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早知道這么好,我還不如死了呢�!�
一名男子唉聲嘆氣。
昨天他還在可憐那些孤兒寡母,人家從今兒起就過得比他的家人好多了。
鎮(zhèn)長便道:“他們是為了打海賊死的,大人憐惜他們,才予以厚待,好好活著不比死了強?”
一個斷了右手的男子重重嘆口氣:“像我這樣殘了的,往后又賺不了什么錢,不如死了給家里人掙個好日子。”
不少傷殘之人皆是有此感受。
他們活著就是拖累。
一時間,上百號人都后悔了。
鎮(zhèn)長道:“你們殘了的一次能拿五十兩,州衙養(yǎng)著你們,每個月能領六百個大錢。”
人群為之一靜,旋即就爆發(fā)出一陣陣驚呼。
每個月能領的錢竟比他們做工時掙得更多!
“我那日怎的就沒跟海賊拼了?”
“我就算死不了,也該殘了!”
那些殘了的人原本垂頭喪氣,此刻卻紛紛挺直了腰桿子,仿佛殘缺部分正在訴說他們的榮耀。
這是殘嗎?
不!
這是榮耀!
他們往后就靠著這些錢也能讓家里人不用餓肚子!
那些原本極同情他們的目光,瞬間變成羨慕嫉妒。
鎮(zhèn)長恨不能把眾人的腦袋都拍個遍。
一個個沒出息的樣,讓外頭的人瞧見了指不定怎么笑話他們,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咱們這么沒死沒殘的,不分男女老少,一人也能領到五兩銀子的辛苦費�!�
眾人這才歡騰起來。
一人五兩,他們每家去的可不止一人。
錢領到手,他們這個年能好好過了。
雖說比不得那些死了殘了的得賞錢多,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更何況他們一家人都好好的。
這錢既不買命,也不買手腳。
此次大家是一同殺的海賊,分不清是誰殺的,也沒法割海賊的左耳,還以為州衙沒賞錢了。
如今得到這等好消息,個個笑得如沐春風。
按照告示里說的,他們需得在臘月二十九之前去州衙登記,過后就不可再補了。
“還等什么臘月二十九,咱現在就走!”
“去州衙領錢!”
一人吆喝,湖河鎮(zhèn)眾人便興高采烈地往通城涌。
鎮(zhèn)長便帶著整個鎮(zhèn)的人浩浩蕩蕩前往通城州。
一路走去,收獲無數矚目。
告示貼滿整個通城,所有人都知道湖河鎮(zhèn)的人奮勇殺海賊,也知道州衙對他們的撫恤。
大家羨慕不已。
可在看到湖河鎮(zhèn)那些男人們幾乎個個身上帶傷,最嚴重的還是家人抬著過來的,一時間又肅然起敬。
這些可都是跟海賊拼殺的英雄啊。
從來都是海賊隨意對通城州的百姓,海賊何時被百姓追著殺的?
之前只聽說殺了四百多個海賊,今日一看受傷情況,竟是上到六十下到十三四歲,個個都跟海賊拼過命。
“難怪知州大人招工只找湖河鎮(zhèn)的人�!�
圍觀人群一個聲音響起。
附近的人便是心頭一震。
又有人道:“他們把海賊殺了,我們也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
不知誰大聲呼喊一句:“好樣的!”
立刻就有人附和,漸漸地,那些來圍觀的人仿佛夾道歡迎般。
鎮(zhèn)長紅光滿面,領著湖河鎮(zhèn)眾人不停地朝著兩邊喝彩的人點頭,直到去了州衙門口。
如此多人是沒法一下擠進州衙的,只能一批批去州衙戶房。
孫同知親自坐在戶房內,督促戶房的人對照名單幫那些人登記,再發(fā)放銀錢。
湖河鎮(zhèn)的人從進去,到領銀錢出來,前后不到一炷香,快到湖河鎮(zhèn)點百姓有些恍惚。
待出來摸著銀子,又是激動得紅了眼眶。
果真如告示上說的一個大錢都沒少給。
湖河鎮(zhèn)的人自是打心眼里相信知州大人,圍觀百姓卻是驚呼不已。
更有人扼腕:“怎的我那日就沒去殺海賊?”
立刻有人道:“聽說還有六百多海賊,他們肯定要再來的,到時咱們一起去!”
