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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四周眾人便齊刷刷看向沈逾白。

    院試案首竟是小三元?

    所謂小三元,即縣試、府試、院試三場全是案首。

    因主考官各有喜好,并非文采斐然便能得,還需一定的運(yùn)氣,得之實在不易。

    因此在眾人瞧見沈逾白那年輕的長相時,一個個瞠目結(jié)舌。

    竟如此年輕便得了小三元!

    在一眾驚嘆的目光中,站在沈逾白身邊的沈知行都不自覺挺直了背脊,與有榮焉。

    沈逾白比之鎮(zhèn)定許多。

    他住在崔家,老師昨晚回來時雖未與他說什么,然老師臉上神情輕快,他便知自己的排名不會差。

    只是得案首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以秦家在燕北的勢力,在院試上壓一壓他的名次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當(dāng)然不會覺得秦家心善放過他,能得案首,想來老師出了大力氣。

    思索間,沈秀清已經(jīng)沖到他面前,裝模作樣地向沈逾白作揖:“給案首行禮了�!�

    不等沈逾白開口,沈知行先拉住沈秀清,確認(rèn)自己也中了后,又連忙問沈秀清如何。

    “我只能等后年再來考了�!�

    與縣試相同,院試也是三年考兩次。

    沈知行不可置信:“你落榜了還這么高興做什么?”

    沈秀清全然不在意:“咱們沈族一下出了兩位秀才公,其中一位還是案首,我就算落榜了又有什么的�!�

    沈逾白笑道:“秀清還小,若真早早考中,對他心性有妨礙,等兩年長大些了再中更好。”

    沈知行瞧著沈逾白那同樣稍顯稚嫩的面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yīng)話。

    明明沈逾白只比沈秀清大一歲多,說起話來卻像是隔了輩一般。

    沈秀清倒是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心中,早已將沈逾白當(dāng)成老師。

    府試若不是有沈逾白幫忙,他根本中不了。

    如今好歹已是童生,下回不用考前兩場,直接參加院試。

    而且有這兩年時間,他大可好好學(xué)學(xué),努力扎實自己的學(xué)問文章。

    終究還是要自己肚子里有貨才能走得長遠(yuǎn)。

    在一眾考生的注視下,沈逾白三人坐上沈澤的牛車,悠悠然往客棧而去。

    等在客棧里的沈族長根本坐不住,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外頭突然響起敲敲打打的聲音。

    門被敲開,外面的伙計簡直喜上眉梢:“恭賀老爺,令公子沈逾白奪得院試案首,外面報喜的人已經(jīng)來了,老爺您趕緊去大堂吧!”

    第141章

    揚(yáng)名

    沈族長幾乎是沖出去。

    到客棧大堂時,一群報喜的人吹著喇叭,敲著鑼鼓在門口賣力了好一會兒,才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jìn)客棧。

    領(lǐng)頭的男人雙手撐開塊紅紙,朗聲高喊:“恭賀沈逾白沈老爺高中院試榜首,為小三元,往后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如今客棧里住著的多是赴考的考生與送考之人,聞言便忍不住羨慕。

    案首與其他中院試的人是不同的。

    中院試的生員中,頭一等便是廩生,只取院試前十名,能入府學(xué),每月能從朝廷領(lǐng)取廩銀,甚至有可能入國子監(jiān)。

    縣試、府試、院試等都需要廩生作保,廩銀為二兩,還可收獲人情債,便是養(yǎng)家糊口也夠了。

    次一等的為增生,建康府有二十名額,若廩生有空缺,便可補(bǔ)上。

    第三等是附生,可成為官學(xué)的學(xué)生,大多入縣學(xué),也有優(yōu)秀者入府學(xué)。

    此等生員人數(shù)極多,卻無收入進(jìn)賬,多數(shù)還要為養(yǎng)家糊口發(fā)愁。

    而小三元遠(yuǎn)遠(yuǎn)高于廩生,往后再參加鄉(xiāng)試必定高人一等,被主考官所器重,只要不失大水準(zhǔn),舉人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考中舉人,那就是一方鄉(xiāng)紳,從此便與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這便是榮譽(yù)加身的好處。

    沈族長感覺自己快飄起來了。

    他接過紅紙,哆哆嗦嗦看著上面的字,的確是沈逾白的名字。

    小三元吶。

    即便沈守信當(dāng)年也沒此等榮耀。

    逾白比他爹強(qiáng)!

