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段時間，和齊越國的戰(zhàn)爭越發(fā)激烈。宋嬌娥出月子的第二個月，見到過一次顧霖北。顧霖北帶兵剿匪，實則是為掠奪作惡多端的流民手中的糧食，以資助前線的軍隊。
她看到顧霖北騎在高頭大馬上。
他本就英俊，配上戰(zhàn)馬和甲胄，儼然就是夢中才能見到的英姿。
那天，顧霖北的人解決了那群造成她近一年噩夢的流民，宋嬌娥得救了。
她趴在地上，滿臉是淚地懇求顧老五帶自己離開。
她說，愿意給他當(dāng)牛做馬。
她看到他的部下一直打趣他，甚至說他以后肯定能過上妻妾成群的日子。她還聽到他們叫他將軍。
宋嬌娥是希冀顧霖北能多看她幾眼的。
哪怕從前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不愉快，她也盼著能跟著他。哪怕做妾，只要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往后的錦衣玉食便都是她的。
可是……
顧霖北神情嚴(yán)肅地?fù)u了搖頭。
他滿臉認(rèn)真地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這是我二嫂。而且，我答應(yīng)了家中內(nèi)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陸顏還在京城等著他歸來。
他說，一輩子只她一人。
他說，自己在外拼殺，就是為了配得上她。
那一瞬，宋嬌娥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她和陸顏的婚姻，明明都是算計而來。
可是為什么，自己就算計了顧老二那么個玩意，而陸顏……
一個不起眼的村婦，大字不識，卻能嫁給顧霖北這樣的男人。這個時代，能有幾個男人給自己的媳婦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彼時，宋嬌娥看向陸顏的目光里都寫滿了恨意。
她不像是萬梅那樣瘋魔。
她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棚子外邊衣著華貴的陸顏，她甚至隱隱期盼陸瑤不要看到他們這邊�？墒恰�
事與愿違。
“五弟妹！”
隨著萬梅急切的呼喊聲驟然響起，陸顏和清清的目光全都轉(zhuǎn)向了棚子里。
隔著一道破爛的木門，宋嬌娥覺得就像隔著天塹的人生。
陸顏和清清在外邊，享受的是大好的人生。
而她，卻像是一個笑話。
一次次想要從泥濘當(dāng)中爬出來，卻一次次被踩回泥坑里。
“五弟妹，清清，你們幫幫我�！比f梅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看過清清。
從前她的目光里是厭惡，是嫌棄。
而現(xiàn)在，滿心滿眼都是希冀。
萬梅想起從前，清清每一次看到她都是滿眼希冀。她知道，那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渴望。
萬梅不是不懂。
她只是假裝看不到清清對她的依戀。
可是現(xiàn)在，為了離開這里，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
“五弟妹，看你們這穿著，應(yīng)該過得很不錯吧？這京城的日子不好過，你把我救出去……往后，咱們一家人抱團(tuán)取暖。以后再也沒人敢欺負(fù)你們了�！�
萬梅說得滿臉希冀。
就連站在一旁的牙人也被這一幕給整不會了。
牙人小心翼翼地看向陸顏，臉上都帶上了幾分諂媚：“喲，這位和夫人是一家人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要不……”
牙人故意頓了頓。
她顯然，是在試探陸顏的態(tài)度。
看陸顏這一身穿著，華貴至極。
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貴人。
然而……
陸顏卻是笑了笑，挑釁的目光落在萬梅身上：“你以為自己是誰？再沒人敢欺負(fù)我們了？你除了能吃還有其他強(qiáng)項嗎？”
一句話，差點沒噎死萬梅。
她趴在護(hù)欄上，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能沖動，不能和陸顏撕破臉。
萬梅紅著眼眶，知道老五媳婦素來是個不講道理的，當(dāng)即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清清。
“清清，娘的女兒，娘的小寶貝……”
清清一聽她這話，趕緊躲在了陸顏身后。
萬梅氣得牙癢癢，她都看到了。清清手里拿著糖葫蘆呢，這日子肯定過得不錯。
這種精貴玩意兒，他們原來在小河村的時候從來都吃不上。
“我說，四弟妹，你就別想了。”
宋嬌娥生無可戀地看著外邊的兩人。
“那可是老五和老五媳婦兒，當(dāng)年要不是他們夫妻兩心狠，咱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想到這一路上受過的委屈，想到滿身疲憊和絕望卻還要茍延殘喘的活。
萬梅抓著欄桿的手一點點地松開，滿心滿臉皆是疲憊。
怎么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他們，以前不是過得很好嗎？從前有老五打獵養(yǎng)著一家人，那樣的生活真是幸福美滿。
“清清，你幫幫娘親好不好？只要你……一句話……你五嬸肯定愿意帶我走的�！�
萬梅的眼眶里不知不覺便蓄滿了淚水。
