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逾白聽到附近號舍“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都起來了。
他坐起身子等了會兒,外面響起大聲呼喊:“考生接卷!”
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在沈逾白的號舍前站定。
號門被打開,門外站著一隊號軍。
正中間之人捧著考卷、呈文紙以及草紙,兩旁各有一人舉著火把。
三人之后,還跟了不少人。
待沈逾白上前接過考卷,確認(rèn)呈文紙與草紙張數(shù)無誤后,號舍門再次被落鎖。
此次之后,這門便要一直到交卷才可再打開。
隔壁兩邊號舍已然在倒水磨墨,大抵要挑燈夜戰(zhàn)。
沈逾白將試卷等裝進袋子里,將一床褥子鋪在木板上,又拿了蘇錦給他買的毯子蓋上,吹了油燈,才沉沉睡去。
守在門口的兵卒就這么瞧見號舍又黑了下去,便忍不住扭頭去看四周。
號軍所過之處,號舍無不亮著燈。
瞧這光景,必定亮到天明。
唯獨沈逾白這間號舍熄了燈,仿佛沒人一般。
監(jiān)考的兵卒猜想他又鬧什么幺蛾子,眼睛不錯開地盯著號舍。
前半夜倒還好,后半夜風(fēng)漸漸涼了,凈往人脖子里鉆,凍得一眾兵卒直哆嗦。
布政使董洪濤此刻也正在瞭望樓吹風(fēng)。
瞭望樓坐落于貢院四角,用于監(jiān)督,防止有考生私自出號舍進行舞弊。
從瞭望樓看去,各個宿舍燈光點點,猶如暗夜繁星,將整個貢院點亮。
這些燈火背后是一個個考生,也對應(yīng)著一個個滿懷期待,急需科舉改門庭的家庭。
一排排燭火中,有一間號舍是黑的,便極搶眼。
董洪濤指著那處問身后之人:“那是何人的號舍?”
身后之人恭敬道:“是淮安縣考生沈逾白的號舍�!�
董洪濤一頓,狀似不在意問道:“可都安排好了?”
“已交代下去,讓兵卒們好好伺候他,再加上在那號舍里吹一晚上的風(fēng),極容易受涼�!�
第165章
鄉(xiāng)試3
號舍有好壞之分。
好些的號舍也不過是能遮風(fēng)擋雨的鴿子籠,次等的號舍便問題多多,諸如漏雨、在茅房旁邊被臭味日夜熏著等等。
而像沈逾白所在號舍那般大洞,在其中便是最次等。
秋季露水重,足以將衣服試卷打濕。
董洪濤雙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終未從那處移開。
“他能中小三元,必不是等閑之輩�!�
話說到這兒,已經(jīng)不用再明說了。
只用這些對付沈逾白還不夠,需出更多狠招。
既然動手,就要徹底將人按死,決不能給他一點機會。
身后之人心領(lǐng)神會,當(dāng)即再去安排。
董洪濤仰頭望天。
若下場大雨,那個小三元就再難翻身。
許是聽到他的心聲,凌晨時分,閃電如蜿蜒盤旋的蛇,在空中四處竄動,照亮半邊天。轟隆隆的雷聲攪得考生再難入眠。
瓢潑大雨落下,或從門縫倒灌進號舍,或沿著草棚屋頂?shù)温洌耧L(fēng)將單薄的木門吹得“哐哐”響,連油燈都吹滅了,各考生緊緊抱著試卷蜷縮在角落里。
一旦試卷被打濕,此次鄉(xiāng)試無望。
家境好的考生沒受過這等苦楚,竟有些人小聲抽噎起來。
那些貧寒考生更是慌張不已,全家甚至全族拼盡全力,為的就是讓他們在鄉(xiāng)試中出頭,若試卷打濕,必定不中,他們拼著自己淋濕也要牢牢護著考卷。