    一旦沈逾白考中舉人,至少能保證沈族五六十年的榮耀。

    沈族長思緒萬千,竟就老淚縱橫起來。

    這些年,眼看著沈族落寞,沈族長夜不能寐。

    如今哪里能不激動。

    這可讓報喜的人愣了神。

    鄉(xiāng)試以下的考試是沒有安排官方報喜人的,今日這報喜之人是自己準(zhǔn)備一應(yīng)物件,守在府衙外,等著發(fā)案后特意做足派頭來賀喜,為的就是賺筆賞銀。

    似這等大喜事,但凡恭賀了,主家必不會虧待他們。

    可今日出了意外,守在客棧的只有一位老人,而這位老人此刻完全想不到給商銀,總不好當(dāng)著眾人的面直接討要。

    領(lǐng)頭之人一咬牙,便吩咐同行的人把動靜搞得大大的。

    嗩吶拼了命地響著嚎著,鑼被敲得“鐺鐺”響,動靜大得整條街的人都過來了。

    見沈族長還不給賞銀,領(lǐng)頭的人又是一聲大喊:“我們來給沈逾白沈老爺賀喜了!”

    沈族長總算回過神,明白過來便要去掏衣兜,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來的急,竟沒帶銀子。

    他只得跟對方拱手:“容老朽先將喜報送回屋,再來與各位喝杯喜茶�!�

    領(lǐng)頭之人心想可算要見到錢了,便笑容滿面:“此乃多少年都出不了一樁的大喜事,自是要好好高興一番,那我們就等著老伯的喜茶了。”

    沈族長當(dāng)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多給賞銀。

    不過沈族長也不在意,人家特意給你做這等派頭,讓大家都瞧見高興,為的不就是賞銀嗎。

    給,多多地給!

    光是這小三元的名頭唱響,便對逾白有莫大的好處,也對他們沈族有莫大的好處。

    沈族長回屋拿了賞銀,給到那報喜之人時,報喜領(lǐng)頭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往常雖也能得賞銀,也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們當(dāng)即就要叩謝沈族長,卻被沈族長攔住:“老朽還想求諸位件事�!�

    領(lǐng)頭人手壓在沉甸甸的銀錠子上,得知沈族長想讓他們幫沈逾白揚(yáng)名,便笑道:“此事老伯盡可放心。”

    他們就是干這等事的,既然人家給了足夠的銀子,事情就要干得漂漂亮亮。

    不出三日,府城的孩童們便都在背誦沈逾白的文章。

    一時間,“小三元”的名頭越發(fā)響亮,以至于沈逾白去拜訪座師薛玉書時,薛玉書笑著道:“小三元的名頭如今都傳遍整個建康府了吧?”

    沈逾白一如既往恭敬:“家中長輩欣喜,四處宣揚(yáng),讓大人見笑了。”

    以薛玉書的能耐,怎么可能連此事背后之人都查不出來。

    如今狀似隨意的調(diào)侃,實際卻是對沈逾白的警告。

    還只是秀才便如此張揚(yáng),如何能走得長遠(yuǎn)。

    薛玉書既點了沈逾白做案首,自是希望沈逾白的仕途能走得長遠(yuǎn)。

    提學(xué)官可不僅僅是為了選出文采斐然之輩,更是為自己往后培養(yǎng)助力。

    沈逾白雖已經(jīng)拜師崔明啟,不會再成他的弟子,可有座師這層身份在,便脫不了干系。

    更重要的是,崔明啟深受圣上器重,不然也不會被外派到建康城來。

    能因沈逾白與崔明啟交好,對薛玉書來說,此次當(dāng)提學(xué)官便有了意義。

    也因此多了句指點。

    不成想他親自點的這位院試案首竟如此通達(dá),并不隱瞞此事是故意為之,卻是家中長輩欣喜之下所做。

    長輩無不望子成龍,既有此等喜事,當(dāng)然要大肆宣揚(yáng)一番,也僅僅是為了顯擺高興。

    沈逾白任由他們宣揚(yáng),就變成了盡孝而非個人張揚(yáng)。

    薛玉書竟愣了下神,旋即笑容更甚。

    “長輩如此欣喜,不該阻攔,往后更該刻苦勤勉,以免讓長輩被外人看笑話。”

