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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碼頭為之一靜,驚駭?shù)哪抗恺R齊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男子并未穿官服,應(yīng)該只是名書生。

    如此公開質(zhì)疑首輔長子,就不怕得罪首輔嗎?

    管事也被驚了下。

    官船向來是給官員乘坐,商船之類都需避讓,如此一來,官船比其他船只要快上不少。

    官員親眷為了省事,時常會打著官員的旗號乘坐官船出行,雖不合禮制,卻也沒有提出。

    官場上實在不必為這等事得罪人。

    不成想今日遇上一個較真的,還當(dāng)著眾人的面當(dāng)場提出,眾人無不心驚。

    到底是于首輔家的管事,平日里蠻橫慣了,哪里會被一個書生給嚇到。

    “啪!”

    鞭子狠狠抽在地上,灰塵被抽到半空飄蕩。

    “于首輔家的事如何輪得到你來插嘴?今日我就讓你嘗嘗教訓(xùn)!”

    話音落下,管事的鞭子再次高高揚起。

    青衫男子不閃不避,眼底涌上一股戾氣。

    沒來由的,管事心一顫。

    下一刻,更大的怒火將他裹脅。

    他可是首輔家的管事,就算京中的四品官見到他也要客客氣氣,一個書生竟敢用這等眼神看他,今日他就要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書生打服為止!

    鞭子重重落下,朝著沈逾白的身上抽去。

    四周的人瞧見此等情形,或幸災(zāi)樂禍看好戲,或嘆息搖頭。

    一只大手將鞭子抓住,用力往前一拉,管事身子跟著往前撲,那大手的主人一腳狠狠踹在管事的肚子上,將管事踢出去三丈遠。

    管事吃痛,憑著滿腔怒火起身就要怒噴動手之人,就見對面之人一身飛魚服。

    管事大駭,一時愣在地上。

    錦衣衛(wèi)?

    那旁邊的青衫男子是?

    他立刻看向青衫男子,就見青衫男子道:“多謝周百戶�!�

    百戶!

    這錦衣衛(wèi)竟是百戶!

    周顯將抓過鞭子的那只手轉(zhuǎn)動了下,回道:“大人還未述職,本官保護大人的任務(wù)并未完成。”

    “這人可是于首輔的管事,周百戶不怕得罪?”

    沈逾白笑著問道。

    周顯冷笑:“我錦衣衛(wèi)何時怕過人?今日剛回京,正好抓個人去北鎮(zhèn)撫司領(lǐng)功!”

    那管事大驚。

    北鎮(zhèn)撫司那等地方可是有去無回的!

    他一個咕嚕爬起來,點頭哈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二位,還望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四周圍觀眾人被他的轉(zhuǎn)變驚得險些掉了下巴,不過看到那威風(fēng)凜凜的錦衣衛(wèi)在此,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

    若真被抓去北鎮(zhèn)撫司,這管事不死也要脫層皮。

    “你一個白身竟敢毆打朝廷命官,今日這北鎮(zhèn)撫司你去定了!”

    周顯冷笑一聲,一伸手就將管事如破麻袋般拽隨意拽起來。

    “慢著!”

    一聲高喝從船上傳來,一身黑衣的矜貴男子從船上下來,踱步到眾人面前。

    第336章

    怎的就跟首輔過不去?

    男子并不年輕,眼角已長了褶子,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傲慢。

    目光一瞥,落在沈逾白身上,道:“不知這位任什么官職?”

