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關(guān)廷裕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林正堂入境在磚瓦房里開槍放火,死傷數(shù)十人,多虧陸卓聞的緝毒武警提前趕到才避免了更多的傷亡。
毒與黑的碰撞,警方也不能置身事外,這次索性沒有傷到人民群眾,要是稍有差池,引起社會輿論和恐慌,警方摘都摘不干凈,還會被層層問責(zé)。
而他是京市的刑偵隊總隊長。
現(xiàn)場勘察關(guān)廷裕帶著人去了一趟又一趟,據(jù)目擊者稱,在廢舊磚瓦房的二樓有個女孩被虐待得很是可憐,身上全是鮮血淋漓,被刀插成那樣卻連痛都不叫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啞巴。
每還原一次現(xiàn)場,關(guān)廷裕腦海里就能想起在醫(yī)院看到田馨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蒼白虛弱的面容。
林正堂回了東南亞,他便對接緬甸方的警察查案,絲毫不顧及自己屬下,夜夜加班到凌晨。
今晚從警局脫下警服駕車回公寓時,天邊甚至都泛起了魚肚白。
他的公寓在市中心邊上,一套南北通透的兩居室,他從警校畢業(yè)入職警局開始便存錢買下這套公寓,梅文潔是京市大學(xué)的教授退休金不低,心疼自己的兒子想要幫扶他買房。
關(guān)廷裕拒絕得很果斷,他少年有成,獨立自足,一步一個腳印在警局里有職位,也算人中翹楚。
才出電梯,走到房門前,剛剛推開密碼鎖的金屬蓋,做刑警的直覺讓他瞬間警惕起來,密碼鎖被人動過,旁邊有撬動的痕跡。
關(guān)廷裕眉目一冷,習(xí)慣性地伸手摸自己腰邊的配槍,但是警服已脫,配槍交還給單位,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將自己的右手包裹起來,佯裝有槍。
拉開房門,緩慢謹(jǐn)慎地走進(jìn)自己的公寓里。
里面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并不利于觀察。
關(guān)廷裕拍亮客廳所有燈光,舉起右手,大叫一聲,“別動,我是警察,有槍!”
“關(guān)警官,是真槍還是假槍啊?”
霍霆大喇喇坐在關(guān)廷�?蛷d的沙發(fā)上,他指尖夾著明滅煙蒂,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了幾枚燃燒殆盡的煙頭,他在這里等了他一會了。
男人側(cè)目睨著他,那樣子猖狂桀驁。
“是你?”
關(guān)廷裕沒料到是霍霆,眉目里都是訝異,看到他又想到了田馨,滿肚子堆著火氣,陰陽怪氣道,“霍老板什么時候有了私闖民宅這樣的癖好?”
霍霆對他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食指撣了撣煙灰,飛濺的火星將他身下的沙發(fā)皮面灼出幾塊不雅的煙疤。
他含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撣煙灰沒注意�!�
關(guān)廷裕臉色再度陰沉了幾分,他將自己的外套丟至在沙發(fā)靠背上,右手空空蕩蕩,引得霍霆發(fā)笑,“果然是假槍,我就說嘛,回家怎么能是出任務(wù)呢�!�
“你有完沒完?這大半夜到我家里來,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耍嘴皮子�!�
關(guān)廷裕橫眉冷對,他竭盡所能維持自己警職人員的風(fēng)度,奈何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個骨子里就卑鄙,隨心所欲的匪徒。
霍霆正了眉目,深嘬了一口煙嘴,煙霧在他的口舌里張牙舞爪的翻滾,他斂了身上的邪痞氣,眼眸里窩了一圈清冽刺骨的冰泉。
他啟唇道,“當(dāng)然不是�!�
“關(guān)警官,我來,是送你這么多年求之不得的一等功�!�
第235章
一等功
“一等功?”
關(guān)廷裕皮笑肉不笑,“我這年求之不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你這樣囂張狂妄的土匪伏法,將你罄竹難書,令人發(fā)指的罪行公之于眾。”
霍霆手里這根煙畢,他將煙頭用指尖擰滅在了煙灰缸里,將放置身后的一包厚厚的用牛皮紙包裹得文件,還有一部他貼身的衛(wèi)星電話一齊擺在了茶幾上。
他邀請他,嘴角攜著的那抹笑風(fēng)華絕代,“關(guān)警官,這些東西,你應(yīng)該很有興趣�!�
關(guān)廷裕兩三步邁到霍霆面前,他先將文件袋拆開,閱示內(nèi)容之后,驚愕不已。
里面有霍霆各大碼頭貨輪的裝貨單,不是擺在面上給人看的,而是私下里那份絕密的單據(jù)。
清清楚楚地羅列著多少年幾月幾日走私的物品,包括槍支彈藥若干,貴重金屬寶石,以及稀有動物皮毛,國寶若干...
他開設(shè)賭場,高端會所,地下紅燈區(qū)的灰色收益也是筆筆在冊。
金額令人瞠目結(jié)舌,與季國南斂財貪污的數(shù)目有過之而無不及。
手機(jī)里的圖片資料比文件袋里白底黑字更加赤裸血腥,充斥荼蘼、腐爛、驕奢淫逸,也讓人心理不適。
關(guān)廷裕目閱十行。
涉黑涉惡有十宗罪,除了販毒,霍霆幾乎沾了個遍,在南北兩省建立起了一座他高坐頭目寶座的黑色“帝國”,任他見過無數(shù)樁特案大案,都比不上霍霆的恐怖猖獗。
關(guān)廷裕將手中文件攥緊,白熾燈下,光束傾斜,他逆著光問,“這里面隨便擰出一頁,就夠你吃獄警的槍子,沒有今生,只有來世。”
“你的一等功,不夠分量怎么行?”
