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逾白卻堅持:“我今兒就賭新任知州能升�!�
眾人卻如看傻子一般看他。
沈逾白不理眾人的神情,領著兩個護衛(wèi)離開。
半路,鄭甲壓低聲音道:“大人,有人跟上了�!�
沈逾白卻繼續(xù)踱步:“讓他們跟。”
待三人回到客棧,鄭甲鄭乙卻連換班睡覺都不敢,兩人始終守在門口。
沈逾白倒是一覺到天亮,第二日就回了通城。
待他升了堂,見過一眾官吏,便是正式上任。
升堂時發(fā)覺那些官吏個個無精打采,連行禮都是敷衍,對新上任的知州并無半點敬意。
沈逾白這幾日受到這樣的冷待已經(jīng)太多,并不在意,而是問唯一對他敬重有加的孫同知:“州衙各文書可在?”
孫同知恭敬道:“下官已準備妥當,隨時等知州大人翻閱。”
從這一日起,沈逾白就看起通城的各項文書。
通城乃是個沿海州,面積極大,有四萬多戶,人口超十萬,乃是真正的大州。
因臨海,每年必要遭受臺風肆虐,導致年年需朝廷救災,更莫提收稅糧之事。
一旦臺風襲來,必要死些人,歷任知州因此喪命者不計其數(shù)。
而能熬過三年者極少,多半是升遷走人。
如此苦寒,又離京城極遠,自是沒有人愿意來。
沈逾白不禁有些敬佩李慶芳。
若他死在任上,朝廷多半也會按照慣例處理,并不會為他查看究竟是為何喪命。
天元帝也該知道此地如何兇險,卻還是將他派來,怕是對他所說之改革法疑慮極深。
既然已經(jīng)來了此處,想這些已是無用。
文書一看就是十來天,孫同知卻一如既往每日來稟告州衙各項事宜,請沈逾白做裁決。
在一眾不拿知州當回事的屬官中,這位處處以沈知州為先的孫同知便顯得格外讓人親近。
沈逾白對他很溫和:“我上任已近半個月,還未體察民情,明日我便下鄉(xiāng)去看看。”
孫同知臉上微變:“鄉(xiāng)下百姓粗鄙,條件艱苦,大人實在不必受那等苦�!�
沈逾白大袖一揮:“我乃一州父母官,若不體察民情,如何對得起圣人教誨,又如何對得起君父予以之重任?你不必勸了,明日本官必要下鄉(xiāng)!”
待孫同知離開,周顯便跟了上去。
孫同知出了州衙,疾步前往一處府邸前,與門房說了句什么,不用通報就從角門進去。
周顯抬眼看去,那府邸門口巍峨聳立,朱漆大門外是極高的門檻,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比成人男子還高。
光看大門,這府邸就比州衙氣派許多。
孫同知被引到一處茶室,茶香裊裊,只余棋盤落子聲。
孫同知垂手恭敬立于一旁,并不敢出聲打攪。
男子捻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盤之上:“那位新任知州可是有何動靜了?”
孫同知恭敬道:“他看了十來天文書,明日想下鄉(xiāng)體察民情,馮老,您看這如何是好?”
馮知章眉毛極長,蓋住一半眼皮,眉眼極銳利:“既然他自找苦吃,那就好好讓他吃一番苦頭�!�
與之對弈的紅面男子卻道:“聽聞這位新任知州乃是我朝第一個六元及第,怕是不能貿(mào)然出手�!�
“六元及第又如何,得罪了當朝宰輔,被外派至此,此生已無望。”
“總歸還是許多文人記得他。”
紅面男子笑道。
馮知章目光盯著棋盤,良久才再次落下一子:“那就要看他懂不懂事了�!�
棋子在棋盤上重重一擊,聲音極大。
紅面男子臉上閃過一抹陰狠:“此事我來安排,明日就要給我們這位知州大人好好開開眼界�!�
馮知章笑道:“昌益兄若能辦成此事,往后我們也不用再冒險。一個注定無法升遷的知州,才能讓我等安枕無憂�!�
唐昌益道:“正是如此�!�
三言兩語間,一名五品知州的未來就被安排好了。
侍立在一旁的孫同知諂媚笑著。
第二日天晴氣爽,孫同知帶著四名衙役護送沈逾白去了臨海一個鎮(zhèn)。
沿路遇到的鎮(zhèn)上百姓多穿著破舊,男女老少皆干瘦,路邊一排排的房屋低矮殘破,可見實在窮苦。
一行人在鎮(zhèn)長家落腳。
鎮(zhèn)長小心翼翼地端出十碗糙米粥,外加一盤魚湯。
孫同知惱怒:“你竟只給知州大人喝粥,連碗飯都未準備!”
