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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得到這個回答,靳鶴濁退回原位,壓迫感盡消。

    青黛冷冷看張秋懷。

    不對。

    靳父的事分明在民間一點風聲也無�;始医吡β癫兀B御史臺都沒這個案子。不然她不至對靳鶴濁的過往一無所知。

    如今大理寺卿一職空懸多年,全權由秦玉禾代理主事。那個位子的人在或不在,換人或沒換人,百姓一概不知。

    張秋懷是怎么準確無誤地說出“四年前”這個關鍵時間點?

    青黛起身,拱手作禮,“既張夫子有傷在身,我等就不打擾了。告辭。”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門,留下張秋懷在榻上獨自忐忑。

    怎么回事?

    說是朝廷派來查受賄案的,反而一概不問辛萬里受賄案情。

    專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張秋懷驚惶不安,強忍鉆心痛苦,走到桌邊收起信紙。

    似是覺得不夠,他忙伸手推開木窗。

    一切做完,他才稍微安定。

    等走得遠了,青黛想起靳鶴濁主動提起上一任大理寺卿,她暗自偏過腦袋去瞅,一下被對方抓個正著。

    靳鶴濁平靜如常,“怎么了?”

    “靳大人不問了嗎?”

    靳鶴濁說,“滿嘴胡言,不問也罷�!�

    “也是�!鼻圜禳c頭,“那信紙是青檀皮宣紙,一般由州府生產(chǎn),作為貢品獻給朝廷。他必定和皇宮中人有聯(lián)系。這受賄案,不一般啊�!�

    靳鶴濁不用看她,自然接道,“他確在大理寺任過職�!�

    父親在世時,他見過這樣一張臉。

    大理寺上下的舊人,他都查了個遍。唯一一個叫張秋的獄丞,杳無音訊,生死不知。

    現(xiàn)在想來,不就是張秋懷。

    果然……

    沉默片刻,兩人異口同聲,“房中味道……”

    “看來不是錯覺�!鼻圜鞆纳砗笈醭鲆欢阉幵�,“他想刻意蓋掉和學堂里一樣的味道�!�

    “你何時……?”靳鶴濁一蹙眉,攤開手掌,“……給我�!�

    青黛照做,“多虧靳大人幫我阻擋視線,我才在花盆里挖了些許。這人實在放肆,真當無人能看透他的詭計�!�

    沾著泥土的碎渣平躺在靳鶴濁潤玉般的掌心。此刻風光霽月的尚書令大人胸前一團墨跡,掌心一堆雜碎。

    青黛輕咳,“靳大人,要不還我……”

    靳鶴濁卻猛然合起掌心,抬手。

    對上青黛一眨一眨的秋水明眸,他忍耐片刻,語氣冷淡無起伏,“萬一有毒如何?你不許碰。”

    掌心碎渣棱角堅硬,靳鶴濁繼續(xù)握緊,“四品官員,至少不能在我手下出事。”

    “是。”青黛恭恭敬敬地應聲,隨即出其不意向前探身,“有毒?那更不能讓大人拿了!快些還給我!”

    暗香襲人,靳鶴濁想退,身后又是一片清幽的景觀池,他只能繃緊含雪凝霜的俊臉,官袍下兩人接觸的之處寸寸僵硬。

    他冷冷斥責景觀池。

    什么附庸風雅的東西。

    下回就拆了。

    青黛輕嗅接觸過藥渣的掌心,“大人若出事,我難辭其咎!不如還是讓我死……唔!”

    “不像話�!苯Q濁斥道。

    他干凈手掌捂住青黛下半張臉,男人垂眸看她,與她近在咫尺,“越說越糊涂�!�

    那一絲屬于靳鶴濁獨特的幽香,心照不宣地纏上青黛。

    無言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暗涌。

    被堵住了嘴,青黛的眼瞳明亮,笑意狡黠。

    靳鶴濁無奈。

    她總是這樣,招得他無法故作無情。

    “�!蝿者_成進度35%”

    “你們在做什么?”

    黑衣藍邊的小將軍瞠目結(jié)舌,大受震撼,男聲走調(diào),“別告訴我……你們在調(diào)情?”

    黑化權臣他心有初戀17

    緊隨其后的陳槐眼疾手快捂他的嘴,“沒有!我們什么也沒有看到!”

