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而沈逾白并未犯什么錯,就只能用這種離譜的理由來彈劾,不就是李慶芳用權(quán)勢來欺壓沈逾白嗎。
沈逾白卻心態(tài)極好:“阿錦并不需擔(dān)憂,便是對我有懲戒,也不過是外放罷了,總還是一方父母官,并不會有什么危險�!�
見他這般氣定神閑,蘇錦心下稍安,不過她還是心里不舒服:“你在皇帝跟前好升官,外派的話很容易被遺忘,以后想回京城會很難,你想做的那些事也更難了�!�
“在地方上若做出卓越功績,也可回京,何況老師已是京中三品大員,我與姜清月是不同的。”
沈逾白說得輕松,實際情況卻很不樂觀。
一開始是吏科給事中袁光濟彈劾沈逾白身為翰林,卻不管不顧翰林院資料如何重要,實在愧為翰林。
見天子并未給出答復(fù),又有數(shù)名言官諫言,從生火到恃才傲物,不服管教,竟公然辱罵上峰,致使上峰暈厥,實在囂張跋扈。
雖天子還未處置,可翰林院早已傳出沈逾白必定要被外派了。
誰人不知因著沈逾白,秦侍郎顏面盡失,為了能脫身,族里不僅損失大量田地,更是上下打點。即便如此,秦侍郎權(quán)勢大減,便是族里也不復(fù)往日榮光。
而秦侍郎乃是首輔的親信,秦侍郎權(quán)勢大減,無異于首輔大人權(quán)勢受損。
造成這一切的,竟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首輔大人若輕易放過沈逾白,往后還有誰會懼他。
得罪了首輔,沈逾白縱使才名再盛也難以保全自己。
沈逾白已然承受了好幾日這等流言蜚語。
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沈逾白定然是要在蘇錦面前裝一番可憐,讓她為他歡喜為他憂。
真正遇到困境,沈逾白是不愿讓蘇錦過于擔(dān)憂的。
……
李府。
李慶芳一身官服威嚴(yán)赫赫回家,腳步如風(fēng),管家小跑著跟在他身側(cè)。
“都來了嗎?”
“來了,就等老爺您召見了。”
李慶芳“嗯”了聲,朝著暖閣而去。
深秋的京都已經(jīng)寒氣襲人,首輔家自是早早用上地龍。
李春芳推開門進入暖閣,一股熱浪襲來,立時吹散了一身寒氣。
屋子里幾人急忙起身行禮。
李春芳擺手示意后,大跨步坐上首座,銳利的目光一一掃視眾人,冷聲道:“那沈六元一次次壞事,必不能讓他有升遷之機。趁著崔明啟還未入京,定要將沈逾白趕去地方!”
下首幾人互相對視一眼,便齊齊應(yīng)下。
首輔大人一向強勢,若他們辦不好此事,往后被貶的便是他們。
此后幾日,彈劾沈逾白的言官竟又多了兩位,更是言辭激烈,仿佛沈逾白犯下的是滔天大禍。
衛(wèi)風(fēng)得知此事,特意來找了沈逾白。
沈逾白笑道:“如今我風(fēng)頭正盛,衛(wèi)風(fēng)兄此時該避遠些才是,卷進漩渦是要吃苦頭的�!�
“你竟還有心思說笑?首輔大人這是要置你于死地!”
衛(wèi)風(fēng)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如今到處都在傳沈六元被彈劾一事,他去找褚茂業(yè)一同來勸沈逾白,那褚茂業(yè)卻推脫了。
以往怎的不見他推脫?
還不是怕被沈逾白牽連嗎。
衛(wèi)風(fēng)看透了褚茂業(yè),只覺此人不可深交。
等他火急火燎趕過來一看,沈逾白竟跟沒事人一樣,就好似得罪首輔的不是他沈逾白一般。
沈逾白笑道:“以往能被如此大陣仗彈劾的,多是三品大員。我一小小從六品編撰竟能享受如此殊榮,怕是要名動京都了。”
第223章
厚望
衛(wèi)風(fēng)急道:“這是什么好名聲不成?”
