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藥可買到了?”
一開口,那晴朗的聲音已多了幾分渾厚。
王虎吸了吸鼻子,恭敬道:“買到了。”
男子側(cè)身讓王虎進屋,將門緩緩關(guān)上,也將漫天大雪擋在屋外。
屋內(nèi)的炭火燒得極旺,藥味也是十分濃重。
王虎進屋被暖氣一烘,渾身一個哆嗦,身上的寒氣仿若盡數(shù)被逼出來。
不遠(yuǎn)處傳來聲聲急促的咳嗽,沈逾白疾步去床邊幫羅氏順背。
“娘,藥已經(jīng)買回來了,熬好喝了就沒事了�!�
羅氏擺擺手,等緩過來,她一把抓住沈逾白的手指,捏得很緊:“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這個冬怕是熬不過去了。我享了這么多年福已經(jīng)夠了,兒啊,娘就怕走后只留你一人在世,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沈逾白沉聲安慰:“娘可安心,往后守在兒子床前的人比守在您床前的只多不少。”
羅氏的咳嗽為之一停,長長嘆口氣:“到底沒親人在身側(cè)……”
沈逾白又道:“到時候您和爹都會來接我,我最親近的雙親就在身側(cè)�!�
羅氏那絲愁緒就這般被吹散了,便閉上雙眼,縱使睡不著,也好過些。
熬好的藥端到唇邊,她皺皺眉,終于還是推開了。
“左右都是一個死,為何還要喝這等苦藥?”
自去年染了風(fēng)寒,她身子就一日日差了。
請了無數(shù)名醫(yī),連宮中的御醫(yī)也輪番過來看過,苦藥是一碗接著一碗往肚子里灌,除了嘴里都是苦味外,實在沒什么益處。
夏日倒還好些,自入了冬,這屋子里的炭火就沒停過,可她覺得骨頭縫都是冷的。
冬日的夜晚很難熬。
羅氏一次次睜開眼,外頭的天依舊是黑的。
漸漸地,她睡得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很短。
有時恍惚間覺得在沈家灣,羅氏就會高興一些,等發(fā)覺還是在京城,她就會跟沈逾白念叨:“京城離沈家灣太遠(yuǎn)了,我死了怎么找回去?”
又或者“你爹也不知道會不會來京城接我�!�
她想家鄉(xiāng)了。
窗外的梅花開得再好,也不及家鄉(xiāng)一株野草。
下得再兇的雪,終究會有停的那一日。
過完正月,京城的雪化了一大半,天氣也比此前暖和了些。
朝堂一如往昔般忙碌而有生機。
如果時任大越首輔、太子少傅沈逾白不請辭,京城最大的話題依舊是跨年的大雪。
天元帝大驚,立時駁回。
就在百官猜測首輔大人又有何大動作時,沈首輔上了第二道疏。
天元帝終于將沈首輔叫進了御書房。
眼前的臣子早已褪去當(dāng)初的青澀,面容也更冷冽了幾分。如今沒了以前的毛躁,穩(wěn)如大越柱石。
“改革還未完成,朝堂不可離了你�!�
沈逾白道:“改革之本在陛下,臣已為大越盡忠近十年,該盡為人子之孝了�!�
羅氏病重時,沈逾白特意來求天子請御醫(yī)去看過,天子自是知曉。
天子心中并不愿這位肱骨之臣請辭,可他又如何能不讓這位能臣盡孝?
