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色歉疚地看著云清川,解釋道,“云公子,我們世子路上出了些意外,可能會(huì)晚來一會(huì)兒,怕你們等太久,便差奴才過來告知一聲。”
“您們先開席,不必等他了。”
魏世子算得上是云清川的至交好友了,此時(shí)見小廝面色漲紅、眼帶急色,云清川不禁有些擔(dān)憂,“遇上什么麻煩事了?可需要云某過去幫忙?”
小廝擦了擦額頭上急出的汗,苦笑道:“云公子放心,無甚大礙,只是耽擱些時(shí)間,你們先用�!�
他這么講了,云清川也不好因魏世子一人撇下一院子的人,等送走小廝后,朝眾人舉杯敬道,“魏世子是大忙人,咱們便先不等他了,今日多謝各位仁兄前來暖居,這一杯薄酒,云某先敬諸位了�!�
接著,一飲而盡。
華聲手往桌子上一按,眼底也帶上了少年意氣,“好!華某陪一杯!”
酒過三巡,眾人已有醉態(tài),就連云清絮在黃氏的多方勸中,也飲了兩杯。
她幾乎從未飲酒,不過兩杯,便已經(jīng)面染桃紅,雙眸含水。
幽幽的眸光順著那馥懿的桂花香和酒香,望向別院月門的位置。
月光映照下,她似乎看到了一個(gè)玄衣男子,闊步朝偏院走來。
月光散落在他的發(fā)上、額上、衣襟上,為他冷硬的五官平添出幾分溫柔來。
平日里總盛著寒戾的鳳眸,此刻帶著溫情,看向云清絮。
讓微醺的云清絮,有一絲恍惚、又有一絲迷醉。
她大抵是喝多了,竟然看到了玄翼。
那般高高在上的攝政王、那樣冷漠無情的男人,怎會(huì)踏足她的小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她于他,從來都是不值一提,抬腳就能踩死的螻蟻罷了。
直到身旁之人紛紛起身,驚愕地看著來人,行禮稱王爺時(shí),她才一個(gè)激靈,酒醒了三分。
跟著站起來,目光僵直,不可置信地看著遠(yuǎn)處的玄翼。
他……他怎么來了?!
跟在玄翼身后的魏世子,急忙探出頭來解釋。
“云兄,實(shí)在不好意思,冒昧多帶了人過來�!�
“剛才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別有用心之徒的糾纏,幸好得攝政王出手相助,這才解了憂患。”
“本來說去同春樓宴請攝政王,可急著過來赴約,恰好王爺也未用膳,便一塊邀著來你府上了�!�
“多有唐突,還望云兄見諒。”
魏世子拱手,眼底帶了些懇求之色。
云清川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知道,依照自已這位好友的性子,若非真遇上為難之事,也不會(huì)貿(mào)然別他的臉面。
玄翼也知趣,待魏世子解釋完后,立刻讓跟著的仆人將禮物送來。
面上露出寬和的笑,對云清川道,“事出從急,過來蹭一頓酒席,恰好有一套新燒制出來的汝窯瓷器,送過來給云公子暖居�!�
“紫藤花愛攀高,借這個(gè)兆頭,來日秋闈,諸位想必都能得中高榜�!�
這話一出,眾人眼神皆是熠熠。
能得攝政王一句祝福,那該是多大的臉面啊。
云國讀書人誰人不知,攝政王獨(dú)攬大權(quán),殺伐果斷,位比君王。
別說是他們這些尚未秋闈的小嘍啰了,就是那些當(dāng)了官的大人們,能見攝政王一面得他一個(gè)青眼,將來官途便穩(wěn)了!
云兄藏得也太深了,竟然有這般臉面,屈屈一個(gè)暖舍的宴會(huì),竟然能請來這位大神坐鎮(zhèn)!
華聲搶先一步,替云清川接下那賀禮,神色之間,再無剛才的端莊持重,借著酒意跟玄翼搭上了話。
“王爺太客氣了,來,這是主位,您請落座……”
玄翼清了清嗓,迎著云清川難看至極的面色,沉聲道,“客隨主便,本王怎能搶了主家的風(fēng)頭?”
