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沈逾白思忖著道:“當務(wù)之急,是先要確定馮府那些屋子是否被淹�!�
通府年年被淹,馮知章等家纏萬貫的人自是不會如百姓般受苦。
他們修建宅院時,特意拉了土將地基墊得比附近都高,又做了極復(fù)雜的排水,可將水盡數(shù)排出,以免遭水患。
也是得知此事,從外買回來的糧食才會被堆放在那些大宅院中。
可如今水位太高,就怕馮府等也會被淹,需得先去看看糧食。
衙役們分開,各自從衙門劃一條船。
船只劃出府衙,在街上前行時,就見百姓們拖家?guī)Э诘卣驹谖蓓敗?br />
瞧見身穿緋色官服的沈逾白時,他們便歡呼起來。
“知府大人來了,我們有救了!”
“知府大人,我們已經(jīng)好幾日沒吃飯了,老人孩子受不住了。”
“大人快救救我們吧!”
四周的切切呼喊,讓得眾人揪心。
有衙役就想架船去救人,船雖小,也能救幾個人。
到了這個時候,能救一個是一個。
船剛偏一些,就聽沈大人一聲怒喝:“誰若擅自做主,本官必嚴懲不貸!”
衙役們立刻就不敢動了。
知府大人平日待他們和善,也會為了護著他們而拼命,可他們?nèi)魶]辦好差事,大人罰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
沈逾白的聲音不小,不止衙役們聽到,那些離得近的百姓也聽到。
百姓們一時難以接受,紛紛露出震驚神傷之色。
有百姓當即怒而質(zhì)問:“我們已經(jīng)落入如此險境,大人竟要見死不救嗎?”
此話一出,百姓們便氣憤難當。
一個抱著嬰孩的二十來歲的青年當即指著沈逾白就破口大罵:“平日裝成青天大老爺,到生死關(guān)頭了就只顧著自己,你跟那些貪官有何區(qū)別?”
立刻有人為沈逾白說話:“各位,大人來咱們通府辦了多少大事,咱們不能這么罵大人。”
那青年并不住嘴,而是道:“他的船明明還能裝人,為何不讓我們上船?”
連日的大雨,將房屋盡數(shù)淹沒,百姓早已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看到生的希望,那位往日備受他們尊崇的知府大人卻不讓衙役救他們,連日來的膽戰(zhàn)心驚,此刻盡數(shù)化為怒火。
民怨沸騰。
周顯皺眉:“如此下去,怕是要出事。”
往常溫順的百姓,到了災(zāi)年便極容易被煽動。
之前就有一地旱災(zāi)嚴重,百姓揭竿而起,沖進當?shù)匮瞄T,將知府吊死在城門上的事。
人一旦餓急了,便不管不顧了。
周顯不自覺將手放在刀把上,虎目滿是警惕。
鄭乙與湯讓也繃緊下巴,手壓在刀把之上。
船上的氣氛緊張得仿若要化為實質(zhì),眾人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沈逾白站起身,拱手,對著屋頂?shù)陌傩諅兩钌钭髁艘灰尽?br />
那緋色的官袍,在這白茫茫一片的映照下,格外顯眼。
四品官員,竟就這般拜了百姓。
便是那抱著嬰孩的青年也是瞬間啞然,四周百姓已是一片靜默。
沈逾白起身,面容沉靜,朗聲道:“天災(zāi)來襲,通府已被淹了一半,你們已是兩天兩夜沒吃沒喝,青壯年能熬,老弱病殘又如何能熬?”
此話一出,便有百姓道:“大人既知道我們受苦,為何不愿讓我等上船?”
沈逾白順著聲音看去,并不知是誰說的話。
他不再耽擱,朗聲道:“本官此處的六條船是要分開去找開闊地帶與糧食,再將你們轉(zhuǎn)移過去。若裝滿了人,船必定劃得慢,此時多耽擱一刻鐘,或許就會多死數(shù)十乃至數(shù)百人。”
說到此處,沈逾白聲音又加大了幾分:“本官要救的,不是數(shù)十數(shù)百人,而是十數(shù)萬人!”
洪亮的聲音傳出去極遠,將四周徹底壓得靜寂無聲。
沈逾白又是一拱手,繼續(xù)道:“如今雨已停了,你們暫時在屋頂不會有太大危險。若大家信得過本官,就請先在此等候,待本官確認糧食無誤,又有空地,必來接你們!”