天元帝對沈逾白心中是有愧的,只得無奈答應(yīng)。
大越一代權(quán)臣,首輔、太子少傅沈逾白在連上二十道疏后,終于辭官歸鄉(xiāng)。
滿朝震動,許多人要去相送,卻被告知沈先生已連夜離京。
第369章
歸鄉(xiāng)
因羅氏的身子越發(fā)不好,從京城到淮安縣路途遙遠(yuǎn),怕她身子熬不住,沈逾白還是受了沈鴻業(yè)的馬車。
馬車內(nèi)墊上厚厚的褥子,羅氏可躺在里面,蓋的被子里放了十幾個湯婆子,被窩終于有些熱乎氣。
有時羅氏醒了,沈逾白就會將她背下馬車,在外面走一走,看看開得嬌艷的花、翠綠的草、天邊的云,以及路上的人。
離京越遠(yuǎn),天氣越暖和,羅氏的精神反而好了些。
春風(fēng)輕柔,羅氏雖怕冷,仍舊喜歡吹上一吹。
此次沈鴻業(yè)是跟著一同回來的,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全由他安排,可他在瞧見羅氏一天天瘦下去,依舊很難受。
瞧著沈逾白背著羅氏跟著馬車走了一個上午,沈鴻業(yè)就要去接手。
沈逾白拒絕道:“我能為娘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沈鴻業(yè)便不能再勸,只得讓馬車慢些,再慢些。
待到羅氏睡著,沈逾白就會再將她放到大馬車?yán)锾芍�,這才回自己那輛窄小破舊的小馬車上對著攤開的卷軸坐一會兒。
沿途的地方官員總是早早就候著,要為沈大人接風(fēng)。
每每到此時,沈逾白便要從那與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極不匹配的馬車上離開,和那些官員寒暄幾句。
宴多數(shù)都是推辭的,官員們知他急于歸鄉(xiāng),倒也不勉強,一路護送著他們離去,路上會特意領(lǐng)著他們看看本地的風(fēng)貌。
正值春日,田野上是忙碌的壯勞力,田野間,幼童們嬉戲打鬧,還有提著籃子送飯的婦人的呵斥聲。
村子里炊煙裊裊,老人們或坐在家門口曬太陽,或三五成群坐在村口聊著家長里短。
若遇到大些的村子,可聽到學(xu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
有時可遇到背著布包放學(xué)回家吃飯的大些的孩童,本是排著隊從學(xué)校出發(fā)。
待先生們看不見了,孩童們便一哄而散,男孩們跑到路邊拔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副天老大他們老二的囂張模樣。
女孩們更喜歡摘一些花,編著花環(huán)戴在頭上,蹦蹦跳跳跑回家。
每每看到這些車馬,他們就會站到路邊,靜靜等著馬車離開,再回家與家里人講他們今天見到的馬車如何大,竟要三匹馬來拉。
進了城,會更熱鬧些。
路邊全是叫賣的吆喝聲與討價還價的聲音,城中的人過半已穿上了棉布衣衫,縱使穿著麻布衣衫,也沒什么補丁。
對這衣衫之事最有感觸的其實是沈鴻業(yè)。
當(dāng)時戶部正推廣棉花種植,許多百姓只想種畝產(chǎn)高的紅薯,并不愿種棉花。
在沈逾白請他喝了頓酒后,沈鴻業(yè)嗅到了商機,當(dāng)即佃了近十萬畝地,雇人種棉花。
他不了解旁人,還能不了解自己這個堂弟么。
若不是好東西,沈逾白必定不會如此費大力氣推廣。
要不是幫沈逾白給雪災(zāi)捐了十萬兩紋銀,他必會再多種些。
棉花大豐收,招女工,彈棉花,做棉被。
因著前一年的雪災(zāi),百姓早早就要準(zhǔn)備。
起先并沒什么人相信這棉花被,沈鴻業(yè)也不急,就那般等著。
待到百姓們冷得伸不出手時,他就讓伙計裹著棉花被在路邊叫賣。
有人不信,棉被往那人身上一裹,很快就暖和起來,比家里塞蘆葦?shù)谋蛔优吞啵允怯腥嗽敢飧邇r買。