“主位還是讓云兄坐吧�!�
“本王來的晚,坐角落便可�!�
語罷,走向席末,拉開那把紅柳木的椅子,端然坐下。
位置,正好挨著云清絮。
而后,他在云清絮驚疑不解、萬分尷尬的眼神中,對云清絮道:“有緣能同飲,云姑娘不必拘束,今日翼某只是云公子的客人罷了,沒什么特殊身份�!�
“翼某來晚了,自罰三杯,還望云姑娘寬恕�!�
語罷,他抓著手邊的酒杯,面色不變的連飲三杯,而后,將那干干凈凈的杯底對著云清絮,溫聲贊道。
“好酒�!�
“翼某街邊散酒也飲過,瓊漿玉液也喝過,可今日這酒,卻是畢生以來,最甜的甘釀,不知云姑娘從哪里買來的酒?可否將店鋪的位置告知?”
“往后,王府里的酒便都換成這吧。”
云清絮看著那空蕩蕩的杯底,面色陡然羞紅,比桌子上那盤大蝦還要紅艷。
這……
這是她剛才用的酒杯!
第四十二章
他的心意
一旁的黃氏也看出了其中的關(guān)竅,掃了一眼端然正坐、面色無兩的玄翼,卻不敢多言語�!�
她抬手,從一旁又取了新的酒杯,遞到云清絮面前,給她使了個(gè)臉色,示意她不要聲張。
畢竟那位可是兇名赫赫的攝政王,無論剛才是無心之舉還是故意而為,她們都沒有資格去在意。
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云清絮也知這個(gè)道理,接過酒杯,向黃氏遞了一個(gè)牽強(qiáng)的笑,手指攏著那月牙白的杯壁,臉上的潮,紅緩緩?fù)嗜�,但身下,只覺坐如針氈。
王侯富貴之家,向來等級分明,輕易不和平民百姓同席。
從前的攝政王府里,只有玄翼這么一個(gè)正經(jīng)主子,他用膳時(shí),廳內(nèi)廳外都要跪了一地,無人敢靠他這么近,坐在他身旁用飯。
前世的云清絮,曾因?yàn)闇Y兒傷寒之事,在他午膳時(shí)、闖入他的院中求助。
被視為大不敬。
因她的突然出現(xiàn),讓那持筷施菜的仆人驚了一下,筷子里夾著的青菜滾落在玄翼的衣襟上,臟污成團(tuán)。
玄翼那淡漠、輕蔑又厭惡的眼神,令她至今日想起,仍覺得心冷膽寒。
他連句話都不曾施舍給她,賞了她十兩銀子看病后,命人之打了出去。
可憐她銀子還未捂熱,就被那些逢高踩低的奴仆搶走。
后果是,淵兒的傷寒未得到及時(shí)救治,病根愈重……
而那位布菜失手的仆人,據(jù)說被蒙頭打了幾十棍子,被趕出王府。
至于那道油潑青菜,從那以后,則禁止出現(xiàn)在攝政王府的餐桌上。
等階尊卑,可見一斑。
……
如今,他卻這般不顧身份的、迂尊降貴地坐在她身旁,如同尋常百姓一般,不忌諱男女同席,甚至和她共用一個(gè)杯子。
若讓王府伺候的那些人看到,只怕會(huì)驚掉下巴吧。
前塵往事如幕布般兜轉(zhuǎn),云清絮眼底的五分醉意,慢慢變成七分。
她持起筷子,夾了一塊下午煎炸的果窠,炸物冷掉沒有下午的焦脆了,但尚算溫甜,舌尖泛起的絲絲甜意,讓她心情也多了幾分暢快。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總要努力朝前看、向前走。
“這果窠確實(shí)不錯(cuò),是清絮妹妹下午用豬油炸的,里頭放了棗泥和干果,大家伙也來嘗嘗�!�
黃氏笑瞇瞇地打著圓場,也舉箸想夾一筷子,便看見那近在咫尺的盤子,被一只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給端走。
黃氏面露驚愕。
餐桌上、其他人也面面相覷。
只見攝政王玄翼竟親自動(dòng)手,將那果窠端到自已的面前,擋住一切欲要對它動(dòng)手的筷子,夾了一塊邊角料,送,入唇中品嘗,很快,眸光微亮地贊道。
“云姑娘的廚藝果然精湛。”
“家中趙管家的幼孫最愛這一口,云姑娘不介意本王將這果窠打包帶走吧?”
云清絮剛浮起的、淺淡的笑僵在唇邊。
對面,云清川緊握的右拳,隱忍幾瞬,還是沒忍住,重重夯在桌面上,震得滿桌的餐碟、嗡嗡作響。
理智崩盤,正要起身質(zhì)問玄翼此舉何意時(shí),被一旁苦大仇深魏世子按住。
都是爺��!
