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手里的拐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竟帶著杜老比之前快一倍的步伐越過開屏孔雀,追上前面的人。
金發(fā)男人抬腿,不遠不近跟著。
手機突然響了。
他看了眼,接通,對面?zhèn)鱽硪粋低沉男人的聲音:“看到人了嗎?”
金發(fā)男人笑道:“是位美麗的女士�!�
“好,接下來按計劃,我會安排你進入墓地拍攝,并對蘇錦等人進行采訪。只要你采訪過她,后面采訪稿怎么寫才能附和我們的利益,應(yīng)該不用我教�!�
金發(fā)男人目光盯著蘇錦漸漸遠去的背影,隨口應(yīng)了句:“ok�!�
對面沉默片刻,隨之而來的是壓抑的憤怒:“麥克斯,你這種不認真的態(tài)度讓我很難對你放心�,F(xiàn)在是我們與種花家的戰(zhàn)爭!種花家對自己的文化高度認同,我們滲透分化了幾十年還沒成功,現(xiàn)在的越史研究更大大鼓舞了他們,一旦越朝古墓被發(fā)現(xiàn)是真的,越史研究再難阻擋,種花家只會更團結(jié)!”
麥克斯聳肩:“知道了,是文化戰(zhàn)爭,我要寫假新聞抹黑他們,讓筆成為武器,狠狠攻向他們�!�
話音落下,對面竟沒了聲音,顯然是被他的態(tài)度氣著了。
麥克斯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掛斷電話,轉(zhuǎn)身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外面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問過才知道,那些人被一個大車全部拖走。
麥克斯一只手插著腰,一只手將一頭金發(fā)揉得凌亂,卻更顯出他的肆意灑脫。
此刻,車子里的李老已經(jīng)坐起身,面對蘇錦的責問,他道:“要不是我及時裝暈,咱們還被困在出站口�!�
一向斯文的他此刻卻沾沾自喜。
楊老扼腕:“我怎么就沒想到!”
竟然讓老李這個老東西出盡風頭。
蘇錦簡直哭笑不得。
虧她剛剛還那么擔心李老,結(jié)果竟是偽裝的!
最重要的是,李橋提前安排好的車竟然是一輛報廢的公交車。
她能理解想要裝這么多人還是公交車合適,可公交車也有很多不便。
比如每到一個公交站,就有人往車門跑,她就要將頭探出去,很認真告訴別人:“這是私家車�!�
然后在一眾一言難盡的目光下奔赴下一個車站。
第137章
墓的主人
到達b市當天,他們就直奔警局。
警局那邊早就安排好,等他們一到,立刻將他們帶到一間專門放那些文物的房間。
木門打開那一刻,光照進去,映照著空氣中的粉塵飄飄揚揚,仿若跨過時間的長河,將歷史的斑駁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眾人呼吸一窒,眼中閃著狂熱與迫切。
最先看的就是視頻中出現(xiàn)的青銅鼎,從外觀看,青銅鼎制式古樸,表面銹跡斑斑。
可那青綠的銹跡卻讓眾人興奮。
“確實是青銅器!制式也與記載相仿!”
“從磨損程度來判斷,此物不低于三千年!”
“評判過于保守,在我看來不會低于四千年�!�
“可以肯定,這件是真正的文物,具體年份完全可以通過專業(yè)檢測來判斷�!�
蘇錦道:“我可以聯(lián)系檢測中心�!�
之前她跟胡老師一起將卷軸送去做過檢測,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
為了盡早了解真相,她立刻送檢。
一周后,檢測報告出來,送檢物品年限全在5000年以上!
就是大越朝的文物!