“草民信得過大人!我們即便上了船,沒糧食吃也終究是餓死,不如在屋頂?shù)戎輕松些。”
“大人自來咱們這兒,做了多少好事,咱們必定是信大人的�!�
“誰敢耽擱大人救災(zāi),就是要咱們的命!”
“大人您快些去忙吧,我們等著您就是了�!�
百姓們紛紛發(fā)聲。
沈逾白拱手,鄭重道:“多謝諸位!”
船只再出發(fā)時,兩邊已變成殷殷期盼。
周顯的手默默收回,詫異道:“竟如此簡單就安撫了那些百姓?”
劃船的王虎道:“因著說這些話的是大人,若換了別的官,大家定是不信的�!�
百姓們壓根就不會等別的官員說話,怕是就要直接動手搶船了。
當然,以往的大人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坐船出門。
沈逾白卻是眉頭微蹙:“只是一時壓制下去�!�
剛剛究竟是百姓心有怨恨,還是有人刻意引導(dǎo)?
再不能拖了。
沈逾白立刻吩咐道:“船只散開,各自前往一處宅院查看,若糧食無憂,以煙為信�!�
第289章
互相監(jiān)督
在糧食存放與馮府之前,沈逾白就親自來馮府瞧過。
今日進了馮府,還是為眼前的情形給驚到了。
外面盡數(shù)被淹,馮府卻只是花園中有沒過腳踝的水,各處屋子都是干的,堆放在屋子里的糧食都沒事。
“這馮知章真會享受�!�
周顯冷笑著道。
沈逾白卻是松了口氣,笑道:“他如何享受不管,如今倒是給通府百姓留了活路�!�
如此才算物盡其用。
他用十五萬兩銀子買回來的糧食,應(yīng)該撐些時日。
至于后續(xù),便要仰仗朝廷的賑災(zāi)了。
沈逾白眸光就落在了周顯身上:“周百戶,通府百姓能否活命,全仰仗您了。”
周顯心頭一凌:“大人有事盡管吩咐�!�
“其一,就是要勞煩周百戶將災(zāi)情的折子遞到陛下眼前�!�
錦衣衛(wèi)比驛站快了不知多少,既然有周百戶在此,如何能不用。
周顯道:“好�!�
“其二,便要勞煩周百戶往湖河鎮(zhèn)走一趟,將以前那些護衛(wèi)兵盡數(shù)帶來護住糧食,越快越好�!�
說到此處,沈逾白神情凝重。
周顯眸光一沉,大人這是要防備有人搶糧。
“護衛(wèi)兵只有兩百人,怕是不夠。”
百姓人數(shù)可不少。
“此時貿(mào)然再增人手,怕會節(jié)外生枝�!�
若真有人鼓動,一旦混來看守糧食,必會成大患。
沈逾白將早已備好的奏章遞給周顯,又對周顯拱手:“本官替通府百姓謝過周百戶!”
周顯還了一禮,拉著王虎架船離開。
形勢緊迫,王虎不得再歇息了。
“大人您看,是煙!”
湯讓指著外面呼喊。
半空青煙裊裊,瞧著是唐府的方向。
緊隨其后,就是甘府的方向飄出青煙。
沈逾白心下大定。
“架鍋,煮粥!”
馮家的廚房極大,柴火也是一早就準備好,只需從井中挑水倒入大鍋中,再倒入糧食,便可大火煮上。
府上除了沈逾白外,只有鄭乙、湯讓以及一直守在此地的三名衙役和另外兩名錦衣衛(wèi)。
馮府的門緊閉之后,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就連沈逾白也需一人照看三口鍋的柴火。
馮府炊煙裊裊,自是瞞不過在屋頂上躲洪水的百姓。
那些目光齊齊聚集在馮府。
有人朗聲道:“剛剛我可是看到知府大人入了馮家。”
立刻又有人道:“我等在此挨餓無人救,那位知府大人倒是只管自己吃喝去了。”
“什么救咱們,怕不是防著咱們跟他搶吃的吧!”