“什么?”
關(guān)廷裕蹙著眉頭,越皺越擰,像根麻繩一樣橫亙盤繞在他的額頭。
他湊近了才看到男人的面容,比起往日軒昂勃發(fā),顯得有幾分落魄,蕭索,黯淡,下巴有層青黑的胡茬,可姿態(tài)依舊颯爽。
關(guān)廷裕自調(diào)查霍霆以來,次次行動都以失敗告終,他卻從沒有放棄,越挫越勇,越敗越戰(zhàn)。
斗了這么久,跟他擦邊而過的許多樁懸案命案,他特意為他成立專案組,挑燈夜戰(zhàn)地研究剖析。
他自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霍霆這只狡詐陰險,作惡多端的黑老虎。
但是現(xiàn)在他竟然看不懂他了。
霍霆從煙盒里又取了一支煙,斜叼在嘴角,打火機(jī)不在他這邊,倒是在關(guān)廷裕的跟前,他抬了抬下巴“嗯”了一聲。
關(guān)廷裕遲疑片刻,還是擦燃火機(jī)捧了一簇火苗到男人的眼皮下,為他點燃香煙。
糜煙陣陣,男人沉聲道,“當(dāng)年在南省碼頭,關(guān)警官為我送來了我母親身故后的遺物,我說了我一直記著你的恩,如今我認(rèn)罪伏法,這份陳罪書是你身臨險境,得辦多少大案才能爭取拿到的一等功,白送給別人實在可惜,不如就送給和我早就有交情的你�!�
這話讓關(guān)廷裕一愣,捏著打火機(jī)的手在肆意地抖,“你若認(rèn)罪,必定沒有活路,那田馨該怎么辦?”
像是被摁到痛處,霍霆再是無波無瀾、巋然不動,心臟也像被人奮力捏緊揉碎了一般,陣陣發(fā)緊泛痛,遍布全身。
他的煙抽了半截,微張著嘴,紅了眼眶,喉頭壓抑著洶涌的悲痛,蓬勃欲出,“我與陸總參謀長做了個生死未知的交易。”
關(guān)廷裕面色稍沉,“陸叔為人鐵面無私,剛正不阿,你在他那里討不到好果子吃�!�
霍霆見識過陸卓聞的高瞻遠(yuǎn)矚,輝宏的大局觀。
關(guān)廷裕耐不住性子再次發(fā)問,“田馨被你禍害的夠慘,你打算就這樣丟棄她?”
霍霆嘬吧了口煙,五臟六腑的血氣都在翻涌,“我出國之期將至,今生所犯罪惡累累,刮皮剝骨也洗不清,隨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當(dāng)初都是世事弄人,走上這條路都是他們自己選的,我不欠他們,他們亦不欠我。
如今唯獨放心不下的是小九,她才二十歲,卻跟了我這樣一個惡積禍盈的悍匪頭目,踏上黑道這條路我不悔,萬般罪惡,我也不悔,風(fēng)聲鶴唳的年月,我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可誤她青春,我悔不當(dāng)初。”
關(guān)廷裕內(nèi)心唏噓不已,眼眶澀然,“你出國是為殺林正堂?”
“殺子傷妻之仇我不能不報。”
霍霆掐滅已經(jīng)潮濕斷截的煙蒂,“我送你一等功,你指日便能加官進(jìn)爵榮升公安局局長,我這一生只有別人求我,哪有我求別人,我離開之后,她一個弱女子無人幫扶,我知你心意,也知你坦蕩,關(guān)警官,她跟著我這段時間,涉黑包庇,你放她一馬,也替我照顧著她,若我能回,必千恩萬謝�!�
關(guān)廷裕張嘴失聲。
面前的霍霆,他從未見過。
在皇冠會所,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持槍殺人,眉眼里都是雄心肆意,意氣風(fēng)發(fā)。
被蔣謹(jǐn)禾俘虜又一石二鳥,輕松脫身,耍得黑白兩道都不得安寧。
強占油田,殺人奪貨,焚尸滅罪,關(guān)廷裕的警車開到了他的面前,銀手銬穿戴在男人身上,也生性倨傲,絕不向世俗法律低頭。
十二月二十六日京市海港三號碼頭,霍霆在槍林彈雨中穿梭,凌厲敏銳,多么鐵骨錚錚,傲冠群雄。
他這些年的所有罪證被藏匿得無懈可擊,關(guān)廷裕追著他查了五年,一點破綻也無,現(xiàn)在是他自己親手割了條口子,將其全盤托出。
這樣的人,此刻坐在他的面前,捂面輕噎,挺拔寬闊的脊梁骨微顫。
昔日多么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
生死離別面前,他也不舍,他也悔過,他也備受煎熬。
“好,我答應(yīng)你�!标P(guān)廷裕應(yīng)下。
霍霆眼睫上的水霧散去,整理身上的黑色皮衣,站起身,從這亮堂的室內(nèi)邁出,踏入此刻依舊無邊無際的夜色里。
關(guān)廷裕聽到關(guān)門聲后不到三秒,便起身追出,拉開房門,他啞聲問,“倘若...倘若你一去不回?”