    沈逾白道:“此次回京述職,還未派官�!�

    要回京述職,那就是地方官員,難怪他不認識。

    縱使是地方上的布政使,來了京城也需夾著尾巴做人,這位竟如此囂張,連他于家都敢惹。

    于衍心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朝著沈逾白拱手,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沈逾白�!�

    于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名字,發(fā)覺有些熟悉,細想又想不起來。

    他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我在此替他向閣下賠個不是。我雖不才,倒也認識霍千戶,如此小事鬧到北鎮(zhèn)撫司,勞煩霍千戶終歸不好�!�

    明著好似在賠罪,實際卻是威脅。

    即便將管事抓入北鎮(zhèn)撫司,今日他就能將管事救出來。

    在霍千戶面前,一個小小的百戶不夠看的。

    周顯大怒,剛要上前,就被沈逾白攔住。

    沈逾白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溫和:“確是小事,實在不必興師動眾,此事就罷了,還望他往后莫要隨意打罵他人。”

    于衍笑著應(yīng)下。

    雙方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將此事揭過。

    沈逾白上前,扶住那被抽的勞力:“可有傷著?”

    那勞力連連搖頭,呼吸有些急促:“小的賤命一條,抽幾鞭子也無事,大人莫急,小的很快就能將您的船卸完�!�

    低頭行了一禮就趕忙往沈逾白的官船跑。

    勞力們?yōu)榱烁苫罘奖�,就算大冬天也只穿件單薄的褂子,如此跑動起來,衣服被風(fēng)吹起,露出后腰那條長長的猙獰鞭痕。

    那勞力顧不上疼,一箱行李搬下船。

    “都抽成這樣了,還搬什么箱子�!�

    周顯擼起袖子就要幫忙,被沈逾白攔下。

    “你若不讓他干活才是害了他�!�

    會來此賣勞力的人,家中多清貧,一大家子妻兒老小都指望勞力們賺了錢回去買糧食�?v使疼得厲害,只要能動,這活兒就必須干。

    他已收了錢,要是不沈逾白這艘船卸完,往后別人就不會請他。

    周顯雖是好心,卻可能斷了一家人的營生。

    剛剛那位于大公子才用霍千戶落了周顯的臉,此時他定不能讓周顯真就在眾人面前落了臉面。

    那位于公子的船很快卸完,一一綁好放在車上,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勞力們終于又去幫旁人卸船,碼頭也再次熱鬧起來。

    “老爺?shù)拇锻炅��!?br />
    那受傷勞力半彎著腰,恭敬來交差。

    沈逾白將早備好的銀錠子塞過去,道:“你的活兒干得好,沒耽誤我的事,這是賞給你的�!�

    五十兩的銀錠子一拿出來,碼頭上的勞力們羨慕得移不開眼,就連那些老爺們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勞力身上。

    往常遇到活兒干得好的勞力,他們也會打賞些碎銀子,這位大人著實大方,一出手竟是五十兩!

    不過再回想當(dāng)時這勞力就算被抽鞭子也不肯放下雇主的箱子,又覺得打賞這么些銀子也不為過。

    好幾家的管事已然記下勞工的臉,想著以后卸貨找他。

    那勞力雙手顫抖地捧著銀子,連連彎著腰連連點頭:“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沈逾白擺擺手,與周顯等人道別后,坐上馬車回自己的邊郊小院。

    那院子起先給崔明啟一家子落腳,崔明啟入了閣后,天元帝就給賞了一套三進的宅子,在瑞安路,離皇城只隔了兩條街,全家就搬了過去。

    沈逾白的小院子就空了出來,如今正好可落腳。

    到門口時,崔夫人已然迎了出來。

    “早知道你們這些日子要回來,我又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只得先派人將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好,每日備些熱菜,也好叫你們一回來就能歇著�!�

    沈逾白行了個大禮:“多謝師娘!”

    崔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笑著連連點頭:“三年不見,逾白倒是變成大人了,身子瞧著比在京中好了不少,人也更俊俏了,你如今走出去,不知又要迷倒多少京中貴女。”

    沈逾白無奈:“師娘莫要打趣徒兒了。”

    瞧著他這模樣,崔夫人笑得更開懷。

    如此調(diào)笑一番,三年未見的生疏盡數(shù)化解。

    崔夫人又去拉了羅氏的手,一番寒暄后,再吃飯時,崔夫人就問了些通府與路上的事。

    冬日的日頭短,不過說會兒話天就快黑了,崔夫人也該回家。

    作為弟子,沈逾白回了京,還未去拜訪恩師,師娘就先來迎了他,今日就該去崔府一趟,崔夫人卻不肯。

    “你們趕了這般久的路,早就累壞了,先歇兩日,莫要將身子骨折騰壞了。待休沐日你再上門,也好與你先生多聊聊�!�

    沈逾白不好違抗師母,只得將帶給師父師母的禮物盡數(shù)搬到車?yán)铩?br />
    晚上崔明啟回家,崔夫人就是憤憤不平:“老爺,逾白一回京就被于家大公子給欺負了!”