秋雨綿綿,一旦下起來便不是幾個時辰的事。
考生們聽著風(fēng)聲雨聲越發(fā)絕望。
沈逾白是被雷聲驚醒的。
這次他點了燈,又拿了琉璃罩子將油燈罩起來,號舍便亮堂起來。
因著白天在屋頂釘好的布,雨水從屋頂飄進來后沿著雨布到門口與倒灌進號舍的雨水匯合,倒是一點沒沾濕沈逾白和桌子。
沈逾白趁著雨水灌進來之前,已經(jīng)將地上的炭球都撿起來放進防水的袋子里,除了號舍地面積了不少水外,倒是沒什么損失。
此時已是凌晨,沈逾白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精神養(yǎng)得極好。
不過因著下雨,氣溫驟降,他覺得冷了許多,就將薄被裹在身上,就著爐子里的炭火熱氣,又讓自己暖和起來。
此刻他才將考題拿出來,就著油燈看起來。
鄉(xiāng)試第一場是七道題,四書題三道,五經(jīng)題四道,需在三天內(nèi)完成。
因沈逾白的本經(jīng)是《春秋》,四道五經(jīng)題便是《春秋》題。
將七道題都看了遍后,沈逾白便決定趁著今日精神好,先做三道。待到后面疲倦時,每日做兩道。
屋子里雖沒雨飄進來,雨水卻一直倒灌。
為了防止考卷被打濕,沈逾白記住今日要答的三題后,將考卷卷好放進袋子里,這才往硯臺上倒了水,拿出墨錠細細研磨起來。
隨著硯臺中的水漸漸變黑,沈逾白沉靜下來,已然進入考試狀態(tài)。
磨好墨后,他雙手縮進被子里,閉目打腹稿。
原本唯一黑暗的號舍,此刻卻成了唯一有燈火的號舍。
守在外面的兵卒早被雨淋透,可因著上頭沒有指令,他們就不能離開,只能任由雨水將他從頭到尾淋了個徹底。
待到終于有穿著蓑衣帶著斗笠的兵卒們來接班時,他們才匆匆離開。
其他兵卒回到休息的屋子后,立刻換衣服鞋子,而監(jiān)視沈逾白號舍的兵卒卻被叫去稟告沈逾白的情況,帶回來時,濕噠噠的衣服鞋子已經(jīng)在身上穿了一個半時辰,被風(fēng)一吹,噴嚏便是一個接著一個。
貢院又沒姜湯給他驅(qū)寒,只能硬撐。
只是當(dāng)天下午,那兵卒就開始發(fā)熱。
與他接觸的一應(yīng)上級也在當(dāng)晚紛紛發(fā)熱,而曹洪濤更是當(dāng)晚高熱不退,卻還要強撐著處理一切事務(wù)。
鄉(xiāng)試一應(yīng)官員總體分為兩類:內(nèi)簾官與外簾官。
內(nèi)簾官主要由主考官、副考官、同考官、內(nèi)提調(diào)、內(nèi)監(jiān)試、內(nèi)收掌等官員構(gòu)成,主要在被簾隔開的內(nèi)簾區(qū)封閉閱卷。
而考場內(nèi)一應(yīng)事務(wù)歸外簾官管轄。
布政使曹洪濤作為監(jiān)臨官,需負責(zé)整個貢院考場的監(jiān)督管理,事務(wù)繁雜,若他怠惰,整場鄉(xiāng)試便會一團糟。
若是往常,布政使還可請病假。
如今正值鄉(xiāng)試,便是病死,也需死在貢院里。
貢院鄉(xiāng)試期間,外人一律不能入內(nèi),更不能請大夫,曹洪濤只能硬熬。
頭一晚并沒有熱得厲害,到第二日,他就打寒戰(zhàn),身上裹著厚棉被,又烤著炭火,依舊抖個不停。
到底是文官,年紀(jì)又大了,往常也沒怎么鍛煉,這病一來,人便越發(fā)虛弱。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場結(jié)束,他眼前一黑,便徹底昏睡過去。