霍霆沒有轉(zhuǎn)身,偉岸的后背挺直著,他是江湖風(fēng)云里的鐵血硬漢,群雄逐鹿之爭的佼佼者。
面對大起大落,變故與榮華,他的傲骨猶存,英武十足。
并沒應(yīng)話。
第236
章
為愛不死不休
霍霆口中舉辦婚禮的地方是京市改建后的老城區(qū),一條條陳舊古老的胡同被拆除,灰白刻滿歲月雕琢的城墻被推倒,建立起了一個百畝水系環(huán)繞,綠植豐富,景色怡人的海濱公園。
距離不到百公里還有一處公墓,他說他母親的骨灰盒就放在那里。
田馨挑來挑去都不知道該在這一天穿什么樣的婚紗,款式隆重繁復(fù),底下也沒有賓客,就只有她和霍霆兩個人。
左挑右選,她選了一條簡約的露肩款,裙長到腳踝處的雪白婚紗,烏亮長發(fā)被盤起,別上珍珠發(fā)飾,露出細(xì)長如天鵝一般的脖頸。
她鎖骨上那道刀疤沒有痊愈完全,膩白肌膚留痕。
從別墅出發(fā),田馨擁著綢紗質(zhì)地的裙邊,在車頭裝點滿鮮花的婚車旁等男人,她坐在副駕駛托著腮,越過別墅的墻頭眺望那兩棵種下的白梨樹。
春光俏麗,院子里姹紫嫣紅都開遍,可它們還是晚了一拍,都種了大半年了,兩棵樹的枝條生長纏繞在一起,綴在上面的粉白花苞卻始終沒有綻放。
好東西永遠(yuǎn)不怕晚。
田馨安慰自己。
霍霆從別墅走出,褪去黑衣,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將他身上所有暴戾威懾之氣全部收斂干凈,遠(yuǎn)遠(yuǎn)一望,溫柔得像個不真實的美夢,縹緲的塵埃為他渡上了一圈虛幻的影兒。
田馨癡癡地看著,這些年來最大的一涌情愛波瀾涌向了她,將她的一整心都塞滿填充的一絲縫隙也沒有。
她甚至都無法佯裝矜持地等待,而是推開車門,提起裙擺,兩三步跑到霍霆面前,執(zhí)其他的手,眼里流露出的溫順、天真貪婪的愛意,純潔得像只稚獸,又暖又甜。
“你走快些好不好,我們不是還有儀式嗎?”
田馨拽他,渾身都洋溢在甜絲絲的愛意里,她藏匿不了的嬌憨靈動,赤忱的歡悅和欣喜。
灼著霍霆的眼,他笑得寵溺遷就,“好,我快些�!�
男人上了車,一路飛馳,女孩在副駕駛思緒飄飛,憧憬暢想著遙遠(yuǎn)的未來,她像只喋喋不休的百靈鳥,“淮煬,結(jié)了婚,以后有什么事是不是都得聽我的?”
“聽你的,以后你說東,我絕不往西。”
男人英俊好看的眼窩里是千依百順的笑意。
田馨嘴角蕩起梨渦里蓄著一汪干凈的春泉,“我們會有蜜月旅行嗎?聽說你有一艘幽靈船,常年在歐洲大陸的海面航行,我想隨船旅行,國外的黑手黨也像大陸的你一樣驍勇無比嗎?”
霍霆蹙眉,單手把著方向盤,騰出手來掐了把女孩的臉,“小九,誰能代替我?”
田馨委屈地揉了把臉,“我只是說笑罷了�!�
海濱公園轉(zhuǎn)眼就到,車泊在門口。
田馨跟著霍霆徒步去要舉辦儀式的地方,男人沒有告訴她具體是哪一處,她便跟著他在公園里漫無目的地閑逛。
這樣閑暇的日子極少有,情緒像被水溫吞過了一遍。
他們像一對世間最平凡的新婚夫妻,飯后茶余出來遛彎。
霍霆輕輕攬著女孩的肩膀,經(jīng)過遛狗的人群,白紗西裝的穿著,引得人頻頻側(cè)目,男人絲毫不理,低聲跟她閑聊一些沒有營養(yǎng)的話,偶爾吻一吻愛人的面頰。
田馨走累了,揚起小臉指著路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問他,“你帶著我繞圈子,淮煬,你老實說我們到底有儀式嗎?”
