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沈逾白：“我與娘不過兩人，再加王虎也才三人，住那么大的宅院光灑掃都費力�！�
沈鴻業(yè)提著酒壺歪歪扭扭走到沈逾白身邊，胳膊就搭在沈逾白肩膀上，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有我在，還能讓你們干灑掃宅院的活？明兒我就給你買四五十個下人，將你們伺候得舒舒服服。你們過得如此清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堂哥我虐待你�！�
沈逾白閉了眼皮，再睜開看向他：“你究竟有多少家底了？”
“不多不多，在京城也就三家酒樓七八間鋪子，外加三座宅院。在其他處還有幾個莊子，有個幾十間鋪子……”
沈鴻業(yè)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會兒，就不耐煩地擺擺手：“記不清了，反正銀子不少，逾白你莫要過得這般凄苦，哥哥有錢，你那破馬車也不用坐了，回頭哥哥給你買個大的！”
沈逾白：“……你是挺有錢的�！�
短短三年多，他竟能將生意做到京城，說句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沈鴻業(yè)卻嗤笑一聲：“賺錢有何用？我行了商，在京中連大宅院都不可住，穿用之度都不可越矩。若我能有你的才智，考得上功名，也可入朝為官，到時就不是滿身銅臭的商人�！�
仰頭，將酒壺中的酒直接倒入嘴里。
沈逾白一把奪過酒壺，將其放在桌上：“莫要再喝了。”
沈鴻業(yè)雙眼有些迷糊，站了片刻，才抓住沈逾白的肩膀：“逾白你就好好用哥哥的錢享受，朝廷既還未派官，你就拿著大把銀子去打點，我就不信錢不能幫你買個好官！”
沈逾白就靜靜看著他，看得沈鴻業(yè)住了嘴，看得沈鴻業(yè)將頭擱在沈逾白肩膀哭噎：“我也想考科舉，我想當秀才，想當舉人……我想入朝為官……”
念著念著，便打起了鼾。
王虎將他們一一背到炕上。
磨牙的磨牙，打鼾的打鼾，熱鬧非凡。
羅氏怕他們著涼，將炕燒得極熱。
天未亮眾人醒來，就緊趕慢趕去上衙。
反倒是沈鴻業(yè)沒走，還幫著羅氏做早飯。
燒火時，他就勸羅氏搬去他的宅子。
“往后逾白要上衙，離得遠了光每日趕路就要兩三個時辰，長久下來得多累。咱是一家人，三嬸跟我客氣什么。瑞安街的宅子我又不能住，空著豈不是白費了？”
羅氏被說得動搖了。
京城實在大，寒冬臘月趕路實在難熬。
吃早飯時，羅氏將此事與沈逾白說了。
沈逾白看向沈鴻業(yè)，沈鴻業(yè)扯了下衣裳，道：“知行都住上我買的宅子了，你還推辭什么？”
“你們兩兄弟同在京城，要相互照應(yīng)，實在不用太生分�！�
羅氏也幫腔。
沈逾白想起昨晚喝醉了的沈鴻業(yè)，再瞧瞧今日攥緊雙手的沈鴻業(yè)，頓了下，方才開口：“我那馬車太顛簸，堂哥不如幫我換了�！�
沈鴻業(yè)喜道：“你那馬車早該換了，今日起你先將就用我的馬車，過幾日我就讓人送輛新的來！”
逾白沒有瞧不上他！
還愿意住他買的宅子和車子！
“不用買下人，我不喜家中有外人。”
“好好好，不買，隔幾日我就讓人去給你們掃撒干凈。逾白你要銀子不？我身上正好帶了三千兩銀票，要不你將就用著？”