沈逾白便收斂了神色,道:“衛(wèi)風(fēng)兄何須煩憂,你我臣子聽陛下的便是�!�
衛(wèi)風(fēng)便頹然地坐到沈逾白身旁,頗為沈逾白不平:“你乃六元及第,天下文人典范,理應(yīng)平步青云,你不該落到如此地步�!�
世間不該之事太多了,恰恰他這件不算不該。
在對秦詔出手時,沈逾白便知李慶芳遲早會對他動手。
后來李慶芳的心思都在對付于達上,沒有顧上他。
劉秉卿將他從宮門口帶走時,并未背著人,首輔自是能知曉此事。
他去了一趟劉家,薛玉書就站了出來,以首輔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到是他出的主意。
若換他是李慶芳,也必然容不下這個姓沈的編撰。
正因早就料到,如今便很從容。
次日便是沈逾白獨自入宮當(dāng)值掌記。
新人剛輪值時,多要老翰林們帶一帶,等對宮中都熟悉了,也就要單獨輪值了。
今日的早朝與往日不同,以往他是記臣子間的爭論,今日他卻是記那幾個言官彈劾他的那些話語。
若讓那些言官得知今日是他當(dāng)值,也要羞愧難堪吧?
沈逾白倒是心態(tài)極好,一一記載下來。
待到早朝結(jié)束,沈逾白就該由著內(nèi)官領(lǐng)到御書房。
可沈逾白特意放慢腳步,在殿外“偶遇”下朝的大臣們。
眾大臣紛紛看向李門中人。
李慶芳眼皮跳了下,就這般看著沈逾白拿著紙筆從面前走過。
那模樣,仿佛不是來當(dāng)掌記,更像來記仇的。
劉秉卿“哈哈”大笑,還問沈逾白:“今日掌記可將朝堂之事記下了?”
沈逾白應(yīng)道:“一字不差。”
劉秉卿更幸災(zāi)樂禍:“素來聽聞沈六元過目不忘,怕是都背下來了吧?”
沈逾白頗謙虛道:“倒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不過用筆寫了一遍,多數(shù)都記得�!�
他用目光在眾多大臣中掃了一眼,就落在一身七品綠色官袍的官員身上:“袁給事中文采極佳,令我十分欽佩。”
拱拱手離開,并不管身后人的死活。
面對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袁給事中尬得不知該怎么好。
本是為了彈劾沈六元,被其當(dāng)掌記盡數(shù)記下不說,竟還被夸贊文采好。
誰人能與沈六元比文采?
這話必是在臊他,還是當(dāng)著眾大臣的面,讓袁給事中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
其他彈劾沈逾白的官員們尷尬之余,看向袁給事中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不服。
文人本就相輕,哪里會認(rèn)為自己文采比不上袁給事中?
這么一來,氣氛更尷尬了幾分。
李慶芳大跨步離開,于達往劉秉卿身邊靠了些,笑道:“劉閣老這位門生倒是個奇人�!�
自上回薛玉書諫言后,于達對劉秉卿很是和顏悅色。
劉秉卿笑道:“年輕人,總是魯莽些�!�
在此時往首輔大人面前晃悠,怕不是向首輔大人示威。
往好聽了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往難聽了說,就是莽撞。
沈逾白并不在意他們的說法。
他早就得罪李慶芳了,若有一點機會,李慶芳都會將他按死,與他是不是挑釁沒關(guān)系。
既然如此,他何不讓自己痛快些。
待到天子用午膳時,扭頭問何德全:“今天該是沈編撰當(dāng)值吧?”
何德全趕忙應(yīng)道:“回陛下,沈六元正在偏房�!�
“宣他進來吧�!�
何德全趕忙吩咐人去將沈逾白領(lǐng)進來。
天元帝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在地上行禮的沈逾白,問道:“沈愛卿可知朝中有多少人彈劾你?”