霍霆笑著攤手,涌出無限柔情,“小九,我沒有安排,我就想跟你這樣走一走,讓今天過得漫長一些�!�
他帶她經(jīng)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場面,唯有這樣靜好安逸的時光少得數(shù)不出來幾天。
就是這樣的一天,也不知以后有沒有。
女孩有些錯愕,儼然沒有想到他是這樣的回答。
男人低頭去吻她,被對方躲開,她那張漂亮情動的小臉貼在他的肩頭上蹭了蹭,她沒有責(zé)怪,只是嬌嗔著埋怨道,“你不早說,虧我今天盛裝打扮成這樣�!�
霍霆感覺有火炭煨著他的心,他將田馨擁入懷里,雙臂收緊,仿佛想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隨他一起,永不分離。
鼻梁抵在她耳后,肆意嗅聞她身上的氣息。
女孩沒有察覺出什么,倒是被他熱息弄得癢癢的,她也貼著他的臉撫蹭,熱情毫不顧忌地回應(yīng)他。
大半個下午都在閑暇中溜走,還未到落日時分。
他們便交纏在了床上,門一推開,婚紗和西裝一脫落。
酒店頂樓的窗戶外浮光掠影,交織交融。
女孩羞澀如初夜。
霍霆蒼勁手的臂肘纏繞著她,禁錮著她,猶如韌性十足的藤蔓,親吻她的發(fā)梢,她的眉眼,她的青澀情誼。
在安撫她的途中將攢在心里的所有情話都說了個遍。
“我愛你,田馨�!�
“我以前從不知道原來愛如此讓人瘋魔癲狂,讓我想將手中屠刀放下,鮮血洗凈,跟你過最平凡普通的日子�!�
男人手指摩挲著她鎖骨上那道刀疤,他壓抑克制到了極點,以一種離奇溫柔的眼神凝著大汗淋漓的女孩,“小九,跟著我,你吃了不少苦,我這樣的惡匪,十惡不赦,罪該萬死,可偏偏老天還是網(wǎng)開一面,讓你來到我身邊,給我救贖,情愛,晦暗歲月你是唯一一抹光亮,讓我臨到頭來,竟無比眷戀這萬丈紅塵�!�
田馨哪里還能說得出話來,一簾朦朧的水霧蕩漾在眼前,她只顧流淚,為他潰敗,她也愛得死去活來。
男人又咧嘴笑,低頭吻住女孩,他的舌尖下藏匿著一個苦澀的春天。
為愛不死不休。
室內(nèi)燈光一片朦朧暖黃,他們像在一個令人心醉的黃昏里接吻。
田馨數(shù)不清做了多少次,他們對視,沸騰,將對方當(dāng)成謎底一般揭開,不問明天,不問未來。
清晨刺目曦光將她喚醒,她偏頭望向身邊的男人,他睡得很沉,從未這樣的放松和肆無忌憚的安睡,眼皮柔和下垂。
女孩側(cè)過身,描摹過他的面孔,好看得如夢似幻。
余生都觀賞不完。
門口驟然響起敲門聲,沒有吵醒霍霆,田馨披上薄衫將門拉開。
兩個氣度不凡穿著軍裝帶著帽徽的軍人,他們面色穩(wěn)重,見到田馨先是面面相覷。
接著出聲,“小姐,我們來找霍霆霍先生,陸總參謀長說,碼頭的船已經(jīng)備齊,他出國之期已到�!�
第
237章
下次,別找我這樣的了
“出國?”
田馨身軀微滯,身上的薄衫籠著她纖細(xì)瘦弱的身體,上面歡愉的痕跡還沒有散,在這一秒之前,她依舊沉浸在雀躍和憧憬之中。
在這一秒之后,她抿出些不對勁的苗頭。
那兩名軍官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明了,并不愿意透露半個字,“小姐,如果霍先生在里面,麻煩轉(zhuǎn)告他,車在樓下等他�!�
田馨轉(zhuǎn)身跑到窗戶旁,將輕薄的窗簾一把掀開,一輛軍用吉普停在樓下,在車門處還有兩名持槍的武警,一旁還有三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候著。
軍警齊齊出場,她搞不清楚狀況,只得又返回門口,順手將茶幾上兩本結(jié)婚證攥緊在手里。
她正了面色,將結(jié)婚證展開在兩名軍官面前,“我是他法定的妻子,我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知道他出國是去哪里,干什么�!�
兩名軍官再次面面相覷,其中一名只得出聲,“小姐,你的丈夫霍霆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落網(wǎng)的國家雙A級通緝重犯,他出國是奉軍區(qū)總參謀長的命令,如若不執(zhí)行,軍區(qū)會將他移交公安處理,等待他將是最高級人民法院的宣判�!�
“你們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字字如針尖麥芒一樣扎入她的耳膜,田馨步步后退,恍惚地?fù)u著頭,喉嚨里像是含著碎瓷片,每說一個字都滲出腥甜。
她踩中了地板上鋪著地毯邊角,踉蹌著坐在了地上,顫抖著蜷縮,“他怎么可能落網(wǎng)?又怎么可以這樣瞞著我?”
叱咤風(fēng)云的霍霆,炮火硝煙里穿梭的霍霆,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刻。
他怎么甘心?怎么舍得?怎么愿意?
田馨從地上掙扎著爬,一股悲愴到憤慨的情緒襲來,她淚水潸然,咬字嘶吼,“不可能!你們騙我,他若落網(wǎng)伏法哪里還有活路,我們前不久才結(jié)婚,昨天是我們的婚禮,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落網(wǎng)?你們沒有證據(jù)就在這里信口雌黃!白臟了你們這一身軍服!滾!都給我滾!”
“小九�!�
男人的一聲悲慟輕喚止住了女孩的啞聲嘶吼。
田馨像一具關(guān)節(jié)僵硬的木偶一般立在原地,她轉(zhuǎn)過頭凝著那張耀眼昳麗的面孔。
不明白到底是從哪里開始逐步崩壞,讓這命運里早就洇開的悲劇底色浮現(xiàn)于眼前。
霍霆走到她身邊,蒼勁雙臂將跌坐在地上的女孩扶起,他半擁著他,掌心里縱橫交錯的掌紋貼上她的面頰。
男人的嘴唇輕顫,雙眸里溢出的傷痛不比她少,他為她拭淚,是那樣悲憫,那樣克制,那樣流戀不舍,“別哭。”
女孩扣住男人的手腕,淚珠顆顆掉落從嘴角滑入,這澀苦滋味讓她的舌尖也在哭泣,“他們說的話我不信,淮煬,你說的話,我信,你告訴我這是假的,是他們騙我呢,你怎么會落網(wǎng),你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我們不是好好的嗎?
這是不是又是你圖謀設(shè)局的一部分,之前你被關(guān)廷裕抓走問罪也平安回來了,季國南權(quán)傾朝野你也斗敗了,胡明軒那樣囂張的一個兵痞團(tuán)長上了軍事法庭,你卻置身事外,法網(wǎng)奈何不了你的,對嗎?”