鎮(zhèn)長被嚇得立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這些已是小的能拿出的最好糧食了!”
孫同知一拍桌子,怒道:“今年朝廷發(fā)了救濟糧,你家怎會沒糧?本官看你分明是故意為之!”
鎮(zhèn)長抖如篩糠,連連磕頭求饒。
一個青壯男子端著碗沖出來,大聲道:“大人,您瞧瞧我們吃的是什么!”
說著就將手里的碗遞到眾人面前,那碗里可說是一碗水,并未看到幾粒米。
與之相比,鎮(zhèn)長端上來的粥很是粘稠。
孫同知還想呵斥,卻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將鎮(zhèn)長扶起來,問道:“你們將糧食給我們吃了,往后你們一家人吃什么?”
鎮(zhèn)長不敢置信地抬頭看沈逾白,心中一熱,便道:“家中男子可去找短工,結算的工錢買糧食勉強夠一家用。”
孫同知給了鎮(zhèn)長一個警告的眼神,鎮(zhèn)長一驚,立刻閉嘴。
沈逾白瞥了孫同知一眼,并不再問,只是如常喝完那碗粥,隨孫同知離開。
待人離開,鎮(zhèn)長兒子擔憂道:“爹,咱家留著過年的糧食都被吃光了,今年怎么熬?”
鎮(zhèn)長深深嘆口氣,道:“知州大人落腳咱們家,若不招待,他怪罪下來我們一家更難。明日我與你們一同出去跑一趟,總要賺夠過年的糧食�!�
鎮(zhèn)長兒子急道:“爹年紀大了,怎么還能去外面奔波?萬一被抓住,您抗不住的!”
鎮(zhèn)長扭頭看向身后一大家子,嘆息一聲:“總不能讓一家子餓死,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第231章
海賊
兩人正說著,一個腰部挎刀的護衛(wèi)又進了屋子,在桌上放了碎銀子,丟下一句“飯錢”,轉身就走。
鎮(zhèn)長一家子待確認果真是一兩碎銀子,鎮(zhèn)長夫人干澀的嗓音傳來:“知州大人來吃飯竟還要給錢?”
鎮(zhèn)長一瞬就明白,不由感嘆:“好官吶!”
“這位知州大人怕是活不長了……”
鎮(zhèn)長兒子攥緊拳頭。
眾人神情黯然。
此處終究是容不下一位好官。
外面突然響起尖叫聲:“海賊來了!”
屋子眾人臉色一白,鎮(zhèn)長立刻驚呼:“快關門!”
鎮(zhèn)長兒子卻跳起來:“知州大人還在外面!”
“我們只是平頭百姓,哪里護得住他,快關門!”
鎮(zhèn)長驚呼。
鎮(zhèn)長兒子只掙扎一瞬,就沖過去將門關上,又搬來桌椅堵住門窗,一家老小全都死死堵住門窗。
街上眾人也都是往家里跑,哭聲、呼喊聲此起彼伏。
孫同知大驚,趕忙去拽沈逾白:“大人快走,海賊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群戴著斗笠,提著長刀的人沖入小鎮(zhèn)。
粗略估算有四五十人。
那些海賊見人就砍殺,連孩子都不放過。
有人還未關緊門窗,就被海賊沖進屋子,再出來時,海賊手里已提上糧食,而那戶響起哭喊聲。
孫同知嚇得轉身要跑,肩膀卻被人按住。
他回頭,就見沈逾白道:“孫同知切不可只身冒險去引開海賊�!�
誰要冒險引開海賊?老子是逃命!