    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學(xué)生謹(jǐn)記�!�

    薛玉書便知沈逾白聽進(jìn)去了。

    年輕一輩中驚才絕艷者不少,能有沈逾白如此老成心性卻是極少。

    可惜啊,已經(jīng)被崔明啟搶了先。

    若他能早些發(fā)覺這個好苗子,收入門下好生教導(dǎo),此子往后成就必定不在崔明啟之下。

    門下學(xué)生與他人的親近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思及此,薛玉書便問道:“五經(jīng)你鉆研的哪部?”

    大越朝的讀書人多是從五經(jīng)中選出一本作為本經(jīng)。

    參加科舉時,也是選出本經(jīng)的題目來答。

    沈逾白拱手:“學(xué)生本經(jīng)為《春秋》�!�

    薛玉書本經(jīng)也是《春秋》,因此更惋惜了幾分。

    借著端茶擋住自己的神情,再放下茶杯時,語氣與以往無差:“既得了案首,也該與你的老師報喜�!�

    沈逾白態(tài)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學(xué)生謹(jǐn)記大人的教誨�!�

    沈逾白中案首當(dāng)日就已經(jīng)拜見過崔明啟,不過此時在薛玉書面前,就該是“聽從教誨”。

    第142章

    獻(xiàn)丑

    待沈逾白離開,侍從抱著酒壇子匆匆跑來,神情頗為怪異。

    “老爺,沈公子送您的是一壇酒�!�

    薛玉書只一頓,便笑得意味深長:“如此年紀(jì)送禮倒會投人所好�!�

    他愛酒的名聲早傳出去,一些想攀關(guān)系的人總會送些酒與他,以為能討得他的歡心,豈知他嘗遍天下美酒,于尋常人來說是好酒,在他眼中不過爾爾,也就越發(fā)不喜他人送酒。

    既不懂此中奧妙,又何必獻(xiàn)丑于人前?

    原本對沈逾白的贊賞,因其送的是酒便淡了許多。

    也不過一個世俗攀附之人。

    到底是自己高看了。

    薛玉書擺擺手:“你們分飲了吧�!�

    侍從想說什么,見薛玉書神色懨懨,當(dāng)即恭敬退出去。

    院試考完,薛玉書需等到那些學(xué)生一一上門拜訪完,才可起程回京,否則便無法聚集門生,這一趟也就白跑了。

    連著幾日招待考生們,薛玉書也有些乏了。

    眼見回京的日子越發(fā)近了,便給侍從們放了假,也好讓他們在建康府轉(zhuǎn)轉(zhuǎn)。

    與他出來辦一趟差事,總不能讓他們連些土特產(chǎn)都不能帶回家。

    便是身居高位,也需籠絡(luò)人心。

    給他們放一天假,他也好獨(dú)自飲酒,看一兩本書,愜意自在一番。

    只是這難得的閑適在中午便戛然而止。

    一股濃烈的酒香從外飄進(jìn)屋中,讓他頓覺費(fèi)盡心力搜集得來的美酒變得如水般寡淡無味。

    薛玉書沖出屋子,沿著酒香一路疾走。

    香味在一間屋子前濃郁十倍不止。

    他抬手便要推門,到底多年涵養(yǎng)讓他該為輕敲。

    待屋內(nèi)人將門打開,他一眼瞧見自己那些該在建康府閑逛的侍從們此刻竟圍坐在長桌前。長桌是用三個方桌拼湊而成,上面放著一些下酒菜,每人面前都放著一個白瓷碗,碗中便是散發(fā)著濃郁酒香的清酒。

