第32章
羅松茂扶正被擠歪了的帽子,平緩了心緒才與才整理好衣服的周廩生一同去拜見主考知州大人。
沈知行等人氣喘吁吁,也顧不上什么禮節(jié),在地上坐了一圈,沈逾白是最輕松的,不過大家都坐下,他便也跟著一同坐下了。
夜間的涼風一吹,剛剛因擁擠出的一身汗便如涼水,冷得人直打哆嗦。
沈知行頗懊惱:“早知道如此擁擠,該多備套干凈衣服換上�!�
這次來參加的眾人全是頭一次參加府試,哪里見過這等陣仗,自是想不到。
唯一參與過的沈族長倒是說了府試人多,會很擠,他們也沒料到會這般擠。
“堂堂淮安縣案首竟坐在地上,簡直有辱斯文。”
一聲嘲弄響起,沈逾白等人循聲看去,就見陳序等幾個參加府試的陳家人正站在不遠處。
這幾日晴空萬里,月亮繁星格外亮,再加上四周掛滿的燈籠,將不遠處的陳家譏誚的神情毫無遮掩地展示在眾人眼前。
四周的考生聽到“淮安縣案首”的名頭,紛紛將目光投過來,在地上坐著的幾人身上一一掃過。
一縣案首竟就在這幾人當中?
參加府試的人雖多,每個縣的縣案首只有一人,光這一名頭便是終生的殊榮。
得知淮安縣案首竟坐在地上,有些人艷羨其豁達不拘一格,也有人不屑其不顧儀容。
瞧見四周人的反應,陳序等人頗得意。
今日要的便是讓沈逾白丟了臉面。
他一個農戶子弟,還是個病秧子,憑什么壓他們一頭?
沈知行半點不忍:“你們如此能耐,怎的不見拿下縣案首?”
陳家人齊齊臉色一變。
陳序反唇相譏:“不過靠著溜須拍馬奪得的案首,有何好稀奇。
陳家另外兩名考生均是嘲笑出聲。
縣試過后,縣尊大人會將前五十名的程文張貼出來,以供考生們察看。
最重要的自是沈逾白這個縣案首的程文。
其他人按照名次七張排成一行,整整七列。
而沈逾白的程文在最上方的中間位置,獨自站一行,仿若是將其他人都踩在腳下。
這本是淮安縣的傳統(tǒng),為的就是凸顯縣案首的殊榮,可這卻讓陳序難以接受。
被他瞧不起的沈家人,竟踩在他的頭上!
不只他,陳家其他人也都難受得緊,他爹更是在家里發(fā)了很大的脾氣。
他特意瞧過沈逾白的文章,不過爾爾。
四周圍觀的人看沈逾白等人便多了幾分鄙夷。
原來這縣案首是如此得來。
陳家三人俱是得意起來。
沈知行氣得起身便要與他們理論,卻被沈逾白攔住。
沈知行急道:“不能任由他們如此羞辱你!”
讀書人的名聲若是毀了,前途也就毀了。
沈秀清也攥緊拳頭:“他們不過是嫉妒逾白哥�!�
見兩人氣惱的模樣,沈逾白笑了下:“何必與他們白費口舌,若覺得徐縣令因我文章溜須拍馬點了我為縣案首,便是徇私舞弊,你們大可上告�!�
最后幾句話是對著陳家人說的。
陳序等人臉色僵住。
他們只顧著羞辱沈逾白,卻忘了此番話卻是得罪了徐縣令。
一時間,他們訥訥不敢言。
反倒是圍觀之人回過味來,再看陳家?guī)兹藭r,更帶了幾分嘲弄。
還以為他們果真是才華遠超縣案首,才借機發(fā)難,誰知卻不是縣案首一招之敵。
論巧思、口才、氣度,這三人與那縣案首完全無法相提并論,竟還不自量力地挑釁,不過是給大家增添笑料罷了。
有人更是嗤笑出聲。
陳序死死盯著沈逾白,似想到什么,目光又移到一旁拘謹地低頭攏緊袖子的沈鴻業(yè),冷哼一聲,走遠了幾步。
龍門被打開,多名衙役提著燈籠出來,最后出來的是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消瘦男子。
男子側身對衙役們點頭,一提燈衙役上前,大聲呼喝:“五十名考生為一隊,搜查入場!”
