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等等——”
坐在他身邊的王公子王彥叫住他。
京中自來都有寒門與世家的分別,京中的官員也互為兩個脈系,彼此紛爭頻繁,互不相讓。
王彥便是世家子弟,對身旁這個寒門出身的云清川,百般看不上。
此刻,忍不住譏諷道。
“云公子落荒而逃,可是因為做不出這些對子?”
云清川回眸看他。
長眸之中,盡染霜色。
“倘若云某三幅對聯(lián)都對出來,王公子可愿磕頭認(rèn)錯?”
王彥面色驟變,“你算個什么身份,也配本公子向你磕頭認(rèn)錯!”
云清川長眸微瞇,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云某為你作詩賦對?”
王彥指著云清川,氣急反笑,“好好好,你非要逼我是吧?”
啪!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千兩的銀票拍在桌上。
雙眸隱忍著鄙薄的怒意,“聽聞云公子家境貧寒,今日,你若能對出這對子,一千兩銀子便當(dāng)作云公子的潤筆費!云公子可還滿意?”
看到銀票,云清川眸光微頓。
他想起上次同絮兒一起上街采買時,那華裳閣新出的那件云肩披風(fēng)。
絮兒看了許久、流連了許久,最后攔下了付銀子的他。
見云清川不動,王彥又從懷中抽出兩張銀票,
“爺再加兩張,若對得出,三千兩都給你!”
“若是對不出……你就自認(rèn)才疏學(xué)淺,今年秋闈棄考、回去溫習(xí)三年學(xué)學(xué)本事之后,再來進(jìn)京!”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王彥身旁的公子哥急忙勸他,“王兄,不必如此……”
這般咄咄逼人,即便讓那云清川名譽掃地,對王彥、對王家,又有什么好處呢?
落下一個逼迫窮舉子的名聲嗎?
眼見氣氛劍拔弩張,林侯爺急忙出面過來打圓場。
“不過是叢鶴閑暇時想的幾幅對子罷了,玩笑之句,莫要當(dāng)真�!�
林侯爺伸手便要將那幾張字墨給揭掉。
云清川冷笑一聲,從林侯爺手中奪過那幾張墨紙,縱筆揮毫,洋洋灑灑的三幅對子,躍然紙上。
“書臨漢帖翰林書�!�
“月淺淺,風(fēng)剪剪,數(shù)高城更鼓,好緩緩歸�!�
“先生亦流寓,有長留天地,月白風(fēng)清一草堂�!�
三幅對聯(lián)一出,手中的墨紙立刻被林從鶴奪了過去。
他眸光熠熠,拎著那墨紙,看著紙上的字跡,眼底異彩連連。
“好一個長留天地,好一個月白風(fēng)清一草堂……”
“云兄大才,林某甘拜下風(fēng)!”
那三幅對聯(lián)被林三爺拿走之后,在眾學(xué)子之間被來回傳遞,間或有驚嘆聲或者贊揚聲溢出。
王彥的臉色頓時漲紅如豬肝,變得難看至極。
尤其,當(dāng)云清川修長的指尖捏住那三張銀票,輕飄飄地將銀票攏入自已懷中時,他再也繃不住了。
“你肯定作弊了!”
云清川回眸看他,面上帶了點嘲諷的笑。
“不是云某作弊,而是王兄你的文采,不怎么行。”
語罷,云清川攏了攏袖子,向遠(yuǎn)處的侯爺和朱大人微微作揖后,轉(zhuǎn)身離開。
……
他走以后。
看著面色鐵青的王彥,一旁的好友勸道,“都說了做人留一線,能從那般小地方考入京城的,絕對是個狠人啊……你偏要跟他杠上……”
王彥一把推開扶他起來的好友,目露兇惡。
“我呸!”
“貪圖錢財?shù)镍P凰男罷了!這小子才進(jìn)京幾天,就敢如此囂張跋扈!等著吧!我絕饒不了他!”