    侍從們瞧見他來,紛紛站起身行禮。

    薛玉書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便快步走到桌邊。

    侍從們只得讓出位子,又給他添了副碗筷。

    待一碗酒倒?jié)M,薛玉書迫不及待飲了一口。

    氣味醇厚,深邃而持久,略帶一絲焦香,入口綿密,又有微微的甘甜,中和了酒原本的辛辣。隨后,酸味、苦味、澀味等逐漸呈現(xiàn),又互相融合、平衡。一口咽下,香味在喉嚨與口中持續(xù),令人回味無窮。

    薛玉書享受地瞇起眼,久久無法回神。

    待一切結(jié)束,他大贊:“好酒!”

    他自詡酒癡,但凡世間有名的酒,他盡數(shù)嘗過,卻沒有一種能與此酒相提并論。

    便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著,細(xì)細(xì)品味其中奧妙,只覺自己半輩子的酒白喝了。

    薛玉書便激動問酒的來處,當(dāng)日的侍從道:“此酒是大人賞賜給小的,小的見今日有空閑,便約著大家一同來吃喝一番。”

    “難不成是那些生員送來的酒?”

    薛玉書驚詫。

    近日拜訪他的生員多數(shù)送了酒來,他并未查看便都賞給侍從們了。

    實在是好酒難得,生員們才中院試,能有多少家底,送的酒必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他連看看的興致都沒有。

    “是沈公子送來的�!�

    當(dāng)日的侍從恭敬應(yīng)道。

    薛玉書驚詫之余,便忍不住扼腕嘆息。

    此等好酒,竟讓他如此糟蹋,白白讓外人喝了去!

    酒將胃暖得熱熱的,竟熏得他腦子有些暈,讓他忍不住抱起酒壇看,只剩下淺淺一層,便是他如今拿走,也不過一碗的量。

    薛玉書悔恨交加。

    他本以為沈逾白也是那等攀附之人,誰知沈逾白送的酒竟如此之好。

    薛玉書便再也舍不得將酒壇放下,將自己碗中所剩清酒一飲而盡,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抱著酒壇一路往外。

    只是走著走著,渾身燥熱發(fā)軟,腿腳便不聽使喚起來。

    薛玉書雙手緊緊抱著酒壇,又是一聲驚呼:“好酒!”

    待再次醒來,已是翌日。

    薛玉書問過后才知自己昨日癱坐在地上后,也不起身,就地而眠。

    還是侍從合力將他抬回的屋子。

    薛玉書更驚奇萬分。

    他素來被人稱為千杯不醉,昨日只飲了一碗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思及此,肚中酒蟲便犯了,當(dāng)即要侍從將剩下的酒拿來,誰知侍從卻說昨日酒壇摔了個粉碎,剩下的酒全流走了。

    薛玉書心疼不已。

    如此美酒竟撒了,簡直暴殄天物!

    薛玉書在屋中踱步良久,終于對外大喊一聲:“備車!”

    既然馬上便要離開建康府,也該去拜訪一番崔明啟。

    馬車搖搖晃晃到崔家時,崔明啟還在府衙。

    家中女眷自是不便出來待客,作為弟子,沈逾白此刻便是接待的唯一人選。

    薛玉書再看沈逾白時,眼中更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火熱,也不兜圈子,干脆道:“你送的酒我喝了,甚好�!�

    沈逾白笑道:“不過是族中釀的粗酒,有幸得了大人的歡喜,明日學(xué)生便回家再拿些贈予大人�!�

    薛玉書心中一動。

    竟是族里釀造,那在外就買不到。

    如此一來,他若想喝此等好酒,必然只能向沈逾白討要,一來二去,兩人關(guān)系便更加親密。

    他本就有心與崔明啟交好,如今退而求其次,與沈逾白相交,倒顯得沒那般迫切,還能成一段佳話。

    況且沈逾白也說,是族中所釀之酒,那便是特產(chǎn),算不得受賄貴重之物,讓他收起來也就沒了后顧之憂。

    只短短一番交鋒,薛玉書又是心中大動。

    他雖是酒癡,卻斷斷不會為了一時口欲就將自己置于那等危險之地。

    派系、前景等都要考慮其中。

    沈逾白樣樣附和,人又實在聰慧,必不會止步于小三元。

    心思百轉(zhuǎn),面上卻是仿若貪酒到極致:“既如此,那我便等著�!�

    雖是說等著,然薛玉書不好一直不返京。

    沈逾白將人送走后,與崔夫人將事情交代過,就由著崔家下人將他送回沈家灣。

    待到第二日來府城,再去拜訪薛玉書時,連著一同送去的是五壇酒。

    此次薛玉書極熱情,留下他閑聊一下午,才讓人將他送回崔家。

    才進(jìn)入崔家大門,門子便急忙道:“沈公子,老爺在書房等您�!�

    沈逾白答應(yīng)一聲,徑直去了崔明啟的書房。

    敲門進(jìn)入時,崔明啟正坐在案桌之后,見他過來,點了點桌上的抵報:“看看吧�!�

    自從院試過后,崔明啟便開始將抵報給沈逾白看。

    抵報分為兩種,一種是能在民間流傳的,宣揚(yáng)朝廷各類政令等,多在官學(xué)流傳,官學(xué)之外幾乎難得一見。

    另一種更神秘,只在官員間流傳,其中的官員升遷罷免,官員相互彈劾、朝廷黑幕、皇家種種都記載其中。

    沈逾白看的是后者。

    第143章

    黨爭余波

    沈逾白拿起來看到的是沛縣發(fā)生山火,火蔓延到各村,將村民的房屋燒毀許多。

    沛縣縣令因失職被罷免。

    大越朝各種天災(zāi)不斷,若只是尋常天災(zāi),老師必不會如此鄭重。

    沈逾白心中微動,細(xì)細(xì)思索起其中奧妙。

    他的目光落在朝廷的處理結(jié)果上。

    抵報上并未寫明山火被撲滅,應(yīng)該還處于危急時刻,此時最忌諱臨時換人。

    沛縣縣令即便有失察之責(zé),卻也很了解沛縣的情況,完全可以讓他戴罪立功,先將山火撲滅,再來清算。

    除非這山火是一個借口,真正目的就是對沛縣縣令發(fā)難。

    大越朝有133個縣,縣令雖不說多如牛毛,卻也實在不值得讓人花費(fèi)如此巨大的精力去對付。

    那就只剩下一條——涉及黨爭。

    沈逾白抬頭問崔明啟:“沛縣縣令可是與何人走得過近?”

    崔明啟雙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他乃是劉閣老的徒孫�!�

    沈逾白一頓,卻也沒料到竟涉及閣老。

    通過近兩個月的論政,沈逾白已經(jīng)對朝堂上一些重要的人物有了了解。

    這位劉閣老已經(jīng)入閣二十多年,早已是八十多的高齡,熬走了兩任皇帝,如今也是三朝元老。

    奈何年紀(jì)太大,身子不好,經(jīng)常告病,已屬于半隱退狀態(tài),誰會對付一個這樣的人?

    崔明啟明顯知道他在想什么,當(dāng)即道:“劉閣老一日占著內(nèi)閣名額,底下的人便一日不愿消停�!�

    像劉閣老這樣占著位子,下面的人怎么往上升?

    如今即便劉閣老想退也退不了。

    他代表的是一方勢力,一旦他退下來,他整個派系便沒了庇護(hù),便是魚肉,任人宰割。

    即便為了派系那些人,劉閣老便是病得在塌上起不來,也要牢牢霸占著自己那位子。

    頓了下,崔明啟再看沈逾白時已是意味深長:“薛玉書也是劉閣老的徒孫�!�

    沈逾白先是驚訝,再就是了然。

    “圣人想保劉閣老?”