在衙役們的引領下,第一隊五十人很快排好。
府試比縣試的搜查更嚴格,考籃中帶的水、口糧都會檢查,若是帶的現成的烙餅,也要一點點掰碎,看是否有夾帶。
衣物自不必說,頭發(fā)也需拆散查看。
若能查出有夾帶,搜子們能得二兩賞銀,因此格外賣力。
不少被搜檢的考生都惱怒不已,心中暗罵“有辱斯文”。
想要奪得功名,即便再不甘心,也要忍受這等毫無尊嚴的時刻。
沈逾白一行人排在第四隊,沈鴻業(yè)也站在末尾,瞧見這等陣仗,渾身戰(zhàn)栗,額頭直冒冷汗。
沈秀清發(fā)現異常,關心詢問:“鴻業(yè)哥你怎么了?”
沈鴻業(yè)如同受驚的鵪鶉,整個人哆嗦了下,在無人留意的角度用手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干巴巴道:“沒什么。”
沈秀清就安慰他:“雖搜檢嚴格了些,但咱們又沒夾帶,很快就搜檢完了�!�
沈知行也難得說了句:“大家都是如此進場,不用太在意�!�
沈鴻業(yè)含糊地應下,慌亂的目光便看向陳序所在的方向。
好巧不巧,陳序一行人的隊伍就在沈逾白等人旁邊。
陳序對沈鴻業(yè)一笑,又得意地看向沈逾白,卻見沈逾白脊梁挺拔,目視前方,好似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
陳序心中惱怒,心中憤恨:“看你一會兒還如何傲氣!”
很快輪到沈逾白這一隊,搜子們上前,領隊的衙役便大聲道:“此隊若有縣試前十名,可到隊伍前面來�!�
沈逾白、沈知行與其他兩人便上前,讓其驗明正身。
衙役緩和了臉色:“竟還有淮安縣的案首?”
站在門口的官服男子看過來,對沈逾白點了下頭,沈逾白拱手作揖,又應了衙役的話。
衙役語氣更溫和了幾分:“你們可提堂座號,到左側站定吧�!�
所謂“提堂座號”,實際是各縣前十名受到優(yōu)待,不用與其他眾多考生一同擠著,與之打交道的衙役態(tài)度都會好些。
第119章
夾帶小抄?
在一眾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幾人站到了左側人少的隊伍里。
此隊的搜子不止態(tài)度好,連搜檢的動作都輕柔許多。
衣服雖也都要脫,卻只是簡單看一番,就讓其穿上,考籃的東西檢查完還會幫忙放好。
與之相反的,便是其他隊伍。
陳序的考籃被搜子提起,直接往地上一倒,裝著干糧的袋子沒扎緊,此時便散落一地。
那搜子還不罷休,拿起干糧掰成碎末。
陳序惱怒阻攔,搜子干脆道:“你若接受不了,大可不考�!�
陳序氣紅了眼,指著沈逾白便問:“為何不如此對他?”
搜子嗤笑一聲:“那是縣案首,往后要當官老爺的,你若有本事,也考個案首出來,就不用我們如此費力檢查�!�
這話是真真踩在了陳序的痛處,他幾乎是怒不可遏。
尤其是看到搜子們嘲諷的眼神時,他簡直喪失理智。
不過是個小吏,竟如此囂張。
還有那沈逾白,此刻定很得意吧?
他抬手便指向沈逾白:“我親眼見到他夾帶小抄,你們搜不搜?”
隨著話音落下,所有人齊齊往這邊看過來。
夾帶小抄?
那豈不是舞弊?
考場舞弊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考,與之互結的另外四人也要被連坐,取消考試資格。
若真查明了,另外四人就慘了。
一時間,廣場安靜下來。
這等事已不是小吏能做主的,領頭的衙役上前對穿官服的男子行禮后,將事情稟告一番,并請示該如何操作。
沈逾白此時才知那官員竟是同知,姓曹。
曹同知雙手背在身后,悠悠問道:“可有搜過?”
衙役恭敬道:“已經搜過了,沒有異常�!�
“不可能!我親眼瞧見他帶了小抄!你們若是查不出來,便是你們失職!”
陳序對著衙役高呼。
對官員他定不敢大呼小叫,可如今他逼迫的只是小吏,他們能奈他何!