沈鴻業(yè)小心翼翼問完，又屏住呼吸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道：“好�！�
沈鴻業(yè)喜不自勝。
錢花得出去才賺得起勁。
第340章
發(fā)財之路
沈逾白在見到沈鴻業(yè)的馬車時，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沈鴻業(yè)的財力。
這馬車竟需兩匹馬方才拉得動。
馬車里外都用厚厚的布包裹，加上正中間的碳爐子，厚厚的簾子一揭開，熱浪便迎面襲來。
沈逾白當即將簾子放下，對沈鴻業(yè)道：“這馬車我上午坐上去，下午御史彈劾的折子就能出現(xiàn)在陛下桌案上。”
“這是哥哥買的，并非你貪污。”
沈鴻業(yè)急忙道。
“旁人只會想你能將生意做大，是否有我在中間做了什么�！�
沈逾白并不為所動。
他帶著王虎是招搖，坐上這等馬車也是招搖。
可招搖與招搖是不同的。
前者會讓天子欣喜，后者卻會讓天子猜忌。
如今的他等著派官，可說是關(guān)鍵期，那些被他得罪過的人正愁沒把柄攻訐他，他總不能自己將把柄送上門。
馬車都如此奢華，他便知那套四進的院子也并不會簡單，當即就連宅院也推辭了。
沈鴻業(yè)如遭雷擊。
早上他還覺得自己賺的錢有了用武之地，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又跌落谷底，一時間竟惶惶然。
恍惚間就聽沈逾白問道：“那三千兩銀子可能給我？”
那聲音宛如一道驚雷，瞬間將沈鴻業(yè)劈醒，他急切得掏出一疊銀票塞進沈逾白手里：“我怕你不收，只帶了三千兩，若是不夠就跟哥哥說，哥哥有的是錢！”
沈逾白看看銀票，又抬頭看看討好笑著的沈鴻業(yè)，忍不住問道：“你能拿出多少現(xiàn)銀？”
“錢都壓在生意上了，手頭的現(xiàn)銀只有二十來萬兩�！�
沈鴻業(yè)雙手拘謹?shù)卮曛律蛴獍撞粷M意，又趕忙道：“你若是想要，提前三天跟哥哥說，我給你弄個四五十萬兩不成問題。”
沈逾白便是早有心理準備，在聽到“四五十萬兩時仍舊心頭一跳。”
才三年多，沈鴻業(yè)的家底子竟比整個秦族都厚。
沈逾白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如何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賺這么些銀子？”
沈鴻業(yè)撓著頭“嘿嘿”笑著，頗為不好意思：“比起科考，賺錢實在是太容易了�！�
沈逾白便想，這話若是讓那些為生活奔波的人聽到，必要套了沈鴻業(yè)的麻袋狠狠揍一頓。
當日秦五爺上門羞辱，逼得沈逾白當場發(fā)誓終身不娶，整個沈族就憋著一股勁，定要將秦家踩在腳下。
該種地的種地，該讀書的讀書，該做生意的做生意。
沈鴻業(yè)當日就想，自己讀書不行，那就去做生意，掙錢供其他人考科舉。
起先他是與族人坐在破牛車去賣酒，跑遍建康府旗下各大酒樓，對著酒樓掌柜們投其所好，自是讓酒入了各家酒樓。
如此一來，光是每個月給這些酒樓供酒，便能掙個上千兩。
對于沈族而言，一個月上千兩雖算不得少，卻也絕不多。
他們的酒雖好，卻因沒什么名氣，價格上不去。
又因跟其他酒家搶生意，被構(gòu)陷，被打壓，那些時日他們著實受了不少委屈，吃了許多苦頭。
族里一片愁云慘淡時，沈逾白六元及第的牌匾由京中直接送到了沈族。
自科舉以來頭一個六元及第！