圍觀眾人頓時雙眼發(fā)亮。
對啊,這不還有六百多個海賊嗎。
殺一個十兩,要是自己殘了死了,家人后半輩子就吃喝不愁了啊。
以前他們肯定不會信州衙會真養(yǎng)著他們的妻兒老小,如今的沈知州卻是不一樣的。
只要他開口,那就必定會辦到。
瞧瞧湖河鎮(zhèn)這些人過的好日子,真是讓人眼熱。
“真希望海賊能快些再來�!�
“別做夢了,海賊才損失那么多人,年前肯定不會再上岸。”
“我還靠著殺海賊飛黃騰達,真是可惜了。”
“別急啊,等年后。海賊這次吃了大虧,肯定會來報復,到時候湖河鎮(zhèn)這些傷殘保不住,就輪到咱們上了�!�
“對,湖河鎮(zhèn)的老老少少都該歇歇了,這拼命的事就交給咱吧�!�
湖河鎮(zhèn)的人一聽急了,他們傷殘才一百多號人,剩下的人都活蹦亂跳,怎么就擋不住海賊了?
這次殺死海賊最多的婦人們一個都沒傷著吶。
更別說還有很多男子根本沒事。
圍觀的人聽到湖河鎮(zhèn)人的辯解更著急:“咱同根同源,怎么能光讓你們受那些苦?”
還有人更直接:“好事總不能讓你們占盡了吧,也該輪到我們喝口湯了�!�
州衙的衙役們:“……”
什么時候海賊上岸還成了好事了?
第264章
三當家
戶房忙著分派銀子,沈逾白卻跟著周顯來到州衙后院一間僻靜的空屋里。
屋子中間是一把椅子,椅子上的男子近三十,一臉的絡腮胡,從左眼角到左唇有一條猙獰的刀疤。
瞧見沈逾白過來,那男人猙獰一笑,便側過頭,目光頗為挑釁。
沈逾白在他面前站定:“三當家住在此處可還習慣?”
臉上有猙獰刀疤的男子一仰頭,怒道:“要殺便殺,哪兒那么多廢話!”
周顯臉色便是一沉,上前對著刀疤男子的肚子就是一拳,痛得那刀疤男子彎了腰,旋即便是連連咳嗽。
沈逾白并不阻止,而是繼續(xù)道:“三當家若能將你們藏身之處告知,本官定保你生命無虞�!�
海賊除了被燒死的外,還有被箭射傷倒地的。
當時海賊們被嚇破了膽,只顧著逃命,根本想不到要將同伴帶走。
這些人就被周顯領著護衛(wèi)們都綁了回來,分關在不同的地方,為的就是刑訊逼供。
周顯深諳逼供一道,各種手段往那些海賊們身上一使,才知道他們竟抓了條大魚。
這位三當家在島上極有威望,甚至已經蓋過二當家。
此次領著島上大半海賊來攻打通城,在他們看來是立功的大好機會。
三當家憑著權勢威望,硬從二當家手中將此事搶了過來。
若此次成功,三當家必然能在馮知章面前大大長臉,擠掉二當家成為島上的二把手便是順理成章。
誰成想竟遇上沈逾白的奇招,大敗之下還被抓了。
三當家卻是嘲諷一笑:“還以為你們多有能耐,原來還沒找到海島所在�!�
周顯對他的囂張極不滿,當即又要動手,卻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笑得溫和:“本官并非本地人,自是不知花蓬島在何處�!�
三當家瞳孔猛縮,整個人掙扎著要站起來,身子卻無法動分毫:“誰告知你的?!”
既當了海賊,就是干刀口舔血的營生。
何況他們還是為馮知章等大族辦事,手上沾的人命更是數不勝數,更何況還殺了些朝廷命官。
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過好日子,就更惜命。
為了逃避官府的圍剿,他們躲在一個偏僻的島上。此島野花極多,就取名花蓬島。
此名只是海賊們私自叫,當地人都不知在何處,知州既知道此名,必是海賊中有人招的。
沈逾白笑容依舊:“那就要三當家自己去查了,本官不日便會帶人前往花蓬島,將作亂多年的海賊盡數殲滅。今日來見三當家,就是想與三當家打個賭�!�
明明笑得如冬日暖陽,卻讓三當家感受到無盡的寒意。
就是這位年輕的知州大人,連著兩次將他們的人擊潰。
頭一次還可說是那四十八人大意,寡不敵眾。
這一次是他親自帶隊,他深知這位瞧著人畜無害的知州大人如何恐怖。
三當家不敢再開口。
沈逾白卻并不需他開口,繼續(xù)笑道:“本官可告知三當家,你們之中已有人投靠本官。不知是三當家先找到那內奸,還是本官先找到花蓬島?”