陳家另外兩人有些懵,不是該由搜子們從沈鴻業(yè)身上搜出小抄,再將沈逾白連坐嗎。
小抄根本不在沈逾白身上,逼著搜子重新搜做什么?
該揭露沈鴻業(yè)才是。
不過陳序已經發(fā)難,他們肯定要緊隨其后,兩人當即附和,頓時引起不少考生的支持。
一時間竟群情激奮起來。
十年寒窗苦讀,為的便是參加科考,以期能一飛沖天。
若有人作弊,便是斷了他們的路,搶了他們的功名,如何能忍。
必要讓曹同知給個公道!
沈鴻業(yè)慌得雙腿發(fā)軟,若不是沈秀清及時扶著他,怕是他當場就要癱坐在地。
另一個與他們互結的考生也是惶恐得不知雙手往哪兒放。
急促的大鼓聲響起,衙役們高呼“肅靜”,場中才安靜下來。
曹同知這才開口:“搜子已查過,他并未私自夾帶�!�
面對比大伯品階還高的曹同知,陳序不敢造次,還行了學生禮:“許是他藏得隱秘,又或是交于同伴私藏。”
曹同知心中惱怒,恨不能當場取消陳序的考試資格。
這小子今日是要將他的計劃破壞殆盡!
僵持之中,沈逾白上前一步,拱手對曹同知行禮,朗聲道:“為證明學生的清白,再搜一遍就是�!�
曹同知急忙道:“你可是知州大人看中的考生,必定才華橫溢,又何必行那作弊之事?定然是受了他人誣陷!”
陳序臉色一白。
沈逾白竟受到了知州大人的賞識,難怪曹同知偏幫他。
難道今日就讓他如此逃脫了嗎?
不,便是知州大人也無法維護考場作弊!
這么多考生在場,誰擔得起責任?
陳序又變得期待起來。
沈知行一喜,有知州大人撐腰,看陳序還如何污蔑逾白!
只是下一刻,便聽沈逾白道:“知州大人看重學生,學生更不敢辱沒了知州大人的名聲�!�
沈知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脖子如同卡殼一般,挪一點,頓一下,終于還是看向站在他前面的沈逾白。
卻聽沈逾白繼續(xù)道:“學生并未行那夾帶之事,并不怕被搜查。只是學生也有一身風骨,并不想被人憑白誣陷,還請同知大人做主,若未查出學生有夾帶,便該對陳序等人以誣陷與阻礙科舉論處�!�
陳序等三人皆是慌亂,其中一人當即道:“此事是陳序一人所為,與我們無關�!�
另一人雖沒開口,也是往后退了兩步,與陳序拉開了些距離。
陳序不敢置信:“你們……”
他們可是堂兄弟,這種時候竟然背棄他?
那兩人趕緊別過頭,裝作看不見。
曹同知神色微霽,又問陳序:“你可還堅持告發(fā)?”
陳序氣急敗壞道:“告!”
曹同知眼底是壓抑不住的怒氣。
他都已經說了沈逾白是知州大人看重的考生,這名告狀考生竟不顧知州大人的臉面?
簡直榆木腦袋!
他哪來知道陳序早就十拿九穩(wěn)。
沈逾白的話嚇不到他,那個小冊子是他親手交給沈鴻業(yè)的,雖然不會直接從沈逾白身上搜出來,可從沈鴻業(yè)身上搜出來,沈逾白照樣考不成府試。
他怕什么。
扭頭看向沈鴻業(yè),卻見沈鴻業(yè)正對上他這邊,滿臉驚恐。
陳序心中暗喜。
果然沈鴻業(yè)帶了小抄。
沈逾白就等當著上千名考生的面被趕出考場吧!
想到那個場面,陳序已經由氣惱轉為期待與喜悅。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沈逾白那狼狽不堪的下場了。
曹同知知道推不過去,只得咬牙道:“搜,仔細搜!”
沈逾白見剛剛搜過他的搜子再次朝他走來,沈逾白又對曹同知行了學生禮,朗聲道:“為了公平起見,請換一位搜子�!�
眾多考生心思活泛起來。
這是怕往后有人說剛剛的搜子與他有勾結,特意要求換人搜。
曹同知臉色更冷,看向沈逾白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不善。
沈逾白并不在意,挺拔地站在原地。
曹同知咬牙,大聲道:“換人搜他,還有與他互結四人也仔細了搜!”
