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沈逾白只得深深鞠躬,以示敬意。
一杯酒喝完,李慶芳并不放他走,而是繼續(xù)笑道:“古往今來,連中六元者,唯逾白一人矣,真真是才華橫溢,我等自愧弗如,怕是過不了幾年,逾白便與我等平起平坐了。”
立刻有人附和:“以他之才,必能最短時間入閣�!�
“新科狀元端的是一表人才,如此年輕便有此成就,實(shí)非我等能比擬。”
如此夸贊讓沈逾白目光晦暗。
中狀元的滋味實(shí)在好受,他昨晚便有些難眠。
好在經(jīng)過一晚,他已然抽離,否則經(jīng)首輔等人這番吹捧,必飄飄然以為自己便是那天下無雙之人,以此心態(tài),將來必有禍患。
須知三年一個狀元,能真正登上高位者只寥寥之?dāng)?shù),一旦他真聽信了這些,也不過是那風(fēng)光一時后便泯然眾人的其中之一罷了。
沈逾白正要開口,卻聽劉閣老道:“狀元如何風(fēng)光也只是一時,首輔當(dāng)年也是驚才絕艷,從翰林升為首輔已算臣子中升遷快的,也足足用了十九年,他人便是熬二三十年,多數(shù)也入不了閣,更遑論與首輔相提并論�!�
劉閣老此話一出,新科進(jìn)士們驚詫不已。
劉閣老可是他們座師,親自點(diǎn)的沈逾白為會元,此時怎會當(dāng)眾如此貶低沈逾白?
紀(jì)興正更是擔(dān)憂地看向沈逾白。
他們這科是劉閣老的門生,往后便是劉閣老指哪兒,他們便打哪兒,沈逾白如何就惹得劉閣老不滿了?
那往后逾白的官途還如何能順?biāo)欤?br />
李慶芳笑道:“劉閣老此言便是過去看輕沈六元了�!�
秦詔不辨喜怒:“光是沈六元的名頭,足以讓圣上看重�!�
終于等到秦詔開口,沈逾白便開口:“朝廷為廣納賢才,對狀元多以嘉獎,便是圣上也禮賢下士,然我尚未娶妻,終究不過一小子,怕是擔(dān)不起眾位大人的厚望�!�
此言一出,宴會的氣氛被瞬間點(diǎn)燃。
自古便有榜下捉婿的傳統(tǒng),沈六元不到弱冠之年便冠絕士林,如何不讓人惦記。
許多家中有適齡未婚女子的人家早盯上了沈逾白,此時聽他提起,立刻心思活泛起來。
只是當(dāng)著幾位閣老的面,他們不好多問,待瓊林宴結(jié)束,必要往狀元郎住處走一趟。
“我家中有一女待字閨中,不知可能與沈六元結(jié)個親?”
薛玉書一開口,眾官員齊齊扼腕。
怎的就讓這廝搶了先?
能中進(jìn)士還未婚配者,實(shí)在少之又少,就該先下手為強(qiáng)。
沈逾白便露出一絲悲憤:“多謝座師大人看重,只是我已發(fā)誓終身不娶,怕要辜負(fù)座師大人一片心意。”
因著薛玉書擔(dān)任過淮安縣院試的提學(xué)官,沈逾白稱呼一聲座師也不為過。
一見沈逾白如此神情,眾人便知其中定有隱情。
秦詔更是心猛地一跳。
這是要在今日將事情捅破?
不待秦詔開口,薛玉書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哦?怎的要發(fā)這等誓言?你可知君子一諾千金,若你不娶妻,如何延續(xù)香火?”
沈逾白卻是看了秦詔一眼,更悲憤幾分:“我當(dāng)年不過一小小解元,遇到他人強(qiáng)迫,也只能發(fā)此誓明志。”
宴會現(xiàn)場便是一靜,眾人目光若有似無往秦詔身上飄。
沈六元乃是安陽淮安縣人,秦侍郎的老家便在此。
能將堂堂建康府知州的弟子逼迫到發(fā)毒誓的地步,除了秦家還能有誰?