    彼時崔明啟正凈手,聞言就是雙眼圓瞪,聲音猛然拔高:“什么?逾白那小子回京第一日就給我惹上麻煩了?”

    “老爺這話若叫逾白聽見,該傷孩子心了�!�

    崔夫人對崔明啟的話很是不滿。

    他都未聽到是何事,怎的就能斷定是自家孩子惹事?

    崔明啟甩干手上的水:“他那性子我還能不知道,誰能欺負得了他?李慶芳任首輔時,把他給派到通府,如今你瞧瞧,那李慶芳都被逼回了老家。如今才回京就又對上于首輔,怎的就跟首輔過不去?”

    “這次你可想錯了,逾白今兒吃了大虧。”

    崔夫人將今日之事詳細說了。

    崔明啟就有些摸不著頭腦:“既是于衍越矩,依照逾白的性子,不該如此輕易放過�!�

    “難道在外三年,把性子給磨平了?”

    話音剛落,崔明啟就想起了今年才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李慶芳,就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侮辱了李慶芳,也侮辱了被流放的晉王全家,更侮辱了無數(shù)落馬的李門與都察院官員。

    如此一來,他就更迷茫了。

    “此事牽扯到周百戶,他與我離京多年,剛回來抓個人就被崔千戶放走,于他在北鎮(zhèn)撫司的威望是大大的不利�!�

    沈逾白仔細給蘇錦解釋。

    第337章

    拒之門外

    此事本就是于衍行事不端,他也不怕將事情扯出來。

    只是周顯為他出頭,他必不能害了周顯。

    因著他在通府的作為,讓得朝堂來了個大換血,他定然已經(jīng)被朝中不少人盯上,如今必要行事低調(diào),不可張揚。

    “你想低調(diào),那位于公子怕不是要以為你給了他難堪,去他爹面前告你的狀�!�

    蘇錦語氣很不好。

    原以為把那位李首輔收拾了,風(fēng)氣能好點,誰知道于首輔比李首輔也不遑多讓。

    沒于達撐腰,那于衍就霸道不起來!

    “阿錦莫要因這等小事傷神,如今我已回了京,待將朝中眾多官員一一拜訪過,又有空閑能給你找尋顏料。”

    沈逾白笑著岔開話題。

    蘇錦心頭的憤懣一掃而空,又興致勃勃起來:“你能閑多久?”

    “那就要看任命何時下來。”

    “你有那么大的功績,這次必定回京至少能任四品官吧?”

    見蘇錦如此期待,沈逾白就有些無奈:“我得罪的人不少,定然會有人阻撓的�!�

    他自是希望能任四品官。

    如今京中四品官中有空缺的只有詹事府少詹事、鴻臚寺卿和京府丞。

    這些無一不是重中之重,被各方勢力爭奪,想要拿到手怕也是不易。

    外派官員回京,多數(shù)都會降職,沈逾白私心并不想往下降。

    好不容易爬上來,若再降下去,地方上三年豈不是白干了?

    次日,沈逾白先去了吏部,將官牌等都交了上去,又將自己帶的土特產(chǎn)——通府細鹽送給吏部上上下下。

    如今這通府細鹽是極難買到的,可吃過這等好鹽再去吃粗鹽又如何能習(xí)慣?

    是以這鹽將吏部上上下下哄得極高興。

    待出來,就去各家送禮。

    反正只是送包鹽,也用不著那些官員在家。

    于府是不能不去的。

    管家急匆匆找到于衍:“大公子,沈六元來了。”

    于衍正在暖房里與小妾嬉戲,聽到此話便是一皺:“那沈六元不是該在通府嗎,何時回京了?”