    慢一步的秦玉禾深呼吸,抬頭看天。

    靳鶴濁瞳色冷下去,緩緩松手。

    但青黛不動,兩人只能保持看上去親密無比,實則也并不清白的姿勢。

    “呸呸呸!”陳逢酒扯開陳槐的手,嫌棄擦嘴,問他,“沒看見什么?兩個大男人在那里摟摟抱抱你沒看見?你瞎了?”

    陳逢酒要往前走,被陳槐死死拽牢,他怒道,“攔我干什么!萬一是靳鶴濁在調(diào)戲我未來小舅子怎么辦!”

    陳槐冷汗直流。

    什么調(diào)戲!

    那兩人明顯不清白!

    再者,尚書令的事哪里有他們說話的份?

    “容青奚!站著干什么?過來!”陳逢酒大聲,將矛頭對準另一位,“靳鶴濁,我警告你��!別以為你是二品,我就怕你!你敢借職務之便占下屬便宜,我就敢到皇帝面前參你一本………”

    青黛無聲彎唇,遺憾道,“靳大人,您潔身自好的名聲怕是要敗于我手了�!�

    話音落下,青黛后退幾步,拉開距離。

    靳鶴濁垂在身側(cè)的指尖輕動,眼底亮色宛若晴后雪光,他沒有看其他人,語氣一貫的平靜,“身外之物,有何可懼�!�

    青黛卻小聲,“大人越這樣說,下官反而越想冒犯您呢�!�

    靳鶴濁眉頭緊鎖,疑惑又不解。

    黑衣小將軍隨著大嗓門而至,“容青奚!你實話告訴我,靳鶴濁是不是強迫你了?我方才瞧見他捂你的嘴!”

    “逢酒兄,不可對靳大人不敬�!鼻圜觳粍勇暽囟汩_他的手,一臉正色,“方才,我與大人在討論案情�!�

    “你當我傻?”陳逢酒眼神炯炯,“談公事需要靠那么近?”

    毛子警覺:嗯?陳大傻子不好糊弄了?

    陳逢酒一瞪靳鶴濁,怒道,“我知道了!”

    兩位當事人皆看向他。

    黑衣小將軍兩步跨到靳鶴濁面前,危機感大增,一把揪他衣領,“你也看上容家姐姐了對不對!所以才故意與容青奚套近乎?你竟敢搶我未來娘子!”

    青黛:“……”

    靳鶴濁:“……”

    陳槐:“老天爺啊!要死�!�

    毛子:我撤回上一句話。他的腦子,我很安心。

    本是莫名其妙的指責,在場所有人都以為靳鶴濁懶得理會。

    可誰知,那位尚書令大人竟冷冷拂開陳逢酒的手,“定遠將軍,慎言�!�

    看似輕飄飄一揮,陳逢酒虎口發(fā)麻,他詫異地盯著自已雙手,說不出話。

    靳鶴濁眼中痛色一閃而過,再仔細去看,他不顯露絲毫感情,薄唇輕言,“若無三媒六聘,不要把娘子郎君掛嘴邊。平白毀了容家姑娘清白名聲�!�

    “�!蝿者_成進度40%”

    陳逢酒不服,“誰說我要壞她名聲,我回去就上門提親�!�

    “我陳逢酒一言九鼎!你敢么?你……”

    “靳大人�!鼻圜齑驍嗨麄儯澳种邪讣C物……”

    陳逢酒一頓,視線落到靳鶴濁掌心,一團黑漆漆的藥渣,“……我剛才就想問了,一股怪味兒!”

    他聳動鼻尖,“好熟悉。”

    靳鶴濁攤開掌心,陳逢酒挑挑揀揀,拎起幾片曬成干草的枯葉,“奉州怎么會有這玩意兒!你們哪來的?”

    青黛言簡意賅,“張秋懷房內(nèi)。學堂里也有這味道�!�

    “……”陳逢酒罵了句粗話,腦子明顯沒轉(zhuǎn)過來,“這分明是疆外所生的紫絨草。天爺?shù)模钪菰鯐�?�?br />
    “逢酒兄,你講清楚些�!�

    “紫絨草可混在茶水里或曬干燒煙吸食,它會使人致幻,神志不清,還易上癮。”陳逢酒忿忿,“領國就喜歡用它使些上不得臺面的下作手段�!�

    他咬牙,“難不成張秋懷叛國!”