這位新科狀元郎在會試前被趕出安陽會館,若說背后沒有秦家,怕是誰也不會信。
薛玉書起身,給沈逾白倒了杯酒,旋即將手中酒杯與沈逾白一碰,自己一飲而盡。
沈逾白頓了下,仰頭,也是一飲而盡。
此事便算揭過去,也無人再提及,宴會仍舊推杯換盞,好一派繁榮熱鬧。
瓊林宴結(jié)束,“沈六元”發(fā)誓終身不娶的事就傳了出去。
起先只是在進(jìn)士與官員中流傳,待眾多向沈逾白提親的人家得知此事,便傳得更遠(yuǎn)。
若是什么極好的詩詞文章,或許只會在讀書人中流傳。
如今卻是沈六元的私事,那就能迅速傳遍大街小巷,讓百姓茶余飯后論起此事津津樂道。
“還能是誰,秦家唄!秦家勢大,往我們村口一站,就要沈六元入贅。堂堂解元,只配入贅秦家,左不過是仗著秦侍郎的勢�!�
沈知行最近迷上了喝茶,往茶肆一坐便是一整日,將秦家逼婚之事一遍遍說給茶客們聽。
茶客們聽得痛心不已。
堂堂解元,已是國之棟梁,竟被一個白身的秦家人毀了。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那位被毀的解元連中六元,成了前無古人的六元及第,簡直是文曲星下凡,再被毀,那就讓無數(shù)人義憤填膺又心疼。
如此驚才絕艷的狀元郎,就該春風(fēng)得意,娶一賢妻,幸福美滿地過一生。
秦家卻逼得沈六元發(fā)那等毒誓,絕了后,簡直是罔顧人倫!
對百姓而言,娶妻生子是人生頭等大事。
世人都說成親是小登科,從成親之日起,正式成為大人。
待生了孩子當(dāng)了爹,那就能當(dāng)家做主了。
子嗣是重中之重。
堂堂沈六元卻絕了戶!
何況沈六元還有個為了治洪水死在任上的爹沈守信。
忠良之后,竟淪落到這般田地,如何不讓人惋惜心寒。
沈六元該被逼到何種境地?
這秦家實(shí)在太囂張!
立時就有人寫了本書,講的便是文弱書生如何被當(dāng)?shù)卮髴羝蹓�,最終連中六元回來報復(fù)秦家。
此書被迅速傳閱,在士林中引起了極大的影響。
他們信奉的便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誰還能越過沈六元?
從沈逾白中狀元,他在士林中的威望達(dá)到了頂峰。
秦家逼婚無疑徹底點(diǎn)燃了讀書人的怒火,各種秦家“逼婚”橋段被寫出,或找說書人說書,或唱上戲臺,城中男女老少隨口便能唱幾句其中橋段。
第208章
安家
秦侍郎最近如被架在火上烤,因著秦家逼婚的事,言官彈劾他的折子如雪片般往天元帝案桌上飛。
雖天元帝未表態(tài),可圣心難測,若任由這把火燒下去,他便岌岌可危。
秦侍郎到底沒忍住上門拜訪了李慶芳。
彼時李慶芳正在書房練字,他只得恭敬站在一旁掌燈,并不敢打攪。
雖是晚上,書房卻是燈火通明。
李慶芳寫完字放下筆,終于開口:“勢在他處,先退又何妨�!�
秦侍郎眸光晦暗,卻緘默不語。
靜待片刻,墨已干,李慶芳便將那幅大字遞給秦侍郎,道:“回去吧�!�
“老師……”
秦詔呼吸亂了些,卻在觸及李慶芳的眼神時將后續(xù)的話咽了回去,只得垂眸看向紙上那個大大的“和”字。
從李府回來,書房的燭火燃了半夜,第二日一早,秦招便上了告罪折子。
通常官員至此,天子便該給官員留些臉面,以全君臣之禮。
可天元帝還是未松口,而言官的彈劾也不見停歇。
更有言官上早朝時當(dāng)堂彈劾秦詔縱然家中子侄為非作歹,橫行無忌,險些折了今科狀元郎。
狀元郎乃是大越良才,秦家此舉,便是損壞大越朝的根基,實(shí)乃不忠!