孫同知在內(nèi)心咆哮,卻被沈逾白拽著跑。
他掙扎了好幾次,卻始終無法掙脫。
孫同知要哭了。
這新任知州明明看著瘦得一陣風就能吹倒,怎么這般大的氣力!
他今日的職責是將知州大人領到此處,再趁著混亂逃開,后續(xù)知州大人會如何就與他無關了。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只能跟著知州大人逃命。
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此刻跑起來累得氣喘吁吁。
孫同知好幾次道:“我跑不動了,大人自行逃命去吧!”
沈逾白卻無比鄭重道:“你我同朝為官,哪里有丟下同僚的道理�!�
求求你丟下本官吧!
本官自己逃走一點事沒有,跟著你才危險!
好在眾人找到只容兩人并排的一個極長的巷子,才終于能停下歇口氣。
孫同知還未喘勻,就聽沈逾白道:“海賊竟如此猖獗,李班頭,你立即回州衙將衙役們?nèi)珟恚ㄒo衛(wèi)我朝百姓周全�!�
孫同知險些咬斷自己舌頭。
他莫不是耳朵有問題,如此多海賊襲來,知州大人不逃跑,竟要與海賊開戰(zhàn)!
一群衙役跟海賊開戰(zhàn)???
此次孫同知帶來四人護衛(wèi)沈逾白,李班頭就是其中之一。
能夠擔任這等職責,李班頭必然是孫同知的心腹。
此時聽到沈逾白的囑咐,他并未立即答應,而是看向孫同知。
孫同知開口推辭:“海賊來勢洶洶,待李班頭回去帶人便晚了,我們還是先撤吧大人?”
沈逾白卻義正言辭:“百姓正遭受海賊侵擾,若你我此時離去,便是棄百姓于不顧,孫大人與本官如何有臉茍活于世?縱使衙役們趕來時你我已陣亡,衙役們能護住剩余百姓,你我死而無憾!”
孫同知:“……”
這個沈六元就是一愣頭青!
要害死他了!
跟在沈逾白身邊的周顯一聲怒喝:“李班頭是要違抗孫同知的命令嗎?”
李班頭被他的殺氣震得心頭一顫,下意識開口:“孫同知……”
被沈逾白等人齊齊盯著,孫同知哪里還能推辭,只能一咬牙,怒喝:“還不快去?!”
李班頭得了孫同知的準信,拔腿就往州衙方向跑去。
沒跑幾步,就瞧見路邊有匹馬,他大喜,立刻騎上馬朝著州衙狂馳。
不遠處的鄭乙見李班頭離開,這才再次隱藏起身影。
海賊很快就尋了過來。
好在有周顯在,利用地形深深將兩邊人馬攔在巷子外。
今日沈逾白自己也帶了四名護衛(wèi),除了周顯外,還有另外三人都是個頂個的高手,竟能維持住不落下風。
那海賊怒喝:“待抓住你們,必要讓你們生不如死!”
周顯眼眸迸發(fā)森然殺意,不再收斂,手起刀落,最靠近他的那名海賊面前出現(xiàn)一個橫穿整個胸膛的刀口,鮮血盡數(shù)噴出。
擦了把濺到臉上的血,他大聲道:“全力保護大人,不用留手!”