聲聲都帶怨氣,聲聲都在鼓動。
原本房屋被淹,家中便沒了糧食。
自己一家老小又都在屋頂許久,早便是饑腸轆轆,被這么一番鼓動,原本對知府大人的信任,漸漸就變成怨忿。
有一年輕小伙子忍不住小聲道:“咱們這位知府大人也不見得多好。”
那人的爹對著他后腦勺就是一巴掌:“若不是知府大人,你哥上哪兒找活干,咱家哪兒來的銀錢買糧食!”
年輕小伙被這般一揍,心中不服:“那也沒見他來救咱們�!�
“雨才停,大人便是有心,又如何能這般快就將咱們救走?咱們幾日未吃,難不成大人就吃了?大人若不先吃飽,哪兒有力氣來救咱們?”
一旁的婦人附和道:“這洪水又不是大人引來的,你怪大人做什么!”
最近通府新招了不少人,為的就是趁著暴風雨來前多建牢固房屋。
也因此,不少人家實實在在承了知府大人的情,得了好處的。
聽到自家人如此責怪知府大人,就忍不住多為知府大人辯解幾句。
如此一來,那些鼓動的聲音雖大,到底也并未真的有多少人聽他們的。
縱使有些氣盛的年輕人被煽動了,也立刻就被家中長輩給壓了下去。
半個時辰后,一條船搖搖晃晃從馮府出來。
鄭乙朗聲道:“救災(zāi)粥已煮好六桶,需十二位水性好的人撐船發(fā)粥,誰愿意來幫忙?”
附近眾人一聽就大喜。
原以為大人在為自己做飯,誰成想竟是為他們這些百姓煮的救災(zāi)粥。
他們險些誤會了知府大人。
大家便紛紛報名。
都是在海邊長大,水性自是好的。
只因為沒船,才被困于自家屋頂。
若能去發(fā)粥,就可率先讓自家人吃上,甚至讓自家人吃飽,怎么能不愿意。
眼見有人跳入水中就要朝著他的船游過來,鄭乙“鏘”一聲拔出刀,指著在水中游泳的人怒喝:“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離開自家屋頂,若膽敢異動,按謀逆罪斬立決!”
跳入水中眾人被嚇得連忙又爬回自家屋頂。
立刻有人不滿:“為何不讓我們動?”
“我們是受災(zāi),又不是造反,官府不救我們,難不成還不讓我們自救嗎?”
“簡直不拿我們當人看!”
鄭乙迅速鎖定幾個叫得最歡的人,便知大人顧慮并非空穴來風。
他當即大聲道:“大人說了,救災(zāi)糧保存完好,你們都有粥可喝。”
一句“有糧”,就能在一瞬安定一條街的人。
靠近馮家的各戶都是欣喜不已。
鄭乙繼續(xù)道:“因著水災(zāi)嚴重,看管糧食的人并未來此處。為了防止有人趁機搶糧,就要辛苦各位互相監(jiān)督,誰若下水,就是為了搶糧。糧食被搶,大家就都活不了命!”
百姓們俱是恍然大悟,紛紛互相盯著。
災(zāi)年趁機搶糧食的事跡可不在少數(shù),若真被搶走了,他們真就徹底沒吃的。
若水退得慢些,便是餓死也不足為奇。
糧食放在知府大人手里,總歸還有他們一口粥喝。
立刻有人道:“大人說得對,誰這時候下水,就是不安好心,就是要搶咱們的救命糧食!”
“誰都不能擅動!”