“微臣不知。”
沈逾白認(rèn)真應(yīng)道。
他只知道有人彈劾他。
今天倒是記了一些,就是不知今天記得是否齊全。
天元帝頓覺這個沈六元真的欠收拾。
他問的是多少人嗎?
他要的是沈逾白低頭認(rèn)錯,惶恐不安。
“如此多人彈劾你,朕也留你不得,盡早收拾行囊,去地方上任吧�!�
沈逾白早已料到自己會被外派,只是不知是外派到何處,擔(dān)任何等官職。
今日圣上將他召來,便對他沒有什么不滿。
沈逾白心下安定,叩頭道:“謝陛下!臣定當(dāng)竭盡所能,造福一方百姓。”
“莫要與朕說那些套話�!�
天元帝打斷他:“去了地方好生做給朕看,朕倒想知道你究竟能耐幾何�!�
沈逾白便知天子需要他證明自己的執(zhí)政能力,更需證明改革之法的可行性。
若連地方都無法治理好,更別提治理好一個國家。
天元帝如此做,就證明他所料不差,天元帝果真想建不世大功。
沈逾白謙恭道:“臣定不負(fù)陛下所望�!�
御書房中地龍燒得熱,讓沈逾白心口滾燙。
天元帝再次靜靜看著他,良久,他才對何德全道:“將朕的午膳分一半給沈愛卿�!�
沈逾白:……可不受這等皇恩嗎?
天子所賜,沈逾白自是要吃完方可顯現(xiàn)隆恩浩蕩……
三日轉(zhuǎn)瞬即逝。
沈逾白出宮時,何德全親自送了出來。
雖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可何德全卻被稱為“內(nèi)相”,地位了得。
只能讓何德全親自送的大臣屈指可數(shù),可這位何內(nèi)相今日卻在面對沈逾白時,頗為和顏悅色。
宮墻深深,秋風(fēng)一吹,便是樹蔭婆娑。
“陛下這幾日睡不好,今日方知是為了沈編撰�!�
“殿下對沈編撰寄予厚望,可沈編撰實在太年輕,在京中便需苦熬多年,方可晉升,若能在地方上有所建樹,將來必定青云直上�!�
沈逾白拱手:“多謝內(nèi)相大人指點。”
待送到宮門,何德全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跨出宮門,便是另一番天地。
沈逾白仰頭看向天邊,已是傍晚,天邊一輪紅日正懶洋洋地往地平線滑,驚擾了天邊的晚霞。
宮外的天地果然更寬闊。
沈逾白抬腿,便要離開,早在宮外等候多時的小廝迎上來。
“次輔大人特意讓給沈編撰帶個話,他欠你一個人情,若需幫忙,大可開口�!�
入閣便是走上文官巔峰。
自古以來,巔峰能站的人便是少之又少,又有哪個是真的傻。
李慶芳能想到的事,于達自是也能想到能知道。
第224章
思退
次輔于達此前并未在朝堂維護過沈逾白,想來是等著沈逾白親自求上門,將沈逾白的人情給還了。
等了許多日,沈逾白并未上門,或許是擔(dān)憂沈逾白并不知他的心思,也就派人把事挑明了。
沈逾白卻道:“多謝次輔大人,下官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下官該聽君父調(diào)遣�!�
那小廝得了回復(fù),回去復(fù)命時,于達笑了笑,揮揮手讓小廝下去。
此子終究不知,《論語》是教人用的,若以此為官,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經(jīng)過沈逾白被彈劾一事,于達就知沈逾白并未投靠劉秉卿。
此子乃是崔明啟的學(xué)生,崔明啟連跳兩級升任戶部右侍郎,簡在帝心,再熬幾年攢夠資質(zhì),怕就能入閣。
若能通過沈逾白與崔明啟交好,無疑又讓他多一助力,屆時又何愁扳不倒李慶芳?