三當家渾身肌肉抽搐,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已是深深的忌憚。
沈逾白輕笑一聲,對周顯道:“三當家是體面人,不可慢怠了�!�
周顯應了聲是,才送著沈逾白離開。
門再被打開時,有人端上來一整只燒雞,還有酒水,直接喂到三當家嘴邊。
自被抓住,三當家一直經受各種刑罰折磨,到此刻一直滴水未進,肚子早餓得受不住。
此時瞧見吃食,他不再猶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是夜,他雙眼被蒙住推上了馬車。
一路搖晃著行了極遠,他被丟下后,馬車揚長而去。
三當家正在掙扎,就聽到一人驚呼:“三當家!”
旋即手上的繩子被解開,三當家將遮眼的黑布取下,扭頭一看,發(fā)現與他一同被抓的十來人全被綁著丟在海邊。
三當家頭一個念頭就是想誰是內奸。
能來當海賊,為的就是吃喝享樂,誰給的好處多,他們就跟誰,根本談不得忠心二字,因此誰都可能是內奸。
目光在眾人身上來回掃視,身上的傷口都被包扎好,臉色也都不差,不像受了什么酷刑。
“他們?yōu)楹我獙⒃蹅兎帕�?�?br />
有人問道。
另一人道:“或許是為了引誘我們帶他們去花蓬島�!�
“他們若真跟去了,必要他們有去無回!”
“要不咱們在通城州找個地方躲一些日子,瞧瞧形勢再回?”
“島上定然知道咱們被抓了,在外多待些日子,島上還有咱們三當家的位子嗎?”
眾人便都不說話,齊齊等著三當家決定。
三當家探究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掃視,想從他們臉上看出端倪,卻發(fā)現這只是徒勞。
那個內奸既然能供出他的身份以及花蓬島,必然也會供出航行圖。
得知他被俘虜后,二當家聶瓦必然會對他的人動手,若拖久了他再回島,就已經沒他的位置了。
到時候他跟聶瓦徹底攻守易型,以后極難翻身。
三當家神情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帶著一群人劃著海邊一艘小船離開。
周顯得知消息后立刻跟沈逾白稟告,又問出自己的困惑:“我們已經知道花蓬的位置,我?guī)еo衛(wèi)兵沖上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也就是了,為何還要將抓的那些海賊放走?”
那海賊里可是有位三當家。
周顯審訊是很有些手段的,不過一天一夜,他們想知道的東西就都得到了。
因著一場大勝,正是士氣大盛時,整個通城州可說是一呼百應,想召集人一同攻上花蓬島并非難事。
沈逾白道:“花蓬島是海賊大本營,還有一千二百多名海賊,想攻上去必不是易事,到時傷亡百姓就不是百位數。不如將三當家放回去,讓島上自己斗起來,待兩敗俱傷,我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周顯皺眉:“三當家并未投靠我們,又怎的會幫我們打大當家和二當家?”
沈逾白笑了:“不是他想打,而是不得不打。除非,他坐以待斃�!�
既作為父母官,他自要盡力保住百姓的性命。
至于那些海賊……就讓他們死光吧。
沈逾白笑意不達眼底。
第265章
年禮
周顯心底發(fā)毛。
難怪文能馭武,與這些滿身都是心眼的文人比起來,他們武將就是直腸子的莽夫。
周顯以前是很瞧不上那些文官的,可跟著沈逾白來通城州后,看著沈逾白竟能在一次次絕境中反擊,將劣勢徹底扭轉,他就知自己被沈大人賣了還能替沈大人數錢。
若以前對沈大人只有敬意,如今還多了一份畏懼。
不過此次他不覺得事情會如大人所想。
三當家與二當家斗了多年,根本不妨礙他們來通城州搗亂。
不可能因著大人安插了幾個內奸,就能將形勢改變。
周顯看了眼沈逾白,內心竟隱隱期待此次沈大人預判有失。
能看到多智近妖的大人失誤,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否則就是一點不給他們這些普通人活路了。
不過即將過年,這事一時也不會有結果,周顯也就將此事暫時拋到一邊。
年關將至,州衙自是要放假。
因著是沈逾白來通城州的第一個年,沈逾白手頭也闊綽,州衙的衙役們人人提著十斤肉回家。
上任知州大人只顧著自己貪錢,哪里舍得給他們什么年節(jié)。
因此,沈知州這些年節(jié)就顯得格外貴重。
州衙放假,各大家族又與沈逾白斗得不可開交,沈逾白本以為沒人來給他送年禮,他會閑下來,哪里想到湖河鎮(zhèn)的百姓來了一波接一波。
送吃的送喝的,甚至還有人給他做了衣服鞋襪。
沈逾白自是不愿收,以至于后面的人也不見知州大人了,把東西往州衙門口一放就跑。
沈逾白這邊是送的東西堆成山,天元帝卻被要東西要得氣血翻涌。
從入冬后,各個衙門都在問他要銀子。
戶部卻與他哭窮,國庫空虛,上哪兒拿那么多銀子喂飽各大衙門?