多番審問下,盜墓賊終于他們帶到墓地入口。
看到被盜的古墓,眾人無不扼腕嘆息。
此時已經(jīng)到了緊要關(guān)頭,必須對古墓進行搶救式挖掘。
蘇錦本想攔著楊老等人,可他們執(zhí)意要下墓,協(xié)商之后安排了大量的安保,眾人才進入墓地。
墓地就在b市一個叫化寧湖的旁邊,離市區(qū)很有一段距離。
蘇錦一行人下去時,墓門早就被炸掉。
楊老見到那一刻,氣得將拐杖往地上“砰砰”地撞了幾下。
“這些都是珍貴的文物!是歷史��!”
就這么被毀了。
心疼啊。
“這石門上好像有字!”
蘇錦將探照燈對準所剩不多的石門,上面因為長時間的寢侵蝕,字已經(jīng)很模糊,卻還是能依稀看到一些輪廓。
眾人顧不得感慨,紛紛圍了過來。
“這好像又是個沈字?”
李老仔細辨認著最上面的字,可惜后面的字被炸沒了,接著便是卒于繼元八年。
“又是沈,這個墓和卷軸的主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蘇錦猜測。
杜老道:“也有可能是兩個人,只是恰好同姓�!�
說到這個,楊老又氣得將拐杖敲了好幾下地面:“好好的墓地就這么被破壞了!這些盜墓賊都該被抓起來,狠狠判刑!”
其他人也是惋惜不已。
雖因為時間久遠,墓地上的字近乎被磨沒了,可還是能從淺淺的痕跡里看出具體寫的什么字。
這些全是寶貴的歷史��!
無論如何惋惜,終究沒用。
他們急忙進入墓地,墓地里能搬走的東西已經(jīng)全被搬走,他們只能從墻邊、地面各種碎片,以及墓地的規(guī)格來研究。
蘇錦本想領(lǐng)頭進入,卻被李橋搶了先,她就走在隊伍最末,這樣中間的專家們便能被保護起來。
地面鋪滿了碎瓷片,踩上去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在蘇錦前面的杜老腳下一滑,人之間往前栽,好在蘇錦反應(yīng)快,及時將他的衣角抓住,才讓他不至于把前面人都撞倒。
杜老心有余悸:“怎么會有這么多碎瓷片?越朝的陶瓷就已經(jīng)如此發(fā)達了嗎?”
蘇錦撿起一塊碎片,從花瓣的形狀能看出是牡丹,粉色牡丹。
“這顏料很鮮艷,幾千年都沒消退,足可見越朝遠比我們想象的要發(fā)達�!�
翻到背面想看看工藝,卻被花瓶背面的金光閃了下。
蘇錦立刻將燈光正對上瓷片,雙眼猛地睜大:“瓷片上有字!”
眾人齊齊圍過來,一一傳閱那瓷片。
上面是一個金色的“伍”字。
眾人驚呆了,紛紛撿起地上的碎瓷片查看。
撿起來的碎瓷片幾乎全都有字。
有的只有半個字,有的有一到兩個字。
眾人欣喜異常。
這些碎瓷片還未被打碎時,應(yīng)該是花瓶或者碗之類的,內(nèi)壁不知記錄了什么,這些字竟然千年不消。
“如果我們能把這些碎瓷片都拼起來,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具體寫的什么?”
李橋握緊激動到近乎顫抖的手問道。
“這些碎片想拼湊起來不容易啊。”
李老感慨。
實在是工作量太龐大了。
這滿地的碎瓷片,沒人知道它們原本是碗還是花瓶,又或者是花盆,都無從下手。
“就算工作量再大,該干還是要干,咱考古的就是干這些活�!�
許老卻是興致勃勃。
這些碎瓷片要是拼湊起來,搞不好能看到不少越朝的記錄,這可比研究那些存疑的書本更有說服力。
蘇錦豪氣地一揮手:“咱把碎瓷片都搬走,一片也不給盜墓賊留!”
這是個龐大的工程,光靠研究小組肯定不行。
李老當機立斷:“搖人!”