那個冬天,棉花被子被搶瘋了。
沈鴻業(yè)賺得盆滿缽滿,紅了許多人的眼。
第二年,他在整個大越包了五十萬畝地種棉花。
這次許多人跟風(fēng)而動,棉花開遍整個大越的地間。
到年底,棉花被們紛紛擺出來,卻因競爭過多,導(dǎo)致紛紛跌價。
而沈鴻業(yè)不做棉被了,改成做棉襖。
厚實的棉花襖子棉花褲子往身上一穿,渾身暖和,還能干活。
于是沈鴻業(yè)又大賺一筆,等那些商人反應(yīng)過來,紛紛去做棉衣棉褲時,棉衣棉褲也大跌價,讓更多人能買。
第三年,有人做棉衣棉褲,有人做棉被,沈鴻業(yè)工坊里的女工們已經(jīng)紡棉線織棉布,做棉布衣服、棉布鞋子。
棉布衣衫比麻布衣衫舒服許多,價錢卻貴不了多少。
如今家家戶戶有田地可耕種,稅糧又大大減少,還能在閑暇找活干,手中有了閑錢,也就愿意穿好些。
進城來,必要穿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衫,也就讓城內(nèi)顯得更繁榮。
羅氏是極愛看這些熱鬧的,她兒子這些年的努力,在這些百姓身上看到了回報。
待馬車到安陽,安陽的布政使等官員便一直將他們護送回淮安縣。
一踏入淮安縣,羅氏便強撐著不愿再睡,沈逾白再次背起她在這片土地上走著看著。
“淮安縣比六年前熱鬧了許多,房屋都重新過了,我都認(rèn)不出了。”
羅氏感慨。
雖到了家鄉(xiāng),卻發(fā)覺四周實在陌生。
“沈六元?”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略顯遲疑的聲音傳來,沈逾白扭頭看過去,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那人挑著擔(dān)子,頭上戴著一頂草帽,雖穿著麻布衣衫,雙眼卻是亮著光。
“真的是沈六元!沈六元回來了!”
他一聲怒吼,整個縣城為之一靜,旋即無數(shù)個腦袋轉(zhuǎn)到這邊。
片刻的停頓后,縣城的百姓們便瘋狂往這邊涌。
“沈六元竟回鄉(xiāng)了!”
“沈六元回鄉(xiāng)了!”
歡呼聲此起彼伏,一個個欣喜不已。
一路護送的官員卻是額頭冷汗直冒。
若是將沈首輔擠個好歹,他們的烏紗帽便戴不住了。
“快攔住他們!”
官員們撕心裂肺喊著,一路隨行的衙役們迅速將一行人圍在里面,不讓那些激動的百姓靠近。
安陽布政使盯著滿頭冷汗轉(zhuǎn)身對沈逾白行禮:“此地危險,還請大人上車!”
沈逾白抬眸看去,涌過來的百姓越發(fā)多起來,推搡著衙役們想往錢沖。
若此時發(fā)生踩踏,后果不堪設(shè)想。
沈逾白不再耽擱,將羅氏放到馬車上,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在一片歡呼聲中,衙役們護著馬車一步步往前挪。
百姓們并不走,而是跟著馬車出了城,一路往沈家灣而去。
早有人提前給沈家灣送了信。
沈族長急忙忙拄著拐杖要起身,旁邊家人急忙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急道:“還跟只豚一樣杵這兒干什么?擂鼓,全族迎接沈六元歸鄉(xiāng)!”
見子孫們還愣在原地,他抄著拐杖就往他們身上招呼:“都動起來,快動起來!”
子孫們被打得跳腳,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一個個往外狂奔,分散往整個村子跑:“沈六元回來了,都去村口迎接!村口迎接沈六元!”
他們跑得急,村里悠閑散著步的雞鴨們被趕得揮著翅膀四處逃竄,村里的狗們紛紛“汪汪”喊起來,真可謂雞飛狗跳。
第370章
到家
“咚!”
“咚!”
“咚!”