    “昨日回的京,今日去吏部述職后便來拜訪,老爺入了宮,無人招待�!�

    于衍眉頭一皺,昨日回京述職,也是姓沈。

    “沈六元叫什么?”

    “沈逾白�!�

    說完,管家怕于衍沒領(lǐng)會,又加了句:“聽說他在地方上政績斐然,此次入京,怕是就要留在京中了�!�

    于衍冷笑:“我爹既不在家中,就不用讓他進門了。”

    管家眉心一跳。

    于府如今的門檻已是極高了,多的是人等在門口拜訪,大多數(shù)人都是被管家直接打發(fā)走。

    可沈六元簡在帝心,又是崔閣老的弟子,在士林中威望極高,說一句前途無量不過分,輕易不可得罪。

    如今他回京就立刻來府中拜訪,即便于達不在府中,也該讓長子于衍陪坐會兒。

    若是直接打發(fā)走,那就太落沈六元的臉面了。

    于府管家是極會審時度勢的,能得罪的人他必不會給好臉色,不好得罪的人,他還是會面上過得去。

    沈六元就是那等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人。

    “公子,那沈六元有崔閣老這個靠山……”

    管家有心規(guī)勸,于衍已然不耐煩:“莫說他只是崔明啟的學(xué)生,就算崔明啟本人來了又如何?”

    他爹是首輔,內(nèi)閣之中,首輔的權(quán)勢遠勝閣老,他并不將其他人放在眼中。

    管家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出門就去打發(fā)沈逾白。

    “我家老爺并不在府中,沈六元先請回吧�!�

    在門口等了近半個時辰,就被管家一句話給打發(fā)走,王虎心中為沈逾白憤懣,扭頭喊了聲“大人”。

    車內(nèi)傳來沈逾白的聲音:“既如此,那就回吧�!�

    王虎憋著氣趕車驅(qū)車離開,沒跑兩步,再回頭看,那位管家早已入了府,府門依舊緊閉。

    大人親自登門拜訪,竟被拒之門外,實在欺人太甚!

    心中激憤,馬車速度就有些顛簸。

    車內(nèi)傳來沈逾白平靜的聲音:“安心趕車�!�

    “是�!�

    王虎壓下心底的怒火,馬車越發(fā)穩(wěn)當(dāng)。

    從于府離開,自是不能真的回家,還有許多人家沒去。

    沈逾白只花了四天就將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拜訪了一遍,送的也是千篇一律的通府特產(chǎn)。

    門戶高的,送兩斤鹽,門戶低的送一斤鹽。

    轉(zhuǎn)眼就到了休沐日,沈逾白早早來到崔府。

    崔明啟正在院中練拳,沈逾白站在一旁恭敬侯著,并不上前打攪。

    一套拳打完,崔明啟衣服都已濕透,他也不去換,隨手從下人的手中抽了布巾邊擦汗邊走向沈逾白。

    “逾白來了?”

    沈逾白恭恭敬敬行了個學(xué)生禮:“學(xué)生特來拜會先生。”

    崔明啟大刀闊斧地坐在石凳上,拍拍旁邊的空石凳,豪氣道:“用不著講那些個虛禮,過來坐�!�

    說完,就自顧自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仰頭一口飲盡。

    待沈逾白坐下,就將茶壺放到他面前。

    “聽你師母說你長結(jié)實了,今日一見實在康健�!�

    沈逾白給他續(xù)上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這三年學(xué)生一直練先生教的拳法,不敢有一日松懈�!�

    師徒二人寒暄幾句,那些生疏便一掃而空。

    崔明啟已迫不及待開口:“聽說你連于府的大門都沒進去?”

    沈逾白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道:“學(xué)生去得不是時候,于首輔不在家中�!�

    “于達自是不在家,他不還有兒子嗎?便是兒子們都不在家,府上還有請的先生可招待你一二,如此拙劣的借口不必說了�!�

    分明就是不將沈逾白放在眼里。

    “你怎的就那般實誠,讓你走就走?”