    青黛說,“天盛關口嚴苛,不會讓毒草流進民間。若那人從小生長在疆外,想來拿幾株野草也不難�!�

    陳逢酒握拳,“……是也不是。紫絨草多生長在兩軍交戰(zhàn)處,平頭百姓拿不到。除非……”

    他臉色難看,“……是軍中之人。”

    青黛沉默。

    張秋懷與皇宮的某位貴人有所來往,又能拿到只有軍營中人才拿得到的紫絨草。

    發(fā)生在奉州學院的事,必定是皇宮中人在背后攪動渾水。

    靳鶴濁一錘定音,“受賄案一事暫緩,先查張秋懷�!�

    一行人忙了幾日,藏在受賄案下更大的陰謀漸漸露出端倪。

    從知道紫絨草與駐守疆外軍隊有關起,陳逢酒便一直狀態(tài)陰沉,笑臉都不曾有。

    他此時坐在大廳左側(cè),目光不善地盯著張秋懷和辛萬里兩人。

    辛萬里坐立難安,“大人,這是……”

    青黛合上托孔太傅從皇城送來的急報,“辛夫子不急,您的案子已有眉目。”

    張秋懷輕揉傷腿,不說話。

    “張夫子,你房內(nèi)信紙是誰所贈,紫絨草又從何而來?”青黛表情未變,簡明扼要。

    張秋懷陪笑,“是早年結(jié)識的一位官人所贈。至于紫絨草是何物,我不曉得呀�!�

    “胡說八道!”陳逢酒拍桌而起,“你不曉得紫絨草是何物,還敢偷偷放在學堂內(nèi)供學子吸食?!我倒說這一堆小孩怎么會壞一窩!原來是你在背后搞鬼!”

    辛萬里本聽不懂幾人對話,聽到最后一句話,雙眼圓睜,放在腿上的手止不住地顫。

    青黛兩指夾起皇城信件,“張夫子。天盛民間這四五年間不景氣,青檀皮宣紙從去年恢復進貢。你那信紙嶄新,如何說成是早年的呢?”

    張秋懷恍然大悟,改口道,“是我記錯了。是近年所贈!”

    青黛一笑,溫和不失鋒芒,“如此珍貴宣紙,皇上賞給了誰,史官皆一一記錄在案。敢問您的舊友,是當今皇子,太傅,還是……貴妃娘娘?”

    陳逢酒面沉如水。

    張秋懷嘆氣,“大人,我在奉州書院盡心竭力教書四載,偶然得了貴人天大的賞賜,我總不能到處說道吧。辛夫子沒有,我卻有,顯得我多嘴了。”

    “是了。”青黛指尖一動,展開另一張信紙,“如此武斷,倒是在下的錯�!�

    張秋懷暗中冷哼,面上恭敬,連道不是。

    “那在下?lián)Q個問題�!�

    “你認得大理寺獄丞張秋嗎?”

    張秋懷粗糙嗓音卡頓,“我……”

    “天盛國邊境小卒張懷,認得嗎?”

    黑化權臣他心有初戀18

    張懷?!

    他們到底查到了多少!

    張秋懷眼神閃爍,毫無辨識度的五官一言不發(fā)地沉寂下去。

    疆外軍營分明是陳家一頭獨大的勢力,怎會被這兩個文官查出問題來?

    莫非是詐他的?

    想到這里,張秋懷抬頭,懇切道,“大人口中的兩人我都不認得。一個大理寺獄丞,一個疆外小卒,這般南轅北轍,怎會與我有關?”

    啪嗒一個紋路磨損嚴重的木牌砸在張秋懷腿邊,青黛一身素衣常服,氣勢不減分毫,悠悠展開手中畫像,“天盛凡入朝為官者,皆有可證身份的木牌。張夫子……不對,應該叫您前任大理寺獄丞,張秋?”

    張秋懷抬手攥緊木牌,“……我是張秋又如何?上任大理寺卿犯了滅門之禍,我在大理寺待不下去,逃也不成嗎?我想活命,有錯嗎?”

    “至于大人說的張懷,我不認得!”

    靳鶴濁換了一身絳紅錦緞長袍,未著官服,卻更襯他城府深沉,喜怒難以揣測。

    聞言他抬眼,“不說實話?”