秦詔臉色陰沉如水,也帶著整個秦府陰云密布。
……
沈逾白最近極忙,按照慣例,他需先向天子上一封謝表,交由禮部呈給天子后,便要與一眾新科進(jìn)士去鴻臚寺學(xué)習(xí)禮儀、上表等事宜,再入文廟遏圣人。
新科進(jìn)士依照殿試排名攥名字、籍貫于一座石碑之上,再將此碑入文廟碑林,流傳千古。
便是肉身已死,名字卻隨石碑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受人敬仰。
忙完這些,整個科舉流程才算走完,新科進(jìn)士們用幾日時間在京城安家,之后就該按照朝廷授官入各部各司任職。
沈知行整日流連茶肆酒肆?xí)r,羅大舅陪著沈逾白跟隨牙人在京城選宅子。
此時沈逾白才理解“居京大不易”。
外城邊郊一個一進(jìn)的小宅子,也需三四百兩銀子,折合人民幣十幾萬。
狀元風(fēng)光無限,入了翰林也只是個從六品編纂,月俸八石,折合人民幣3700多塊,若沒家中支持,光生活就極艱難,更別提買宅子。
翰林最清貴,卻也極貧寒。
許多人便是趁此時雪中送炭,將苦熬不住的翰林們拉入泥沼。
不過沈逾白沒有這種顧慮,只因他身后站著一個小富婆。
蘇錦對他現(xiàn)在看的宅子一個都不滿意。
住得太遠(yuǎn),每天要比別人提早兩三個小時起床,多缺覺。
咱又不是沒錢,何必受這個苦。
買靠近內(nèi)城的,越靠近越好。
于是就在離內(nèi)城兩條街的北寶胡同買了一進(jìn)的宅子。
宅子雖小,卻是家具什么的一應(yīng)俱全,搬進(jìn)來就能先住著,缺什么往后再補(bǔ)。
沈知行才從茶肆回來,就被知會搬家。
他一下懵了:“我不過出去喝喝茶,說說秦家的惡行,你們連客棧都不讓我住了嗎?”
羅大舅道:“逾白買了宅子,我們搬去宅子住�!�
于是沈知行喜滋滋跟著搬家。
客棧掌柜極不舍,還特意擺了一桌給狀元郎送行。
待馬車停在北寶胡同那處宅子前時,沈知行便悄悄湊過來,對沈逾白擠眉弄眼:“原來你也下注了�!�
羅大舅沒想到沈知行會不打自招,便朝他使眼色,奈何沈知行正想與沈逾白顯擺,哪里看得到。
沈逾白“嗯”一聲:“你下注了多少?”
沈知行頗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百兩全壓你中狀元,一賠五,光這一把,我賺了五百兩,如今我的手頭可是有六百多兩!”
沈逾白笑得和善:“才來京城多久,你竟學(xué)會了賭�!�
沈知行心頭一緊,直覺不好,趕緊解釋只這一回,往后不會再賭。
“你既已沾了賭,我便不能留你在京城,你隨大舅一同回鄉(xiāng)吧,我會寫封信給你爹,將你賭錢的來龍去脈一一說清楚�!�
羅大舅已無心再繼續(xù)考科舉,自是要回鄉(xiāng)謀缺,只是不放心沈逾白,便等著他安頓好再走。
而沈知行則要入國子監(jiān)讀書,三年后再參加會試,便需與沈逾白一同留在京城。
有逾白的信,他爹非得打斷他的腿。
沈知行渾身一個激靈。
他都是當(dāng)?shù)娜肆耍是堂堂舉人,若再讓他爹打了,他就再抬不起頭來了。
沈知行便連連給羅大舅使眼色,奈何此時的羅大舅專心收拾屋子,仿佛兩耳不聞窗外事。
沈知行便知他靠不住,只能“嘿嘿”兩聲:“我就是氣不過他們說你中不了狀元,為了給你出口氣才壓的注,往后我定然不會了。”
“上一個沾賭的人還在順天府大牢蹲著。”
沈逾白笑容不變,說出的話卻滲人得很。
羅大舅幫腔:“逾白一路走來險象環(huán)生,此次又狠狠收拾了秦侍郎一番,秦家必不會放過逾白,若放你在京城,便是一個攻訐逾白的突破口。”
沈知行就知今日非要狠狠拿出誠意來才行。
還有什么能比六百兩銀子全交出來更能展現(xiàn)自己的誠意?