他們年紀大了干不了,可他們有人啊。
徒子徒孫一大堆,全用電話叫過來。
所有碎瓷片搬走,這個墓徹底空了。
蘇錦在附近搭起活動板房,直接駐扎研究。
警局那些文物也給運了過來,與之一同來的還有那盜墓賊的口供。
盜墓賊將很多文物走私賣到國外,這些留下來的不方便運出去,他就選了個熱度很高的鑒寶直播間,為的就是在直播間觀眾里選懂行的買家。
誰知這視頻被越史研究小組看到,還報了警,把剩余的這些文物給截住。
“你說他怎么能為了錢把咱們這么寶貴的文物賣給國外呢?”
蘇錦憤憤不平。
不只是她,越史研究小組其他組員也個個氣得晚飯都沒吃。
沈逾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蘇姑娘的家國情懷�!�
蘇錦并沒有因為沈逾白的安慰而平息怒火,她的筆尖幾乎要把紙張戳破:“就算想賺錢,可以賣給國內(nèi)的收藏家!”
哪怕私人收藏家不愿意將藏品輕易展示出來,可到底還在國內(nèi),總比拿到國外被人糟蹋強。
日不落帝國將種花家的各種文物搶走放在自家博物館里,不愿意歸還還不珍惜,竟然隨便游客用手觸摸。
她看到新聞時氣得不行,卻又無能為力。
沈逾白的字條很快傳過來:“世間俗人多被名利所惑,若有良心,也就干不來挖人墳?zāi)怪��!?br />
蘇錦看得心頭一跳。
差點忘了她們考古之類挖的都是古人的墳。
沈逾白就是古人,他的墳不會也被挖吧?
等等!
她現(xiàn)在正挖掘的墳?zāi)怪魅司托丈颍粫巧蛴獍椎膲灠桑?br />
第138章
沈逾白落榜?
如果是別人的墓,她挖得心安理得,要是沈逾白的墓,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興致便低落下來,突然意識到沈逾白在她這個時代已經(jīng)死了,還死了好幾千年。
這個認知讓她胸口堵得慌。
她坐不住,去打開窗戶,對著外面灌進來的熱風深吸了好幾口。
他們的活動板房就建在墓地入口,她站在屋里,一抬頭就能看到墓地門口安裝的幾個太陽能燈。
恰好此時李橋從墓里出來,手里還提著一個大袋子。
那是從墓地里挖出來的土,要拿去辦公室化驗。
雖然墓地已經(jīng)沒什么文物,可對他們來說,里面的土都是寶貴的。
他們要化驗出土里的成分,來推測越朝建造墓地用的什么材料。
往常蘇錦會覺得馬上又有進展,可今天看到李橋手里的袋子,覺得格外刺眼。
她干脆關(guān)上窗子,又坐回椅子上。
看到桌子上沈逾白傳過來的字條,她心里卻被愧疚溢滿。
猶豫片刻,她裝作若無其事道:“我們考古也是挖別人的墳,也許現(xiàn)在正在挖的這個姓沈的古人就是你�!�
信傳送過去后,蘇錦又覺得自己情商低,一拳錘在頭上。
這么直白地說在挖別人墳,誰受得了。
怎么就不會多動動腦子!
蘇錦心里的愧疚沒有降低,反倒更濃烈了。
她突然就不敢看沈逾白的回信,打開門出去透氣。
對面路燈的明亮更映照得墓地入口黑洞洞,仿若一道深淵,隔著生與死。
夏季的夜晚,風也是燥熱的,并不能撫慰人心,蘇錦一咬牙,就又回了屋子。
死亡總是讓人畏懼的,她不該自己提出這件事,卻丟下沈逾白自己獨自面對。
蘇錦深吸口氣,坐回椅子上,拿起沈逾白的字條準備安慰。
無論沈逾白怎么低落,今天她都要把他哄好!