整個沈族為之沸騰，整個淮安縣為之沸騰，甚至建康府、安陽都炸開了鍋。
各級官員輪番往沈家拜訪，沈族的流水席擺了足足一個多月。
沈鴻業(yè)幫著將那酒改為“六元酒”，趁著各位官老爺、鄉(xiāng)紳們過來之際，將“六元酒”大肆宣傳。
六元酒隨著“沈六元”的名頭一起紅遍整個安陽，從被同行打壓，變成眾人哄搶，價格也是一路水漲船高。
到了這時，沈鴻業(yè)又出了一招：賣藥酒。
各種名貴藥材往酒里一泡，酒從損害身子的毒物變成了大補藥。
此等藥酒，定然是要賣高價的。
可旁人也能將酒買回去自己泡，這樣終究賣得不夠。
沈鴻業(yè)就坐在沈逾白的屋子想對策。
若是沈逾白遇到此事，必會有解決之法，只是他一時沒想到罷了。
琢磨了兩日，他就看到沈逾白的毛琉璃窗子。
又想起羅氏用的琉璃茶具，當即就想著，既能制作琉璃茶具，如何不能制作琉璃酒壇子？
沈鴻業(yè)當即去找了羅二舅定了一百個琉璃酒壇。
琉璃燒多了，羅二舅的琉璃越發(fā)透亮，透過酒壇子能清楚看到里面的酒近乎黑色，而壇底堆放著各種藥材。
這等酒自是不能隨意就賣出去，需得有身份有財力之人才可購買。
為了給這酒造勢，沈鴻業(yè)請來安陽的說書先生們編書，誰編得最好，就有一百兩賞銀。
最后勝出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滿腹經(jīng)綸的書生與官小姐偶然相遇，互生情愫。書生去小姐家提親，卻被嫌貧愛富的小姐爹娘羞辱一番趕出來。
如此還不夠，那對父母找人將書生大打一頓，竟癡呆了。
書生的娘親為救兒子，四處求醫(yī)問藥，最終找到一位致仕的御醫(yī)，在御醫(yī)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老御醫(yī)感念母子情深，給她一杯“六元藥酒”。
書生喝過，癡傻之癥當即好了，甚至一舉奪得狀元，回來報仇。
聽完后，沈逾白沉默片刻，問道：“后來如何？”
沈鴻業(yè)“嘿嘿”道：“那些說書先生每講一次此故事，我就給五個大錢，不足一個月，整個安陽的人都對這個故事爛熟于心，如今還有了戲文，前些日子那戲班子還在京城唱了。”
隨著故事傳開的，還有“六元藥酒”。
如此一個月后，一壇“六元藥酒”以一壇一百兩的高價盡數(shù)賣出。
沈鴻業(yè)如法炮制，又去附近各個省如此行事，那藥酒便成了下金蛋的母雞，金蛋一盆盆進了沈族。
羅二舅一人自是無法完成這么些事，只得在村里雇了不少人一同來干。
如此一來，連帶著羅家村一同富了起來。
兩年后，沈鴻業(yè)就不滿足于此，帶著錢來了京城。
只“六元藥酒”實在不夠，那就加“胭脂酒”，女子只需每日喝上一杯，膚色便是白里透紅，身材婀娜。
自古才子家人的故事最紅火。
可沈鴻業(yè)此次就不些才子佳人，寫被夫家厭棄的糟糠之妻，在夫家受盡小妾羞辱，決心變美，日日喝一杯“胭脂酒”，竟將自己養(yǎng)得比花嬌。
那夫君心動不已，要與夫人和好，誰知夫人一紙和離書送到夫君手中，沒過多久嫁給太子，做了太子妃，后來太子登基，又變?yōu)榛屎蟆?br />
這等故事實在讓后院夫人們狠狠共情。
京中大戶，哪家沒小妾？又有誰沒在夫家受過委屈？
必要對自己好！
于是這胭脂酒在京中被哄搶一空。
且這胭脂酒賣到二百兩一壇，比狀元酒更貴。
實在是夫人們握著掌家大權(quán)，實在有錢。
第341章
屈才
京城離淮安縣太遠，來回奔波屬實不便，沈鴻業(yè)就在城外建了酒坊。