沈逾白卻不接,只道:“你只記得,沈族榮辱全系于你我二人�!�
沈知行就想起入京前,全族鑼鼓送行的情形,熱血翻涌。
又想到秦家上門逼婚的屈辱,眼底燃起熊熊烈火。
“三年后我定會中會試!”
沈逾白不再多言。
自他中了狀元,風(fēng)光了一番后,沈知行便放松下來,連著數(shù)日都未再拿書本。
天下聰慧又好學(xué)之人何其多,唯有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方有可能金榜題名。
將屋子收拾干凈,天已經(jīng)快黑了,干脆找了附近一個食肆吃飯,也算慶賀喬遷之喜。
因著天色已晚,倒沒人認(rèn)出狀元郎。
待幾人回來時,門口停了輛頗豪華的馬車,馬車燈籠上是大大的“秦”字。
沈知行小聲道:“秦家人怎么會在這兒?”
沈逾白眸光一凝。
他們今日才搬過來,秦家就找來了,怕是有人一直盯著他。
思索間,馬車?yán)锍鰜硪蝗恕?br />
此人雖兩鬢斑白,眼神卻極有神,在馬車懸掛的兩個燈籠映照下,面色更是紅潤。
“老夫已在此等候沈六元多時了�!�
第209章
初次交手
空蕩蕩的房間,除了擦干凈的桌椅外,只有一套玻璃茶具。
翠綠的茶葉漂浮在玻璃杯中,伴隨熱氣翻轉(zhuǎn)。
熱氣籠著秦詔的臉,讓人看不清神情。
沈逾白慢悠悠轉(zhuǎn)著杯子,神情淡然。
還是秦詔先開口:“沈六元好手段�!�
一招大義滅親,輕易破了秦家對他的圍剿。
當(dāng)時大可乘勝追擊,將秦家逼婚一事說出來,可沈逾白并未如此做。
他在等一個更大的機(jī)會。
更大的機(jī)會意味著更大的冒險。
一旦未中狀元,沈逾白便會錯失最佳反擊機(jī)會。
越朝有史以來,會元可中狀元者不過寥寥,沈逾白敢如此做,要么他是個不顧一切的賭徒,要么就是他有足夠把握。
若沈逾白是個賭徒,倒也不怕。
可惜,此子更像那蟄伏起來的猛獸,靜靜等著獵物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再予以重?fù)簟?br />
一個農(nóng)家子,卻能突破秦家的重重圍剿,在波詭云譎的局勢下連中六元,絕非池中物。
秦家惹了個不該惹的人物。
沈逾白手指輕輕摩挲玻璃杯,眸光意味不明:“再如何算計,也無法動秦侍郎的根本。”
否則秦詔不會特意上門。
這不過是做給那些言官看的小手段。
“待秦侍郎從我宅子離開,京城便該傳秦侍郎放低姿態(tài),親自上門與一后生晚輩賠罪,而這一切不過是因族中晚輩不懂事。”
秦詔一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賞:“假以時日,沈六元必能在官場有一席之地�!�
沈逾白抬眸,靜靜看著秦詔:“秦侍郎謬贊了�!�
秦家已對他多番出手,便已結(jié)了仇。
何況此次他對秦家反擊,雖無法讓秦詔丟官,必然也讓他損失頗多。
只一個,往后即便劉閣老退了,秦詔因著秦家的事便無法入閣。