男人心中的酸麻愁苦滋味竄至四肢百骸,她這般破碎依戀,讓他心臟悶痛綿綿,他喉頭哽咽,“是我自己認(rèn)的罪�!�
田馨瞪大雙眼,身體僵硬不敢動彈,無助得了無生氣,“你說什么?這段時間明明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憧憬幻想了許許多多我們的余生,我們還拉過鉤,你說過今生只許我負(fù)你,不許你負(fù)我...你忘了嗎?你就這樣拋諸腦后了嗎?”
她一雙眼哭腫,滿布血絲,盯著面前的男人依舊好看英俊的眉眼,用力攥住他的衣角。
愛啊恨啊都變得模糊起來,仿佛一把刀刃在她的心頭反反復(fù)復(fù)的碾磨,磨得她血肉淋漓,“果然是流氓匪寇,好狠的一顆心�!�
霍霆的嗓音倉皇喑啞,顫抖不已,“下次,別找我這樣的了�!�
那雙鷹眸明明望著女孩還是那樣熾熱滾燙,深深的愛意,說出話卻誅心焚骨,將她頃刻間擊垮。
“霍先生,時間不多了。”
霍霆站起身,毅然決絕的頭也不回,隨著兩名軍官離開。
房門彈回關(guān)上的那一刻,在這個曦光明媚的早晨,田馨只覺渾身一顫,肌骨發(fā)寒,像跌入凜冬的谷底,喘息在裸芯上一捧殘破的火苗,受潮不再復(fù)燃的枯木。
她的七魄抽魂離體,踉蹌起身到了窗戶前,靠在框上,溫暖的春光喚不醒她身體里已經(jīng)冷卻凝固的血液。
女孩呆呆凝視著樓下那抹英武修長的身影上了那輛軍用吉普車,伸手緊抱著雙臂,在看到吉普車啟動的那一刻,啜泣著奔跑拉開房門。
“長官,有人追車。”
陸卓聞的副手在副駕駛,他轉(zhuǎn)身望著車后座蜷縮著身子,嗚咽痛哭的男人,那副剛硬英武的身軀何時也這般脆弱顫栗。
副手漠然搖頭,“不理,繼續(xù)開車�!�
吉普車的后視鏡里,一抹清瘦的身影,女孩光著腳,奮力奔跑,不顧四周來往的車流,她咬著嘴唇,目光緊盯著面前的吉普車。
好遠(yuǎn)好快,她怎么都追不上。
她招手,嘶喊想要它停車,沒有人情味的鐵皮里包裹著的是她赤忱熱烈的愛戀。
上面坐著的男人,是她的摯愛,他曾與她水乳交融,患難與共。
她悲痛欲絕,哀鳴不已,“霍淮煬...你不要走...你帶上我,黃泉路我陪你走,地獄我陪你下,我不怕死,我只怕你不能活,只怕你孤單,我求你別丟下我...你們要抓就抓我,他的罪,他的孽,我替他承擔(dān),求求你們,放他一條生路吧!”
生死離別的最后一面太過匆匆,她總覺得他們還有很多以后,不該是這樣的潦草退場。
街那頭駛過來一輛警車,田馨跌撞在車頭,她爬起身,繼續(xù)追車拐入第三個路口,不顧自己腳心的劇痛,不顧身上擦拭傷的傷口。
關(guān)廷�;鹚傧萝嚕瑢⒚媲暗奶镘耙话驯ё�,“別追了,小馨,你追不上的�!�
田馨在關(guān)廷裕的懷里撒潑打滾,雙手捶打他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嚎啕,“為什么?憑什么?他就這樣走了,狠心留我一個人,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還有很多困惑解不開,他怎么這樣對我?他怎么能!”
關(guān)廷裕不知道怎么撫慰此刻崩潰的女孩,他任她捶打撕扯,“他簽了認(rèn)罪書,就算不被軍方帶走,不去執(zhí)行陸卓聞幾乎完不成的任務(wù),進(jìn)了大獄,涉黑洗錢,開設(shè)賭場,走私槍支,涉命案數(shù)起,樁樁件件判下來,只有槍決�!�
田馨不鬧了,也不掙扎嘶吼了,只癱軟著身子看著揚塵的那輛載著她希望的車越駛越遠(yuǎn)。
重傷和小產(chǎn)初愈的身體留下一縷殘魄,瀕臨精神和身體的極限。
田馨雙眼一闔,身體一栽,昏死過去。
第238章
不是夫妻
那晚,京市碼頭二十艘貨輪載著數(shù)十噸炸藥從北省起航,駛過公海遠(yuǎn)赴東南亞腹地。
田馨昏迷的時間不長,臨近傍晚就蘇醒過來了,回到了之前那張?zhí)闪艘粋月熟悉的病床上,她睜開眼盯著刺目的天花板。
她一動不敢動,瞳孔放大,每一個細(xì)微動作都牽扯她的神經(jīng),男人的決絕離開的冷漠背影,那種令人害的空虛感排山倒海地涌了過來,仿佛心臟的位置被挖空了。
關(guān)廷裕在病房的茶水間里等待著開水壺將冷水燒開,見到田馨醒過來,他連忙放下水壺,兩三步到了她跟前,“小馨,感覺好些了嗎?我去幫你叫護(hù)士�!�
正欲離開,手腕卻被女孩死死抓住,那力氣大的連關(guān)廷裕這樣一個七尺男兒都踉蹌了一下,他轉(zhuǎn)過身,田馨形如枯槁,她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問他,“若我和他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有罪是不是該一起罰?”