欲哭無淚的魏世子,給云清川遞了個(gè)哀求的眼神。
“云兄弟,來者皆是客,這么多人都在呢……”
不為自已,也要為其他弟兄著想啊。
為這么一盤子點(diǎn)心的事,惹惱了攝政王,過兩日的秋闈還參加不參加了?
勸完云清川,懇切的眼神又遞給了那端然不亂的攝政王。
心里哀嚎。
祖宗啊!
今日您好不容易過來,老老實(shí)實(shí)用餐用飯便罷了,怎么非得挑起事端呢?
不過是一個(gè)果窠,再好吃又能怎樣?
您若是愛吃,他魏臨也可以親自下廚去做�。e說是一盤了,一桌子他都能捧出來,何必要惹怒主家呢?
他并不知玄翼和云氏兄妹后頭又有什么仇怨。
但上一回在王府的靶場之上,他親眼看到,這位攝政王讓云兄弟的妹子當(dāng)人靶,一支利箭飛穿過去,恨不得將清絮妹子給射殺當(dāng)場!
云氏兄妹倆相依為命多年,感情深厚,親妹妹命懸一線,云兄怎會(huì)對攝政王有好印象?
平時(shí)誰提起攝政王他就冷臉!如今云兄可是堅(jiān)定的保皇黨!
唉!
為了吏部的那幾個(gè)官職,他也算拉下臉皮,利用了自已和云兄之間的友誼,這才將攝政王給帶了進(jìn)來。
云兄沒有當(dāng)面發(fā)火、已是給他這個(gè)哥哥面子。
顧得了這邊,那邊沒顧上,攝政王就不能好好用餐嗎?非要蹦出來搞事情!
魏世子硬著頭皮調(diào)節(jié)氣氛,“可是趙叔家的孫子?魏某見過那小子一回,虎頭虎腦的確實(shí)招人待見�!�
天殺的,那趙管家似乎是宮里太監(jiān)出身吧?
不重要了……
魏世子瞎扯一通,繼續(xù)道,“這都是現(xiàn)炸的,廚房應(yīng)該還有余存,王爺您等待會(huì)兒離席時(shí)再……”
話未說完,攝政王眸光微亮,語氣微揚(yáng),“廚房還有?”
魏世子眼底狠狠一顫,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玄翼叫來弓著腰伺候在側(cè)的小廝,命令道:“剛才路過時(shí),看到廚房里有兩個(gè)伺候的婢女,你找她們?nèi)�,按市價(jià)的三倍買走剩余的果窠。”
“對了,昨兒北邊是不是新送了兩條鹿腿?速回王府,將鹿腿給云府送來,當(dāng)作這果窠的回禮罷。”
有來有往,再來不難。
玄翼一番操作簡直震驚眾人。
旁人都在猜疑他這是在釋放什么信號時(shí),一旁經(jīng)了人事的黃氏,卻已看出端倪。
她眸光轉(zhuǎn)動(dòng),落在一旁的云清絮身上。
今日的云清絮,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長裙,面白如滿月、眉眼彎彎,清麗動(dòng)人。
僅一個(gè)側(cè)面,便讓人心生愛憐與溫柔。
怨不得……攝政王會(huì)對她動(dòng)心。
若她是個(gè)男子,看到這樣溫柔可人的江南女子,也忍不住心軟啊。
只是……
黃氏正因?yàn)橄矚g云清絮,才在心里嘆了一聲。
原本,她想著為這個(gè)妹妹尋一個(gè)身家清白的好人家,也不求什么達(dá)官顯貴、只求一輩子安穩(wěn)平安的。
尤其有云清川這么個(gè)年少有為的長兄在,娘家得力、夫家人品厚道,想必將來日子定能和樂美滿。
但如今,看攝政王的眼神便知,他對云清絮已情根深種。
不然那等身份、怎會(huì)來到這破落宅院中,跟他們這群加起來都湊不到五品的書生一起用膳?
尊貴如攝政王,能為了心儀的女子低下姿態(tài),跟他們這群人混跡在此,說明他是存了幾分真心的。
可男人的真心猶如秋日林間的枯草浮萍一般,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怎值得信任?
攝政王再怎么心儀清絮妹妹,也不可能給她一個(gè)王妃的身份��!
去那等高門宅院中做侍妾,縱然得享富貴,可心里頭的愁苦……光是想想都猶如吞了黃連一般。
黃氏心有不忍,手搭在云清絮的手背上,正要開口,忽然聽到廊下傳來走動(dòng)的動(dòng)靜。
一身綠色圓領(lǐng)長裙、眸光低垂的柳葉,出現(xiàn)在拱門下,恭聲回稟。
“公子、小姐,外頭又有人過來赴宴,自稱是侯府中人,可要將他迎送進(jìn)來?”