凡事要講個名正言順,若沈逾白能求上門,他再行事就有了章法。
若他貿(mào)貿(mào)然為沈逾白說話,只會引起崔明啟忌憚。
崔明啟此人乃是武將轉(zhuǎn)文官,輕易不會站隊,若他太過急切,就有逼迫之嫌,反倒容易樹敵。
首輔李慶芳權(quán)勢滔天,于達只能四處拉攏,做最寬厚的次輔,拉攏他人才是生存之道,萬不可再得罪人。
此事也只能作罷。
調(diào)令從內(nèi)閣發(fā)出,眾人看到沈逾白外派之地時,翰林院唏噓不已。
誰能想到,風(fēng)光無限的沈六元竟會被派到那等地方,可見圣上已對他厭棄了。
以至于沈逾白再來翰林院時,被許多人寬慰。
只是他們還未開口,先嘆息兩聲。
沈逾白為人和善,又廚藝高超,不少人嘗過他帶來的吃食。
以至于后來沈逾白被下令不能再開火時,眾翰林神傷許久。
如今又是因這等事被治罪,便有不少翰林憤憤不平:“那些官員不去參光祿寺吃食難以下咽,卻來怪沈六元自行做飯,怕不是欺負(fù)我們翰林無權(quán)無勢,可隨意拿捏!”
“便是被外派,也不該去那等地方�!�
“我等一同去找學(xué)士大人,求他護一護。”
眾翰林以往便是有齟齬,瞧見沈逾白并未犯錯卻要發(fā)配到那等地方,便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翰林乃是詞官,一身風(fēng)骨,本就敬佩沈逾白的膽氣,此刻很為沈逾白叫屈。
他們縱使再清貴,也知沈逾白是得罪了李慶芳,被其打壓。
只因沈逾白拒婚,就被秦家打壓。眾人為他鳴不平,又被首輔記恨,如何能不冤。
“他秦家要嫁女,旁人必要娶嗎?秦家女兒莫不是比公主還尊貴?”
“此話萬萬不可說�!�
“我偏要說,秦家已逼得沈兄終身不娶還不夠,竟還要毀了沈兄的前程。我等苦讀多年,是為民請命,而不是成他秦家的女婿!”
“逾白兄乃是六元及第,國之棟梁,怎可就被此事耽擱?首輔大人竟為了學(xué)生臉面就毀人仕途,實在不容人!”
眾人越說越氣憤,當(dāng)即就要入宮面圣。
還是沈逾白給攔住,好一番規(guī)勸,才將翰林們的怒火壓下。
沈逾白又自掏腰包,在百味樓定了幾桌,也算是辭行。
入翰林不到半年,能有如此多人為他叫屈,沈逾白便覺十分滿足。
酒酣散席,沈逾白踩著月光朝家走去。
秋風(fēng)一吹,酒氣散了七分。
來京中住了大半年,這條路匆匆走了幾百回,今日沈逾白才留意到拐角有家包子鋪,縱使天黑,也冒著騰騰熱氣。
街道中間有家極氣派的金樓,此刻燈火通明。
沈逾白的腳步一轉(zhuǎn),便進了金樓。
再出來已是一刻鐘之后。
路邊的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燈籠里的光被升騰的熱氣籠的有些模糊,好在今晚月如銀盤,照亮眾人腳下的路。
隔得老遠,沈逾白就發(fā)覺門口有團黑影。
走近了一看,竟是沈知行蹲坐在地上。
“今日并非休沐,你怎的回來了?”
沈逾白沉聲問著地上的人。
沈知行想起身,卻“哎喲”一聲,一屁股跌到地上:“腿麻了!”
沈逾白幫著踢了他的腳底兩下,沈知行好了些,便一骨碌爬起來,急忙道:“我逃課了,你被外放了?”