關(guān)廷裕一怔,“法律上來講,共同犯罪理應(yīng)一起追究。”
“我包庇他的罪行,縱容他為所欲為,他做得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是不是也罪該萬死?”
女孩那雙眼眸像枯井一樣衰落,蕭索,失魂落魄。
關(guān)廷裕心里狠狠一揪,“小馨,你現(xiàn)在說的是什么話?你涉世未深,如果真有違法亂罪,也一定能從輕處理,我會幫你,你不要擔(dān)心�!�
“我不要你幫我!”田馨松開他的手時也毅然決絕,“你這一身警服怎么能為我染塵,我既是他的妻,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徇私枉法,他這么能豁得出去,我怎么就豁不出去�!�
田馨費力將自己身子撐起來,床頭放著她的包,她從里面摸出那兩本結(jié)婚證,覆著一道丑陋刀疤的掌心如珍如寶地將結(jié)婚證扉頁沾著的幾顆浮塵抹去。
她喉嚨澀痛,將證件遞給關(guān)廷裕,“關(guān)警官,你拿去,認(rèn)罪書上我也簽字,我也認(rèn)罪伏法,我認(rèn)今天這個生死離別的下場,我認(rèn)我愛上的是個天理不容的法外狂徒,我認(rèn)現(xiàn)在種種苦痛都是我該承擔(dān)的,你就幫幫我,幫幫可憐的我吧,我只是想陪著我的愛人共赴生死�!�
關(guān)廷裕如熱油澆心,“小馨,你這是何苦?”
一個讓他救,一個只求速死。
他拿過那兩本嶄新的結(jié)婚證,翻開內(nèi)頁,女孩在鏡頭面前笑得那雙澄澈的眼里落滿了恍若銀河截下的一段碎光,那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看得他只覺酸澀又甜美。
很多人覺得愛是一見鐘情,或是日久生情,再或者為其一擲千金。
可真正的愛就是一剎那的暖流。
烈火烹煮的煉獄長出一朵綠芽,世界上還可以有這樣一種生命。
關(guān)廷裕啞著聲問,“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
田馨仿佛又活了過來,唇角含著一抹笑意。
可她明明選擇一條更苦澀更艱酸的堙滅之路。
關(guān)廷裕將證件收好,他邁步出了病房,顫抖著手將一通電話撥到了警局。
整個晚上,田馨夜不能寐,睜著眼望著病房那道厚重的門,苦熬一整夜等待消息,淚水都熬干,情緒千回百轉(zhuǎn),到最后哭都成了奢望。
她這樣的女孩什么也沒有,孤身攀援,爹不疼媽不愛,本就是蜉蝣之身,年歲尚小,心智在這場愛戀中磨得風(fēng)月成灰。
那輛載著她希望的車在街頭越駛越遠(yuǎn),將她所有對生的渴望也帶走了。
她今生再遇成千上百個男人都再比不上霍霆那般驚世駭俗。
直到房門再次被推開,關(guān)廷裕捏著那兩本結(jié)婚證,臉上神情諱莫如深。
田馨腫著一雙紅彤彤的眼,半撐起身子,一夜沒見,她的血與肉似乎生生被剝離,宛如一堆白骨,毫無生氣。
她赴死如歸,拖著深重身子緩緩坐立病床邊,瘦薄的身體空空蕩蕩,脆弱易碎,纖細(xì)易折,雙手并腕舉到他面前,巴巴地問,“關(guān)警官,是來抓我了嗎?”
關(guān)廷裕血氣上涌,他上前將田馨一把摟入懷中,她的身子太薄太碎,虛脫無力,他險些撲空,埋在她的肩頭,情緒翻涌哽咽,“小馨,結(jié)婚證上面的公章是假的,你和他不是夫妻,認(rèn)罪書上你簽不了字,這最后一段路,你也陪他走不了�!�
田馨身體顫抖起來,她倉皇驚愕,五臟六腑都被這樣的事實撕碎,仿佛一把淬滿利刺的鉤子直入心肺,攪得她鮮血淋漓。
她十指握緊,指甲嵌入肉里,忍痛問了一句,“我和他不是夫妻嗎?”
關(guān)廷裕只得再應(yīng)一聲,“局里的技術(shù)部鑒定了,你這兩本結(jié)婚證沒有法律效力,你跟他不是夫妻�!�
田馨只覺自己像一條離水的鯉魚,在干燥的岸邊不停地抽搐,喉嚨里涌出一股甜腥味。
她低估了霍霆的狠心程度,低估了他竟然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欺騙她,給她造了這樣一場絢麗絢爛的美夢。
讓她活也不想活,死也死不了。
絕了她生的希望,也斷了她與他共同赴死的歸途。
肝腸寸斷的痛,焚心灼骨的疼到了極致就是此刻,田馨彎身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將自己的肺腑咳出來,她嗆出的一抹唾液里混著血絲。
她抓住關(guān)廷裕的雙臂悲傷痛吼,“他騙我!原來都是騙我的,我們并不是夫妻,我們什么也不算,他匆匆忙忙地一走,之后是死是活,我通通不知道,到頭來留下我一個人,情話忘得一干二凈,誓言拋之九霄云外,他什么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可我還活著,我還有知覺啊�!�
關(guān)廷裕將女孩死死摁在自己的懷里,“小馨,他這樣做是對的,他是為了保護(hù)你,要是真的跟你結(jié)了婚,他身上累累罪惡你背負(fù)不了,也承擔(dān)不起,你還年輕,你還有大好前途。”
他頓了一下,在這個時候本不該揭開另一道傷疤,可他不得不說,“霍霆認(rèn)了罪,出了國,回不回得來誰也不知道,但他手下有一名沾著血債的殺手叫莫利山,人已批捕,法院也判了�!�
田馨止住了哭,她瞪直了眼盯著關(guān)廷裕,“莫利山?”