秦侍郎親自上門,雖能暫時緩解危機(jī),卻也表明此事對他影響頗大。
此次反擊也只能到此為止。
不過,秦家必要付出什么,才會讓圣人愿意相信秦詔上門賠罪一事。
“待沈六元成親,我必送上厚禮�!�
茶水已只有溫?zé)�,秦詔輕啜一口,茶香便在舌尖縈繞,讓他心情頗為順暢。
此子雖出手狠厲,然終究是年少,有先手卻沒留后手,無法置人于死地,便是給人機(jī)會。
沈逾白借著六元之勢攻訐他,靠的不過一個“名”與一個“禮”。
而今,既是長者又是長官的秦侍郎親自登門賠罪,若沈六元還計較,就是“不懂禮數(shù)”,必會遭受盛名帶來的反噬。
以沈逾白的聰慧,今夜過后,兩人再見面,沈逾白便要客客氣氣地笑臉相迎。
此一局,終究讓他秦詔輕易化解了。
沈逾白輕笑一聲,不疾不徐道:“我既已發(fā)了此誓,必要信守諾言,此生必不娶�!�
秦詔呼吸急促了幾分,語氣也不負(fù)之前的從容:“你若不娶妻只納妾,也不過是小道,只會被人罵沽名釣譽(yù)。”
“既不娶妻,又何必納妾�!鄙蛴獍椎�。
秦詔只片刻就冷靜下來,還勸導(dǎo)沈逾白:“你果真只為了出口氣,就要讓自己絕戶?”
他如此成竹在胸,打的便是沈逾白不可能真的不娶妻生子的主意。
若沈逾白果真不成親,這件事就永遠(yuǎn)過不去。
世人皆知沈六元被秦家害得成了孤身寡人,時刻提醒著人們秦家如何霸道,他秦詔如何縱容族人為害百姓。
若沈逾白往后升官,官越大,便越會讓人惋惜其悲慘,怨懟盡數(shù)落到秦家身上。
沈逾白見茶涼了,又端起爐子上的水壺,將滾燙的開水倒進(jìn)自己與秦詔杯中,兩個杯子里的茶又滾燙起來,熱氣順著杯口瘋狂往外涌。
“雖非我所愿,然在沈家灣村口發(fā)下誓言后,我此生便已注定不能圓滿�!�
這便是已經(jīng)抱好了決心,輕易不會再動搖。
秦侍郎胸口悶得厲害。
明明他已放下三品大員的派頭,親自來了這一趟,為的就是將此事徹底壓下去,如今事情表面是解決了,可只要沈逾白一天不娶妻,對他們秦家的影響便存在一天。
秦詔突然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男子。
還不到弱冠之年,又未入官場,更沒家中長輩時時教導(dǎo),怎么就如此難對付!
秦詔蒼老的臉上面皮微顫,眼見茶水再次滾燙,他已沒了耐性再等茶涼,直接便走了。
馬車沒入夜色中,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沈知行望著遠(yuǎn)方道:“我們才搬家他怎么就找來了?”
沈逾白淡淡道:“若不是今日便找來,又如何給我下馬威?”
這便是明晃晃告訴他秦侍郎權(quán)勢如何了得,但凡他想,立刻就能找到沈逾白。
而沈逾白就算入了翰林也不過一從六品小編纂,權(quán)勢與吏部左侍郎不可同日而語。
沈逾白眼中閃過一抹戾氣。
從六品編纂可隨意窺探,三品呢?二品乃至入閣呢?