沈鴻業(yè)嘗到故事的大利，又在淮安縣辦了個書坊，專收各類故事奇談。
從才子佳人，到鬼怪雜談，凡是百姓愛看的，書坊都花高價購買。
再稍加潤色修改，讓貧困學(xué)子抄寫完，送往京中售賣。
沈鴻業(yè)深知百姓喜好，賣給女子的書本還要染上花香，就連書面也需做得更艷麗些。
若是男子就無需如此麻煩，不過字跡需更鋒利些，故事也需更有殺氣。
書坊到如今已出了二十多本書，幾乎是本本大賣。
不過書坊賺的錢終歸是小頭，大頭是酒與琉璃。
那些故事書多要給酒與琉璃露臉的機會，尤其是琉璃，成本低，制作周期短，樣式又可多變，只是運輸有些不變。
沈鴻業(yè)倒是想過在京城附近燒制琉璃，不過羅二舅不愿賣方子，沈鴻業(yè)倒也不勉強，催著羅二舅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再將琉璃放在稻草里包好，一趟趟往京城運。
雖麻煩了些，卻也可因此抬高琉璃價錢。
秦家鋪子和莊子時，沈族全給兜了來。
如今沈族已然比秦族強，隱隱有成為建康府第一家族的苗頭。
“能三年賺下這等家底，你實在厲害�！�
沈逾白不吝夸贊。
沈鴻業(yè)便謙虛起來：“這些錢也不是我一人賺的，咱們族里許多人都來做生意，家底子是一同打拼下來的�！�
何況還有酒與琉璃這兩樣旁人沒有的好東西，起家就容易了。
沈逾白便道：“過幾日送些金子來�！�
“你喜愛金子？要不我再開個金樓？”
沈鴻業(yè)摸著下巴思索了會兒，終究將這個念頭給壓下去。
金樓最重要的除了背景、資金外，還要手藝。
那些能工巧匠早就被京城各大金樓給搶了，哪里能輪得到他？
金樓再掙錢，終究比不過錢莊。
不過錢莊沒有勢力開不下來。
沈鴻業(yè)頗為惋惜。
看來還是要想別的賺錢路數(shù)。
“我喜愛顏料。”
“顏料？這倒簡單，回頭我讓人把京中的顏料都買來給你�！�
沈鴻業(yè)終于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當即不再耽擱，急匆匆坐著自己那豪華無比的馬車離開。
待終于打發(fā)走他，沈逾白坐上自己的小馬車在京城晃悠。
待他回來，屋子里早已堆滿了各種顏料。
沈逾白：“……”
他今日跑了好幾家顏料鋪子，都被人買空了，原來全進了他家。
沈鴻業(yè)的錢確實多得沒處花了。
如此多顏料，留著也無用，他一股腦傳送給蘇錦。
蘇錦正敷面膜，聽到沈逾白說要傳送顏料給她研究，以為沈逾白今日買了幾盒好玩的顏料，當即答應(yīng)。
然后她就差點被顏料活埋了。
蘇錦當機立斷，將顏料又給傳送過去，揪了面膜丟掉，瞪著屏幕：“你買這么多顏料做干什么？我研究十輩子也研究不完�！�
“沈鴻業(yè)買的，你用不完就送人吧�！�
蘇錦用洗臉巾將臉上的精華擦干凈：“他發(fā)財了？”
沈逾白一本正經(jīng)：“確實發(fā)財了�！�
將沈鴻業(yè)那些操作都說完，方才道：“馮知章忙活二十年賺的錢，比不上沈鴻業(yè)三年賺的�！�
“好家伙，這是要當你們大越的首富��！他這賺錢能力不去當戶部尚書太屈才了。”
蘇錦嘖嘖兩聲。
什么叫術(shù)業(yè)有專攻？
這就是！
可惜啊，戶部尚書也需要考科舉，再慢慢熬上去。
沈鴻業(yè)連秀才都考不上，更別提中進士，這條路直接就給堵死了。
不過這不是沈鴻業(yè)的損失，這是大越朝的損失，是天元帝的損失。
“阿錦是在為堂哥惋惜嗎？”
沈逾白話語平靜，卻讓蘇錦心頭一顫。