會試過后一個月,沈知行進了國子監(jiān)。
因著國子監(jiān)有號舍,只有休沐日他才會回來。
今日聽說沈逾白被外放,他便翻墻逃了回來。
沈逾白將其帶進屋子里,兩人面對面坐著,沈知行又焦急地問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復(fù)后,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是六元及第啊,怎么能被外放呢?就不能推辭嗎?”
外派后,此生便是想爬回京都是極難,更莫提入閣。
若是留在宮中,翰林們熬著年限,一旦有了實缺,他們就會被派往六部任職,且多是侍郎。
一旦官位低了,他們還不愿意。
以沈逾白六元及第的出身,只要在翰林院不犯錯,總不會比那些普通翰林差。
可如今卻被外放了,沈知行哪里能不急。
沈逾白道:“是圣上親自外放,不能辭�!�
沈知行頹然坐在椅子上,轉(zhuǎn)瞬就是怒火上涌:“秦詔那個老匹夫,竟這般對你!還有李慶芳那個老匹夫,氣量狹小,哪里配當(dāng)首輔!”
沈逾白起身倒了杯茶水,遞給沈知行:“涼茶正好給你消消火,潤潤喉嚨也好多罵幾句�!�
待沈知行接過茶杯喝光后,沈逾白便問道:“還要喝嗎?”
沈知行嘆口氣:“我不罵了還不成嗎,這茶都涼進我心里了,不能再喝了。”
沈逾白坐回他對面,對他道:“外派也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不好,老師不也從建康府回到京城任戶部右侍郎了嗎?”
想到崔明啟,沈知行心里好受了些。
沈逾白道:“圣人云,三思而后行,思進、思退、思危。如今是李慶芳勢頭正盛,而我實力不足,根基不穩(wěn),留在京中便是危險重重,便該思退�!�
“你老師不是要回京了嗎?”
沈知行急切道。
沈逾白目光沉靜:“老師來了我更該走,不能讓老師還未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就要因我而與首輔對上�!�
一個三品官根本無法與首輔抗衡。
屋中燭火跳躍,忽明忽暗。
沈逾白的聲音卻鎮(zhèn)靜:“縱使此次李慶芳不對我動手,我也要想法子犯錯被貶,此乃保全之策。翰林們不愿外派,不愿與民為伍,又哪里知他們在朝堂上做出的一個小小舉措會對百姓造成多大的影響?”
第225章
有愧
沈知行扣緊了杯子,細(xì)細(xì)思索著沈逾白的話語。
他不知沈逾白這話是真心還是為了寬慰他,可他確實被說服了。
“若沒與秦家對上,你就不用如此艱難�!�
沈知行感慨。
沈逾白笑著搖搖頭:“入了官場,又如何能不得罪人?”
“要是得罪的是別人,你就不會惹上首輔�!�
那可是宰輔大人,只一句話,就能讓沈逾白外派。
往后也可壓著沈逾白回不了京,仕途坎坷。
沈逾白并未過多與沈知行說這等事,而是道:“得罪誰不是你我能掌控,能做的只有傾盡所能。只是我娘還未到京我就要離開,怕是要勞煩你多多照料�!�
他雖猜到李慶芳會動手,沒料到會這么快。
若能等到他娘來京后再彈劾,他就能帶著娘一同上任。
如此一來也好,那地貧苦,他赴任后必定忙碌,顧不上他娘,不如等他安頓好再將他娘接走。
沈知行立時道:“你我兄弟說這等話也太見外了,從今往后,你娘便是我娘,我定幫你好好照料�!�
瞧見他眼神如此清澈,沈逾白有些頭疼。
他這位族哥怕是被人賣了都要幫人數(shù)錢。
思忖一番,沈逾白道:“此次老師是全家一同來京,會住在這套宅子,你莫要搬走,休沐日多跟老師討教�!�
沈知行“啊”一聲,又撓撓頭。
“我又不是崔侍郎的學(xué)生,與一家子住在一塊兒,總歸不好�!�
不等沈逾白開口,沈知行又轉(zhuǎn)了口風(fēng):“不過你如此安排定然有你的道理,我聽著也就是了。”
沈逾白就看著他的頭,讓沈知行有些心虛:“我頭上有什么嗎?”