立刻換了新的搜子朝著沈逾白走去。
還有搜子要朝著沈鴻業(yè)等人走去時,沈逾白眸光微閃。
當著所有考生的面,這幾個搜子極認真仔細,毫無死角。
當著所有人的面,搜查結果——沒有夾帶。
陳序狀若瘋癲,連連搖頭:“不可能,我明明……”
后面的話沒說完,他就看向沈鴻業(yè)。
第120章
我大伯是縣令!
此刻的沈鴻業(yè)看向他的目光已然變成絕望,還有完全無法掩飾的僥幸。
陳序似被一道雷擊中。
沈鴻業(yè)根本沒有將他給的小抄帶入考場!
沈逾白絲毫不給他多話的機會,轉身對曹同知行禮,朗聲道:“學生出身貧寒,無權無勢,寒窗十年,各種艱辛學生并不想贅敘,僥幸縣試得了案首,縣尊大人憐我們讀書不已,將中縣試五十人程文抄寫上呈知州大人�!�
他始終彎腰,保持行禮的姿勢,繼續(xù)道:“今日被當眾污蔑羞辱至此,還請大人為學生主持公道!”
隨著考生陸續(xù)入場,此時廣場上已站滿了人,其中不乏農戶子弟。
讀書所需花銷極大,農戶人家想要供出一個,需得全家拼盡全力。
而同樣出身的沈逾白因無背景靠山,便被人如此污蔑羞辱,他們如何能不憤恨。
一時間群情激昂,紛紛要求曹同知嚴懲陳序等人。
曹同知恨透了陳序。
他極力將沈逾白與崔明啟綁定,這叫陳序的考生鬧一場,沈逾白當著所有人的面和崔明啟摘了個干凈。
“來人,將構陷之人抓起來!”
陳序大驚失色,趕忙喊道:“同知大人,學生是為了肅正考場風紀,并未犯錯��!”
曹同知一聲冷哼:“到如今還不知悔改,你誣陷他人,擾亂考場,定要嚴懲以安眾考生之心�!�
此番話立刻引來一片叫好聲。
陳序驚恐不已,眼見兩個衙役朝他走來,情急之下大呼:“我大伯陳和同乃是竹溪縣縣令,是同知大人的同僚,大人放過我吧!”
此時剛好眾人安靜下來,他的聲音格外響亮,這一聲立刻傳入大部分人耳中。
場中再次嘩然。
沈逾白啟唇,吐出兩個惡毒無比的字:“蠢貨�!�
下一瞬,他已斂了神情。
曹同知一甩衣袖,怒聲道:“你們身為陳縣令的族人,不恪守本分,竟打著他的旗號胡作非為,今日本官若不嚴懲,往后還不知爾等做出何等惡事。來啊,將他與陳家參考之人一并拿下!”
陳序腿一軟,直接癱坐地上,褲子漸漸濕了,散發(fā)陣陣異味。
竟是直接尿褲子了。
其他兩個陳家人氣得擼起袖子對著他便是一頓猛錘。
若不是衙役將幾人拉開,陳序一口牙怕是都保不住。
待人被拖下去,場中對著曹同知連連叫好,紛紛夸贊曹同知剛正,不偏袒官宦子弟。
曹同知強忍心中憤恨,做出凌然之態(tài),讓搜子們抓緊搜查。
只是目光往沈逾白身上掃了好幾眼,心中憋悶。
他在官場混跡多年,竟在一個少年身上吃了虧,如何能爽快。
那陳序如此愚蠢,竟就敢攀咬沈逾白,被抓也不冤。
若陳序沒將陳和同抖出來,待府試結束陳和同求上門,他賣個人情將人放了,此事也就了了。
如今他若不嚴懲陳序等人,如何能服眾。
曹同知目光又掃向沈逾白,眸光更深沉。
若旁人遇到被攀咬,為了能得借崔明啟的勢,必然將扯崔明啟的大旗。沈逾白卻主動與崔明啟撇清關系,定然是察覺了什么。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若放任他成長,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既已得罪了,那就將其徹底按死,讓他再無出頭之日!