此等機要事情,貢院里的考生自是不知。
這雨下下停停,連著三日下來,不少考生病倒了。
到最后一日,已經(jīng)咳嗽聲不斷。
沈逾白因帶的炭多,加上被子是蘇錦特意準(zhǔn)備的蠶絲被,雖薄,保暖效果極好,還不吸潮氣,他并未生病,甚至每頓除了吃完肉粥,還要給自己煎個荷包蛋。
待號舍門被打開,滿臉病容的兵卒趟著水走進來收答卷。
神情復(fù)雜地看了眼被沈逾白釘在屋頂?shù)幕也�,拿著答卷轉(zhuǎn)身離開。
沈逾白踩在桌子上,將屋頂灰布拆下來,疊好放進包里,各類雜物都整齊放好,又將毫筆硯臺等規(guī)整進考箱,大包小包地淌水出號舍。
貢院大門打開,外面送考之人引頸相望。
沈澤等人更是一大早便過來占了個好位置,瞧見源源不斷從里面抬出來的考生,他們臉色煞白。
這次病倒的考生太多了,不知參加考試的三人怎么樣。
與其說擔(dān)憂的是三人,倒不如說擔(dān)憂的沈逾白。
實在是沈逾白身子太弱,本來鄉(xiāng)試就難熬,又是如此陰雨連綿,怕是難熬下來。
那些被抬出來的人立刻就被自家送考之人找到,四處都是擔(dān)憂的驚呼。
羅二舅身旁站著的一個青年便沖上前,將抬出來的一個考生背上就急匆匆往外跑。瞧那模樣,該是送去就醫(yī)。
最先出來的是沈知行,雖走路搖晃,卻能看出并未生病。
過了片刻,羅大舅也扶著墻出來,瞧著臉色便知受了大罪。
羅二舅急忙沖上去扶著他:“大哥你怎么樣?”
羅大舅擺擺手:“有些累,沒事,逾白可出來了?”
羅二舅擔(dān)憂地看向貢院大門:“還沒吶。”
幾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下一刻沈逾白被抬出來。
第166章
鄉(xiāng)試4
沈逾白是扶著墻走出來的。
早就準(zhǔn)備好的沈勇如獵豹一般竄過去,拽著沈逾白的胳膊就要背,卻被沈逾白制止:“不用,我并無大礙�!�
沈知行出來時,沈勇沒動,為的就是準(zhǔn)備背沈逾白。
此時便想勸沈逾白,卻聽沈逾白道:“號舍狹窄,我難得出來能活動一番,勇哥就莫要拘束我了�!�
沈勇也就順了他的心意,扶著他往外走。
待與羅大舅和沈知行匯合,三人均是如此狼狽,不禁同時笑出聲來。
第一場考試結(jié)束,考生們可回去換洗衣裳,吃頓好的,再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又要進入貢院。
為了能省出時間讓他們好好歇著,羅二舅花費巨資租了輛牛車。
起先是想租馬車的,奈何今日車馬行的馬車緊俏,那價格都漲到天上去了。
羅二舅便租了牛車。
雖顛簸了些,總歸比讓三人走回去強。
再說,都是農(nóng)家子,以往考試都是用的牛車,今日用牛車又有何不可。
牛車回到客棧,沈知行一改之前的虛弱,第一個沖向茅房。
這一待就是一刻鐘,再出來時神情舒暢。
也不用旁人問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般說起來:“這三日可憋死我了,就念著家里的茅房�!�
“好在你憋住了,若在貢院上了茅房,你試卷上就要被蓋一個大大的屎戳子�!�
羅二舅調(diào)笑道。
沈知行連連搖頭:“就是憋死也不能蓋這屎戳子!”