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他與秦家再無和好可能。
那便只能你死我活。
要不斷往上爬,才可有足夠資本對抗秦家。
涼風(fēng)拂面,吹皺一江春水,卻吹不走憂愁。
羅大舅嘆口氣:“此番我雖要回去,卻極不放心你,逾白,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不可能長久居于京城,又恰逢建康府知州是逾白的老師,此時正是去投效崔知州的好時機(jī)。
第二日下午,羅大舅拿著沈逾白寫個崔明啟的信便啟程回家。
沈逾白和沈知行來送行,羅大舅又是好一番叮囑,給沈逾白留了一百兩便要走,被沈逾白攔住要還錢,羅大舅卻死活不愿意接。
“你剛買了宅子,手頭定沒剩多少錢,往后還要過日子,多留點(diǎn)錢傍身總沒錯�!�
翰林院是有名的清水衙門,清貴清貴,清貧在前,尊貴在后。
而所謂“貴”,也是因在天子身邊行走,有更多機(jī)會罷了。
沈知行想推辭,卻被沈逾白攔住。
沈逾白行禮向羅松茂道謝,目送羅松茂與那車夫一同離去。
“大舅將銀錢留給你了,他路上怕是錢不夠�!�
沈逾白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馬車,道:“我已在馬車上放了二百兩。”
窮家富路,長途跋涉若錢不夠,必然極艱難。
為了能讓他們路上舒坦些,沈逾白讓車夫?qū)ⅠR車一并趕走。
當(dāng)了官,便要忙于政務(wù),再見不知是何時了。
而他也要入翰林,正式入官場了。
第210章
真墓?假墓?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越史研究小組過來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場陣雨。
之后又連著好幾天臺風(fēng),他們干脆待在酒店研究照片上的壁畫。
越研究,他們越發(fā)現(xiàn)墓地的異常。
實(shí)在是科舉跟明朝太相似,而且洞里的家具也都是明朝所有。
況且壁畫里還詳細(xì)畫了科舉考的是四書五經(jīng)的內(nèi)容。
四書五經(jīng)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五千年前怎么可能會有。
李老提出一種想法:“我們不能僅僅憑借石門上殘缺的記錄就認(rèn)定這墓地是越朝的,更有可能是明朝的墓地,而壁畫與石壁上的內(nèi)容只是他人杜撰�!�
雖然越史研究小組更希望再發(fā)現(xiàn)一個越朝的墓地,可他們更尊重史實(shí),幾乎全贊同了李老的想法。
如果墓地是明朝,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研究價值。
楊老原本還有些不甘心,等看了從墓地帶出來的各個朝代的物品后,他也贊同了李老。
興致沖沖而來,敗興而歸。
一時間,越史研究小組眾人性子都不高。
“想也知道這不可能是越朝的墓地,科舉是隋朝才出現(xiàn)的,越朝怎么可能會有。”
“越朝離現(xiàn)在五千多年,就算有墓地流傳下來,也不可能短時間能就發(fā)現(xiàn)兩座。”
楊老也泄了氣:“早點(diǎn)走吧,不要妨礙他們的考古工作�!�
蘇錦勸道:“我們既然都來了,可以再仔細(xì)看看,也許就是越朝的墓地,卻在明朝被人盜了呢。”
“就算有盜墓賊,也該是將墓地里所有東西都偷走,不可能往里頭搬桌椅等東西�!�
李老搖搖頭:“組長你該尊重史實(shí),而不能靠自己的想法來考古,否則你得到的會跟事實(shí)相差甚遠(yuǎn)�!�
蘇錦心里焦急。
實(shí)際從進(jìn)入墓地,她就已經(jīng)能肯定這必也是沈逾白的墓地。
可這事兒無法直說。
任由他們離開,他們就錯過一個越朝墓了。
而且她是親眼見證沈逾白考科舉的,當(dāng)然知道這一切是真的。
“那尸體呢?墓地總有主人吧?”
李老一噎。
衛(wèi)老猜測:“也許這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假墓地?”
“那也該有墓地主人,為什么墓地主人會把科舉的內(nèi)容鐫刻在墓地里,是否他與科舉有關(guān)?這些謎團(tuán)都沒解開就斷定不是越朝墓,會不會太武斷了?”
眾人沉默了。
這些確實(shí)都是疑點(diǎn)。
李橋站直身體,對蘇錦道:“我贊同組長,就算墓地真是明朝的,為什么又要套在越朝的背景下?”