曹同知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捏緊,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察覺一道目光若有似無的打量,沈逾白故作不知。
這位曹同知是沖著知州大人去的。
他沈逾白不過是被當成刺向知州大人的一把刀罷了。
只是不知這位同知大人到底會如何做。
定然不會如陳序那般手段拙劣。
想到陳序,沈逾白側頭看向沈鴻業(yè),正對上沈鴻業(yè)看向他的雙目。
一向與他相爭的沈鴻業(yè),難得地對他點了下頭。
沈逾白頓了下,回以點頭示意。
那日沈鴻業(yè)回來后魂不守舍,他送了巧克力,又與沈鴻業(yè)談了番鴻愿,半夜沈鴻業(yè)將他喊醒,把陳序給的小抄拿了出來。
當時沈鴻業(yè)還認定陳序是為了幫他過府試,不疑有他。
沈逾白對他這等天真想法嗤之以鼻。
沈鴻業(yè)竟還拿了陳家保他過縣試的例子來反駁,沈逾白并不與他爭吵,只燒了小抄,并讓沈鴻業(yè)不用告知他人,府試就見分曉。
果然,剛搜檢,陳序就忍不住當眾發(fā)難。
既然陳序敢對他動手,下場如何就怨不得他了。
沈逾白眼底蒙了一層寒霜。
也多虧陳序這番攀咬,讓他察覺曹同知的異常,心中多了些防范。
因著沈逾白所在隊伍人數不多,他并未等多久就被帶入考棚。
府試的考棚比縣試已然好了不少,屋頂已經從稻草換成瓦片,墻還是用土夯的。
不過沈逾白并未在考棚里考,反倒是被帶到最前方的一座青磚黛瓦房中。
此時瓦房里整齊排著數百張桌椅,全部面對正前方一張桌案。每每兩個考桌間用塊木板隔開,前后卻無遮擋,而正前方的案桌擺放的比考桌高兩個臺階不止,知州大人坐在上首,一切必能盡收眼底。
這些考桌比外邊考棚寬敞些,又遮風擋雨,比之外面的環(huán)境好了不少。
這便是大越朝的題堂座號。
只是被知州大人如此近距離監(jiān)考,到底考驗心性。
不少人神色慌張起來。
沈知行呼吸急促地安慰沈逾白:“你莫要緊張,你的文章寫得好,定能中�!�
沈逾白看了眼他扣緊考籃的手,轉身對他道:“知州大人也不過兩只眼睛一張嘴,有何可怕?”
沈知行一想,好像是這么個道理,竟真就緩解了些許。
這番話傳到崔知州耳中時,他正捻著一塊餡餅兒吃得香。
聞言他冷哼一聲,餡餅也不吃了,起身大跨步朝考場走去。
剛到大門口,便有衙役大聲呼和:“知州大人到!”
那些已入座的考生紛紛站起,就見知州大人帶著迫人的威壓進門,行走之間,官袍翻飛。
多數考生都沒見過此等大氣場之人,本就慌張之下,不少人更是臉色慘白。
待知州大人在案桌前站定,眾考生紛紛行學生禮。
崔知州請來圣人像,又帶著考生們拜了,這才讓眾考生坐下。
目光一掃,便落在第一排正中間的沈逾白身上。
第121章
府試
雖同樣是提堂座號,也有高下之分。
各縣案首坐第一第二排,其余人再按名次往后排。
崔知州當日特意點了沈逾白坐第一排正中間,也就是與他的案桌相對的位置。
也因著這一舉動,讓沈逾白入了某些人的眼。
崔知州雙手背在身后,踱步到沈逾白考桌前。
沈逾白立即起身,對崔知州行了學生禮。
“你在縣試燉羊肉燉魚湯,又想在府試上做什么吃食?”
眾多考生齊齊用驚詫的目光看向沈逾白。
果真如同知大人所言,沈逾白被知州大人所看重,竟連他在縣試考場的所作所為都探聽清楚了。
經過陳序攀咬之事,沈逾白的大名在一眾考生中傳遍了。
便是有人不認得他,落座時也看到了名字,如今也俱都認得沈逾白了。
下一刻,眾人心中又生出荒謬之感。
考場上燉羊肉燉魚湯?
誰上考場不是全力以赴,哪里還能為了口腹之欲大動干如此饞嘴之人究竟是怎么得的案首?