她當即正色道：“他是很會賺錢，但比你還差不少。你想啊，他是靠著全族幫忙，還有你提供的酒方子和玻璃方子，再加上你六元及第的名聲起的家。其實那些錢不算他一個人的，應(yīng)該是你們?nèi)宓��！?br />
蘇錦挑眉：“你就不一樣了，空著手，弄了五六百萬兩銀子，比他賺得多多了，還是憑著一己之力。而且你還要斗貪官，斗親王，不像他一心一意搞錢。這么算下來，他根本不能跟你比！”
沈逾白嘴角上揚，再上揚，心中那絲郁氣盡數(shù)消散。
再開口，已恢復(fù)往昔：“他確是行商大才，若能盡情發(fā)揮所長，往后會帶著全族興盛�！�
看到他這么笑，蘇錦長長松了口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蘇錦發(fā)現(xiàn)沈逾白并沒有他表現(xiàn)出的那般純良。
也許是看著他在通府的所作所為，也許是他在她面前越發(fā)展現(xiàn)自己的真實面目。
隨著年齡的增長，沈逾白身上的少年氣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發(fā)成熟、內(nèi)斂。
即便如今偶爾生氣，也有可能是需要生氣來爭取利益。
有時明明笑著，卻早已生了氣。
通過他錄制的視頻，她發(fā)現(xiàn)沈逾白與旁人相處和與她相處時是兩個樣子。
天天盯著沈逾白的視頻看，漸漸地，她就能體會到他的情緒。
比如剛剛，沈逾白便是吃醋了。
若她再夸沈鴻業(yè)兩句，他就能憋著一肚子妒火，在心底一日日燒著。
不過他也很好哄，只要這個時候表明“在我心里沒人比得上你，你就是最好的！”，這男人的醋勁立馬就消了，還能與你一同夸別人。
“他現(xiàn)在掌握了輿論，想要做什么，就在書里夾雜著，潛移默化就把人影響了�！�
這才是蘇錦覺得沈鴻業(yè)牛的地方。
“要是以后他用輿論來宣傳你，你辦起事來都能更容易，就連天子都怕悠悠眾口。”
“要不你讓沈鴻業(yè)宣傳你在通府的功績，也許能讓你得個好官位呢？”
蘇錦興致勃勃。
這么大好的資源，不用白不用。
沈逾白輕笑一聲，道：“若我真如此做了，又該被御史參了�！�
停止攝像后，沈逾白眸光微沉。
若真如此做了，必引得天子忌憚。
如今多做不如不做。
“你都回京快十日了，天子怎么還不召見你？”
蘇錦疑惑問道。
沈逾白笑道：“待派官，我便要忙起來，就不能陪你了。這三年，是我疏忽了阿錦。如今這樣，倒是正好彌補一番�！�
蘇錦：“我白天也沒空陪你呀�！�
她還有好多工作要干呢。
最近她準備再投它個十篇八篇論文。
沈逾白：“……”
第342章
暗潮
沈逾白回京半個月，始終未得到天子召見。
不止蘇錦，沈知行等人也在問沈逾白怎的還未被陛下召見。
已是十一月底，再拖延下去，怕是就要到來年開春了。
沈逾白倒是難得地放松，因此并不著急。
如此又等了幾日，收到周顯升任千戶的消息。
以周顯這三年剿匪、運送銀兩回京等種種功績，升任千戶實在綽綽有余。
鄭甲鄭乙等也都有晉升。
以前在通府，他與周顯可謂十分親近，回了京，文臣就不可與錦衣衛(wèi)走得近了。
沈逾白只讓王虎去送了份賀禮。
不成想，當天晚上周顯竟親自來拜訪。
沈逾白剛恭賀完，周顯便道：“如今我也是千戶了，并不怕那崔千戶，可抓于衍來出口氣了�！�
周顯雖是粗人，然他也不是那等傻子。
若非顧慮他，沈逾白必不會輕易放過于家那名管事和于衍。