……
林三爺眼見云清川出去了,也要跟著追出去,卻被林侯爺攔住。
林侯爺看他的眼神,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低罵道,“早干什么去了?如今把人惹急了上趕著道歉?”
“就你剛才那放,浪形骸的樣子,哪家兄長會對你有好印象?”
林三爺心里也苦啊。
他就這么失態(tài)一回,怎么還偏偏放縱到大舅哥的身上!
早知如此,他……
恰在此時,管家進(jìn)來傳話,面色異常難看,附耳到林侯爺身邊,
“侯爺,攝政王府那邊帶了消息過來……”
第三十八章
兄長你也太厲害了
“王爺說,七小姐待嫁之身,卻與姜小將軍一同出行,在大街上動作親昵,言行舉止頗為失禮,皆被攝政王看在眼中�!�
“王爺說,既然七小姐已有心儀之人,那這親家官司不做也罷,沒必要奪人所愛�!�
“王爺還說,他就不主動上門退親了,他會給皇帝施壓,讓皇帝撤回圣旨,給咱們侯府留些臉面�!�
“王爺交代了,讓侯爺好生看管自家的女眷,不要因為疏于管教,敗壞了名聲,害了府里的其他女眷�!�
……
每一句話,都像一巴掌,狠狠抽在林侯爺?shù)哪樕稀?br />
他氣得胡須都在發(fā)抖,“小七,她——”
深吸一口氣,眼底盡是惱怒,“那孽女回家了嗎?!”
官家苦著一張臉,小聲道,“回侯爺,姜小將軍剛把她送回來……”
這又是另一巴掌了。
氣得林侯爺眼冒金星,險些沒站穩(wěn)。
一個個的,怎么都不讓他省心!
“她現(xiàn)在在哪?”
“回自已的院子里了�!�
“誰允許她回去的?!”
林侯爺冷笑,“老夫人吩咐了,讓她跪在祠堂里好好認(rèn)錯反思,今夜若非陛下詔見,她如今還在里頭跪著呢�!�
“你去,找?guī)讉人把她押回祠堂,再跪上三日!”
管家:……
“遵命�!�
“還有你�!�
林侯爺看向林三爺,面色愈發(fā)難看,果斷地叫來幾個家丁,厲聲吩咐,下了死令,“把三爺也押到祠堂,鎖了門窗讓他們閉門思過去!”
“不許送水、不許送飯、不許送棉衣!”
“什么時候這荒誕的性子改過來,什么時候再放出來!”
……
云府外。
夜色入戶,窗欞染霜。
燈火盞盞,泛著鵝黃的光,將整個夜色都襯托的溫馨起來。
云清川站在青灰色的門外,嗅了嗅自已身上的酒味,摸了摸懷中的支票,眼底的重負(fù)也釋然下來。
今日,雖有不美,卻也未吃虧。
這三千兩銀子,應(yīng)該能讓絮兒開心許久了吧。
云清川叩手敲了敲門環(huán),很快,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過來,將那門后的門閂給拉開。
門后,站著一位樣貌清秀、面容陌生的姑娘。
云清川臉上的笑容隱去。
他后退兩步,再次確認(rèn)了一下。
沒錯啊……
這就是剛搬來的新家……
對面,柳葉認(rèn)出了云清川,脆生生地開口叫人,“公子回來啦?”
云清川眉頭緊皺,打量著柳葉身上的褂子,認(rèn)出了這是云清絮的舊衫。
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
柳葉邁過門檻,伸手去扶他。
卻被云清川躲過。
云清川眉頭皺的更緊,“你是誰?絮兒呢?”