她滿臉希冀地看著清清。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這一生唯一的孩子。
可是清清看著她，只是搖了搖頭。
“哈哈哈，看到了嗎？”宋嬌娥突然在一旁笑了起來：“萬梅，那就是你的女兒！讓陸顏養(yǎng)，只能養(yǎng)出一只白眼狼，和她一樣，和老五一樣！”
宋嬌娥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足以讓牙人皺起了眉頭。
“你們是挨的打少了是吧？怎么說話呢？”
這兩人一看就是真心實意來買人的，要是被面前這兩傻子得罪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哈哈哈哈！”
宋嬌娥滿臉疲憊地笑著。
陸顏睨了他們兩人一眼，最后只給了十兩銀，買了三個人和一個八歲的小丫頭片子，取名瑤瑤。
牙人許久沒見過這么爽快的客人了，頓時喜上眉梢。
“夫人之后有別的需要，可以再找我�！�
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陸顏的嘴角卻是微微勾起，一雙漆黑如墨的眼底都透著幾分溫柔。
“好啊，不過還要你們幫個忙�！�
陸顏說完，毫不猶豫又拿了五兩銀子出來。
“夫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牙人畢恭畢敬。
“那邊那兩人……”陸顏抬了抬下巴，滿臉都是笑意。
萬梅趴在欄桿上，以為自己的機(jī)會又來了。她滿臉希冀地看著陸顏。
“五弟妹，我就知道你最好，不會不管我的�！�
話音落下，她聽到陸顏說：“明天科舉放榜，帶他們?nèi)タ纯礋狒[�！�
就這么點小事，陸顏竟然就給了五兩銀？這著實是牙人沒想到的。
他當(dāng)即滿臉喜色：“好好好，都聽夫人的�！�
話音落下，陸顏牽著清清轉(zhuǎn)身離去。
萬梅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一顆心不斷沉入谷底。
從前她最看不起的人啊，如今手里卻拿著她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銀錢。
“哈哈哈，我早就說過了�！彼螊啥鸪爸S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是這次不等她話音落下，萬梅已經(jīng)掄起拳頭，直接砸在了她的臉上。
“你踏馬還說？要不是你個小賤蹄子勾引二哥，非要讓娘給你找傭人，怎么會讓全家都得罪了他們？如果不是你，今天的好日子就是我們的，我可憐的老四啊……”
“別裝出一副純情的樣子……哈哈哈……”
宋嬌娥滿臉笑意。
“誰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來的？那些惡心的男人，你伺候得還挺享受的呀……”
宋嬌娥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刺扎在萬梅的心口上。
這一瞬，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只覺得心口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清清好歹也是你的女兒，可是你……卻從來沒將她當(dāng)做你的女兒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聲一遍又一遍在耳畔響起，萬梅的拳頭一下下地砸在宋嬌娥臉上。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明明好日子唾手可得，明明她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
可是全被她毀了。
萬梅的眼淚一點點地滑落而下，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翌日。
狀元郎打馬游街時，牙人用繩子牽著兩個人站在街角的人群后方。
百姓紛紛走出家門，看著這難得一見的盛況。
二樓的包間里，陸顏和虞念站在窗口，滿臉笑意。
“怎么樣？我就說，老六肯定很老六！”
陸顏說的話拗口，可卻難掩臉上的喜悅。
虞念抿著唇，眉梢眼角亦是滿滿的喜悅。
“是啊，挺厲害的。”虞念回應(yīng)。
“還想和離嗎？”陸顏開口問。
虞念搖了搖頭，臉上悄然爬上一抹緋紅。
“他答應(yīng)了，與我一人，白首不離。”
話音落下時，虞念的臉頰已經(jīng)紅透了。
她的薄唇輕輕抿著，一雙白凈的臉上都是笑。
“哈哈哈，那就趁早要個孩子給我們清清作伴！”陸顏的話說得輕描淡寫，虞念的臉卻更紅。
也是這時候，人群喧鬧起來。
“快看，狀元郎來了�！�
只見不遠(yuǎn)處，一人騎在馬上，英姿颯爽。
虞念循聲望去，便瞧見了馬背上的男人。
他一身華服，渾身透著精貴。
不少少女紛紛將自己的香囊扔向顧霖軒所在的方向。男子卻對那些狂蜂浪蝶視若無睹，他抬眸時恰對上虞念一雙漆黑深邃的眼。
男子的嘴角驟然揚(yáng)起一個溫柔的笑，眉宇之間皆是寵溺。
虞念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看向顧霖軒的時候，他也在看著自己。
“眼神都要拉絲咯。”
陸顏在一旁沒好氣地調(diào)侃。
聞言，虞念臉色更紅，她抿著唇，伸手去擰陸顏胳膊上的肉：“讓你取笑我，讓你取笑我！”
兩個人嬉鬧的時候，樓下兩個被繩子拴著的人，如兩條流浪狗。
她們抬頭看向騎在馬背上的那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是老六�！�
宋嬌娥狼狽地坐在地上，最后又哭又笑。
她不明白，明明顧老二才該是那個天之驕子，登頂高位。怎么這個人就變成顧老六了，憑什么？
而萬梅，現(xiàn)在心里只有無盡的后悔。
時間，恍惚定格在了這一瞬。
一直到，沸反盈天的街道安靜下來，打馬游街已然徹底結(jié)束，宋嬌娥依舊坐在地上。她滿身的狼狽，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了今天這樣？
然而也是這個時候，捷報從外邊傳來。
“今日大軍班師回朝，大約再有一炷香時間便能進(jìn)城�！�
急切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散去的百姓紛紛聚集回來。等待著大軍班師回朝。
陸顏和虞念原本都已經(jīng)走下茶樓的臺階了，聞言復(fù)又再一次走上臺階。
兩個人站在窗臺上，恰能看到外邊的情形。
這是四皇子的產(chǎn)業(yè)，名喚聚賢茶樓。
能在這里消費(fèi)的，皆是京都權(quán)貴
窗口處，宋嬌娥和萬梅一眼便看到了陸顏和虞念。
兩個人皮膚白皙，再也不像曾經(jīng)在小河村那樣瘦骨如柴。而跟在他們身邊的清清，也是滿臉的笑容。
“五叔叔要回來了，五叔是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
小姑娘露出缺了的牙，滿臉的幸福笑意。
萬梅抬眸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恍惚之間，她只覺得自己錯過了好多。
錯過了好日子。
亦錯過了孩子成長的路，明明清清是她的孩子，可是她卻連她的成長也全錯過了。
萬梅看著清清幸福的笑臉，卻是不自覺落下了眼淚。
“嘿，別說你們倆運(yùn)氣還真不錯�！�
牙人一聽說班師回朝，頓時也興奮起來。
“聽說，齊越國此番被打的屁滾尿流，都是靠著四皇子和那位顧將軍。”
“還叫四皇子呢？我可是聽說了，那位已經(jīng)要被封儲君了，往后就是太子咯�！�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
“顧將軍保家衛(wèi)國，往后必定是太子身邊的左膀右臂�！�
議論聲之中，一群人緩緩走進(jìn)京城的城門。
這一次，宋嬌娥和萬梅又看清了。
那是顧霖北。
從前他們看不上的獵戶，如今成了萬人敬仰的大英雄。
難怪，難怪陸顏要花五兩銀子，讓牙人帶他們出來。
這是故意往他們心口上面撒鹽，連最后的希望也不想留給他們。
“哈哈哈，哈哈哈！”
宋嬌娥又哭又笑，旁邊的萬梅卻也沒好到哪里去，看著眼前的情形，兩個人只覺得心頭像是被刀絞一般地疼。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淚不自覺便落了下來。
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明明是一家子人，為什么就一定要分個高低貴賤呢？
這一瞬，太多的不甘與悔恨淹沒了他們兩人。
他們羨慕陸顏和虞念的生活，同樣也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想要將他們踩在腳底下的那些日子。
明明和平相處就能換來真心，可是他們卻一次次地算計別人。
“喲，這是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呢�！�
牙人輕飄飄地在一旁開了口。
冰冷的話，更是像一把利刃插在了兩個人的心口上。
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錯了，都錯了……”
宋嬌娥紅著眼，瘋瘋癲癲想要往回走，可是她脖子上被繩子拴著。才走了沒幾步，宋嬌娥就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眼淚順著她的眼眶滑落而下，巨大的失望感爬滿全身。
宋嬌娥抬眸時，癡傻地笑了。
她的嘴里不斷念叨著“錯了錯了”的話語，一看就是瘋了。
牙人看到這一幕，滿臉嫌棄地皺起了眉頭：“還真是晦氣！”
牙人不滿地吐槽了一句。
萬梅和宋嬌娥被買來的時候，就只花了幾百個銅板，陸顏昨天給的五兩銀子明顯已經(jīng)回本了。所以，牙人也不覺得心疼，對著地上的兩個人拳打腳踢。
宋嬌娥仿佛再也感覺不到。
而萬梅，卻是聽著旁邊的對話。
“哎，你聽說了嗎？那萬福堂的坐診大夫，醫(yī)術(shù)了得！宮里那位皇妃說是傷了身子，好些年也沒懷上！人家兩副藥直接藥到病除，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
“真的嗎？那豈不是送子觀音？”
“那大夫叫啥名？明天我也帶我兒媳婦去看看去�！�
“喲，是個女大夫，聽說叫啥虞念吧�！�
議論聲之中，萬梅驚恐地瞪大了眼。
她狼狽地摔倒在地，仿佛再也沒了站起來的勇氣。
當(dāng)晚，皇上召集百官舉辦接風(fēng)宴。
陸顏和虞念同在受邀之列。
宴上，顧霖北被封大將軍，顧霖軒更是入職朝堂。
眾人紛紛前來道賀，自然宴會上皇帝也宣布了將四皇子封為儲君的圣旨。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陸顏等人很快就坐在了歸家的馬車?yán)铩?br />
“媳婦，我好想你！”
才上馬車，便聽得顧霖北略有些委屈的聲音。
陸顏看向顧霖北。
兩年多的時光，他黑了也瘦了。
可是看向她時的目光依舊溫柔繾綣，如春日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