“對,咱們互相盯著。”
“請大人放心,我們必會守好糧食�!�
聲音越發(fā)堅定。
鄭乙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果真按照大人所言,百姓都是愿意的。
他們也就不用擔驚受怕。
鄭乙便道:“勞煩大家將此消息傳遞出去,讓整個通府的人都知曉,我等便專心熬粥分粥,必不會讓大家等太久�!�
大家一聽,紛紛答應(yīng)下來。
按照沈知府的要求,鄭乙是每戶選一名青壯年,一共選了十二位。
煮粥分粥等實際都是體力活,男子體力更好,做起來會更得力。
其實婦人更安全。
以大越的風俗,便是真有人別有用心,也多半會鼓動男子,婦人終歸還是主內(nèi)更多。
只是如今受災(zāi)嚴重,水災(zāi)提前到來,馮府只來得及準備六艘船。此時這六艘船的活兒便十分繁重,選男子更合適。
第290章
分粥
與那些人一同走的,還有他們各自家中的大鍋。
有糧食、水和柴火,再加上鍋,煮起粥來就更容易。
撿幾塊石頭,在院中隨意壘個灶,鍋往上一放,就可生火。
隨著院中炊煙扶搖直上,一桶桶稀粥就被抬上了船。
兩人一條船,便要去分粥。
臨走前,沈逾白將十二人叫到跟前,目光一一在他們臉上掃過,沉聲道:“此次分粥兇險萬分,你們干系重大,待災(zāi)情過去,本官必論功行賞。”
十二人當即大喜。
大人的賞賜必定不凡。
十二人當即齊聲應(yīng)是。
湯讓站在第一艘船的船頭,領(lǐng)著六條船出發(fā)。
當熱騰騰的粥出來的一刻,靠近馮府的那條街便歡呼起來。
眾人紛紛趴回屋子拿碗筷,等著分粥的隊伍前來。
當餓了兩日的百姓終于喝到粥時,便覺渾身都有勁兒,好像能活下去。
隔得不遠處,一方臉男子盯著這一幕,心中頗為惱恨。
身后額頭有痣的男子小聲道:“他們竟真的在分粥,等這些刁民吃飽了,就又變得膽小如鼠,到時候再將鼓動他們怕是就不能了�!�
方臉男子一聲冷笑:“通府有十數(shù)萬人,只憑他們這么六條船可喂不飽�!�
額頭有痣的男子眸光一動,壓低聲音道:“那要讓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此處有粥,他們沒有,可咱們?nèi)缃駝硬涣肆�。�?br />
方臉男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是附近幾家都看著他們。
方臉男子心中暗罵沈逾白奸詐,竟想出如此毒計。
他們半個月前就賃下這屋子,準備先與附近的人熟悉,災(zāi)情來臨后可輕易鼓動他們。
誰知他們才安頓下來,在左鄰右舍面前露了幾回臉,還沒混到足夠熟悉,災(zāi)情就提前來了。
如今那些人便跟防賊一樣盯著他們,他們根本無法與別處的同伴聯(lián)系。
“那就等�!�
餓兩日那些刁民還能忍,三日呢?四日呢?
待到他們餓急眼了,又得知馮家那院子里有糧食,如何能不去搶?
災(zāi)情拖得越久,百姓越難安撫。
到時候,便不會有人聽沈逾白的,他們一旦自由,沈逾白就再難抵擋流言。
六條船很快就將粥分完整條街,再前往旁邊的街。
為了防止有人對粥下手,六條船始終在一條街上,并未相隔太遠。
如此一條街一條街地分粥下去,雖滿,卻也讓許多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希望,大家便愿意等。
待粥發(fā)完,有人急了:“我們還沒分到吶!”
那分粥的小伙子立馬道:“急什么,知府大人在里面幫你們煮了許多鍋粥,我們再去幫你們拿就是了�!�
知府大人竟親自在為他們熬粥?
“知府大人怎么能干這等粗活?!”
分粥的小伙子道:“這些粥也是知府大人熬的,如今人手不夠,也只能知府大人受累了�!�
“我們這么多人,怎么就沒人手了?”
“讓咱們?nèi)ブ笾喟桑鄞蟀训牧�,完全可以讓知府大人不用辛苦�!?br />
眾人越說越急切。
都住在附近,本就相熟,那分粥的小伙子也就不客氣了:“你們?nèi)グ局�,知府大人還得擔心你們偷糧食。你們還是互相監(jiān)督,不讓人去搶糧食才是正經(jīng)事。”
大家都知糧食事關(guān)重大,便不再堅持,只是目光頻頻往那院子上空飄,瞧見上方的青煙沒停過,他們又安心。
那里有糧食,有很多人在幫忙熬粥。
只要等著,總會分到他們手里。
船只頻繁來往于馮家和附近幾條街,待到傍晚來臨,船只已經(jīng)越跑越遠。
待到日落西斜時,遠處一艘艘或大或小的船排成隊朝著這邊馮家等宅院而來。
除了那些護衛(wèi)兵,竟還有不少婦人和鎮(zhèn)長等一同前來。
湖河鎮(zhèn)的鎮(zhèn)長一見到沈逾白在燒火,就急得跳腳:“怎的能讓大人干這等粗活?你們還站著干什么?趕緊忙活起來!”