其實(shí)他早就覺得奇怪了。
這壁畫好像怕他們看不懂,特意用文字說明,借此來跟他們科普的。
這一點(diǎn)跟上個越朝的墓地一樣,那個墓地通過碎瓷片科普農(nóng)業(yè),而這個墓地?fù)Q成壁畫。
他直覺這兩個墓地的主人是同一個。
蘇錦給李橋豎起大拇指:“厲害�!�
李橋滿頭黑線:“你是在夸我還是夸你自己?”
自己贊同她的意見,就被夸厲害,實(shí)在奇怪。
蘇錦真誠道:“夸你。”
她能認(rèn)定這是越朝的墓地,是因?yàn)樗嵩缰篮芏鄸|西。
而李橋是靠自己發(fā)現(xiàn)的線索判斷的,當(dāng)?shù)闷鹚@聲夸獎。
楊老被說服,當(dāng)即道:“上一個墓地的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也高到離譜,也違背咱們的認(rèn)知,照樣是越朝墓地,這個墓地的科舉雖違背史實(shí),我們輕易就將其否定,如果判斷錯誤,就會錯失一個越朝墓�!�
眾人心頭一顫,最終還是決定再仔細(xì)研究。
壁畫內(nèi)容都整理完后,趁著天氣好,一行人又上了山。
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yàn),這次他們準(zhǔn)備更充分,只用了兩個小時就爬上了山。
站在墓地看壁畫與從照片上看壁畫的感覺完全不同,楊老等人進(jìn)入后又盯上了壁畫。
蘇錦卻盯上了兩個房間。
空著的那個房間墻上屋頂為什么會變黑?
“像是煙熏的�!�
李橋仔細(xì)看完后給出結(jié)論。
“墓地里怎么會有煙?難道有人會在這兒燒火?”
蘇錦疑惑。
李橋指著那亂成一攤的泥巴道:“這就可能是堆起來的土灶,也許是有些人在此燒火做飯�!�
土灶上方熏黑得最嚴(yán)重,往外擴(kuò)散越來越淺。
他以前當(dāng)安保時,有過野外生存經(jīng)驗(yàn),這種很明顯的煙熏痕跡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錦順著他的講解看去,果然如此。
只是誰會在墓地?zé)鹉兀?br />
這種問題一時想不通,蘇錦和李橋去了另一個房間查看一番。
石桌、石椅規(guī)規(guī)矩矩放著,若不是積了厚厚的灰,就仿佛有人用過。
蘇錦將灰清空,并未看出什么異常。
以沈逾白的性格,不可能特意弄個墓地卻只放這么點(diǎn)壁畫吧?
至少要留下點(diǎn)什么證明這是越墓才對。
不過他明知墓地會被盜,墓地又會被風(fēng)化,如果真想留下關(guān)鍵證據(jù),應(yīng)該也會藏得很緊。
蘇錦目光在屋子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個石床上。
房間除了桌椅,也就剩下石床了。
蘇錦湊近石床,用小刷子將表面的塵土掃掉,露出被打磨光滑的石板。
上面并沒有什么異常。
蘇錦又圍著石床走了一圈,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蘇錦不禁懷疑是自己想多了。
就算真藏了什么東西,經(jīng)過幾千年怕是也留不下來了。
蘇錦雖有些失落,到底沒放棄,又將床頭柜上的灰塵清理干凈,這才露出床頭柜原本的面目。
那四四方方的“石墩”表面雕刻著一朵盛開的牡丹。
蘇錦心頭一跳,立刻仔細(xì)查看了一番,沒察覺異常,她便嘗試移動,剛一推,就聽到“咚”的一聲。
蘇錦精神大振,喊了李橋來幫忙。
兩人合力,“床頭柜”被推到貼近石床后,那石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自動移開。
蘇錦和李橋兩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得愣在原地。
外面的楊老等人聽到聲響,急急忙忙沖進(jìn)來:“發(fā)生什么事……”
后面的話在看到面前的東西時戛然而止。
楊老咽了口水:“好家伙,竟還有一層!”
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漆黑的入口,就是之前的石床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