    崔明啟盯著沈逾白,又加了一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逾白無奈:“學(xué)生如今沒有官職在身,哪里敢得罪首輔?”

    崔明啟嗤笑一聲,雖沒再開口,眼中卻寫滿了不信。

    他這個學(xué)生瞧著是個極守禮的讀書人,實際卻最不守那些規(guī)矩禮法,也向來不講尊卑。

    當(dāng)年還未被授官,就對貴為吏部左侍郎的秦詔動手,逼得秦族交出一大半田地出來。

    當(dāng)時崔明啟還是建康府知州,原本正絞盡腦汁跟秦家斗,一夕之間秦家實力大減,他便斗無可斗,專心推廣紅薯之事。

    如今沈逾白有政績傍身,雖卸下了知府之職,不日又要派官,也算不得沒官身。

    再者,當(dāng)年的李慶芳權(quán)勢何等之大,也不見這小子怕,如今倒是對于首輔多番退讓了。

    第338章

    病重

    崔明啟倒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學(xué)生既不說,他也就不強逼著。

    “你將李門和都察院攪得天翻地覆,得罪了不少大臣,又使得晉王全家流放,得罪了宗室,縱使是陛下親自將你召回京,想要留于京中,怕也不是易事�!�

    說到此處,崔明啟就覺牙疼。

    朝中最有權(quán)勢的就是文官,最能向陛下施壓的是宗室,尋常人得罪哪方都得不了好,沈逾白竟能同時得罪雙方,這惹事兒的本事實在難以讓人望其項背。

    “你怎的就這般招人恨?”

    崔明啟幾乎是咬牙切齒。

    沈逾白正色道:“都指揮僉事張大人對學(xué)生很推崇�!�

    崔明啟深吸口氣,良久才開口:“你也就剩下武官暫未得罪了�!�

    以他這學(xué)生的性子,保不齊哪日就把武官也得罪。

    崔明啟便頗覺頭疼。

    學(xué)生總歸要給先生惹事,譬如意氣用事打架傷了人,又或者寫的文章犯了禁忌一類,先生們就得忙著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輪到他,學(xué)生倒是不闖這些禍,可一出手不是首輔就是親王,使得他半夜睡覺都會驚醒。

    不過……

    他長長吐出口氣,將杯子往石桌上一放:“不遭人妒是庸才,得罪也就得罪了�!�

    沈逾白見先生那般視死如歸,心中不忍,就道:“老師大可放心,學(xué)生的家當(dāng)已盡數(shù)拖回京中,就不想再費力出京了�!�

    崔明啟嘴巴張張合合,終于還是沒忍�。骸按嗽捲摓閹熣f�!�

    “此事并不需勞煩先生,學(xué)生在通府所做之事并非只得罪人。”

    沈逾白將一精致木盒拿出,推到崔明啟面前。

    崔明啟心中想著,在地方上能得到什么來抗衡兩大勢力的圍剿?

    待揭開蓋子,看到“萬民書”三個字,兩邊眼皮就如同跳舞一般不肯停歇。

    嘴角越翹越高,嘴上卻是問道:“不該送萬民傘嗎,怎的是萬民書?”

    不等沈逾白應(yīng)話,他仰頭“哈哈”大笑幾聲,手掌重重拍在沈逾白的肩膀上。

    “算了,這些不必計較。徒兒你實在出息,竟能得萬民相護,留京之事為師就不用受累了�!�

    這個學(xué)生好,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爛攤子,他這先生也太省事了。

    沈逾白只覺肩膀被重錘敲擊,便想著往后必不提前告知先生這些事。

    崔明啟的欣喜只持續(xù)到看見趕馬車的王虎:“你怎的敢?guī)е诰┲须S意走動?你就怕那些落馬官員不記恨你是吧?”