看向字條那一刻,蘇錦卻呆住了。
沈逾白:“若我的墳?zāi)茏屘K姑娘看到,我必要多留些越朝的文物給蘇姑娘,讓蘇姑娘再不會為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而煩憂�!�
蘇錦怔仲,心好像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捧著,那股暖意傳到鼻尖,卻讓她鼻頭泛酸。
再落筆,字便少了許多棱角:“就算你留了,也會被盜墓賊偷走,我還是得不到,怎么辦?”
沈逾白:“那就留些旁人不要,又能埋在土里不爛的東西�!�
蘇錦驚了下:“比如碎瓷片?”
沈逾白:“碎瓷片倒是不會爛掉,只是如此一來蘇姑娘只能了解越朝的瓷器,若能將越朝全貌記錄在瓷片之上,對蘇姑娘的研究大有裨益�!�
蘇錦目瞪口呆。
她并未告訴沈逾白墓地里瓷片的具體信息,他竟能想到用瓷片寫字記錄,與墓地主人的做法完全一致!
難道她正在挖掘的真的是沈逾白的墓?!
眼底酸澀的厲害,蘇錦用手背狠狠揉了下,卻并未緩解。
強烈的愧疚感讓蘇錦嘴唇顫抖,鼻尖迅速泛紅。
沈逾白死在了五千年前,而她在他死后還不讓他安眠。
蘇錦緊咬下唇,忍著愧疚在紙上寫下三個字:“對不起!”
她太殘忍了。
殘忍到不只告訴沈逾白的死,更殘忍地將他墓地被偷盜被她挖掘的事情也告訴他。
接下來無論沈逾白做什么,那死亡的陰影始終伴隨著他,不會讓他有片刻的喘息。
屋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蘇錦看了過去,卻是一串綠色的葡萄。
旁邊放著一張字條:“有生便有死,蘇姑娘又如何能阻擋。逾白雖在五千年后已尸骨無存,卻因蘇姑娘而見識到后世光景,已是比之他人幸運許多�!�
“便如這串葡萄,便是被吃了,也能留下葡萄籽,但凡落入土里,又能生出葡萄藤,開花結(jié)果,墓地便是我留下的籽,還望蘇姑娘幫逾白好生研究,讓文化傳承開出嬌艷的花�!�
長長的一番話,讓蘇錦內(nèi)心仿若被撥動了的琴弦,久久無法平靜。
她實在難以想象沈逾白怎么能如此坦然面對生死。
本來是她挖了他的墓,如今卻被他委以重任。
蘇錦心中輕松不少,捻起一顆葡萄送進嘴里。
一股酸味瞬間彌漫整個口腔,讓她眼淚水不要錢地往外飚。
她嫌棄地把那串葡萄推開。
以前的果樹種子太差了,實在無法入口,以后一定要弄些好的果樹種子給沈逾白,叫他改善各種水果的味道。
不過這么一打岔,蘇錦的愧疚減弱了許多,并生出一股使命感,跟沈逾白承諾一定會好好挖他的墳。
最近一直忙墓地的事,根本沒顧上沈逾白的院試。
算算時間,院試應(yīng)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果然,沈逾白已經(jīng)在等放榜了。
院試在府城的貢院考試,沈逾白本想弄些補品去燉,卻被崔明啟給截住。
崔明啟實在恨透了沈逾白在考場做飯的行徑,怕提學官們對他有意見,到時便是讓他過了,也不給好的名次。
崔夫人就給沈逾白做了不少干糧,帶著入了考場。
好在院試只有兩場,雖題目難度大些,總歸能熬過去。
如今就等著發(fā)案。
院試考完,考生的試卷會被當場糊名,送去審卷室審卷。
此時,審卷室里的崔明啟臉色極難看。
閱卷官提上來的卷子里竟沒沈逾白。
試卷雖會糊名處理,可他日日點評沈逾白文章,對其字跡、文章風骨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單單論沈逾白的文章,便是案首也能得,怎的可能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