另外三人齊聲應下,再出手已狠厲異常。
一時間,巷子鮮血四濺,連著倒下五六個海賊。
氣勢洶洶的海賊被他們的兇悍驚得連連后退,竟誰都不敢上前。
不知哪個海賊轉身逃走,那些被嚇破膽的海賊立刻跟上。
周顯早殺紅了眼,哪里能放他們走。
一聲口哨,不知從哪兒出現(xiàn)十數(shù)人,斷了那些海賊的后路,手起刀落,狠辣至極。
一時間,海賊被殺得慘叫連連。
有海賊大喊:“跟他們拼了!”
拿著長刀對著身邊的一名黑衣護衛(wèi)后背砍去,長刀在碰到衣服時發(fā)出“鏘”一聲響,好像碰到一塊石頭。
那被他砍了的護衛(wèi)此刻卻回過頭,在他驚恐的目光下砍斷他一條胳膊。
劇烈的疼痛讓他哀嚎。
海賊們肝膽俱裂,再興不起一絲抵抗的心理,場面瞬間變成單方面屠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鮮血將長巷子染成黑紅色。
“莫要再殺了,留下活口。”
沈逾白的聲音在小巷中響起,周顯舔了唇上的鮮血,大喝一聲:“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護衛(wèi)們齊聲呼喊,振聾發(fā)聵。
海賊們早沒了反抗之心,此時紛紛丟了手里的刀,任由護衛(wèi)們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草繩將他們一一綁起來。
周顯大跨步走上前,對沈逾白道:“大人,還剩二十七名海賊。”
沈逾白對如此重的血腥味頗為不適,微微皺眉:“都帶回州衙。”
周顯應了聲,大手一揮:“統(tǒng)統(tǒng)帶回州衙!”
鄭乙拽著草繩一頭,大跨步朝前走去,那些海賊隔一段距離被綁一個,此時由著草繩拉著,只能排隊跟隨走著,這一隊就排出去極遠。
沈逾白瞥了眼癱坐在地上的孫同知,以往那長袖善舞的同知大人渾身顫抖,褲子上濕了一塊,顯得極狼狽。
沈逾白道:“勞煩周護衛(wèi)長將孫同知帶回州衙�!�
周顯將刀別在腰間,單手一拉,就將那孫同知背在背上。
孫同知驚叫一聲,旋即就是一陣干嘔。
周顯冷聲道:“你若敢吐到我身上,我割了你的舌頭�!�
孫同知雙手死死捂著口鼻,眼中只剩驚恐。
而在他前方,一身青衣的沈逾白跨過一具具尸首,衣擺未沾上一滴血跡,仿若閑庭信步。
第232章
仇恨
“海賊已盡數(shù)被俘獲!”
“海賊已盡數(shù)被俘獲!”
“海賊已盡數(shù)被俘獲!”
一聲聲的呼喝沿著眾人行走的路徑向外飄去。
漸漸飄到鎮(zhèn)長家中。
鎮(zhèn)長兒子一喜:“爹,海賊被抓了!”
說著就要去打開窗子,卻被鎮(zhèn)長按�。骸昂堪�!那海賊猖狂多年,怎么可能被抓?保不齊這就是海賊騙咱開門開窗,好讓他們闖進來�!�
鎮(zhèn)長兒子道:“外面除了這喊聲外,什么聲音都沒有,海賊搶東西何時這般安靜?”
鎮(zhèn)長心中恐懼,聽到外面的呼喊聲漸行漸遠,才讓他兒子將窗戶打開一條縫。
透過縫隙,眾人看到那來他們家的護衛(wèi)牽著草繩一馬當先,而往日殺人不眨眼的海賊們此刻卻一個接著一個被綁在同一條草繩上,灰頭土臉地往前走著。
在海賊們身后,是十來名挎刀護衛(wèi),再之后就是那身穿青色衣衫的消瘦背影。
再之后,是被背著的孫同知以及十來名護衛(wèi)和衙役。
鎮(zhèn)長目瞪口呆:“竟真的抓了海賊……”
鎮(zhèn)長兒子雙眼亮得驚人:“新任知州大人抓住了海賊!”
屋子里一五六歲的孩子興奮地跳起來歡呼:“我們再也不怕海賊了!知州大人太厲害了!”