考生進入號舍后,吃喝拉撒就在那方寸之間。
小解倒能在號舍解決,若是大解,就要能忍則忍,實在忍不住,由著號軍帶著去了茅房,試卷就會被蓋上一個大大的屎戳子。
通常蓋上屎戳子的卷子極難被選中,許多考生干脆少吃少喝,餓著肚子硬熬過這幾天。
還有不少考生,干脆直接在號舍解決。
此次雨水倒灌去號舍,又流出去,多番折騰,不知從各個號舍沖出多少屎尿,以至于考生們走出來時,外面臭不可聞。
三人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換上干凈衣服后,沈澤已經(jīng)買了熱飯熱菜回來。
瞧見冒著熱氣的飯菜,沈知行簡直想落淚。
他不會做飯,這幾日帶的干糧餅子,誰曾想下了這么多天的雨,餅子竟發(fā)霉了,他又不敢吃,怕壞了肚子更憋不住,只能將餅子丟了,這也導(dǎo)致他連著餓了兩天。
這會兒端上飯菜,他也顧不得什么斯文,狼吞虎咽起來。
羅大舅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悶著吃飯。
倒是沈逾白依舊慢條斯理,除了看著疲憊了些外,倒是沒什么大事。
一頓飯吃完,三人便早早回了各自的房間。
沈逾白關(guān)上房門,將卷軸攤開給蘇錦報平安。
字條傳過去時,蘇錦不等飄落下去就一把抓住。
“已在客棧,蘇姑娘安心。”
蘇錦趕忙提筆:“病了嗎?”
沈逾白:“一切都好,此次多虧了蘇姑娘準(zhǔn)備的防水布與琉璃燈罩,才使得逾白免受大雨侵襲�!�
蘇錦忙追問怎么回事,沈逾白就將號舍破洞,以及下大雨的事說了。
沈逾白說得極平淡,可蘇錦已經(jīng)能想象他這幾天有多艱難。
那么小的號舍,又破又?jǐn)D不說,還遇上大雨。
如果不是他提早把屋頂釘起來,整個號舍怕是都要被雨水給打濕。
試卷等打濕,此次再無取中可能。
沈逾白的衣服要是被打濕,必定要生病。
考生在號舍里即便病了也要等到一場考完才能出來。
病得輕還能撐著出來找大夫,若病得重的,直接病死在里面的也不少。
以沈逾白虛弱的身子,能撐住不生病,實在是僥幸。
這幾天蘇錦的心一直懸著,今天更是早早就回了屋子等消息,蘇錦卻聽得心驚肉跳。
“早知道還是讓你帶帳篷進去!”
沈逾白看得好笑,蘇姑娘又忘了不合規(guī)定之物一律不能帶進去。
他安撫道:“前幾個月蘇姑娘將逾白的身子調(diào)理得好,倒也扛得住�!�
蘇錦卻不這么想。
才第一場就這么難,后面還有兩場等著呢。
而且這雨下了三天,誰知道還要下多久。
沈逾白能熬住第一場,不一定能熬得住后面兩場。
鄉(xiāng)試每場考三天,卻需要提前一天入場,簡單一算就是四天都要在號舍里度過。
現(xiàn)代倒是有很多黑科技,但不在鄉(xiāng)試可帶物品名單里的東西一律不得入內(nèi)。
沈逾白又被秦家人盯著,只會更嚴(yán)苛。
“還得多吃些好的補身子,你不能只吃粥�!�
沈逾白臉頰微紅,到底將不能上茅房的事說了。
雖與蘇錦無話不談,可真要說起上茅房,便是一貫冷靜自持的沈逾白也難以啟齒。
“你安心吃好喝好,這種事交給我,你趕緊補覺,明天早上起床時東西就都準(zhǔn)備好了�!�
蘇錦交代完,將卷軸一收,火急火燎地去敲李橋的門,讓李橋開車送她去市里。
渾身冒著水汽的李橋正用毛巾擦頭發(fā),聽見蘇錦的要求,抬頭看了眼天邊的月亮,不敢相信問道“你確定要大晚上跟一個大男人單獨離開?”