宗祠的重鼓被擂動,便是有天大的事發(fā)生,村子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在干什么,均需立刻到祠堂外集合。
連村學(xué)都停了課,跟隨被六人抬著的重鼓一同前往村口。
等了不過半個時辰,就見到長長的車馬隊伍過來。
一壯年男子雙手緊握鼓錘,掄動著胳膊一下下朝著鼓擂去。
在所有人翹首以盼中,長長的馬車隊伍越來越近,最終停在離村子一里地處。
馬車隊伍里,身穿不同品階官服的官員們紛紛下馬車,從七品官到二品官,如同下餃子般涌向最前方一輛寬敞的馬車,仿若害怕馬車隊伍跟著的百姓們會涌上來。
畢竟這些百姓一路從淮安縣城跟隨至此,誰也保不準(zhǔn)他們會做何事。
馬車內(nèi),沈逾白道:“娘,到家了�!�
羅氏眼皮抖動,終于還是艱難睜開,眼中是滿滿的期盼:“到了?”
一路奔波,對她而言實在難熬。
得知到了村口,她便強撐著要坐起身。
沈逾白依舊蹲下,將她背起,道:“娘,我背你回家�!�
這輛馬車乃是木門,外頭的人一打開,他便背著人走到車轅,踩著凳子下來。
站在村口的族人便將鼓擂得更響。
瞧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正熱切地看著他們,羅氏便紅了眼眶。
族長與族老們在族人的攙扶下上前,在離沈逾白三步遠(yuǎn)處,方才站定。
老族長背駝得厲害,頭發(fā)已然全白,手里拄著拐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此時便是站定,嘴唇也是抖著。
他雙眼含淚,雙手交疊放在拐杖上,蒼老的手青筋凸起,卻像在給沈逾白行禮:“回來了?”
瞧著這樣的族長,便是內(nèi)斂如沈逾白也頗為動容。
他柔和了神色,道:“族長,小子回來了�!�
族長眼含熱淚,連連點頭,目光卻上上下下看著沈逾白:“回來好啊,我沈族的好兒郎也該回來歇歇了�!�
沈逾白離鄉(xiāng)時不過十八歲的少年,歸鄉(xiāng)卻已是二十七的男子了。
離鄉(xiāng)九年,再歸來,以往熟悉的族長族老們也都老了。
他背著羅氏不好行禮,只得朝著眾族老鞠躬:“各位長輩,小子回來了�!�
族老們哪里敢讓他行禮,紛紛去扶他。
族長便回頭:“來幾個婦人扶著誥命夫人!”
王氏早忍不住了,趕忙快步?jīng)_上前,將妯娌羅氏扶下來,一開口便是:“哎喲弟妹可算回來了,咱們家里人都盼著吶!”
瞧見王氏,羅氏心情越發(fā)好起來,人竟也精神了許多:“二嫂�!�
“走走走,跟家去,讓守義殺雞燉湯!”
王氏喜笑顏開,又扭頭看向沈逾白:“逾白啊,快跟二娘回家。”
沈逾白嘴角蕩出一絲笑意:“相別九年,二娘依舊未老�!�
王氏“嗨”一聲:“托你的福,咱如今過的是神仙日子,我可舍不得老,我要活到七老八十,好好享福!”
轉(zhuǎn)頭又對羅氏道:“弟妹啊,不是我說你,這天下間幾個人比得上你有福氣,你就沖著好日子也得快些好起來,可萬萬莫要病著。你啊,合該活它個百來歲!”
羅氏笑出聲:“上百歲?那不成了妖精?”