屋子里靜了一瞬,很快就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他們將擋著門窗的東西搬開,打開門沖出去,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隊伍,腳也不自覺跟了上去。
兩邊房屋的人也漸漸從屋子里出來,待看清那一個個被綁著的海賊,臉上俱是不敢置信。
隊伍走到鎮(zhèn)子邊界時,又折回來,換了另外一條小道走。
從屋子里走出來的鎮(zhèn)民越來越多,跟隨隊伍的人漸漸多起來。
一個婦人朝隊伍里的山賊丟了塊石頭,哭喊道:“該死的海賊,還我相公的命來!”
那海賊一向跋扈慣了,哪里受過這等羞辱,當即扭頭瞪向婦人,眼神恨不能將婦人生吞活剝。
站在婦人身邊的鎮(zhèn)民們驚懼之下連連后退,一時間眾人亂成一團。
婦人卻不管不顧,又撿了塊石頭,對著海賊的臉砸去,海賊躲閃不開,臉被砸出血來。
“賤人,往后我必殺光你全家!”
劇烈的疼痛讓海賊惱怒不已。
周顯上前一步,卻被沈逾白攔住。
就聽沈逾白道:“莫要插手�!�
今日他就要這些鎮(zhèn)民動手。
一個時辰不敢動手,這些海賊就在鎮(zhèn)上游行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還不敢動手,就游行三個時辰、四個時辰。
他今天就要讓所有鎮(zhèn)民知道,平日里燒殺搶掠的海賊,鎮(zhèn)民們避之不及的海賊,也會淪為階下囚,會怕疼,會怕死。
婦人眼底滿是恨意:“我爹被你們殺了,我娘二十年前就被你們逼得自盡,相公也被你們殺了,連孩子都被你們這些賊人殺光了,全家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不想獨活了,你們來殺吧!來殺我!”
沈逾白扭頭看去,就見那婦人渾身顫抖。
他扭頭對護在身邊的鄭甲道:“給她一把刀。”
孫同知眼中驚恐更甚。
就見鄭甲穩(wěn)步上前,將一把匕首遞到婦人面前,道:“殺了他報仇�!�
婦人抬頭看向面前的鄭甲,又看向他手里那把反著光的匕首,慘笑一聲,抓起匕首朝著那臉上被砸出血的海賊奔去。
海賊瞳孔振縮,聲音顫抖地大吼:“你敢對我動手,我兄弟們不會放過你們,必要血洗你們鎮(zhèn)……”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那把匕首已經(jīng)沒入他肚子。
而那婦人雙手死死抓著匕首,渾身顫抖,恐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雙手卻死死抓著匕首不肯放開。
待到那海賊倒下,婦人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四周鎮(zhèn)民又驚又怕。
那隨意殺戮他們的海賊,將他們壓得喘不過氣的海賊,竟如此輕易死在一個婦人之手!
原來殺人不眨眼的海賊血也是可以流干的。
海風吹過,帶著淡淡的咸濕,以及濃烈的血腥味。
地上黑紅的血刺激著所有人的眼眸。
一道清朗的聲音在半空響起:“此婦人殺死海賊一名,賞銀五十兩!從今日起,殺死海賊一名,可前往州衙領十兩賞銀�!�
眾人僵硬地扭頭看去,就見那道青色衣衫的消瘦男子款步走到婦人面前,將一大錠官銀放到婦人身前,溫聲道:“拿著銀子好好活下去。”
五十兩的銀錠子在太陽光下刺得許多人眼紅。
那銀錠子實在太大,大到鎮(zhèn)民們看到就呼吸急促。
人群里突然有人沖向一個被綁著的海賊,將其撲倒在地,雙手死死壓住海賊的脖子,咆哮道:“就是你殺了我爹,搶了我家糧食,我要殺了你!”