蘇錦道:“別的男人我肯定不敢,如果是你就不怕。”
李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可恥的有點感動。
不過一開口,話就不好聽:“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蘇錦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胳膊:“想想你的學(xué)業(yè),想想你的論文,想想你以后的就業(yè)。”
李橋:“……”
這些全攥在她手里唄。
白感動了。
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一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李橋只能認(rèn)命地拿了車鑰匙,開車送蘇錦去市區(qū)……
翌日一早,沈逾白起床時,床邊又?jǐn)[了不少東西。
此次蘇姑娘的準(zhǔn)備更豐盛,除了各類肉、油、調(diào)料等之外,還有一個用木盒子裝著的細沙之類的東西。
那細沙上有張字條,就著燈光看完,沈逾白已是面頰通紅。
竟還有“貓砂”這等東西。
未來的貓似乎比如今的貓要更懂禮節(jié)。
待幾人上了牛車,沈逾白將兩個布袋子遞給羅大舅和沈知行。
羅大舅邊捏著布袋,邊好奇問道:“這是?”
“貓若想大解,會找沙坑,解決完會將沙子埋起來,如此以來就沒有味道,也不用去茅房�!�
黑暗中,無人瞧見沈逾白紅得滴血的脖子。
第167章
鄉(xiāng)試5
沈知行大喜:“你竟能想到這種好東西!這下我不用擔(dān)心試卷被蓋屎戳子了!”
“我怎的就沒想到?”
羅大舅也是欣喜非常。
即便他每日只吃幾口干硬的饅頭,想要近四天不上茅房,也是極不容易的。
這包沙子便能解決近幾日的難題。
“你什么時候去挖的沙子?怎么不叫上我們幫忙?”
羅二舅湊過來瞧沈逾白。
這一問,便又讓沈逾白想到昨晚與蘇錦說起“屎戳子”的事,窘得渾身都在冒熱氣。
他怎的能與蘇姑娘說此等孟浪之事,如此冒犯蘇姑娘,她該如何想自己?
沈逾白已是尷尬至極,只怕自己在蘇姑娘心中的印象差到極致。
“咦,你怎么渾身冒熱氣?”羅二舅靠得近了,便察覺沈逾白的異常。
他立刻伸手去摸沈逾白的額頭,旋即便是一聲驚呼:“你發(fā)熱了?”
一車子人齊齊擔(dān)憂地扭頭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心中羞赧,語氣卻依舊平靜:“這是臊的�!�
眾人齊齊“嗨”一聲。
不就是上茅房么,怎的就羞成這樣了。
羅二舅頭一個安慰:“人有三急,天下誰忍得住不上茅房?你們考鄉(xiāng)試,頭一個難熬的便是上茅房�!�
沈知行深以為然,立馬附和:“你這主意若是說出去,考生們能把整個安陽附近的沙土都撅了�!�
沈逾白便想,這是蘇姑娘的主意,是蘇姑娘的急智。
想到蘇錦連夜為他準(zhǔn)備這些,心中泛起一絲甜意,竟將那些羞赧沖淡了許多。
第二場考試的搜撿并不比第一場寬松,尤其是對沈逾白。
當(dāng)瞧見沈逾白帶的那些東西,搜撿的兵卒目瞪口呆,恨不能問沈逾白是來考試還是來游玩的。
尤其是瞧見那一大袋沙子時,搜撿兵卒倒出來翻來覆去看,沒有夾帶。
他忍不住問道:“考試帶沙子做什么?”
沈逾白不慌不忙:“補號舍的窟窿。”
兵卒臉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道:“鄉(xiāng)試能攜帶的物品里沒有沙子�!�
換言之,沙子不能帶進去。
沈逾白神情不變:“兩個月前,貢院應(yīng)該進行過大修�!�
話說一半他就停下了。
搜身兵卒卻不敢多言,自己又不能做主,只得喊了另一高個子兵卒過來,湊耳說了些什么。
高個子兵卒忌憚地看了眼沈逾白,轉(zhuǎn)身朝著貢院里跑。
沈逾白便知他是去稟告了,靜靜等著。
消息傳到曹洪濤面前時,曹洪濤正擤鼻子,聞言一拍桌子,恨恨道:“一個小小的秀才,竟敢威脅本官!”