婦人們紛紛拿出家中的鍋,動手建起簡易的灶臺,就自行去拿糧食打水煮粥。
鎮(zhèn)長道:“大人您放心,小的挑的都是鎮(zhèn)上品行好,也一同打過仗的人。他們的新房子都是大人給建的,家人也都從府衙拿工錢,大人您盡可安心�!�
沈逾白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紛紛忙碌著,絲毫不用他費心,當即對鎮(zhèn)長一拱手,道:“勞煩老丈了。”
鎮(zhèn)長笑道:“大人莫要怪罪小的,小的便心滿意足了�!�
原本周百戶只要那些護衛(wèi)兵,是鎮(zhèn)長得知知府大人要人去守糧食賑災(zāi),就主動將鎮(zhèn)上的人帶過來幫忙。
大家本就是從村里搬到鎮(zhèn)上,以前不是一個村子就是附近村子,知根知底,很放心。
再者,大家都是漁民,雖住到鎮(zhèn)上,那打漁用的破船卻舍不得丟,今日都給帶過來救急。
至于那些婦人,本就是來熬粥的,連自家的鍋和鏟子等也都一并帶了過來。
三百條小船,分到六個放糧食的地方,一處也就五十來條船。
除了留在通城內(nèi)的五十條船,其余全往各個村鎮(zhèn)救災(zāi)去了。
待救災(zāi)的船回來時,又帶回來不少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空船。
于是又在通城招了些人分粥,只是這次,招的全是婦人。
有了湖河鎮(zhèn)百姓和通城婦人們的幫忙,這抗災(zāi)的壓力便大大減緩。
沈逾白在災(zāi)前準備的船,也都盡數(shù)在通城內(nèi)穿梭,四處都是粥香。
縱使到了晚上,那些船也未停歇。
只有這么些船,歇人不歇船,也只是勉力支撐。
兩日后,沈逾白正在幫忙打水時,王虎高興地沖了回來:“大人,水退了!”
沈逾白提著官袍的衣擺沖去馮府門口,瞧見那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降低。
他終于長長松了口氣。
終于熬到水退了。
不會再有人溺死。
不過……
如此一來,大家便要回到各自家中,就無法再互相監(jiān)督。
若再有人背地里有什么小動作,就極難發(fā)現(xiàn)了。
沈逾白思忖片刻,轉(zhuǎn)身回了院中,找到正在井邊打水的周顯。
“周百戶……”
周顯打斷他:“沈大人您就直說吧,萬萬莫要再恭維我,我實在遭不住�!�
沈逾白頓了下,心中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拿周顯當人了。
不過災(zāi)情當前,也顧不得他多想。
“水今日應(yīng)該就能退完,該護著各處的糧食了�!�
只要糧食在,通府就能穩(wěn)住。
若沒了糧食,通府必是要亂的。
第291章
讓他們自謀生路
“大哥你看,船好像進了馮府就沒出來了�!�
額頭有痣的男子目光閃爍:“會不會是沒糧食了?”