院試由提學官薛玉書為主考官,最后的案首自是也由他來點出,崔明啟不過副考官。
至于其他閱卷官,除了府學的山長李昌盛,還有一些各縣學山長。
如今看來,倒是他小瞧了秦家的勢力,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將沈逾白的試卷給落了。
試卷雖會做糊名處理,以秦家的權(quán)勢,只需在糊名時稍作記號,糊名與不糊名便要也沒了區(qū)別。
再與這些閱卷官打好招呼,就能悄無生息地將人取了,又或者如沈逾白般落下。
眼見薛玉書以在與眾人商議名次,崔明啟便知此時再不揭露,逾白只能是個不中的后果。
他上前,對著薛玉書行了一禮,待薛玉書還禮后,他才道:“此次學生文章水平實屬不夠出彩,若就此排名,此次府試錄取眾人怕是要落在其他省之后了�!�
第139章
院試
不等薛玉書開口,府學山長李昌勝便站了起來:“此次考生雖沒特別突出之輩,然文章水平均合格,倒也不算太落了我們建康府的臉面�!�
此次科考之后,成績優(yōu)良的考生要入府學,李昌勝作為府學山長,也有著選自己學生的心思,自是有自己的想法。
崔明啟心中冷笑,他還未說什么,李昌盛便急著起身反駁,若說此事背后沒有秦家的籌謀,他是斷然不信的。
他單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背脊:“如此說來,李山長對此次考生的文采頗為滿意?”
李昌勝已是花甲之年,發(fā)須皆是花白,背脊也有些佝僂,著一身黑色長衫,卻精神奕奕。
他輕撫胡須,眉目間盡是擔憂:“知州大人有所不知,我?guī)X北讀書風氣比不得南方,實在不可過高要求,只選出勤勉又有天分之人入府學縣學,再好生教導(dǎo),以期能多為朝廷,為天下輸送更多人才�!�
其他縣學山長紛紛附和。
崔明啟心里暗罵一句“老東西”。
什么風氣不夠,分明是借著科舉幫秦家排除異己,大力扶持自己人。
秦家倒也能耐,竟將府學山長、縣學山長全變成了自己人,也難怪能將燕北省經(jīng)營得針戳不破,水潑不進。
如此一來,只要是燕北省的考生,想要出頭必要拜秦家的山頭,往后若是中了舉人、進士,也全是秦家一脈。
便是進入朝堂當官,也會自動被歸入秦家一派。
莫要以為科舉便沒辦法作弊,只要考生與審卷官齊心,商議一個暗號,比如將“也”“矣”等詞按照特定順序排列,審卷官一看文章便知是自己人,該提拔,這卷子就到了主考官面前。
從京城下派的提學官便是想公證,也多在秦家那些“自己人”里進行挑選排名。
只是如此一來,那些不愿站隊,又有才學的考生前途被徹底封堵。
以至于燕北的考生才能始終差了些。
作為府學山長的李昌盛,最重要的指責便是將府學的學生培養(yǎng)成棟梁�?稍诖廾鲉査欠駶M意選出的考生水平時,他竟將鍋全甩給燕北的讀書風氣不行。
若不是崔明啟知道連沈逾白都被落卷,他都要信了李昌盛的“鬼話”。
崔明啟便道:“便是讀書風氣不如南方,也該是整體水平不如,總不該一個驚才絕艷之輩也出不了。本官在府試時倒是看到幾個不錯的苗子,剛剛看了一眼,這些院試的文章竟還不如我府試的考生所做文章�!�
既然這些老東西裝糊涂,崔明啟干脆撕破臉。
他堂堂知州,若在這些山長面前都要夾著尾巴做人,便愧對自己的品階了。
李昌盛等人雖也算官,也參與秦家的派系斗爭,卻還是以教書為主,哪里遇到過如崔明啟般直白之人,一時間均是面紅耳赤。
那些縣學山長自不敢對戰(zhàn)堂堂知州大人,李昌盛卻是不怕。
“知州大人這是何意?”