    當(dāng)提學(xué)官實在是件無本萬利的事。

    只需趕一趟路,就能有成百上千個門生,這些以后全是其助力。

    若圣上想對付劉閣老一派,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薛玉書當(dāng)燕北提學(xué)官。

    崔明啟雙手背在身后,臉上全是思索的神色:“不一定是想保劉閣老,也許只是想保薛玉書。”

    近日他很喜歡與沈逾白談?wù)撨@些事。

    兩個月后便是鄉(xiāng)試。

    鄉(xiāng)試以前的府試院試等,只要埋頭苦讀,做好八股文章,也許就能中,成為生員。

    可鄉(xiāng)試不同。

    一旦中了鄉(xiāng)試,便是舉人,已經(jīng)有資格接受朝廷派官,所以需考時政。

    雖說前面還有進(jìn)士等著派官,很難輪到舉人,也有特殊情況,譬如局勢動蕩,大量官員被貶,便有可能輪到舉人們。

    所以說寒門難出貴子,只因他們根本看不到這些抵報,得知的朝堂局勢是極其淺顯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那等治國的思維。

    大戶子弟卻從小耳濡目染,眼界自是開闊。

    當(dāng)然,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沈逾白能給他提供一些全新的角度。

    比如此刻,沈逾白道:“若如此,圣人該是想薛玉書與老師交好�!�

    崔明啟陷入沉思。

    他倒是沒想到這點……

    “若真如此,便也能解釋薛玉書為何不惜得罪秦家也要站在我這邊�!�

    看來圣上想保的是薛玉書。

    崔明啟原本是進(jìn)士,被外派當(dāng)了個小縣令,后來轉(zhuǎn)為武將,立過赫赫戰(zhàn)功。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哪里還有仗打,于是崔明啟又自請外派當(dāng)文官。

    因著他文武雙全,又在文武官來回跳轉(zhuǎn),并沒有什么派系,便成了孤臣,極受圣人看重。

    圣人更是將建康府這個燙手山芋交到崔明啟手里,為的就是讓崔明啟立功,待調(diào)回京城,便立刻往上升。

    崔明啟雖官職不算高,在軍中卻很有威望,是有極強(qiáng)后盾之人。

    而薛玉書雖是中樞之人,卻被師祖連累得風(fēng)雨飄搖,一個不慎就會掉入萬丈深淵。

    兩人情況實際是與表面相反的。

    圣上特意將其安排到燕北來,為的就是讓薛玉書借崔明啟在軍中的威勢,崔明啟卻未猜透圣心,險些駁了圣人的臉面。

    一時間,崔明啟頗為懊惱。

    帝心難測。

    “學(xué)生已送了五壇美酒與他,也算全了座師情分�!�

    沈逾白的聲音適時響起,崔明啟便是松了口氣。

    他自己雖沒與薛玉書接觸,可他的弟子接觸了,甚至還示好了,往后再多走動走動,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崔明啟連著說了幾個“好”字,越看自己的弟子越喜歡。

    其他人的弟子在這個年紀(jì)還是瘋狂惹禍,可沈逾白不同,不止不給他惹禍,竟還幫他分析參謀,可算得上軍師了,如何能不讓他欣喜。

    光是自己夸贊已經(jīng)不夠了,該要更多人來夸一夸逾白這個好徒兒。

    原本他想著讓沈逾白安心為鄉(xiāng)試備考,如今看來便是回村住幾天也不妨礙什么。

    崔明啟打定主意,就笑道:“逾白啊,你如今也是生員了,合該回村顯擺顯擺,我給你放十天假!”

    于是沈逾白就被打發(fā)回了沈家灣。

    雖前一天為了掩人耳目回了一趟村子,卻是去的族長家,之后便直接離開,并未在村里耽擱。

    這次他回來倒是引來不少人來圍觀,并紛紛問好。

    這可是十多年來村里唯二秀才,還是小三元,了不得了!