他的眼神不似云清絮,帶著溫柔和善意。
而是幽深晦暗,像是能將人看透一樣。
柳葉不敢跟他對視,垂下頭,小聲解釋道:“回公子的話,奴婢是小姐在街上買回來的侍婢�!�
柳葉看了一眼空冷的街道,主動接過了云清川手中提著的錦盒。
勸道,“公子,夜已深了,小姐擔(dān)憂您的安全,一直在屋里等您,您快些進(jìn)來吧……”
云清川看著被奪走的錦盒,眉目之間隱忍了幾瞬,而后跟著進(jìn)了院子。
他總覺得,這柳葉眼神閃爍,有些古怪。
……
五進(jìn)五出的院子,占地將近半畝,府中人又少,即便點了燈,也覺得有些凄冷。
云清川一邊朝主院走去,一邊接受了妹妹買婢女的事實。
有兩個人陪著絮兒說話做活、她也輕省一些。
邁進(jìn)主院時,主院燈火通明。
云清絮一身月白色的長裙,倚在窗邊,點著燈燭正在讀書。
燭光將她的側(cè)影打在窗紙上,翻書的少女,側(cè)影美的如夢似幻,溫馨而美好。
不僅是云清川眼底蘊上笑意,就連柳葉,也被云清絮身上柔和溫婉的氣質(zhì)給吸引到。
她眸光變的幽深起來。
原來,攝政王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
怪不得滿京的貴女……攝政王挑來挑去,卻一個都沒興趣。
應(yīng)該去江南找的。
收斂起心底的想法,柳葉主動開口道,“小姐,既然公子回來了,你們就先聊,奴婢去為你們倒茶……”
接著,快步離開正殿,去了廚房溫水。
殿內(nèi)。
云清絮合上書籍,苦惱地將今日夜市之事說給兄長聽。
當(dāng)然,跟玄翼的交鋒,被她死死瞞住。
“一對姐妹花,生的又機靈可愛,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她們在街上乞討。�!�
“貧苦人家長大的,祖籍都在京郊,家世也清白�!�
“姐姐叫柳葉,我問過她了,做飯、灑掃、針線活什么都能做,脾氣也開朗大方�!�
“妹妹年紀(jì)小些,只有十一歲,叫月牙,嘴巴很甜,生的也可愛,夜深了,我見她一直打瞌睡,便讓她先去睡了�!�
云清絮說完這些,忐忑地看著兄長,“她們的亡父抬去了后院柴房,明日買了棺材才能下葬,兄長你莫要生氣……”
云清川失笑,將懷里的銀票遞給她。
安撫道:“我有什么可生氣的?有人陪你聊天說話,兄長開心還來不及呢。”
“今日去赴宴,這是作詩贏下的彩頭,你上回不是在華裳閣看了一件云肩披風(fēng)嗎?明日便去買下吧�!�
云清絮不可置信地接過那輕飄飄的三張銀票,仔細(xì)辨認(rèn)其上的數(shù)額,一時之間,甚至以為自已眼花了!
揉了揉眼,待確認(rèn)那千兩銀子的額度時,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眼底盡是歡喜之色。
“兄長,你也太厲害了吧!”
去參加個文會還能贏下幾千兩銀子來!
云清川笑了笑,眸底帶著溫和的暖意,與侯府時那個冷若冰霜的云舉人、判若兩人。
他抬手,準(zhǔn)備去摸云清絮的額發(fā)以作安撫時,看到自已手腕上、因為宴席爭執(zhí)而起的傷口。
眸光微頓,從善如流地將手指收回。
輕聲道,“天色已晚,你早些睡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說�!�
云清絮乖巧的點頭,手捏著那三張銀票,心里想的卻是今晚上她怎么可能睡得著……
……
云清川出了主殿后,并未去自已的寢屋。
而是折返轉(zhuǎn)身去了后院。
推開后院柴房的木門,一具冰冷的中年男子的尸體,裹了一層草席,被擱在角落處。
云清川眸光微瞇,抬腳走了過去。
第三十九章
身份可疑的姐妹倆
云清川揭開了那草席。
草席裹著的男子,年逾五十,一臉風(fēng)霜,渾身僵硬、死了約有三五日了。
跟他剛才看到柳葉卻有幾分相像……
但,云清川疑心未消,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他翻開了男人的手掌,看到他手上密布的厚繭時,瞳孔微縮。
按照絮兒的說法,這對姐妹生在京郊、鄉(xiāng)下長大,父親是種地做粗活的老農(nóng),那么他平時一定經(jīng)常使用農(nóng)具,手上的繭子、應(yīng)該是集中在掌心處。
眼前死者的情況,卻并非如此。
他的老繭、以指腹、虎口的位置居多。
說明在世時,他頻繁使用的工具,并非普通的農(nóng)具,而應(yīng)該是箭矢、長槍之流,才會留下這樣的老繭。
眼前的死者,并未老農(nóng),而是武夫!