第四十三章
情敵來了
來人是林三爺。
那日宴會(huì)之后,他就被林侯爺趕出了侯府。
已經(jīng)入睡的林老太君,得知會(huì)師宴上發(fā)生的事后,更是拎著堵門的門閂沖出來,將他從頭到腳痛罵一頓,勒令林三爺立刻去云府贖罪認(rèn)錯(cuò)!
一日不取得云氏兄妹的諒解,便一日不得回侯府!
被灰溜溜趕出侯府時(shí),誰又知林三爺心里的苦悶啊。
他素來溫和,與人為善,平生唯一一次借身份放,浪、以勢壓人,沒想到竟然壓到了鐵板之上……不,比鐵板還難堪。
那可是自已認(rèn)定的大舅哥啊!
如今想來,豈是一個(gè)悔字了得?
倘若時(shí)光能倒流,他就是打死也不會(huì)那般狂縱。
可世上沒有后悔藥可賣。
從侯府出來之后,他便在云府旁邊的院落住下,備了許多禮、想了許多話,卻始終不知該如何上門、如何開口。
今日見云府上下里外跑著、忙忙碌碌的,他差人悄悄打探才知,原來今日是有客人來,云府要小聚宴會(huì)。
他看著自已備了一院子的賠罪禮,猶豫不決。
生怕自已提禮上門會(huì)壞了云氏兄妹的興致,反而被趕出去。
本以為今日計(jì)劃又要告吹,誰曾想守在侯府門口的小廝會(huì)過來匯報(bào),說攝政王進(jìn)了隔壁院子。
那殺人不眨眼的冷面冰山進(jìn)去了,能有什么好事?
他還怎能坐得�。�
于是匆匆提禮過來。
門被打開后。
柳葉看到一身錦衣的林從鶴時(shí),愣了一下。
“不知您是哪家公子?奴婢去里頭向……”
林從鶴將手中的提禮一塞,掠過她,匆匆朝里走去。
“不必通報(bào),我與你家公子相熟�!�
腳下極快,幾步就沒,入庭院之中。
“唉!”
柳葉叫他已來不及,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錯(cuò)愕一瞬,接著急忙提步跟上。
“公子,您等等……”
……
到偏院時(shí),先認(rèn)出他的是玄翼。
玄翼狹長的眸光微挑,落在林從鶴的額頭上。
那里一片汗?jié)n。
走的這么匆忙,趕路這么急,這院子到底有誰,讓他這般急切、迫不及待?
很快,他的疑問被解釋了。
那傳說中混不吝的林三爺林從鶴,眼珠子竟然粘在他的身旁,粘在了云清絮身上。
哐當(dāng)。
心里的醋瓶被打翻,玄翼還有什么不懂的。
這林家老三看上他的人了!
唰。
玄翼驟然起身,眸光危險(xiǎn)。
眼神中凜然的殺意,成功逼停了林三爺?shù)哪_步。
他寶藍(lán)色的衣擺在空中蕩起又止歇。
一旁的云清川認(rèn)出是他后,面色陡然鐵青,“不請自來,這就是侯府的禮節(jié)嗎?”
林從鶴自知自已得罪過這位大舅哥,急忙放低姿態(tài),“云公子莫要怪罪,林某與攝政王有些交際,今日是為尋他而來……”
玄翼聞言,臉更黑了。
有交際?
他怎么不知?
分明是你小子懷揣賊心,跟本王搶人來了!
……
來了外人,剛才別扭的氣氛一掃而空。
云清絮舒了口氣,急忙站起來打圓場,“來者皆是客,不必忌諱太多,您找王爺有急事嗎?是現(xiàn)在就將人帶走還是飲一杯茶再走。”
話里話外,盡是將玄翼掃地出門之意。
玄翼臉更黑了。
看林從鶴的眼神,已帶了三分殺意。
林從鶴迎著那冰冷的殺意、迎著云清川吃人一般的眼神,艱難地開口。
“也不是什么急事,難為云姑娘為林某添一雙筷子了……”
這是厚著臉皮非要上桌了。
啪。
云清川飲了薄酒,有三分醉態(tài)。
手按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侯府難進(jìn),我云府的酒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抓來擺在墻角的兩壇烈酒,擺在林從鶴面前,“要想留下可以,將這兩壇酒飲了,我云某便敬你是條漢子�!�
林從鶴臉色微變。
他雖愛飲酒,卻從不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