“對,他這樣的重犯,潛逃數(shù)年,之前也因殺人入獄,出獄后依舊死性不改,手中人命上百條,數(shù)罪并罰,判得三日后槍決�!�
第239章
翻天覆地
京市警方逮捕了莫利山這樣一位號稱“殺人魔”的黑道冷血殺手,這兩天的新聞上都在滾動播出。
甚至往日地方電視臺夏明朗主持的九點檔的財經(jīng)頻道都被占用,用以播報警方近日破獲的重大涉黑涉惡事件。
沸沸揚揚,聲勢浩大的一場掃黑除惡行動,波及北省無數(shù)個市級,縣級,乃至南省也囊括在其中。
專案組從認(rèn)罪書里每一條項逐字逐句分析,除了掃蕩黑惡勢力,還勢要揪出其中牽扯不清的關(guān)系網(wǎng)和作為“保護(hù)傘”的腐敗官員。
霍霆一上船,軍方最高行政級別的總參謀長陸卓聞親自便坐陣執(zhí)法,這是他政選上任以來首次組織這么大規(guī)模的肅清活動,北省倒閉關(guān)門數(shù)家非法賭場和夜總會,涉黑企業(yè)不計其數(shù),霍氏集團(tuán)也牽累其中。
烏泱泱倒了一大片人和權(quán),北省被翻了個底朝天。
樹倒猢猻散,再巍峨挺拔的高樓廟宇坍塌時刻也就那么一兩個瞬間,揚起的浮灰彌散各處,掃開陰霾,撥云見霧,見證世態(tài)變換,風(fēng)云莫測,人心不古。
田馨在關(guān)廷裕那里一得到莫利山的消息,立刻抹盡淚水,隨便套上件單薄的外套,就要沖出病房,關(guān)廷裕扣住他的手腕,“小馨,你要去哪里?”
“莫利山有個孩子,人還年幼,今年十二歲,是個懂事聽話的女孩,我得去找她,至少我得確定她的安全。”
田馨甩開關(guān)廷裕的手心,她步子又急又快,摸出包里的手機(jī)給別墅的周媽打電話。
“我有車,我陪你一起去。”關(guān)廷裕怕此刻的田馨做出什么傻事來,他邁步跟上她,一刻不敢離。
周媽在電話里說小雯才開學(xué)一周,今天剛好周末,人在別墅里看電視。
關(guān)廷裕的車一停在別墅門口,田馨便心急如焚地穿過入戶門往別墅里面趕,她在客廳里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望著液晶屏眼睛一眨不眨的小雯,周媽給她切得果盤她一動不動。
小女孩往日天真無邪,一見到她便熱情洋溢的面孔,今日異常沉悶。
田馨張開雙臂,如同往日一樣擠出個笑臉問,“小雯,田姐姐來了,你不歡迎我嗎?”
小雯卻指著液晶屏里的畫面問,“田姐姐,那是我爸爸嗎?”
普法頻道里是警察在一間出租房里將攪動著警匪兩方的黑道殺人魔抓捕歸案的場景,莫利山頭上蒙著一個黑頭套,雙手被反剪在身后,四周都是扣押他的刑警。
他是令人發(fā)指的重犯惡寇,其體貌特征不適合公之于眾,以免引起社會憤慨人士的打擊報復(fù),擾亂警方辦案節(jié)奏。
田馨上前將遙控器捏在手里,關(guān)掉了電視機(jī),她走到小雯跟前,蹲下身,“不是,這個人不是你的父親�!�
小雯卻像是心知肚明一樣,她機(jī)械轉(zhuǎn)頭看著田馨,“可是他兩個星期走之前,就穿著這身衣服,衣服上的那顆扣子是我?guī)退p上去的,跟別的扣子顏色都不一樣�!�
田馨死命咬著唇,她也剛從悲慟里無法自拔。
小雯小手抹去田馨臉上咸濕的淚水,“田姐姐,你哭什么呢?”
田馨微怔,“小雯你既然知道那是你的父親,你就不怕他...”
小雯返身從自己書包里翻出一支鉛筆盒,她揭開盒蓋,里面有著幾枚彈殼,她垂眼輕輕撫摸著那些彈殼,“我知道我的爸爸不是好人,我見過他殺人,那個人流了好多好多血,跪在地上求他饒命,可是爸爸還是伸手舉起了手中的槍...”
小女孩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滴在鐵制的鉛筆盒上“啪嗒啪嗒”地響,“田姐姐,他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很好很好的爸爸,他會帶我去所有我沒有去過的地方,記得我說過話,從不缺席我的家長會,會把我做的家庭作業(yè)的手工都帶在身上,明明沒有讀過書,卻還是努力給我補習(xí)作業(yè)...”
田馨將小雯擁入懷中,小女孩在她的懷里悲傷地顫抖哭泣,淚如塌陷的河堤,“他...他會死嗎?田姐姐,電視里說,他會被槍決,是真的嗎?”
“他們胡說,不會的,不會的...”