想到這,云清川眸底的冷芒驟然幽深。
誰?
刻意將這對姐妹送到云府,背后有什么圖謀?他和絮兒……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讓他們圖謀的!
云清川眸光不定,俯身,替男子將那草席蓋上。
背后之人再多算計,也總會露出馬腳的。
他需要按兵不動,決不能打草驚蛇,這樣才能在關(guān)鍵時刻,將那幕后黑手揪出。
……
次日一早。
云清絮剛起床,便看到柳葉已在外面張羅齊備早膳了。
柳葉邁著小步,端著百合粥放在餐桌上后,對云清絮招手笑道。
“小姐,早膳已做好了,快來用餐吧。”
廊下的桌子上擺滿了吃食。
巴掌那么大的餡香肉滿的包子、隨意清炒的幾味爽口時蔬素菜、滾得軟爛的百合玉梨粥、新鮮出爐的油餅,還有兩碗冒著熱氣的羊雜湯,在空氣中氤氳出食物特有的清香,勾人食指大動。
云清絮兩輩子都不曾享受過這種飯來張口的待遇,急忙走過去,替柳葉拿過那筷子,擺在飯碗前,語氣種,又是無奈、又是苦笑、又有些心疼。
“這么一大桌,你做多久了?不會卯時就起來準(zhǔn)備了吧?”
“昨夜帶你們回來,是因為當(dāng)時情況特殊,我怎會真的把你們當(dāng)婢女使喚?”
“你們?nèi)魺o處可去,便在府中安生待著,我們當(dāng)一家人那般相處�!�
“若想出去自立門戶,這五十兩銀子便當(dāng)作欠款,你們還是自由身,可以自已出去……”
云清絮話還沒說完,一旁未睡醒的月牙瞪圓了眼,話中帶著哭腔。
“小姐,你是不要我們了嗎?”
她眼中蓄著淚水。
王爺說了,若她們在云府留不下來,不能討得云清絮的開心,那這條命也不必留著了,一根繩子吊死了事……
“小姐,您既買下了奴婢和姐姐,那我們便是您的人了,您若趕我們走,我們能去哪兒啊……”
“求求您了,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云清絮看著哭啼的月牙,心疼不已,急忙將她扶起來。
她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
柳葉見狀,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眉眼之中,盡是哀戚。
“小姐,公子才學(xué)高盛、才華八斗,此次秋闈必中,將來開府做了老爺,手底下必然需要伺候的仆從,來為公子奔走、照看宅院。”
“便是看在公子的面上,您也得留下我們姐妹二人啊……”
從屋子里出來的云清川,聽到這柳葉的言論,眼底浸過一抹冷意。
下人必定是要預(yù)備的。
可他只會讓身家清白的人當(dāng)自已的心腹。
這姐妹倆身份不明、還一個比一個能演,都快趕上京城戲班子里的名角了,他怎會用她們?
如今留著,不過是為了迷惑她們背后之人罷了……
云清川收斂眸中的情緒,溫聲開口,結(jié)束了這場混亂。
“既想留下,那就好好陪著清絮、手腳勤快一些。每個月十五,會給你們發(fā)三兩的月俸銀子,供你們花銷嚼用�!�
“若攢夠了錢,想拿回自已的賣身契,到時候同清絮說一聲便是,我們不會強留�!�
“若不想離開云府,那就老老實實的,別總哭哭啼啼、動不動就下跪威脅,今日便罷了,若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