沈逾白道：“周千戶既已升官，頭一個案子定要辦得漂亮，這等小案子，又有過多牽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于周千戶的名聲無益�！�
周顯拱手：“還請沈大人明鑒。”
兩人并肩作戰(zhàn)三年，早已十分默契，如今雖不可明面上過多往來，可總歸是要互相扶持的。
沈逾白從杯中沾了酒，在桌上寫了個字。
周顯：“貪？”
“已到了年底，各個衙門又要張口向陛下要錢，陛下年底必被此事所困，既為錦衣衛(wèi)，就憂陛下之所憂，急陛下之所急�！�
天元帝此時最急之事，莫過于財政。
一旦查貪污，大把的銀子就可入國庫，便可解了天子的困頓。
周顯細細聽著，半晌后方才道：“于達乃是首輔，我動不了他�！�
沈逾白輕笑一聲：“于門并不只有三品以上官員，品階達不到，就用人數(shù)來湊�！�
要的就是案子足夠大，能查出的銀錢數(shù)額足夠大，入國庫的錢足夠多。
“周千戶離京多年，甫一回來，縱使升了官，怕也是諸多人不服，應(yīng)盡快在此站穩(wěn)腳跟�！�
周顯心中明了，朝著沈逾白拱手。
今日他特意過來，也是為了向沈大人請教。
京中局勢變化實在太大，他始終如霧里看花般瞧不真切。
“聽沈大人如此一說，我便知道路往哪兒走。”
沈逾白無奈：“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周顯道：“怪我生分了�！�
頓了下，他才繼續(xù)道：“陛下已知萬民書的存在，近日食欲不振，已不再吃安公公的餡餅。”
沈逾白一頓，拱手：“多謝周千戶。”
“大人也生分了�！�
沈逾白輕笑：“周千戶此話與我那話不同，這聲謝是必要說的�！�
他不過給周千戶提個方向，周千戶這話卻是要擔責(zé)的。
若傳到陛下耳中，周千戶這錦衣衛(wèi)怕是要前途盡毀。
果不其然，兩日后沈逾白就面見了天子。
彼時戶部尚書與其他衙門主官吵得不可開交。
從進入十一月，這些文臣凡是當著天元帝的面，必要大吵一通。
此時不多爭些撥款，明年就要揭不開鍋。
因著通府運來的銀子，國庫并不空虛，各衙門都想多咬下一塊肉，吵得就比往年更兇些。
戶部尚書便要死死捂著錢袋子，自己吵不過這么多人，就要拉上戶部左右侍郎一起。
崔明啟最近的嗓子疼得厲害，杯中日日泡著胖大海依舊不管用。
若是逼得急了，戶部尚書就要當堂跪下辭官。
原本每年都是如此，最終總能互相妥協(xié)，拿出個大家都不滿意，又不得不同意的方案。
今年卻不同。
許多地方出現(xiàn)了雪災(zāi)，急需朝廷撥銀子救災(zāi)。
這救災(zāi)銀子一撥下去，必然大大削減各衙門的預(yù)算。
原本吵吵嚷嚷的朝堂陷入詭異的安靜。
左右就是不引火上身。
天元帝靜靜看著堂下百官，心中卻是烈火灼燒。
靜待良久，他終于開口：“你們張口黎民，閉口百姓，怎的到了要救災(zāi)時就沒了聲響？”
君父當堂如此斥責(zé)，已是怒極。
既沒人應(yīng)話，天元帝就將目光落在首輔于達身上：“于愛卿以為此事該如何辦？”
于達恭敬行一禮，朗聲道：“陛下，災(zāi)情刻不容緩，因盡快撥銀撥糧救百姓于水火�！�
看著什么都說了，實際卻什么都沒說。
既有了雪災(zāi)，定是要救的。
如何救，誰來救才是緊要之事，可首輔一字未提。
救災(zāi)實乃苦差，又是受災(zāi)面積極大的雪災(zāi)，定會大大影響救災(zāi)速度，一旦耽誤災(zāi)情，便是大過，若是引起民憤，這烏紗帽是必然不保的。