    張秋懷一愣,迅速道,“我真的不認得!軍營里的人我怎么會……”

    “張秋懷,想抵賴?我還在這呢�!焙谝律倌杲庀卵g令牌,扔到桌邊,“我乃定遠將軍。哦,我姓陳。”

    “我就是軍營里頭出來的!”陳逢酒強壓怒氣,“我可沒他們兩位大人這么好脾氣。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不說?那我說!”

    “張懷,天盛邊境一守關小卒,死于六年前的外戰(zhàn)動亂時期。而他,是你的親哥哥!你不用抵賴,我們查清楚了�!�

    他一個動作,外頭風塵仆仆進來一人,雙膝跪地呈上一捧干燥的土。

    “你哥哥的墳,我們沒動。但若你不肯認,我會讓你親眼瞧見尸骨�!标惙昃埔Ьo牙關,“你……還要我?guī)湍阏f嗎?”

    張秋懷一顫,看到屬于疆外的沙土,以及他在墳頭親手為哥哥種下的一株歪七扭八的蝴蝶蘭。

    他脊背宛如被生生折斷,他痛到難以自已,曲起上半身趴伏在傷腿上,又大笑著起身,“是!他是我親哥哥,如何!”

    事到如今,他可以死。

    但宮中的貴人,不能。

    張秋懷笑到難以呼吸,停下來喘了片刻,粗糙嗓音難聽,“我認了�!�

    “受賄案是我做的,我也確實對書院學生下了毒。”

    “秋懷?”辛萬里雙手慌亂搖擺,“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你們懂什么?”張秋懷高昂腦袋,這張平凡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痛快的神色,“我就是要報復,報復天盛朝廷的子孫后代!”

    “為什么?為了你哥哥的死?”

    “他戰(zhàn)死疆場,可你怎么能把仇恨放到他用命護著的國家上!”陳逢酒兇狠地砸碎茶盞,極為不解,“我等入了軍營,就是把命交給了背后的子民。雖死,不悔!”

    張秋懷冷笑,“將軍啊,你們貴人怎么會懂我們下賤的平民呢?”

    他繼續(xù),“你們上陣殺敵,掙得是風風光光的軍功。我哥哥呢?他只是個小卒啊!他不想打仗!他想活!”

    粗糙的嗓音摩擦得刺耳,一時竟像那疆外風沙,“打仗……我哥哥如何不知退一步就是國破家亡!那年,他才剛?cè)⑿聥D,上城墻時,想的還是傍晚放值與娘子團聚……”

    “可笑!對面漫天箭簇下,我哥哥依舊拿身體堵城門,他也想保護家人同鄉(xiāng)啊�?商焓⑹窃趺醋龅�?下一刻就送來急詔,說是朝中與鄰國議和了,要將這座城池拱手相讓!”

    “天盛實力不敵,能少去一城傷亡,你們自然歡歡喜喜開城門。”張秋懷眼中血紅,卻不肯讓眼淚掉下來一滴�!捌鸪跷腋绺缫哺吲d。不打仗,當然好。”

    “他如往常那樣,去買了娘子愛吃的蒸糕,還在路邊折了一枝白梔子。他要告訴娘子,他們再也不用打仗了�!�

    說到這,張秋懷哽了許久,在場無一人出聲,仿佛已經(jīng)預見了這一場血色悲劇。

    張秋懷說,“可他,剛剛叩響房門,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就倒在他心心念念的娘子面前�!�

    “原來……早在對面強攻城門時,他就傷及要害。壓在身下的白梔子,已然血紅�!�

    “你們說!我怎能不恨!”張秋懷想拖著傷腿起身,氣血翻涌間狼狽地跌倒在堂前,“要戰(zhàn),就一步不退��!憑什么只有我哥哥死!”

    陳逢酒臉色空白,一點點灰沉,“六年前……”

    他那時在做什么?

    那個年紀的他,大概先是和爹一樣如臨大敵,接著聽到急詔才松了一口氣,然后不甘又慶幸地帶著城中百姓退守下一座城池。

    至于那座城池,至于那個無名小卒……

    有誰關心呢?

    張秋懷咧開嘴笑,“所以我要為我哥報仇。我就要毒死天盛朝廷的后代。他們不在意無名小卒的生死,總在意自已兒子的命吧哈哈哈哈哈哈!”

    “受賄?哼。誰讓這群高官之子欺壓排擠同堂學子。還偏偏讓死心眼的辛萬里發(fā)現(xiàn)了,他不僅幫學生隱瞞,竟然還跟我說要解散學院?!”