她這一笑,沈逾白眸中便多了一絲驚詫。
他娘的精神竟如此好了。
王氏道:“你生了這么個好兒子,為咱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攢了那么大的福報,都得報在你身上。弟妹啊,你回來就安心享福吧�!�
羅氏被王氏說得極高興,被王氏攙扶著竟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著。
族里那些與羅氏交好的婦人們紛紛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家常。
沈逾白自是不能歸家,要被請去祠堂上香,告慰祖先。
臨走,沈逾白對族長道:“馬車后跟著的百姓走了一路,怕是渴著餓著了�!�
族長明白了,對他道:“我這就安排人給他們一人煮碗面。”
沈逾白便跟著眾人一同從族人中走過,族人們欣喜不已,孩童們更是墊腳想擠出來看沈六元,卻因個子小瞧不見,就有不少人將小孩子放到肩膀上,那些孩子便巴巴看過去。
如今的沈家灣早已大變樣。
整個村子全是青磚大瓦房,路修得極寬極平。
祠堂也早已推了重建,很是氣派。
族學(xué)已經(jīng)變成整個安陽最有名的學(xué)院,出了不少秀才舉人。
祠堂外門掛著“六元及第”的牌匾,再往里,便是“狀元及第”。
每跨過一道門,就是一個牌匾:“會元”、“解元”。
祠堂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開,今日是特意為沈六元歸鄉(xiāng)開了祠堂。
沈逾白領(lǐng)著村里老少叩拜先祖,祠堂雖大,卻也無法容下沈族所有子孫,族中按照輩分從大到小,從祠堂一路排出去。
沈逾白跪,祠堂內(nèi)的老少便紛紛跪下,祠堂外的人雖瞧不見,看到前面的人跪下,也跟著跪。
那緩緩下跪的人群,仿若被風(fēng)吹彎了腰的麥浪。
沈逾白叩首,族人便跟著叩首。
沈逾白起,族人又紛紛起身,仿若麥子們終于又挺起了腰桿子。
再跪,便如風(fēng)再吹來。
再起,風(fēng)過起腰身。
如此三拜九叩之后,方才結(jié)束。
族人極想和沈逾白見面說說話,他卻始終被族老和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簇?fù)碇�,族人便只能安靜跟著,不敢靠近。
今日的沈家灣大擺宴席,美酒佳肴不斷。
待將官員們送走,沈逾白方才踏入離開九年的家,去見祖父母。
沈老漢已經(jīng)老了,人只到沈逾白的胸口,見到沈逾白時頗畏縮。
而鄭氏早已癱瘓在床四年,族里擔(dān)憂她去世會影響沈逾白的前程,四處幫她找大夫,還用藥吊著,倒是養(yǎng)得紅光滿面,只是被束在床上多年,雙眼早已無神。
見到沈逾白,她便激動得“啊啊”喊著,整個人在床上蠕動,仿佛想要站起身。
因著太激動,失禁了。
一股難言的惡臭飄散在屋中,沈老漢臉色一變,啞著嗓子讓他們出去。
沈逾白在門外站了片刻,屋內(nèi)的鄭氏一直凄厲地嚎叫,沈老漢再出來時,一只手端著盆水,另一只手拿著鄭氏的褲子,一臉疲態(tài)。
沈逾白終于還是開口:“阿爺終究老了。”
王氏道:“逾白你放心吧,有大娘二娘幫忙吶�!�
他終于可以回到那個熟悉的屋子,那個以前暗無天日的屋子。
屋子早已被人打掃干凈,床鋪也都鋪好了。
沈逾白摸著熟悉的桌椅,摸著那斑駁的墻,良久方才如同嘆息般輕聲道:“阿錦,我回來了�!�
第371章
大結(jié)局1
“我叫蘇錦,是二十一世紀(jì)的人,你是誰,什么朝代的人?”
“我是五千年以后的人!你真的是大越朝的嗎,這也太棒了吧!”
“我這就去藥店給你買藥,你吃完就能好�!�
“在我們這個時代,所有人都吃得起炒菜和米飯。只要愿意,頓頓都能吃�!�
“我們這里女子可以從事任何行業(yè),大夫、商人、先生……”
……
沈逾白緩緩睜開眼,看著泛黑的屋頂,一時有些恍惚,過了許久方才意識到已回了家鄉(xiāng)。
窗外的天還是黑的,他卻睡不著了。
往常這時候,他需起床趕去宮中上早朝,如今縱使離開了京城,每每到這個時候還是會醒。
夏季的清晨,外邊蟲鳴鳥叫極熱鬧。
沈逾白起身點了燈,借著昏暗的燈光去看床上的小桌子攤開的卷軸。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坐回床上,對著卷軸坐著,目光靜靜落在上面,仿若一尊雕塑。
村子里的第一只公雞叫了起來。
接著就是第二只、第三只……
日頭升高,天色大亮,沈逾白終于動了。
卷軸一點點卷好,用線系好后裝進絹布做成的袋子里,塞入羊皮筒子里,再放進木箱子中,出門,打水,正要去敲羅氏的門,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娘和三嬸昨晚聊到深夜,逾白哥別去打攪她們了�!�
沈逾白轉(zhuǎn)頭看去,就見一個雙十女子正朝這邊走來。
女子用紅線扎了大辮子,身穿紅色碎花裙,卻更像是長衫。
“彩娥?”