其他衙門不管啊,你戶部拿不出銀子,其他衙門明年怎么活?
銀子由你戶部管著,沒銀子也是你戶部失責。
連著吵了一個多月,縱使天元帝再如何好修養(yǎng)也熬不住。
下了早朝,便讓人給他煮了碗泡面。
香噴噴的泡面下肚子,他終于好受了些。
可一想到沈逾白留下的泡面要吃完了,他那好心情又糟透了。
“沈知州還沒送年禮來嗎?”
天元帝語氣帶了幾分埋怨。
在大越朝,地方上官員會在過年將地方上的特產進獻給天子,既拜年,又可在天子面前露個臉,告訴天子“還有我這號人吶,您可別忘了我。”
各處的年禮早就送到了,可天元帝一直盼望的沈逾白的年禮卻是遲遲未收到。
天元帝隔一兩日就要問一遍,這都臘月二十八了,竟還沒消息。
莫不是那過目不忘的沈六元忘了還要給君父送年禮?
何德全弓著腰,笑得討好:“回陛下,老奴正要向陛下賀喜,沈知州的年禮昨日便到了,一早就送進了宮里,只等陛下您過目�!�
天元帝的疲倦一掃而空,擺手:“抬上來讓朕瞧瞧�!�
何德全笑盈盈地吩咐人將木盒捧了上來。
瞧見那兩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天元帝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雙眼卻是瞇了起來:“只有這么點?”
何德全的腰彎的更低了:“通城州路途遙遠,大箱子送來不便�!�
天元帝難得的冷笑一聲,何德全便大氣都不敢喘,底下捧著木匣子的小公公更是后背發(fā)涼。
半晌,天元帝終于淡淡開口:“拿來瞧瞧�!�
何德全如蒙大赦,親自去捧了木匣子過來。
瞧見那兩只巴掌大的木匣子上竟還貼著兩張封條,天元帝嗤笑一聲。
何德全哪里敢有一絲停頓,單手握拳就將鎖砸開,急急忙忙把蓋子揭開,那兩張封條也隨之被撕破。
匣子里靜靜躺著兩個油紙包。
天元帝又是一聲冷笑,何德全便覺御書房冷得刺骨,心里暗暗怪沈逾白敷衍,明知圣上等著他送吃食來,結果只送這么個小盒子。
天子一怒,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就該遭殃了。
何德全笑著規(guī)勸:“能讓沈六元巴巴送給陛下,必然是極珍貴的東西,陛下不若看看?”
天元帝從鼻腔“嗯”了聲,何德全急忙拿出其中一包,拆開一看,里面是疊在一塊兒的三塊泛紅的塊狀。
何德全怎么看這東西也不像能直接吃的,一時連找補都不行。
好在讓他瞧見這東西底下壓了一封信,在天元帝的示意下,他拿出來一看,便欣喜道:“陛下,到底是沈知州想得周到,吃食長途運來不便,就熬制了紅油底料送來,煮面做菜時放指甲蓋大小,就能增香增味!”