崔明啟眼皮一掀,嘴角掛上一抹嘲諷:“李山長既然不懂,本官便說得直白些,你們判卷有失偏頗�!�
不過一個府學山長,仗著有秦家撐腰,竟敢與他叫板,不自量力!
李昌盛一向受眾人敬重,哪里遇到如這般指著他鼻子罵的行徑,一時間竟氣得胡子顫得如得了羊癲瘋。
可他再不敢與崔明啟對戰(zhàn)。
若真惹惱了崔明啟,怕是崔明啟要說出更難聽的話語來,到時就是他自己下不來臺。
坐在上首的薛玉書端著茶杯靜靜品茗,如今見雙方終于論出輸贏,才悠悠開口:“崔大人以為該當如何?”
崔明啟朗聲道:“本官以為該將所有出圈試卷拿來重判。”
“明日便要發(fā)榜,上千份考卷如何能審?fù)�!�?br />
一名縣學山長驚呼。
“放榜日子早就定下,貿(mào)然改變,如何向圣人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讓千千萬萬考生交代?”
又一名縣學山長直接將此事無限拔高。
往常他們都是靠著李昌盛,如今見李昌盛無法以一己之力對抗崔明啟,他們也不敢懈怠,紛紛幫腔。
薛玉書見狀,又拿著杯蓋撥弄著茶葉,仿若此刻這便是最緊要的事。
崔明啟卻不慣著他們,當即道:“科考為我朝選舉賢良,爾等以一己喜惡判卷,若讓明珠蒙塵,致使朝堂損失良才,爾等又如何面對圣人,如何面對朝廷,如何面對天下百姓,又如何面對千萬考生?”
不是只有你們一群酸儒會拔高。
那些山長啞口無言,最后也只得以“來不及”為由頭推辭。
崔明啟嗤笑:“我朝本就有提學官抽檢出圈呈文的規(guī)定,如今不過將范圍擴大,爾等便推三阻四,莫不是心中有愧?”
眾山長臉色大變。
若真應(yīng)了此話,他們名聲盡毀,往后這山長的位子還如何坐得穩(wěn)。
當即便沒人敢再多話。
薛玉書輕啜口茶,將茶放下,這才道:“今晚大家便不用回去了,重新審卷,待你們舉薦完,本官會在你們每人的落卷中抽出十份查檢,若有文章實在出彩,而審卷官讓其出圈,便是科舉舞弊。”
話語說得輕緩,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
若考官涉嫌科舉舞弊,輕則罷官,重則抄家砍頭。
真到那時,莫說他們只是依附秦家,便是秦家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
以往的提學官查檢都是走個過場,隨意抽一兩份考卷閱覽,就算發(fā)覺文采斐然,也是以“看走眼”一類托詞揭過去。
今日薛玉書要查檢一百多份考卷,還用了“科舉舞弊”的名頭,這就是要動手。
崔明啟與薛玉書雖都是四品,然一個在地方上,一個在權(quán)力中心的中央,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敢與崔明啟爭吵,卻不敢得罪薛玉書。
崔明啟任滿就會被調(diào)走,以后根本管不到他們,再加上有秦家撐腰,他們并不怕崔明啟。
薛玉書可是能直接面圣的。
眾人心思一轉(zhuǎn),心中已經(jīng)做了決定。
文章早就都看過,只用掃一眼便能知道好壞,因此重新挑選出一批好文章并未花費多長時間。
薛玉書翻看一番,便露出滿意的神色。
這次的文章質(zhì)量的確比之前好上不少。
其中一篇尤其優(yōu)秀,便是放在南方才子眾多的省,也是出類拔萃。
第140章
院試2
薛玉書指著那篇文章道:“此人當為案首�!�
李昌盛恭敬接過文章,只看一眼便大驚失色,當即想勸阻,又看了好幾篇其他人的文章。
“此文破題巧妙,文辭深刻,此中無人能出其右�!�
薛玉書此番言論便是認定了案首人選。
崔明啟并未看文章,但見李昌盛等人面色灰白,便知文章極有可能是沈逾白所作。
待薛玉書笑著將文章遞給崔明啟看時,崔明啟細細研讀了一遍,心中已經(jīng)有八九分肯定。
“崔大人以為如何?”