田馨緊擁著小雯,語氣其實都是飄忽的不確定。
這些個男人,站在勢力頂峰的時候?qū)ζ渌鶒鄱己玫脽o微不至,捧上心尖,作惡多端的是他們,處處留情的也是他們,到了現(xiàn)在人人喊打喊殺,走得走,沒得沒,卻獨留些美好的記憶和歲月給孤兒、摯愛含淚咀嚼,痛不欲生。
小雯雖然才十二歲,但其實她什么都懂,“我們老師說,做了壞事就要得到懲罰,他殺了人,就會抵命,他會死...田姐姐...小雯還是個小孩,做不了很多事,姐姐,你是大人,你能不能去告訴我爸爸...下輩子,我還想當(dāng)他的小孩,他還做我的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哭得岔了氣,一張小臉悲痛交織,皺成一團(tuán),田馨實在不忍心,這么小的年歲就經(jīng)歷這樣挖心剜骨的生死離別,她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好,我去跟他說,我去見他一面,小雯,你得堅強,他這么愛你,一定不舍得你這么難過,一定希望小雯每天都開開心心,長大了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
關(guān)廷�?吭谲嚽皬陌滋斓鹊揭鼓唬綍r的煙癮并不大,從霍霆找上他遞上所有罪證之后,他就嗜煙如命,抽得越來越兇。
“關(guān)警官,到飯點了,進(jìn)來吃頓飯吧�!�
田馨站在入戶門處朦朧的月色里,身子還是那樣的瘦骨一把,細(xì)弱憔悴,但情緒反而安靜了不少。
關(guān)廷裕將煙頭踩滅,兩三步走進(jìn)來,他路過花園的時候看到兩顆含苞還未綻的白梨樹,在月光下枝葉相交搖曳,生機(jī)勃勃,滿院的花團(tuán)錦簇都比不過繁茂高大的樹木。
飯桌上,只有田馨和關(guān)廷裕面對面坐著,周媽的手藝一如既往地色香味俱全。
田馨拿過關(guān)廷裕的湯碗為他盛了一碗香濃的藕湯,關(guān)廷裕還有些受寵若驚,擱下筷子問,“小馨,你是好些了嗎?”
“哪有什么好不好。”田馨望著他,放下碗筷,“關(guān)警官,我想去刑場觀刑,見莫利山最后一面�!�
第240章
年少綺夢
鏡花水月
三天后的早晨,晨霧像塊浸了冰的面紗,沉沉壓在刑場鐵欄外的荒草上。
郊外的刑場邊上停著一輛警車,關(guān)廷裕如今破獲大案,表彰已經(jīng)下發(fā),職級的躍遷指日可待,田馨在飯桌一開口,他便上下打點,允了她來觀刑。
田馨穿著一身素黑的百葉裙,胸口別著一朵白花來送別跟霍霆出生入死的兄弟,她和莫利山的關(guān)系平日很微妙,但到了此刻早就煙消云散。
女孩的睫毛上凝著初春的晨霜,視線中在刑場里莫利山的囚服白得晃眼。
風(fēng)掠過持槍的行刑隊的鋼盔,帶起一陣鐵銹味的嗚鳴。
莫利山被壓到了空曠的刑場中心,他雙手被縛,雙膝跪于地,目視前方,臉上依舊冰山一座無波無瀾。
田馨在看到他臉的那一刻,情緒便翻涌起來,她轉(zhuǎn)身望著關(guān)廷裕,“關(guān)警官,能給他帶話嗎?就一句,一句就夠了�!�
關(guān)廷裕沉思片刻,女孩臉上掩飾不了的悲傷和佯裝出來的鎮(zhèn)定其實一戳即破,還是讓他心軟,他撥了通電話,過不了一會兒,那邊便有個獄警往這邊過來。
他對關(guān)廷裕帶著幾分恭敬和感激,“關(guān)隊長,上次是多虧你幫我弟弟申冤,行刑時間快到了,恐怕得長話短說。”
田馨走到那名獄警身邊,她雙手拽著柵欄,臉上淚痕闌珊,哽咽不已,“警官,你就跟他說,他的女兒告訴他,下輩子他們還做父女,讓他放心走,別有牽掛�!�
獄警點了個頭,一秒都沒做停留,往槍決的刑場中心走過去,他到了莫利山身邊,俯身低語了一句。
只是瞬間,莫利山的身軀僵直一瞬,接著像一座常年冰雪覆蓋漂浮在海面的絕境冰山,轟然消融坍塌,他彎下身,將頭磕在泥土上,陷了進(jìn)去,嘶吼痛哭哀嚎。
另一名陪同行刑隊的獄警此刻不由得出聲,“警方送進(jìn)來的時候,說他被批捕時就坐在出租屋里等著警察來,在審訊室里招供情節(jié)簡單明了,聽到法院判了槍決,臉上沒有半點情緒,甚至昨晚行刑前,他都能臥枕安睡至天亮,那位在北省攪動黑道風(fēng)云的黑老大,手下的冰山殺手果然名不虛傳,若不是看到這一幕,我還以為他真的沒有人的感情�!�
傳話的獄警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行了,時間差不多了�!�
行刑隊子彈上膛的金屬刮擦聲,驚飛了停在松枝上的灰雀,在空曠的刑場上被放大數(shù)倍。
田馨也聽到了,她立在原地,遠(yuǎn)望著那一處,身上披著外套被風(fēng)吹落在地上,分明該春回大地,可風(fēng)蕭索,人也蕭索。
她的雙手手心捏著霍霆的那塊懸在她脖頸上那塊玉牌。
他現(xiàn)在是生是死。
若還活著什么時候會回來?
若死了,臨死前的那一刻,誰會給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