    “我的毒可沒下完,我還沒眼睜睜看他們都變成廢人呢。怎么能讓辛萬里壞我好事!”

    “所以你誣陷辛萬里,想把他送進刑獄�!鼻圜炖潇o地聽他講完來龍去脈,抓住了他極力掩蓋的一點,“用來誣陷辛夫子的金塊哪里來的?你口口聲聲自已是平民,平民可拿不出來�!�

    張秋懷盯著自已傷腿,正不停滲血,他臉上冒起虛汗,慘然道,“容大人,你可真無情。到現(xiàn)在還在逼問我這種問題,我哥的命,就這么無足輕重?”

    青黛眼神明凈,“不是一回事。”

    她慢條斯理卷起畫像,“若你想用人情淡薄來諷刺我,我全盤接受�!�

    陳逢酒回神,見地上狼狽不堪的張秋懷,“容……”

    青黛如玉的臉不帶笑意,“上任大理寺卿靳常明全家一百零六口,難道就不無辜?”

    頃刻之間,靳鶴濁揉皺腕邊衣袖。

    黑化權臣他心有初戀19

    “一百零六口……”張秋懷低頭,屏息沉聲,“我……是,我認了。我看不慣靳常明一心為天盛的忠臣做派,所以我……我借獄丞的身份偽造了文書,誣陷他叛國。”

    “哈哈哈,誰讓他是我這種人能接觸到的唯一一位大官呢?”

    他聲調(diào)斷斷續(xù)續(xù),咬著最后一股勁兒,“我就是想毀了整個天盛。所有罪,我都認�!�

    靳鶴濁把每個字聽的無比清楚。

    拼不完整的尸骨、流不盡的污血,和爹娘含恨而終的眼。

    靳鶴濁胸腔內(nèi)難以言喻的惡心翻涌,他勉強閉上眼,那條濕冷沉重的鐵索捆住他四肢,此刻正在他脖子上緩緩收緊。

    好痛苦。

    為什么活下來的是他?

    該死。

    全部人都該死。包括他。

    靳鶴濁睜眼,山嵐色的瞳孔蒙上濃稠烏黑的冷霧,他突然對面前的一切感到厭煩,“那你就去死。”

    他身后一護衛(wèi)斷然抽刀,眼睛一瞬不眨,刺向張秋懷心臟。

    “喂!”陳逢酒來不及攔,只得用腳把刀鋒踢歪,“你干什么!朝廷還沒給他定罪,你就要殺了他?他是人證!你真不怕被參一本��?”

    刀鋒歪了一個方向,扎進張秋懷的傷腿,他悶聲嘔出一口血,恍若聽不見任何聲響,趴在地上用手肘一點點靠近他哥哥的墳頭土。

    護衛(wèi)轉(zhuǎn)頭看靳鶴濁,似乎在等待命令。

    靳鶴濁盯著張秋懷蜿蜒的血跡,淡淡,“繼續(xù)。”

    錚的一聲,護衛(wèi)兩步上前,剛落下的一招又被陳逢酒擋回去。

    陳逢酒后退半步,罵道,“靳鶴濁!你當真糊涂了?要把自已的把柄往別人手上送是不是!”

    他雖不了解靳家早年過往,但一番下來也隱隱聽明白靳鶴濁身負血海深仇,“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不要亂來�!�

    “我怕么?”靳鶴濁似乎想發(fā)笑,嘴角輕扯,卻做不到。

    “你……”陳逢酒低頭,看癡癡捧著墳頭土的張秋懷,想到這人埋骨疆外的哥哥,“容青奚!你說句話!”

    方才青黛一直沒出聲,如今被點名,她說,“張秋懷不會開口了�!�

    聽到這個聲音,靳鶴濁袖中的手指輕蜷,別過臉。

    陳逢酒眉頭一攏,“什么意思?你也想直接殺了他?”

    “我的意思是……”青黛起身,“如何再審,他也不會供出身后之人�!�

    “那怎么辦?”