督察院右副讀御使董興邦站了出來：“通府年年受災(zāi)，年年救災(zāi)，曾任通府知府的沈逾白沈六元必定深諳救災(zāi)一道。”
崔明啟心中暗罵董興邦，卻還是站了出來：“水災(zāi)與雪災(zāi)是大大的不同，此事更應(yīng)由經(jīng)驗老道的臣子擔下重責(zé)。
董興邦站直身子：“崔閣老此言差矣，沈六元雖年輕，辦事卻頗有章法。通府年年災(zāi)情，百姓死傷無數(shù)，今年卻無一人傷亡，如此人才，朝廷如何能不用？”
于達站直了身子，右腳微微外放，立刻又有官員出列：“既是救災(zāi)，必要能者居之。崔閣老也該給年輕的官員機會，讓他們一展抱負�！�
“沈六元實是治國能臣，不可被埋沒�！�
官員們吹捧沈逾白，仿若此救災(zāi)之事非他莫屬。
于達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仿佛一切與他無憂。
崔明啟氣急。
本地救災(zāi)與去外地救災(zāi)全然不同。
地方官員可不會與救災(zāi)官員相配合，到時隨意鬧出點動靜來，輕易就能讓沈逾白辦不好差事。
到時就算天子想保沈逾白，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這些人已如此迫不及待要對逾白動手。
戶科給事中褚茂業(yè)大步跨出，朗聲道：“各位大人可是忘了沈六元如此并無官職，如何能救災(zāi)？”
朝中為之一靜，紛紛看向褚茂業(yè)。
旋即又看向隊伍前方的薛玉書。
戶科給事中乃是劉門，此時突然站出，背后莫不是有次輔大人的授意？
次輔劉秉卿病重，已告罪多日，劉門乃以薛玉書為首，難不成劉門要保沈逾白？
第343章
萬民書
連于達的眼角余光都落在了薛玉書身上。
薛玉書簡直坐立難安。
難不成真的是次輔大人的授意？
前些日子沈逾白親自去拜訪過次輔大人，若兩人當時說了什么，倒也正常。
再者，此前雙方也多有聯(lián)手。
薛玉書微微側(cè)頭往后看，依稀能看到褚茂業(yè)的鞋子。
再看四周眾人的眼神，他便知今日是不是次輔大人授意已然不重要。
他彎腰，對天子遙遙一拜：“褚給事中所言極是，我朝能臣極多，如何能讓一個還未授官之人擔負救災(zāi)之責(zé)？若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我朝無人了�！�
此言一出，眾人便斷定褚茂業(yè)受劉門指使。
于達垂下眼皮，只看著青石地面。
他所料不錯，沈六元果然讓劉秉卿與崔明啟聯(lián)手了。
此次劉秉卿與以往不同，已躺了一個月有余，怕是極難熬過去。
劉秉卿一死，劉門就無威脅。
若劉門投靠崔明啟，那就是憑空增添崔明啟的勢力，到時崔明啟就沒如今好對付。
這沈逾白必要除掉！
于達開口：“正所謂不拘一格降人才，他雖還未授官，待述職，便又是官身。薛大人多番阻攔，想必是已有更合適的人選。”
這事兒輕易推給劉門。
一旦薛玉書接下，便要從劉門找出一人來擔責(zé)。
官位低了還不行。
薛玉書本就不能如劉秉卿一般壓住劉門，若再惹上麻煩，劉門只會加速分裂。
于達這只老狐貍不過三言兩語就將薛玉書置于兩難之地。
他人既幫忙，崔明啟這個師父便更要沖在前頭：“首輔大人此言，莫不是說朝中如此多官員，竟無一人比得過沈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