方臉男子細細盯了會兒,道:“這水今天就會退完,他們再沒道理讓人繼續(xù)待在屋頂�!�
老弱病殘不少,長期待在屋頂可熬不住。
若沈逾白真敢讓他們一直在外面風吹日曬,一旦有人熬不住,到時不用他們出手,百姓自己會被仇恨沖昏頭腦。
以沈逾白的腦子來看,必不會做這等蠢事。
一旦讓人進了屋子,他們就可行動了。
傍晚,水已經(jīng)退到只有人的膝蓋深,就連去各個村鎮(zhèn)送糧的船也陸續(xù)回來,就放在各家宅院門口拴著,排出去極長,仿若在向世人彰顯它們這幾日的功績。
衙役們拿著銅鑼淌水往各個方向出發(fā),宣告水褪了,讓眾人歸家,明日自行去分粥點領(lǐng)粥。
百姓們在屋頂多日,已接近極限,如今紛紛下房頂,回到自家。
只是那屋子被水泡了好幾日,四處散發(fā)霉味,更甚至搖搖欲墜。
鋪蓋等也多被泡壞了,家中一些小件也被沖走。
面對滿屋狼藉,大家卻并未沮喪。
往年如此大洪水,不僅房屋會被泡,還會死人。
今年他們雖也吃了些苦頭,卻靠著一碗碗粥救了命。
哪怕船少,一日只能喝一碗粥,卻也將命保住了。
況且衙役們已經(jīng)說了,明兒開始能自行去排隊領(lǐng)粥,總歸要快些,不用擔心船只忙不過來餓肚子。
這一夜,家家戶戶忙著收拾自家的屋子。
月明星稀,黑影攢動。
周顯眸光微瞇,心中卻是一聲冷哼。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真有老鼠四處流竄,人還不少。
……
朝陽升起,六個分粥點早已炊煙裊裊。
衙役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讓他們好生排隊。
打粥的隊伍蜿蜒著排出去好幾條街。
好在馮家等宅院夠大,數(shù)百口大鍋不停歇地煮粥,災(zāi)民從大門進入,打了粥從角門和側(cè)門出,速度極快。
一切有條不紊,可屋內(nèi)的眾人卻是憂心忡忡。
“如此下去終歸不是辦法,總不能一直養(yǎng)著如此多人�!�
陸通判頗為憂思。
十數(shù)萬人每日喝兩頓粥,也需三萬斤糧食。
這幾日下來,已消耗上十萬斤糧食。
大人雖早早做了準備,囤積了不少糧食,可也禁不住如此吃。
“依我看,洪水已經(jīng)退了,就該讓他們自謀生路了�!�
孫同知一開口,就讓得其他人紛紛贊同。
沈逾白問道:“他們該做什么營生養(yǎng)家糊口?”
“他們許多人本就是漁民,打魚也可養(yǎng)活全家�!�
孫同知應(yīng)道。
“不妥,正值暴風雨頻發(fā)之時,貿(mào)然出海,豈不是讓他們?nèi)ニ退溃俊?br />
陸通判反駁。
“陸通判以為該如何是好?繼續(xù)讓他們?nèi)ヘ溬u私鹽謀利?”
孫同知反唇相譏。
陸通判當即神情一變。
此前通城州的百姓都是以販賣私鹽為生,自大人招工后,私鹽的營生漸漸就少了。
這等邪風好不容易被壓下去,若再燃起來,便很難壓下去。
再者,通城州已升為通府,私鹽變官鹽,往后大有可為。
如今此地雖已被提為官鹽,然朝廷還未來得及組建都轉(zhuǎn)運鹽使司,官員也還未上任,鹽事就不能動。
若官鹽已順利生產(chǎn),必要許多人手,灶戶燒鹽、苦力運鹽,都需人手,災(zāi)民們也就有了營生。
事情就是這般不湊巧,插著空就來了,讓他們陷入困境。
陸通判咬牙:“百姓已過得艱難,不可再將他們推到那般艱難的境地。”
“陸通判倒是心善,可心善解決不了民生!誰也說不準都轉(zhuǎn)運鹽使司何時能組建好,難不成一直讓官府養(yǎng)著整個府的人?”
孫同知因著這些時日的風吹日曬,人越發(fā)消瘦,眼神卻越發(fā)犀利,步步緊逼。
“此前全靠大人的銀錢勉力支撐,如今銀子都換了糧食,待到糧食吃完,百姓們便再沒了指望�!�
眾官員神情焦慮。
他們只往外一瞧,就能看到長長的隊伍。
知府大人那些銀子,實際是從大戶們手里勒索來的。
如今大戶們死的死關(guān)的關(guān),哪里還有油水可炸。
這些糧食就是通府的底牌。
陸通判怒而站起身,道:“既然我們還有糧食,就是還沒走到絕境,你們?yōu)楹我嵩鐚傩胀迫虢^境?若我們再努力支撐一番,也許能撐到官鹽燒制?”
“陸大人!”
孫同知一拍桌子,周身氣勢更甚:“今年的雨季還未過完,若再來暴風雨淹沒半個城,到時沒了糧食,你又當如何?不救災(zāi)了嗎?”
陸通判神色大變。
是了,這暴風雨可不止一回。
待陸通判沉默不語,孫同知便站起身,對沈逾白拱手行禮:“此事還需大人定奪�!�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朝著沈逾白行禮。
“大人,救災(zāi)該停下了�!�
沈逾白靜靜看著這些官員。
這些官員在此地比他更久,多半都是跟著孫同知倒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