貢院的修繕是由曹洪濤負責(zé),如今號舍有大洞,修繕?biāo)媒疸y去何處,是不是你曹洪濤貪墨了?
往年多有沒背景的考生被安排在那些漏風(fēng)漏雨的號舍,不都是乖乖忍受著。如今到了這個沈逾白,就口出威脅,依仗的也不過是崔明啟這個知州。
在布政使面前,知州還是要矮一截。
可奈何崔明啟出身行伍,又得圣上賞識,能直通天聽。
待鄉(xiāng)試一結(jié)束,彈劾他曹洪濤的折子怕是就出現(xiàn)在圣上面前了。
那小子便是料準(zhǔn)了他不愿將事捅到圣人面前,才在搜檢時說出此話。
不過一個小小的秀才!
不過一個小小的秀才��!
可他偏偏又要如那秀才的意!
曹洪濤差點將后槽牙咬碎。
多少年沒有人如此脅迫他,今日他竟要對一個小小的秀才低頭。
曹洪濤狠狠擤了鼻子,將擦過的布甩到地上,站起身怒道:“不過一包沙子,就讓他帶進去,本官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用這包沙子將號舍補好!”
底下的稟告的人大驚:“可秦老……”
“崔明啟就在貢院內(nèi),你莫不是以為他不敢將事兒捅到圣人面前去?”
曹洪濤抑制不住怒火。
崔明啟正愁抓不到秦家的錯處,如今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了嗎。
圣人為何要派崔明啟來建康州?
若沒有存挾制秦家的心思,他是斷然不信的。
此事若鬧大,他頭一個就要被問責(zé)。
底下的人見他怒不可遏,不敢多言,趕忙告退。
沈逾白得知自己能帶沙子進入號舍時,只笑了笑。
有老師這個靠山到底不一樣。
進入龍門后,門口擺放了許多水缸。
里面的水是給考生們洗漱吃喝所用,也用來救火。
沈逾白經(jīng)過時瞥了一眼,就見水缸底有層綠色的東西。
收回視線,沈逾白進入自己的號舍。
因著昨日將布收走,昨晚下的雨將號舍的木板墻壁盡數(shù)淋濕。
沈逾白將屋頂釘好后,便拿出小火爐,生起炭火。
這次他沒有急著拿陶鍋,而是拿著布將兩塊木板擦干后,就將坐的那塊木板卡在小火爐一旁烤著,再清理起號舍。
號舍比外面的巷子地勢要高些,只要雨一停,倒灌進號舍的水就會流出去。
此時雨已經(jīng)停了,號舍里雖有潮氣,卻沒什么水。
隔壁兩間號舍的考生從進入號舍就咳個不停,后續(xù)兩場怕是要大受影響。
沈逾白的炭帶得多,進入號舍后爐子一直燒著,輪流烤著兩塊木板,到晚飯時,已經(jīng)將兩塊木板烤干了。
既已有了沙子,沈逾白便不想吃粥了。
左右無事,他就著陶鍋煮起火鍋來。
放了底料,加水煮開后,就先下了蘇錦給他買的肉片。
番茄湯底翻滾,將肉片推得上上下下舞動著。
香味飄散出去,便引得左右號舍一片哀嚎。
外面一直監(jiān)視他的兵卒咽著口水就將事稟告上去。
曹洪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究竟是來考試的,還是來做飯的?”
底下稟告之人小心措辭道:“回大人,考卷還未發(fā)放�!�
所以沈逾白此時很閑。
曹洪濤本就鼻子堵得厲害,又被這么一氣,恨恨道:“看他能得意幾日!”