沈逾白淡淡道:“我就想看看不用的腦子會不會發(fā)霉�!�
“不會發(fā)霉,你看,锃光瓦亮。”沈知行摸了把自己的額頭,還挺自豪。
沈逾白撩起眼皮看他:“你若不多用用它,往后入了朝,它極容易與你分家�!�
沈知行立馬驚恐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你莫要嚇我!”
他還未當(dāng)爺爺,他還不想死呀。
“往后你一人在京城,莫要舍不得用它,腦子用不壞。”
沈知行很想跟沈逾白一起跑,可他如今進了國子監(jiān),走不了,突然就發(fā)覺不僅沈逾白要去地方上受苦,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一時間悲從中來,哀嚎:“秦詔那個老匹夫!”
沈逾白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給沈知行:“這是買給我娘的,你替我交給她�!�
待沈知行拿著盒子離開,沈逾白關(guān)好門窗,打開卷軸與蘇錦聊起來。
“已經(jīng)下詔了,不日上任通城知州�!�
蘇錦心里放松了些:“知州呀,那是五品官了,好像沒有想象中差吧?”
沈逾白眸光微閃。
能讓他去的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來有李慶芳的授意,二來,天元帝想要考驗他,就不會讓他輕易便能出政績。
不過此時還未到,沈逾白并不想讓蘇錦一直擔(dān)驚受怕。
“品階升了,俸祿也會多些�!�
沈逾白頗為輕松道。
蘇錦笑的狡黠:“我竟然有個五品官的男朋友,真是不敢相信�!�
前幾天她心里一直掛著這事兒,今天結(jié)果出來,反而踏實了。
去地方上更好,知州呢,一把手,更自由,可以干許多在京城干不了的事。
而且也不用總是提防李慶芳和秦詔。
反正蘇錦覺得很好。
正美滋滋暢享未來,一個藍色錦盒出現(xiàn)在桌子上,蘇錦拿起來順手打開,目光瞬間被里面放著的簪子吸引了。
簪子是一朵金花上停了只金絲打造的蝴蝶,中間的花蕊由小米珠與金絲相連打造。
蘇錦手一動,那蝴蝶便顫巍巍仿佛要飛起來,小米珠花蕊也隨之?dāng)[動,仿若是不堪承受蝴蝶的重量。
此簪子是掐絲工盡顯靈動飄逸,實在巧奪天工。
蘇錦驚喜地將那簪子翻來覆去看,根本舍不得松手。
這就是古代匠人的作品嗎?
比現(xiàn)代的工業(yè)產(chǎn)品精致靈巧太多了!
這簪子她要立刻、馬上戴到頭上!
蘇錦直接將頭發(fā)繞簪子三圈,再將里面的頭發(fā)挑出來,挽了個很隨意的發(fā)髻。
打開手機的相機功能,對著照了好一會兒,才打開錄像功能,微微歪頭,露出后面的簪子,笑瞇瞇問道:“好看嗎?”
沈逾白很真誠:“美�!�
蘇錦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哼”一聲:“堂堂沈六元夸贊女朋友竟如此敷衍,如何能體現(xiàn)你的文采?”
手機傳送過來,對面的少年清朗的聲音傳出:“云髻娥娥,修眉聯(lián)娟�!�
蘇錦心里甜絲絲,語氣也更溫和了一些:“為什么要送發(fā)簪給我?”