那海賊掙扎呼喊“救命”,卻沒有人回應,只因與他一同被抓的海賊盡數(shù)被人壓制。
被抓這些海賊手上都有不止一條人命,以前那些鎮(zhèn)民被他們殘害得心底對他們只有恐懼,誰也不敢動手。
今日,海賊們盡數(shù)被抓,還被一婦人殺死,這無疑是向鎮(zhèn)民們宣告海賊并非不可戰(zhàn)勝。
那些心底的仇恨在這一刻破土。
又加上那錠反光的銀子,讓許多家中已經(jīng)揭不開鍋的人鋌而走險,一個個沖向海賊。
以往鎮(zhèn)民們的哀嚎求饒,此刻盡數(shù)化為吞沒海賊們的怒火。
藏在骨子里的對海賊們的恐懼,在這一刻被血腥沖得蕩然無存。
李班頭帶著衙役們趕來時,瞧見的便是躺了一地的海賊尸體。
不少鎮(zhèn)民手中捏著滴血的左耳。
衙役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李班頭一開口,聲音顫抖:“這是怎么回事?”
沈逾白道:“李班頭既然來了,此處就交給你們處理�!�
要處理的自是海賊們的尸首。
連同早已暈過去的孫同知也一并交了出去。
既然衙役們都來了,沈逾白也就不再停留,領著一眾護衛(wèi)回州衙,那些捏著海賊左耳的鎮(zhèn)民們跟在他后面,血腥味籠罩著整個隊伍。
周顯抬頭看去,天邊殘陽染紅半邊天,如血般艷麗。青衫男子迎著殘陽走去,仿佛在趟出一條通天之路。
第233章
境地
即便身上并未沾上一滴血,衣服上終究沾了腥氣。
沈逾白泡了許久的澡,才覺得身上好受了些。
給蘇錦拍的視頻里,濕噠噠的黑發(fā)垂在肩上,顯得膚色更白了幾分,人也多了些風情,看得蘇錦忍不住捂著鼻子。
太誘惑了!
她想犯罪!
視頻里的沈逾白笑得有些別樣的邪肆:“阿錦,這個局我破了�!�
蘇錦揉了揉鼻子,還好沒流血。
美色當前,她的腦子差點不夠用。
此時終于反應過來,趕忙問道:“你沒事吧?”
沈逾白的笑容加深,眸中有種蘇錦看不透的情緒:“多虧了阿錦的護甲,四十八名海賊被盡數(shù)斬殺,護衛(wèi)無一損傷�!�
蘇錦松了口氣。
前幾天沈逾白與她說了要引蛇出洞的計劃后,她就托關系買了防護用的軟甲,以越朝的冶煉技術燒出來的刀劍,肯定是無法砍斷那護甲的。
一共定了21套,昨天全部給了沈逾白。
好在今天用上了。
“那些海賊真的是通城州的大家族養(yǎng)的嗎?他們就不怕事情敗露被抄家殺頭嗎?”
蘇錦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逾白譏誚道:“連朝廷五品官員都敢殺,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的?”