淮安縣的考生俱是憤憤不平地看向沈逾白。
他們那幾日既要絞盡腦汁答題,還要任由陣陣飄香折磨,此間如何難熬不經歷的人極難懂。
好幾人考完便立刻去買了羊肉之類回家,可家人全然做不出那等香味。
那些日子便是夢中都好似能聞到香味,如今好不容易將饞蟲壓下,竟又要忍受沈逾白做飯了。
沈逾白答道:“學生此次只帶了燕窩,并未帶旁的�!�
崔知州雙眼不自覺瞪大了些。
他也不過吃些餡餅,沈逾白竟吃上了燕窩!
其他考生更是驚得差點掉了下巴。
同為貧寒子弟,為何他們只能嚼干糧,人家能吃燕窩?
是他們不配貧寒一詞還是沈逾白對貧寒一詞有誤解?
還只帶了燕窩,人言否?
崔知州不辨喜怒:“家境倒是殷實。”
沈逾白不卑不亢:“學生體弱,娘舅怕學生熬不住府試,便給了銀錢與稀罕之物,讓學生能滋補一番�!�
眾考生聞言心酸不已。
怎的他們就沒這等有錢的舅舅。
便是有些家境殷實的,也是心中悲憤,莫說娘舅,便是親娘也沒想過要如此幫他們滋補!
崔知州本該就此打住,卻還是繼續(xù)問:“你二舅做何營生?”
“二舅有門燒毛琉璃的手藝,毛琉璃能透光,又能阻擋風雨,比窗紙強上不少,如今我們淮安縣的鄉(xiāng)紳老爺們都漸漸換上毛琉璃,我二舅也靠著手藝掙了個溫飽�!�
眾人更是無語。
都給你買燕窩了還只是混個溫飽?
不過毛琉璃究竟是何物,怎的沒聽過。
崔知州也好奇,卻不愿再問。
并非他怕沈逾白再說出何等氣人之語,而是考試開場在即,不好過多與考生接觸。
回到案桌前坐下。
立刻有人端了杯熱茶上來,崔明啟端起,輕輕啜一口。
再放下時,目光掃視眾考生,俱都端端正正坐著,他頗為滿意,直到掃到最前排中間位置的沈逾白時,氣極反笑。
這沈逾白正拿著成人巴掌大的燕盞放進陶鍋中,往里頭加水。
弄完這些,他又往爐子里塞炭,好似對他的注視完全無察覺。
雖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卻也知道這是極品。
難不成癆病吃燕窩能補好?
崔知州沉吟起來。
只是這么極品的燕盞,他以往都沒見過,也不知沈逾白如何得到。
沈逾白將炭火點燃后,便坐下閉目養(yǎng)神。
隨著云主板敲擊三下,府試正式開始。
縣試考五場,府試是考三場,均是由主考官批卷。
也因主考官個人喜好不同,若才學可上可下之人便格外靠運氣。
若自己文風被主考官所喜,那就是取,若不喜,也就出圈了。
第一場為正場,也是最受重視的一場。
若能通過第一場,便能參加院試,后續(xù)兩場就可不參加。
因此當題目出現時,眾人紛紛探頭察看。
與縣試相同的是,第一天必考一道四書題一首試帖詩。不同之處在于,從府詩開始,要考五經。
第一道題必是四書題。
衙役們舉著寫了題目的提走到沈逾白面前,沈逾白心道果然后,穩(wěn)定心緒將題目抄下。
沈知行看到題目時,卻是驚得張大嘴巴。
沈逾白在府考前三日給他們出過!
當日他與秀清寫完后還給逾白批改過,今日竟遇上了,那他豈不是可以直接將當日寫的文章默寫下來?
沈知行轉而大喜,再看向沈逾白,就見沈逾白正端坐著,毫筆放在桌上,該是在閉目養(yǎng)神。
沈知行喜滋滋收回視線,將題目抄在紙上:知者樂水。
這篇題目出自《論語·雍也》,全文為: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意思是聰明智慧的人喜愛水,有仁德的人喜愛山;聰明智慧的人活躍,有仁德的人沉靜;聰明智慧的人快樂,有仁德的人長壽。
沈逾白靜思片刻后,并未用之前寫過的文章,上次他用的逆破,此次便用正破。
提筆寫下破題:圣人詳知仁之辨,即其德之著者言之也。
第二道題必從《孝經》與《性理》中出一道,只要言之有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