天元帝瞥向那三大塊紅油底料,估摸著能吃兩三個月,神情終于緩和,又將目光落在另外一個油紙包上。
何德全會意,趕緊將剩下的油紙包打開。
那雪白的一片出現在眼前時,天元帝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親自從木匣子那張紙拿起來看完,龍顏大悅。
臘月二十,大越官員放假,天元帝終于有了閑暇細細品味沈逾白送來的紅油底料。
這個年過得天元帝甚是欣喜。
大越官員們的年假有一個月之久,天元帝便過了一個月的安寧日子。
待到官員們銷假回來,先是御史覃永雁上了封彈劾沈逾白的奏章,里面列舉了沈逾白二十四條罪狀。
譬如以權謀私,逼迫當地鄉(xiāng)紳捐銀二十二萬兩。
譬如圈養(yǎng)私兵。
樁樁件件都是大罪。
天元帝將奏章壓下,遲遲未表態(tài)。
半個月后,覃永雁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朝天子彈劾沈逾白。
天元帝不允,覃永雁竟朝著柱子撞去,要來個死諫。
萬幸崔明啟將他攔住,并抱著不松手,這才化解了一場危機。
若覃永雁真的撞死在朝堂,必定能名留青史,可天元帝就要落個“昏君”的名聲了。
天元帝大怒,當即打了覃永雁十大板。
這下可是捅了御史的馬蜂窩了。
一個覃永雁倒下,御史大夫們全站了起來,輪番給天子施壓。
如此不忠不義的臣子,如何能管理一州?
沈逾白私自養(yǎng)兵馬,可定謀反之罪,天子若包庇姑息,置大越律例為何地?置文武百官于何地?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第266章
彈劾
御史們這般蹦跶,倒是讓眾人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崔明啟這些時日幾乎是夜不能寐,既要想法子護沈逾白,又要派人馬不停蹄地一封信一封信往通城州送,往往是前一封信剛走,后一封信就出發(fā)了。
崔夫人只得日日燉補湯往書房送,縱使崔明啟再急,也要逼著他將湯喝完。
“老爺這些日子白頭發(fā)多了不少。”
崔夫人擔憂不已。
崔明啟將碗放下,頗憂愁道:“再沒比逾白更能惹事的了,上回有如此大陣仗的還是彈劾次輔于達�!�
“他一個地方五品竟能與次輔并論?”
崔夫人驚奇。
崔明啟按著突突疼的太陽穴:“這是值得欣喜的事嗎?”
這股打壓之風,好似狂風驟雨,莫說一個小小的地方五品官員,縱使換了閣老,若一個不慎也會被風浪卷進萬丈深淵。
“為夫今日才知,逾白那小子特意幫為夫調入京中,是為他收拾爛攤子的!”
崔明啟這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那他也幫您升到京中,成了三品大員,老爺您這話豈不是寒了孩子的心�!�
從地方四品升為京中三品,可謂一飛沖天,若靠崔明啟自己攢功績,便是圣眷正濃,少說也要再熬個十幾年。
崔夫人聽崔明啟如此說弟子,便覺很刺耳。
崔明啟一噎,旋即連連擺手:“你趕緊出去吧,莫要耽擱我救你那能惹事的弟子了!”
真是不干事的人格外正氣,若換她來他的位子待兩日,怕是比他還急躁。
見夫君神情實在萎靡,崔夫人緩和了語氣上前,幫他捏肩:“老爺才智過人,定能度過此次難關�!�
崔明啟冷笑:“我只是個三品小官,又不是宰輔。”
頓了下,又道:“這三品位子還不定能坐得穩(wěn)�!�
去年年底接到調令,他便緊趕慢趕來了京城,趕在年前入了戶部。
屁股還沒坐熱,覃永雁就要撞死在大殿之上。
那一日,崔明啟無比感激自己多年來苦練的武藝,否則定然抓不住那如瘋牛般的覃永雁。
往常這些御史各個都弱不禁風,一尋起死來,那勁兒大得都舞大刀。
要不怎么說言官不好惹,一個個都不知吃什么長大的,脾氣竟那般大。
不過他那個好弟子更能耐,當個小小的五品知州,愣是將京城的朝堂攪得天翻地覆。
這一關還不知要怎么過。
崔明啟愁得揪斷了好幾根頭發(fā)。
沒過幾日,崔明啟就收到了沈逾白的來信,展開一看,他便氣笑了。
拿著信沖進崔夫人的房中,將信在半空抖啊抖:“瞧瞧他這大言不慚的,竟還在信中讓為師不用憂慮,此番不過小風波,不必過于介懷。都快要被按上謀逆的罪名了,還小風波?!”