    青黛朝護衛(wèi)伸手,護衛(wèi)下意識去看靳鶴濁。

    靳鶴濁冰涼的心尖倏爾一跳,他不敢對上青黛視線,不做聲地默許了她的動作。

    得了首肯,青黛抽走護衛(wèi)的長刀,兩步走到張秋懷面前。

    陳逢酒盯她,“喂,你不會……”

    話音未落,青黛就把長刀插入了張秋懷完好無損的另一條腿。

    在場之人皆一滯。

    少年面如冠玉,素白青衫滴血未沾,一手握住刀柄,微微翹起嘴角,“你確實該死。可惜,不是現(xiàn)在�!�

    張秋懷眼前發(fā)黑,再無支撐,重重砸向地面,眼睛半闔,神智模糊。

    陳逢酒徹底傻了。

    那一刀血光仿佛灼燙了靳鶴濁心頭,他大力握上椅凳,喘息片刻,霍然站起,“容……”

    “別怕�!彼砷_刀柄,前半句聲音輕細,像自言自語,而后青黛轉(zhuǎn)向陳逢酒,坦然,“他沒死。”

    靳鶴濁木木垂眼。

    他聽見了。

    她說,別怕。

    “�!蝿者_成進度50%”

    “靠!我真要被你們兩個瘋子嚇死了!你倆不是文官嗎?怎么一個比一個瘋啊!”

    陳逢酒大口呼吸,坐到椅子上,“他是案件唯一的人證!我們還要靠他抓出幕后主使�!�

    “我一個武將還沒動手,你們兩個倒好,一人廢了他一條腿!”

    他難以置信,按下腰間佩劍,“老天爺!一個正二品,一個正四品,到頭來竟然我最穩(wěn)重。嘖……你們辭官回家算了!”

    “逢酒兄。”

    青黛看他,此時眼神中的意味竟叫陳逢酒不敢直視,“他不開口,但背后之人……還不明顯嗎?”

    “什、什么意思?”陳逢酒磕磕巴巴。

    “那日你也看到了藥渣。紫絨草生長在兩軍交界處,天盛關口又嚴苛,當真這么好拿嗎?更何況,是源源不斷的供應�!�

    “青檀皮宣紙,又是誰都可以拿到的嗎?”

    陳逢酒想起幾人前往奉州時,青黛隱晦的提醒,他死死盯地上的張秋懷,“莫非真的是姑姑……”

    “她、她貴為一國貴妃,皇上還獨寵于她,完全沒必要這么做……”

    青黛搖頭。

    陳逢酒眼前一亮,滿是自已都沒意識到的慌亂,“是吧,怎么會是姑姑……”

    “陳逢酒�!鼻圜斓谝淮稳绱肃嵵氐亟辛怂拿郑安恢故撬�。”

    “不可能!你…你……”陳逢酒神色荒唐,腰間佩劍露出一段銀光,“不要說了。就算你是容青奚,我也會生氣的�!�

    靳鶴濁站到青黛面前,語氣平淡,“如何?你要殺了他嗎?”

    細看去,才能發(fā)現(xiàn)靳鶴濁背在身后的掌心道道紅痕,是極度克制下的自傷。

    陳逢酒如夢初醒,驚慌按回劍鞘,“我不會!”

    “定遠將軍。若你想聽,我來說�!�

    “陳貴妃想滅天盛不假,陳大將軍從背后推波助瀾,也是真�!�

    這句話極具殺傷力、并毫不留情地擊碎了陳逢酒的全部幻想。

    萬一姑姑她只是嬌寵慣了,沒想過日日奢靡宴飲和盛大儀仗出行會引起民反呢?

    萬一張秋懷就是有手段從軍營偷回紫絨草呢?

    萬一……

    陳逢酒大掌捂臉。

    是。他是個腦筋簡單的武將。

    可他不是個蠢貨啊。

    五皇子一派,竟然想反。

    他放下手,睜開血紅的眼,小聲,“我不太相信。那老頭……我爹駐守疆外數(shù)十年,是假的嗎?姑姑對我的好,是假的嗎?”

    青黛嘆氣,把頭轉(zhuǎn)向一邊。

    靳鶴濁突然道,“你可知我為何敢殺張秋懷?”