做飯用的水極多,平�?忌鶐еǔV荒苡靡惶�,沈逾白如此大張旗鼓做飯,明日就該向號軍要水了,第二場必要讓他折戟!
半夜,鼓聲擂動,便預(yù)示考卷發(fā)放。
沈逾白一如既往接了考卷,放進防水的袋子里后睡覺。
因著下午將木板烤干,又墊了層防水的布,此時這張簡陋的床除了有些擠外,倒還算舒服。
吹了燈,繼續(xù)睡覺養(yǎng)精神。
隔壁號舍的考生咳得厲害,卻還是秉燭答題。
翌日天亮,沈逾白梳洗過后,又?jǐn)偭孙炞�,吃飽后才拿出考卷�?br />
鄉(xiāng)試第二場詔、誥、章、表各一道題,策論一道,判語五條。
第168章
鄉(xiāng)試6
詔、誥、章、表皆是寫公文,只要按照固定格式寫完,不犯忌諱便可。
策論便是針砭時政。
而判,就是判案。
一旦考中舉人,就可在地方謀缺,需涉及各種官司,要按照《大越律》來斷案。
若連律例都不熟悉,也就不適合為官。
沈逾白將幾道題都看完,心中已有思路,最后才看向案件。
一共有五個案件,分別是孩子爭奪、夫妻和離、村霸傷人、寡婦案以及遺產(chǎn)繼承案。
其他四個倒好判決,最難的是孩子爭奪。
因劉大無子,便從兄弟劉二的三個兒子中過繼了一個,取名劉棟。
劉大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劉棟不止過得比幾個親兄弟好,甚至還被送去私塾讀書。
本以為如此下去,一家和樂,誰知劉二另外兩兒子因貪玩齊齊落水而亡,劉二無后,便想將已年滿十一的劉棟要回去,劉大夫妻不愿,劉二便一紙訴狀告上了縣衙,請官老爺將兒子還給他。
此題出得極刁鉆,《大越律》并無相關(guān)條例。
既然無法可依,只能依情理來判。
難就難在劉大夫妻養(yǎng)了孩子多年,比鄉(xiāng)下許多人對待親生孩子更好,甚至送去私塾讀書,若將孩子判給劉二,與劉大夫妻而言多年心血盡數(shù)白費。
若判給劉大,劉二便是有子也成了絕戶。
無論判給誰都不對。
沈逾白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劉棟身上。
既然兩家大人都可憐,定然有一家要犧牲,那就保孩子。
劉棟到了明事理的年紀(jì),又讀過書,能選出對自己最好的一家子。
沈逾白既已斷定,就按著規(guī)定的格式寫判詞。
一晃兩天過去,沈逾白時常能聽到門口雜亂的腳步聲。
直到第二場結(jié)束,他出來時才聽說許多考生因拉肚子去了茅房,這也意味著他們不尊圣人,有辱斯文,試卷被蓋了屎戳子,極難再中。
羅二舅聽得無語:“圣人也得上茅房啊,怎么就對圣人不敬了,這規(guī)定真是不拿考生當(dāng)人。”
羅大舅笑道:“這只是個說法,實際是怕考生借著上茅房作弊。好在此次我們帶了沙子,倒是免了一劫�!�
沈知行更是臉色泛白。
因為第一場的糧食壞了,他第二場為了多帶糧食,就少帶了些水,導(dǎo)致他在最后一天喝了貢院的水,當(dāng)天下午肚子就壞了。
要不是沈逾白給的沙子,他此次鄉(xiāng)試也完了。
那時他基本已經(jīng)將題寫完,若再忍不住上茅房,那就太虧了。
他們議論時,沈逾白卻是眸光微閃。
若只是一兩個人拉肚子,還可以怪是天氣變化導(dǎo)致,眾多考生都拉肚子,只能是貢院的水有問題。
好在他帶的水夠多,若從號軍手里要水,難保秦家不會動手腳。
……
鄉(xiāng)試結(jié)束,考生盡數(shù)離場,接下來就該考官們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