崔夫人難得瞧見崔明啟如此大怒,趕忙給崔明啟倒了杯水,幫著勸道:“逾白不是那等莽撞的性子,他既如此說了,必然是有法子,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崔明啟大口喘著粗氣,將一個木匣子狠狠拍在桌子上:“他倒是有閑情逸致,還隨信給你送什么珍珠。”
崔夫人便是雙眼一亮。
之前逾白倒是送了她一斛珍珠,她沒舍得用。崔明啟任了三品官后,她也被封了三品淑人,過年時便進了宮拜見太后。
既進了宮,總要向太后進獻。
太后什么好東西沒有?想送出心意,實在是難事。
崔夫人只能忍痛將那斛珍珠進獻給太后,誰成想逾白這孩子就又送了珍珠來。
不過瞧見崔明啟的臉色,崔夫人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勉強壓下心底的喜意,裝出憂愁的模樣道:“此次御史大夫們雖彈劾激烈,圣上始終未對逾白懲處,可見圣上是信任逾白的�!�
崔明啟大刀闊馬般坐在椅子上,道:“此事倒也奇怪,圣上自打了覃永雁板子后任憑那些言官如何鬧騰,始終按下不提,仿佛打定主意要保逾白�!�
崔夫人一顆心徹底放下,目光就往那木匣子飄,又道:“有圣上護著,不會有事的。”
崔明啟卻無奈地嘆息一聲:“天子終究還是需要百官來治理天下,必不會為了一人得罪百官。若此事再如此鬧下去,縱使陛下想護著逾白,怕也會對他動手。”
崔夫人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他們還再鬧嗎?”
鬧,當然鬧,還鬧得更厲害了。
次日,言官們竟齊齊跪在了御書房外。
被脅迫至此,天元帝再不掩飾滔天怒意:“好啊,你們就是這般對待君父!”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可如今跪著的是剛正的言官,天子便殺不得。
一旦動手,那就徹底成了“昏君”,被載入史冊供后人唾罵。
而被殺言官忠君愛國,名留青史。
覃永雁將頭重重磕在地上,朗聲道:“臣等身為言官,必不能任由陛下被奸臣蠱惑,不能置大越江山于不顧!”
言官們齊齊匍匐在地:“請陛下受臣等諫言!”
瞧著烏壓壓跪著的一片,天元帝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哪里是諫言,分明是逼宮!
天元帝咬緊牙關,攥緊的拳頭顫抖著。
這便是先帝留給他的好臣子!
天元帝怒道:“既然你們如此愛跪,那便跪著吧,朕倒要瞧瞧你們能跪到幾時!”
轉身,入御書房。
太后匆匆趕來,瞧見那跪了一地的言官,再看那緊閉的御書房大門,便是心下大驚。
強行進入御書房,就見天元帝正埋頭批閱奏章,伺候在一旁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喘。
太后屏退眾人,這才道:“皇帝要做昏君不成?”
皇帝盛怒之下,敢如此說話的,也只有太后。
天元帝壓著怒火,起身行了禮后,對太后道:“兒臣手下就只這么幾個干實事的臣子,難不成就要砍了?”
那些罪名,樁樁件件是將人往死里推。
太后放緩了語氣,道:“他既犯了眾怒,先罷官便是,待過幾年再啟用,豈不又是皇恩浩蕩?”
先帝晚年玩弄權術,年紀稍長的皇子無一不卷入其中,究竟是壽元比不得先帝還是因何原因,左右是個個死得比先帝早。
太后能在那等局勢下護住尚且年幼的天元帝,并將其扶上帝位,憑的可不單單是貌美。
天元帝已登基六年,一直韜光養(yǎng)晦,今日卻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太后以為實在不值。
“母后不知,此次朕萬萬不能退�!�
太后見天元帝并不如宮人傳的那般盛怒,便知另有隱情。
“皇帝可能與哀家說說?”
天元帝便道:“從先帝晚年到如今,通城州一共死了七位知州,更甚至只上任幾個月就喪了命,而活下來的,卻都只短短三年就調任升官�!�
第267章
大功
聽到此處,太后如何能猜不到那通城州有問題。
“臨海官員也都裝聾作啞?”
天元帝冷笑:“那處儼然已成一攤死水,仿若已不是我大越疆土�!�
太后立時就想到外面跪著的言官,臉色大變:“這背后之人……”
天元帝道:“唯有沈六元可攪動那一潭死水,背后之人黔驢技窮,便來向朕施壓,莫不是以為朕就比沈六元好對付?”
太后沉默半晌,才道:“可如此多言官跪在御書房外終歸不是辦法�!�
“朕登基第六年了,也該露出崢嶸了,否則朕真就成了傀儡�!�
天元帝已然恢復了天子的威勢。
以往他總是平衡多方勢力,還是頭一回與言官正面對上,若他們一跪他就屈服,往后豈不是徹底被拿捏?
太后卻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