    這王虎就是當(dāng)日在城門口找李慶芳的血人。

    被李府請出來后,就拿著沈逾白的信物躲進了崔家。

    有崔明啟護著,李慶芳才找不到人。

    如今朝中許多人以為是秦詔在幕后謀劃,逼得李慶芳與晉王相斗,為此不少李門中人不服秦詔,事事與秦詔作對。

    若讓他們瞧見這血人乃是沈逾白的人,那些仇恨都要落到沈逾白身上。

    落馬的官員雖多,然他們有同科、同鄉(xiāng)、師承,還有族人,若讓他們記恨上,必然是要與沈逾白敵對。

    如此危險之事,他這個好徒兒不僅不規(guī)避,竟堂而皇之地領(lǐng)著王虎四處招搖?

    沈逾白道:“既已得罪了那許多人,再得罪一些又何妨?”

    頓了下,他緩緩開口:“縱使神兵利器,一旦生了銹斂了鋒芒,便會被厭棄。”

    會自保的官員已夠多了,陛下將他召回來,必不會是為了讓他當(dāng)守成之官。

    陛下已快到不惑之年,對于一個帝王來說,這個年紀(jì)屬實不算小。

    隨著年老,帝王也會從激進變?yōu)槭爻伞?br />
    至于當(dāng)今太子,以他在京不多的時間觀察來看,實在不像有雄心壯志之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也不可徐徐圖之。

    他這把刀磨得越鋒利,朝堂才可越快肅清。

    若說通府的毒瘤危害的只是一方百姓,京中的毒瘤危害的就是整個大越的百姓,若不將此處清理干凈,受苦的是整個大越的百姓。

    割掉一個李慶芳,還會長出一個于達。

    可見若不大刀闊斧,再扳倒十個李慶芳也無用。

    王虎有急智,辦事妥帖。

    他當(dāng)日派王虎來京,交代過讓王虎將動靜鬧大些,讓京中都知秦詔求助李慶芳。

    王虎竟在臨近京城時在自己身上劃了四刀,臉上也劃了兩刀,忍著痛流著血到了城門口。

    之后一切都極順利。

    待到王虎奔回通府報信,足足養(yǎng)了一個月才將身子養(yǎng)好。

    王虎父母早亡,找了位師父學(xué)了拳腳,給師父送終后,入了通城州衙門當(dāng)?shù)牟钜�,謀了碗飯吃。

    有勇有謀重情義,沒有軟肋,對他忠誠,如此之人正是他欠缺的。

    在通府前,有周顯為他所用。

    可周顯終歸是天子的人,回了京,他便無人可用。

    離開通府前,他便叫來王虎,問可愿跟著他,王虎當(dāng)即磕了頭,第二日便打包好行李。

    如今也全靠王虎趕車送他四處拜訪,省了不少事。

    既拜訪完自家先生,接下來就要去拜訪座師劉秉卿。

    到了劉府方知劉秉卿病了。

    踏進劉秉卿的房門,一股濃烈的藥味鋪面而來,粗重的喘息帶著一絲哨音。

    “逾白來了?”

    沈逾白上前幾步,對著床上一拜:“學(xué)生拜見先生�!�

    床上的劉秉卿擺擺手,青灰的臉上帶了一抹笑,配著泛白的嘴唇,切切實實讓人知曉此次這位屹立多年的劉閣老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

    沈逾白心中并不好受。

    他雖未拜入劉門,卻也是劉秉卿的學(xué)生。

    往常總聽說劉閣老告病,始終不知這位閣老究竟是真病還是裝病,總覺得他可再活十多年,不成想只是三年未見,劉閣老就已老了許多。

    連牙齒都落光了。

    見到沈逾白,劉秉卿顯然很高興,連精神都好了許多,竟還能讓人搬來被子讓他靠著。

    “你在通府辦的種種事本官都聽說了,實在辦得好!”