女子笑著跳過來:“我就知道逾白哥最厲害,九年不見還能一眼認(rèn)出我�!�
其實沈逾白并不確定。
他離家時,彩娥不大,如今與小時候比變了許多,倒是更像她娘。
彩娥已經(jīng)走近了,再看沈逾白,便道:“逾白哥怎的都不笑了,見到我不高興嗎?”
“自是高興。”沈逾白神情更舒緩了幾分。
彩娥認(rèn)真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你肯定是趕路太累了�!�
堂哥才二十七歲,竟感覺比村里老人還死寂。
不過當(dāng)了大官,要喜怒不形于色,大概逾白哥還未從官場抽離出來。
彩娥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逾白哥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還沒出嫁?”
快問快問,她要好好顯擺一番!
彩娥雙眼熱切地盯著沈逾白,仿佛孩童等著給大人一個驚喜,讓大人夸獎她。
“你找到了自己的路。”沈逾白道。
彩娥笑容消失,肩膀也垮了下來,原本熱切的眼神變成埋怨:“逾白哥你真沒勁�!�
沈逾白單手負(fù)在身后,問道:“你的路通往何方?”
彩娥便迫不及待地跟沈逾白分享:“我如今是族學(xué)的女先生,已經(jīng)給幾百個孩子啟蒙了。你不知道,當(dāng)初我剛當(dāng)先生時,那些孩子的家長都不服,要求族學(xué)換先生,我就說當(dāng)初那些不如我的同窗都考上秀才了。若不是女子不能考科舉,我保準(zhǔn)已經(jīng)是舉人了�!�
“我還說,我堂哥是六元及第,我是他啟蒙的,他們就都不敢吭聲了�!�
沈逾白眸光微動。
大越雖可讓女子做工,也可讓女子入學(xué),卻還不能讓女子考科舉。
如今時機尚不成熟,需再過些年,待如今的女童們滿腹經(jīng)綸,方可進行科舉改革。
只是到時,彩娥年歲已然不小。
彩娥說得興起時,王氏打開門,單手叉腰對彩娥罵道:“你這死丫頭不嫁人,光顧著教書,女子讀書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科舉當(dāng)官!”
彩娥早就不像小時候那般怕她娘,還朗聲道:“若逾白哥也和娘這般想,大越朝的百姓就分不了田地。事總要人努力去做,我雖考不了科舉,我卻可教出千千萬萬的女學(xué)生,終有一天,她們會變成千千萬萬個女秀才,女舉人,甚至女官。”
王氏氣得指著她:“你嘴皮子利索,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大早上不讓逾白睡覺,盡在這兒與他說些有的沒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彎腰,脫了鞋子就要去打彩娥,彩娥“啊”一聲,就跑到沈逾白身后,王氏大驚,罵她:“你快松開逾白!”
“娘你把鞋放下我就松開�!�
“你這死丫頭別扒拉他!”
“那你把鞋放下,都日曬三竿了,逾白哥才起床,我哪里不讓他睡覺了?”
彩娥從沈逾白身后探出頭,理直氣壯說完,被王氏一瞪,又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王氏再氣也不敢再動手,若一個不小心碰到沈逾白,那可就是大事了。
“逾白啊,彩娥這丫頭不懂事,你莫要與她置氣。”
沈逾白道:“無妨�!�
端著水盆,轉(zhuǎn)身,進了羅氏屋子。
彩娥就這般被露了出來。
王氏卻顧不上收拾彩娥,而是皺著眉探頭看著門口。
逾白怎的……
“像個垂暮老人吧娘?”