他查閱了通城的記錄,通城的知州極容易因各種意外死亡。
被浪沖走,被海盜誤殺,又或者吃飯噎死等等。
若一個是意外,兩個是湊巧,三個四個都是如此,那就只有一個解釋——被殺。
大越朝的地方官員死在任上的不在少數(shù),可如通城這般死一多半的實在少見。
而沒死的,只干個三年就會往別處調(diào)走,多是升官,鮮少有平調(diào)。
沈逾白才來通城,就已經(jīng)被賭場拿來開盤口,可見通城已經(jīng)爛成什么樣。
這十多天,他一直看文書,眾人也就對他輕視了些。
周顯就趁機派人去查探。
這一查,實在觸目驚心。
整個通城的百姓都在販賣私鹽。
而鹽場被馮家等幾個世家管控,更甚至為了奪得鹽田的控制,逼得原本住在海邊的百姓一次次內(nèi)遷,變成一個個沒有田地的小鎮(zhèn)。
也就是說,孫同知今日帶沈逾白去的已是離海邊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
所謂鄉(xiāng)村,早已被大戶們霸占成為鹽場。
那些被逼到鎮(zhèn)上的百姓并未有好日子過,海上的盜賊時常來侵擾鎮(zhèn)子,搶走他們的糧食。
百姓沒有田地,又沒糧食,只能鋌而走險將私鹽運往別處賣,賺來的錢買糧食,勉強養(yǎng)活一家老小。
只是他們?nèi)绾闻依镆矡o法存下銀錢糧食。
頭一個就是糧食價貴,青壯年需長期往外跑,才夠堪堪養(yǎng)活一家子。
一旦有了存糧,又會被海賊搶走。
如此一來,百姓們只能完全依賴于那些掌管鹽場的大戶生存,為大戶們源源不斷地賺銀錢。
兇殘的海賊竟從不去搶那些大戶,只搶升斗小民,除了他們是大戶們所養(yǎng)外,別無可能。
歷任知州但凡多待些時日,必定會發(fā)現(xiàn)其中貓膩。
要么同流合污,為大戶們遮掩,如此一來,三年期滿后,大戶們將官員往上一抬,人家就升官走了。
要么就是不肯屈從,反被那些大戶殺害。
而他上任那天,孫同知所說的“接風宴”,不過就是給他這個新任知州的下馬威。
因著他當日未去,他們往常的流程沒走完。
一旦他提出要下鄉(xiāng),必然引起他們的忌憚,定要有所動作。
還有什么是比海賊來侵擾,將新任知州嚇怕膽子更能省事的?
沈逾白要的就是打草驚蛇。
此次只是嚇唬他,必然不會派太多海賊出來,這也就給了他反擊的機會。
而今日,百姓們將海賊殺了,往后對海賊的恐懼盡數(shù)消失,往后再有海賊來襲,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毫不抵抗,只能如一盤散沙般躲藏。
“要是下次來的海賊很多呢?百姓根本擋不住吧?好不容易給他們破除了恐懼,可能很快又被海賊們給嚇破膽�!�
蘇錦一向很相信沈逾白。
但是那些大戶在通城扎根多年,將一切都掌控在手里,更甚至讓知州變成傀儡,可以輕易決定其生死,哪里是那么好對付的。
龍?zhí)痘⒀ㄒ膊贿^如此了。
沈逾白短短幾天就能把事情來龍去脈都查清楚,謝知府等人不可能查不到,但是上面沒人管。
這說明什么?
這些大戶背后的靠山不簡單。
他們根本不怕沈逾白查,所以都懶得遮掩。
沈逾白道:“自是不能完全依靠百姓來抵擋海賊,還需靠軍隊�!�
蘇錦驚訝:“你哪兒來的軍隊?”
“我沒有,大越有�!�
沈逾白又恢復一貫的純真:“自古財帛動人心,自會有人為了賺這個錢來幫我抵擋海賊。”
蘇錦知道沈逾白想辦的事兒肯定能辦成,但前提是好好活下去。
那個通城太危險了,完全就是不拿人命當回事。
要將沈逾白全方位保護起來!
護著身子的鏈甲已經(jīng)給沈逾白穿上了,蘇錦還給定制了褲子。
要不是安全帽太招搖,她非要傳送一頂過去。
既然安全帽不能給,她就只能提醒沈逾白多加小心,再多多投喂好吃的。
最近她很忙,拼湊了不少碗出來,整個文官體系基本已經(jīng)明了了。
單單從文官體系來看,跟明朝實在是太像了。
而且還有不少官員的生平,目前能找到的都是在沈逾白之前許久的官員,對現(xiàn)在的沈逾白并沒有什么幫助。
蘇錦很遺憾:“要是能拼湊出你們?nèi)缃窆賳T的生平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提前告訴你,讓你能避開各種危機�!�
沈逾白笑得溫和:“若這般做了,豈不是改變歷史了?阿錦不必為我憂慮,我能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