    “不知……”

    “因為他不是陳家罪行的唯一人證�!苯Q濁一笑,如朗月清輝晃然照亮滿懷的冰雪,“我也是。”

    靳家滅門慘案,唯一留下的活口。

    那么痛不欲生的過去,他如今是笑著說的。

    大概是自厭自棄時,已把血淚流干。

    難以遏制的酸澀沖上眼眶,青黛想:

    她的小禾,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黑化權臣他心有初戀20

    既然奉州書院受賄案真正的幕后主使遠在皇城內(nèi),青黛當下決定先押送張秋懷回城,并一筆不落地寫下了此案經(jīng)過和涉及的證據(jù)。

    當然,公文上沒有直接點明陳大將軍和貴妃的大名就是了。

    陳逢酒看青黛寫下受賄案公文的最后一字,欲言又止,無意識地來回踱步,“……把這個呈上去,你們就沒有回頭路了。”

    “容青奚,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要和陳家正面作對?”

    青黛吹干紙上墨跡,“你還有一個選擇�!�

    “什么?”

    “殺了我。”青黛推過公文,“然后拿走它�!�

    她目光從指尖按住的封面慢慢掠過,落在陳逢酒身上,平靜而安寧。

    “容青奚。你可真狠�!�

    陳逢酒已幾日沒睡好覺,眼下青黑,硬邦邦出聲,“你明知我不會對你們下手。你不用試探我。”

    他強迫自已不看,扭頭坐到一旁,牙關都在顫。

    “所以逢酒兄是要放過我?”青黛眉梢一揚,恢復了和他初見時的溫吞笑意,“那不如考慮與我等為伍呀?”

    “別得寸進尺!”陳逢酒大聲。

    他哼了一聲,破罐子破摔地拿出惡人氣勢,“老子放你們兩條小命!回朝后,我不會手下留情的!我們就光明正大拼個你死我活�!�

    腰間佩劍出鞘,銀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陳逢酒說,“我平生最恨叛徒。我是陳家人,我不會叛出陳家的�!�

    青黛起身,“哪怕明知他們是錯?”

    “是!”

    靳鶴濁站在青黛身后,看到了青黛暗暗攥起的手掌。

    他抬眼,對上黑衣小將軍陷入掙扎的臉,“不要留情。”

    陳逢酒一愣,“你說誰?”

    “我讓你,不要留情�!苯Q濁的聲音如深夜里撲向岸邊的冰涼潮水,令人神魂一震,“既然做好了決定,就做你該做的事。”

    心軟猶豫,瞻前顧后,只會帶來痛苦。這句話他本可以不說,但…青黛把這人當作朋友。

    “哈。”陳逢酒捂著眼睛笑,“一個叫我殺了他,一個叫我不要留情……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你們兩個內(nèi)里是同一類人。一模一樣的心狠!對別人狠,對自已更狠!”

    “好好好……”他沒看另外兩人,往外走,“下次再見,我就當不認識你們。”

    “尤其是你容青奚!我不要和你當兄弟了!”

    小將軍的嗓門一如既往的大,回蕩在狹小的書房內(nèi)。青黛伸手撫過桌上紙筆,久久沒有說話。

    靳鶴濁說,“難過?”

    青黛搖頭,“我只是覺得,朝中的路很難走�!�

    起初,她商賈出身,所屬的御史臺所有人都不喜歡她。但她一路從六品下到正四品扶搖而上,她不說朝中的路難走。

    在即將失去一個朋友時,她說,朝中的路好難走。

    靳鶴濁看她單薄的肩,他袖下的手輕動,片刻后,復又握緊。

    “靳大人�!�

    清亮嗓音打斷靳鶴濁的出神,他轉(zhuǎn)過頭,青黛半垂下的發(fā)絲掃過他胸口,若有似無。

    “我的確有點難過�!鼻圜煺f,“大人呢?”

    “你走到如今,失去的大概一路也數(shù)不盡。你……還會難過嗎?”

    靳鶴濁不語。

    他失去的……

    倒不如說,他只剩下這一個陽奉陰違、虛與委蛇而來的官位。

    父母親朋,心上摯愛,錦繡前程。

    他一步一步失去了所愛著的一切。

    青黛低頭抓自已肩上的頭發(fā),“大人不說就罷�!�

    “………不會。”靳鶴濁聲音更低,細聽去還能察覺這位尚書令大人僵硬的安慰,“往事已矣。”

    青黛不理人了,提筆往空白紙張上戳一個又一個的墨點。

    這是她幼時心煩意亂的小習慣。

    靳鶴濁盯著她戳到第十二個點,出聲,“我只說要舍棄過往傷心之事,又……又不是全盤否定�!蓖諝g喜,自是在心中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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