薛玉書微微側(cè)過身子,笑著問道。
崔明啟將卷子放到薛玉書面前的案桌上,道:“此文極像我那學生所寫,我不好下判斷�!�
既然目的已經(jīng)達到,他也就不需要多言,以免往后揭曉時被有心人利用。
薛玉書能升到四品,必然不是個傻的。
目光一轉(zhuǎn),便猜了個七七八八。
想來崔明啟突然發(fā)難,就是為了將自己的學生撈起來。
不過即便被崔明啟算計他也并不惱怒,甚至當即道:“揭封吧�!�
李昌盛等人還想阻攔,卻被薛玉書一個眼神制止。
有衙役上前將糊名部分清除,露出里面的名字:沈逾白。
李昌勝等人簡直搖搖欲墜。
薛玉書眼角余光瞥了他們一眼,心中冷哼。
他既被派來燕北當提學官,必要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若真拿出那些平庸文章出來,在一眾提學官中必然排到末尾,到時這差事就不算辦好了,更莫提在圣人面前露臉。
所以他不介意幫崔明啟一把。
當然,他更怕的是此間種種行徑敗露之日,他也被牽連。
倒不如此時就挑破,選出良才。
真要到了那一日,也與他無關(guān)。
翌日一早,沈逾白的屋門就被敲醒。
開門,外面站著滿臉憔悴的沈秀清和激動異常的沈知行。
院試時,沈逾白一直住在崔明啟家。
沈族長帶著沈秀清和沈知行到府城找了家偏遠的客棧住。
因著沈逾白忙,兩人并未來尋沈逾白,而是一直等到院試開始那日,才坐著牛車來接沈逾白。
今兒也是到了放發(fā)案之日,兩人才過來接沈逾白。
因著院試也是在建康府舉辦,還是在府衙門口發(fā)案。
只是他們趕到時人太多,他們根本擠不進去。
沈知行擼起袖子就道:“你們在外等著,我去去就來�!�
沈秀清一把拽住他:“知行哥你今天沒考籃,不好進去的,不如讓我來吧。我人小,容易鉆進去。”
不等沈知行答應(yīng),沈秀清一溜煙沖進人群。
他人小,個子矮,趁著別人往前擠時趕緊跟在后面當小尾巴,大家被擠得人仰馬翻,就止不住罵人。
只是人太多,除了第一排的人外,其余人都沒瞧清擠他們的沈秀清。
此次發(fā)案直接寫的便是名字。
沈秀清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的沈逾白,當即大喜:“中了!”
旁邊人語氣帶了些羨慕嫉妒:“運氣真好,這么小年紀就中生員了�!�
沈秀清卻頭也不回,繼續(xù)找人,還辯道:“不是我,是我的族哥中了�!�
那人便嗤之以鼻:“又不是你中了,高興什么�!�
話音剛落,就見沈秀清又是一聲歡呼:“又中了!”
那人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你也中了?”
“是我另一個族哥。”
那人便怒了:“你到底中沒中?”
此時沈秀清已經(jīng)將長案看完,見有人問,他高興道;“我沒中。”
那人幸災(zāi)樂禍起來:“你沒中高興個什么勁。”
沈秀清高興道:“他們能中就行,我還小,這次不中就下次再考�!�
那人滿臉褶子瞧著便是知天命的年紀,卻還在考秀才,此番被沈秀清一番無心擠兌,氣得一甩衣袍,轉(zhuǎn)身背對沈秀清,仿若不屑與沈秀清為伍。
沈秀清壓根不知自己無意中已將一人氣得鼻孔生煙,而是急匆匆又跟著人群擠出去,隔得老遠就歡呼起來:“你們都中了!逾白哥是案首!是小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