    若不是族長親自來將沈逾白迎進(jìn)自家,沈逾白還被村里人圍著不能動。

    即便去了族長家,族里人也都未離去,還在門口守著。

    族長詢問得知沈逾白能回村住十天,頓時大喜。

    “有十天假,咱們擺三天流水席。”

    沈逾白本意要拒絕,可族長卻道:“咱們族這回一連出了兩位秀才公,外加一位童生,必然是要慶賀一番的�!�

    不是只為沈逾白一人,他也就沒了拒絕的理由。

    沈族的流水席又足足擺了三天,整個沈族上下俱是喜氣洋洋,除了沈守忠外,便只有彩娥悶悶不樂。

    如今陳家亂成一團(tuán),已經(jīng)靠不住了。

    可沈守忠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了,兒子卻什么也沒撈到,如何能讓他甘心。

    在沈逾白回來之前,他就一次次去陳家要錢,卻次次被打出來。

    第144章

    自古以來就對嗎?

    四個人出去考試,兩個秀才公,連最差的沈秀清都是個童生,而沈鴻業(yè)連童生都沒中,這讓沈守忠如何能甘心。

    在陳家處處吃虧后,一看到沈鴻業(yè)就來氣。

    等沈逾白一回來,那小三元?dú)馀刹坏昧�,村里人得了空就往沈逾白的屋子跑,一開口就是要看看小三元秀才公。

    沈守忠如今是一瞧見沈鴻業(yè)就要罵幾句,連吃飯時也是摔摔打打。

    為了躲開沈守忠,沈鴻業(yè)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出來。

    沈守忠卻還要在窗邊轉(zhuǎn)轉(zhuǎn),什么自己命不好,生不出好兒子之類的話對著屋子里傳。

    與大房氣氛壓抑相比,三房則是喜氣洋洋。

    往常沈逾白披著月光從外回來,沈守忠才會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回自己屋子。

    連著兩日都是如此,沈逾白倒也習(xí)慣了。

    流水席是為沈逾白和沈知行擺的,兩人便要在席間招待。

    因沈逾白身子弱,族里人便不與他敬酒,這敬的酒全是朝著沈知行去的。

    沈知行本就高興,每日上午就能喝醉,下午到晚上就只有沈逾白招待眾人,待回家已經(jīng)是月亮高掛于繁星之間。

    到第三日回來,院子里竟沒有沈守忠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院子中間的彩娥。

    瞧見他回來,彩娥沒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又拖著腮幫子憂傷地看著月亮。

    眼前突然一黑,彩娥抬頭看去,就見沈逾白站在她面前。

    她扯了笑臉:“逾白哥�!�

    沈逾白一直在席間招待,身上沾了些酒氣,微風(fēng)一吹,氣味飄到彩娥鼻尖,刺得她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怎么不去流水席了?”

    沈逾白略顯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彩娥扁扁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貪嘴�!�

    沈逾白:“……”

    此刻的沉默振聾發(fā)聵。

    彩娥自己先沉不住氣,仰頭看向沈逾白:“逾白哥是秀才公,懂得多,能告訴我為什么女子不能參加科考嗎?”

    風(fēng)吹得樹葉“撲簌簌”響,竟讓人在六月里生出一絲涼意。

    從沈逾白中了縣試,族里擺了三天流水席后,彩娥便知讀書好就有好吃的,日日圍著沈逾白讀書。

    待沈逾白離開沈家灣后,彩娥就跑去族學(xué)的丙班門口旁聽。

    起先很小心,待發(fā)現(xiàn)先生并未趕走她后,她膽子就大了起來。有次先生點了一名學(xué)生提問,那名學(xué)生未答出來,外面的彩娥高興地?fù)尨鹆恕?br />
    先生便氣惱對那學(xué)生道:“你日日坐在教室讀書,卻比不得一個旁聽的小丫頭,該罰!”

    于是從這之后,那學(xué)生就惱恨上了彩娥,還糾結(jié)班上與他玩得好的幾人欺凌彩娥。

    彩娥打不過他們,就大聲喊:“你們太笨了,先生教了十幾遍都背不會,我只要讀五遍就背下來了!”

    那孩子聽罷,當(dāng)即與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你背下來又如何?你又無法參加科舉,不過是白費(fèi)力氣而已!”

    彩娥不信,就去問了族學(xué)的先生、爹娘以及堂哥沈鴻業(yè)。

    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女人合該找個好婆家,相夫教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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