屏幕里的少年干凈的臉上帶了些愧疚:“阿錦,我來京城大半年,竟都沒能為你找到那顏料,又無法陪在你身側(cè),晨時無法為你畫眉,雨時無法為你打傘,累時無法為你捏肩,便是你在外累了,也無人可靠,我于你有愧�!�
蘇錦眼底泛紅。
她明明這么高興,沈逾白總是能將她弄得心酸。
她并不是個脆弱的人,往常這些也都沒覺得有什么,可他這么一說,她就生出些委屈來。
蘇錦吸了吸鼻子,對他道:“所以你買個簪子來補償我嗎?我告訴你,這簪子足夠了,我特別特別喜歡�!�
沈逾白笑容綻放,仿若春風(fēng)扶柳,自帶一股暖意:“阿錦便是那花,我是那戀著花的蝶,只想時刻環(huán)顧你左右。”
蘇錦笑著對他道:“可是花和蝴蝶都只是剎那的美麗,并不長久�!�
沈逾白目光如水:“阿錦,我送你的是金簪,金子便是歷經(jīng)千年也不會消失。”
暖流從心底一直流向四肢,讓她的指尖都是暖的。
蘇錦覺得頭上的蝴蝶好像真的在努力繞著花飛。
“阿錦,我又對你食言了,我還未在京城找到顏料,我總是對不起你�!�
蘇錦笑中帶淚:“沈逾白你沒有對不起我,顏料暫時找不到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們的研究資料全是你留下來的,可以研究許多年的�!�
從殿試之后,沈逾白只要有空,時常會去京城各個顏料鋪子轉(zhuǎn)轉(zhuǎn),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顏料。
蘇錦想,這也要緣分的,也許還未到找到顏料的時機呢。
一切自有天意。
第226章
離京
離京前總要去拜訪劉秉卿。
他雖沒入劉門,可劉秉卿到底是座師,門生的禮數(shù)總要給到。
暖閣里熱浪滾滾,沈逾白坐在劉秉卿底下,眼角余光卻瞥見屏風(fēng)后露出的青色衣袍。
杯蓋被合在杯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你可有后悔沒入我門下?”
劉秉卿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辨喜怒,只是這話卻著實有些咄咄逼人。
可見上位者無論年齡如何,氣勢總是外放的。
沈逾白垂眸,道:“學(xué)生既已選了路,便要埋頭走下去。”
他定然是不后悔的,但這話顯然是劉閣老不喜聽的。
拜訪完宮外的,宮內(nèi)那位也得去見一面。
再進宮時,他提了一個大食盒。
天元帝瞥了眼,就問:“只這些?那方便面耐放,怎的不多備些�!�
沈逾白:“臣回去就備,陛下可還有其他想吃的?”
天元帝對他的識趣頗滿意,道:“其他一應(yīng)吃食都不耐放,你便專心做些方便面吧。”
又道:“此次去往通城,莫要嫌棄困苦。你尚且年輕,想事太理想,總要磨煉一番才知如何為官。待你能造福一方百姓,再來與朕談?wù)撃隳切┲螄��!?br />
沈逾白便道:“陛下,臣此去兇多吉少,怕是再難見到您。”
天元帝就撩起眼皮看他,沈逾白不吭聲了。
“說吧,想求什么�!�
沈逾白拱手:“臣身死不足惜,卻不敢辜負(fù)陛下期望,更不敢苦了一方百姓,臣懇求陛下允臣帶十萬斤紅薯赴任�!�
改革自古便是極難,哪怕只是在一州試行,也定會有諸多阻力。
一個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場。
此時尚且在京城,若不討要些東西再走,便是與自己為難。
此番是天子想在地方上試行改革,定然要付出些代價才可。
十萬斤紅薯推廣到通城各個縣,糧食收成增加,百姓能在極短時間內(nèi)填飽肚子,到時民心所向,他再行改革之事,也就會順暢許多。
想將十萬斤紅薯運往通城,必要有人馬護送,這也是為他提供一份依仗。
天元帝道:“如今南邊災(zāi)情雖緩解了,卻還是極缺糧食,朕不能允你。朕撥給你二十人,再加白銀一萬兩�!�
有錢有人,事情就要好辦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