彩娥走到王氏身邊。
王氏點點頭,旋即反應(yīng)過來,揪著彩娥的耳朵:“肯定是你惹他不高興了!”
彩娥跟隨王氏的手側(cè)著頭:“您這樣要是被我學(xué)生看到,以后我還怎么管他們?”
王氏惡狠狠地磨磨牙,最終還是放開她。
“你三嬸病重,他如何能高興得了?”
王氏便是深深嘆口氣。
屋子里兩個老的還好好活著,弟妹倒是先倒下了。
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在村子里的日子并不悠閑。
各級官員總來拜訪,沈逾白雖已退了下來,卻也不好就此撥了他們的面子,總要見上一見。
閑暇時,便背著羅氏到處看看。
看看族里人釀酒,看看村里人種地,再去羅家村看看琉璃燒制,見見娘家人。
羅氏最喜歡的,是坐在族學(xué)門口聽孩子們背書。
她說:“逾白,你以前也是這般背書,娘雖聽不懂,卻覺得好聽�!�
她說:“你爹寫的文章好,聽著就有學(xué)問。”
她說:“逾白,你也讀你的文章給娘聽聽,娘還沒聽過六元公的文章�!�
羅氏死了。
死在金秋。
死在家家戶戶大豐收之時。
沈逾白并不想大辦,來祭拜的人卻是一波接著一波。
足足停靈四十九日,羅氏終于被葬在沈守信的墓邊。
送走所有客人,沈逾白再次坐回了位子上,用手機看著他娘。
視頻里的他娘笑著道:“這就是仙子給你的神器?真能把人畫得一模一樣?”
“喲,還會動,娘是不是被吸進這個盒子里了?”
“沒被吸進去娘怎么在里頭?”
一個視頻看完,沈逾白翻看下一個。
“逾白,這花好看,你多拍點給仙子看看�!�
“逾白你累了吧?娘給你煮了碗面,吃了早點歇著。鴻業(yè)今兒又來讓我勸你搬家,這小宅子離皇宮太遠(yuǎn)了,你每日這般跑,如何能熬得��?”
“逾白,仙子是不是不見了?”
沈逾白緩緩抓住胸口的衣服,越攥越緊,弓著身子,胸口卻如千斤巨石壓著,讓他喘不過氣來。
“阿錦,我沒娘了�!�
第372章
大結(jié)局2
冬日的寒風(fēng)襲來,樹上的最后一片葉子也被吹落,整個沈家灣都是一片光禿禿的模樣。
沈逾白被朱先生抓去給族學(xué)甲班的學(xué)生上課。
有沈六元在此講課,族學(xué)甲班便不只是沈族的甲班,許多人大老遠(yuǎn)跑來,坐在沈氏族學(xué)的課堂外,豎著耳朵聽著。
其中不乏秀才舉人。
有些年紀(jì)已能當(dāng)沈六元的爺爺,卻還是由子孫扶著,巴巴望著那位年紀(jì)輕輕的六元公。
沈族見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便在教室外搭了草棚子,再架上火爐子。
如此一來,也算給他們一點熱乎氣。
待到雪飄飄揚揚下來,沈六元便不來了,眾學(xué)子們扼腕嘆息,卻也只能回家。
今年的雪依舊大,紛紛揚揚飄起來便沒個完。
沈逾白的家中早被族里送了許多木柴過來,沈逾白每日早上起床后便會煮上一鍋粥,一吃就是一整日。
雪一落下,外面徹底沒了人影,沈逾白的屋子更是一絲聲音也沒。
手機已在冬至那日沒了電,而蘇錦給他準(zhǔn)備的那些電池的電也用盡了。
沈逾白靜靜對著卷軸坐著,一坐便是一整日。
門被敲響,他打開門,彩娥端著碗雞湯站在門外:“逾白哥,今天是小年,知道你不喜去我家吃飯,我娘讓我端碗雞湯過來。”
沈逾白眸光微動,原來已經(jīng)小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