    只說這么一句話就耗費了他大量的力氣。

    劉秉卿連著喘了好幾口氣,才繼續(xù)道:“本官為官多年,門生無數(shù),若論辦事,你屬第一,可惜你未入我劉門,否則我也就不擔(dān)心了。”

    這番話說完,他又是大口大口喘氣。

    沈逾白已不愿意坐,端起茶水侍奉他喝了兩口,方才緩和了下來。

    第339章

    財力

    劉秉卿不讓他再侍奉,而是讓他坐下。

    自古門生與座師的關(guān)系是極為緊密的。

    貧寒子初入官場,能找到的最大靠山便是座師,座師病重,門生侍疾也是常有之事。

    可沈逾白和劉秉卿并不親近,之后沈逾白又被外派,誰成想,三年后再見面,劉閣老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盡頭。

    “我如今身子已不行了,也就趁著還有口氣提點你一句,為官者,切莫太激進。圣心難測,也該多為自己想想�!�

    沈逾白垂眸:“學(xué)生受教了�!�

    見他如此乖順,劉秉卿并未舒心,反倒無奈一笑:“你并未聽進心中�!�

    沈逾白沉默不語。

    劉秉卿順了口氣,才又道:“你的文章可圓滑,可老練,可激進可稚嫩,人也是如此。你能看透陛下心中所想,便做他的刀,讓自己變成那等銳利之人。帝王猜忌心重,你如何躲得過?”

    沈逾白終于抬起頭,看向?qū)γ娴拇勾估险撸骸岸嘀x先生指點�!�

    這一句便是真心實意。

    劉秉卿卻知他仍舊未被勸動。

    小小年紀(jì),倒是比他這個老不死的更固執(zhí)。

    “你如此行事,究竟是為何?”

    沈逾白道:“既為官,便該造福百姓。若朝中官員都只知自保,又有何人幫陛下治理天下?既想自保,又為何要入朝為官?”

    這次換劉秉卿沉默。

    半晌后,劉秉卿恍惚道:“入官場久了,倒是把最重要之事忘了。”

    入官場前,誰不是滿腔抱負。

    真入了官場,才知何為身不由己,漸漸地竟就這般將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待到沈逾白離開,劉府就有一人入了宮。

    御書房內(nèi),天子靜靜聽完,卻是緩緩展顏。

    若朝中臣子皆如沈六元,大越江山何愁不興?

    看來這沈六元的官位還需再斟酌一番。

    ……

    京中官員該拜訪的都拜訪了,接下來就該好友相聚了。

    紀(jì)興正已經(jīng)被外派去一偏遠之地當(dāng)知縣,與他同科的榜眼褚茂業(yè)已升為侍講,兼戶科給事中,衛(wèi)風(fēng)任侍讀,沈知行苦讀三年,高中二甲進士,任翰林院庶吉士。

    還有一人在京城,那就是沈鴻業(yè)。

    沈逾白瞧見沈鴻業(yè)時,險些沒認出來。

    如今的沈鴻業(yè)臉上總是掛著笑,一入席,端起酒杯就對沈逾白道:“為兄竟不知堂弟何時回得京,還要知行領(lǐng)著一同前來,實在是為兄之錯,為兄先干三杯酒賠罪!”

    沈逾白還未來得及開口,沈鴻業(yè)如行云流水般將三杯酒盡數(shù)吞入腹中。

    衛(wèi)風(fēng)便是大喝一聲:“堂哥好酒量!”

    沈知行“哈哈”笑道:“與人談生意煉出來了,今日必要讓各位大人喝得盡興!”

    他如此一說,立刻激起席間眾人的好勝心,定要當(dāng)那最后一個坐著的人。

    在他們心中,沈逾白病弱,是沾不得酒的,那就用水替代。

    沈逾白喝得一肚子水時,桌子上除了沈鴻業(yè),其他人都趴下。

    沈鴻業(yè)提了提腰帶,頗為得意地掃向醉了的眾人:“論讀書做官,我自是比不得你們,論喝酒?你們加在一塊兒也不如我!”

    轉(zhuǎn)頭又看向四周,臉上頗為嫌棄:“我說逾白,你都是四品官了,怎么還能住又小又破的宅子?我在瑞安街有套四進的宅子,明兒你就跟三嬸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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