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究竟是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朝農(nóng)田伸手?”
“圈養(yǎng)蝗蟲,為禍莊稼,此時正是豐收之季,百姓們的莊稼被啃食了,連田賦都交不起,好好的豐收之年,最后卻變成災(zāi)殃之年!”
“簡直天理難容!“
“不僅是方城,就連周邊的冀州、瀘州、豫州也都有了蝗蟲泛濫之像……”
“難不成,這都是一波人干的?”
風(fēng)吹稻浪。
濕,潤又帶著冷意的風(fēng),吹動了玄翼的衣角,他身形修立,挺拔似劍,衣袂翩翩,泄出無盡鋒芒。
同樣是草帽,戴在趙管家頭上,像是一個尋常的農(nóng)夫。
帶在他的發(fā)上,則像是江湖俠客的蓑帽一般,自有一股孤冷瑟瑟的風(fēng)度。
薄唇微抿,他眼底寒芒四射。
“天下……清平已久�!�
“好日子過慣了,總有些人,想試探本王的底線�!�
“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豐收之年,這群人偏偏要弄成災(zāi)荒之年,所圖不過是想讓農(nóng)夫顆粒無收,無力繳稅之時,再高價將農(nóng)田買走,讓這些清白百姓,成為他們的家仆之屬。”
“事情如今因蝗災(zāi)而爆發(fā),說明暗地里……早已悄悄施行了多年,幕后之人,只怕已積蓄了不少的農(nóng)田和勢力。”
“光積田,緩稱王�!�
“幕后之人所圖謀的可不是這點兒糧食和土地�!�
“他們想要的……是天下�!�
第五十七章
給她帶的禮物
趙管家只覺悚然。
“幕后黑手會是誰?難不成是那群�;庶h?”
玄翼嗤笑一聲,眸光幽晦。
“就憑他們?只怕沒那個能耐�!�
“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新帝雖然年幼,但這天下都是他的,他更沒有必要去搞這些小動作�!�
“他比任何人都盼望天下升平,百姓和樂�!�
“方城之事,原本讓其他人與你一同協(xié)辦即可,你知本王為何要親自過來?”
趙管家撓了撓頭,有些不解,“為何?”
玄翼抬腳往那田壟中走去,背影孤冷而深凝。
“新帝的野心越來越大,想早點兒掌握朝政,本王又不是真的奸佞之臣,怎會巴占著不放?”
“自古以來,科舉入仕的學(xué)子,都有天子門生的稱號�!�
“他們由天子欽點為進土、同進土、狀元榜眼探花,而后入朝為官�!�
“封點他們的人是誰,他們便會自成一派,忠臣于誰。”
“這些年來,每回的皇榜都是由本王和內(nèi)閣重臣一起欽點,那些入朝的新官們,自然傾向于本王�!�
“如今本王離京,科舉之事一概不再插手,丟手放權(quán),便是要從這一批舉子開始,培養(yǎng)他們忠誠嘉禾帝的心態(tài)�!�
嘉禾帝,是玄璟淵的封號。
玄璟淵三歲登基,那年為嘉禾元年。
如今,已是嘉禾九年。
趙管家跟上玄翼的步子,嘆了一聲,眼底盡是感慨,“只盼陛下能理解您的苦心。”
玄翼聞言,灑然一笑,“本王做事,向來只問本心,哪管得了旁人怎么想�!�
“算來,今日已是秋闈第三日……”
“本王看過云兄的墨寶和文章,知他才華斐然,此次秋闈試題又偏重實務(wù),是他擅長的部分,他若狀態(tài)不錯,倒也可問鼎三甲。”
“他生的俊美清秀,年紀又輕輕,若進了殿試入了陛下的眼,可能會封他一個探花郎當一當�!�
“秋闈的探花郎,向來都是官宦貴族們爭搶的對象,就連皇室公主郡主之流,也都搶著要嫁�!�
“待他娶了妻子,絮兒便也可以談婚論嫁了。”
滿京城只要他放出話來,無人敢從他的手中搶妻。
想到深處,玄翼看向京城的方向,眼底的憾色一閃而逝。
“離京多日,旁的倒還好,只是不能見她……”
趙管家眼角一抽。
說的跟您在京城就能時常見到云姑娘一樣……您還不是只能悄摸摸地聽個聲音……
不過這話,他只敢在心里想,可不敢說出聲。
迎合道:“小別勝新婚,王爺您走了這么久,想來云姑娘再見您時,也會倍覺親切�!�
“會嗎?”玄翼眼底一亮。
又想起一事,“對了,方城這邊的紙影戲似乎很有名氣,你去尋兩個演得最好的戲班子,挑些人進京演去�!�
“不必去什么酒樓茶館,就在大街上沿街匯演�!�
“最好是她一出門便能看到�!�
趙管家眼角抽的更厲害了,卻不敢反駁,恭聲奉承,“王爺思慮周詳,奴才愿王爺早日愿望成真�!�
“嗯�!�
玄翼甩了甩袖子,語氣染上幾分快意。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回去為她挑戲班子吧�!�
趙管家:……
……
二十棍打完后,云清絮的唇舌早被咬的鮮血斑駁。
自始至終,無論多痛,她都不曾開口呼喊求饒,更未發(fā)出任何慘叫。
蒼白的臉,喋血的唇,哀絕地趴在地上,艱難地抬頭,看著那少年貴胄的天子,看著那面容絕美一身灑逸長裙的女子。
一開口,血便從唇間涌出。
“二十個數(shù),一個都不差,陛下和郡主是否可以信守承諾,不再斷了兄長的手筋?”
她眸中的哀絕之色,痛入骨髓。
讓那一身華服的少年,鼻尖酸澀。
狹長的眸光顫動,心底生出不忍來。
他不受控制地退后兩步,胸口處像是鉆進去了一團螞蟻,啃食著他的理智。
他甚至有種沖動。
就是立刻沖過去,將云清絮扶起,再傳召最富盛名的太醫(yī),讓他們拿命相抵,將她恢復(fù)原狀。
這不正常。
玄璟淵告訴自已,他需要冷靜一下。
別開臉,不愿再看她那哀絕的眼神,而是看向身旁的林婉如,想從她身上尋到一點安全感。
“沁柔郡主,她確實從頭到尾沒有呼救,今日便先這樣吧,”
“君無戲言,你與朕無需再在此地浪費時間�!�
“貢院里的舉子們,想來也等急了,不可再科舉要事了�!�
二十個板子打下去,林婉如心頭的氣也消了一些。
冷哼一聲,眸光落在伏趴在地云清絮身上。
衣衫浸血,發(fā)絲散亂,柔弱無力地癱著,哀苦的好似一只喋血的蝶,可眉眼之中,卻如同葦草,柔,軟又堅韌。
換個場景換個人,她怎么也要心生三分憐惜。
可看到云清絮擺出這矯揉造作的模樣,她只覺惡心至極。
古代的女子盡是這樣,總愛擺出一幅見軟柔弱的樣子,來讓人憐惜。
凡事就不能靠自已立起來嗎?
好好想個賺錢的門路,做點兒生意,嫁個普通人過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不行嗎?非要奢望不屬于自已的榮華富貴。
活該遭受羞辱。
她是替天行道,早點讓這姓云的清醒過來。
“罷了�!�
林婉如摸了摸自已袖子上的狐裘,這是今年漠北來的新貨,第一個供給了林氏商行,由她先挑。
她挑剩下的,才輪得到京中其他皇親國戚。
她這樣的身份,她往后的如意和成就,是云清絮這樣被她踩在腳底下的卑賤之人,拍馬都不能及的。
她沒必要同她浪費時間。
“今日暫且放過你們兄妹二人吧。”
“往后好好長個記性,收起你們那市儈的模樣,踏踏實實做事做人�!�
“今日沖撞本郡主之事,暫且揭過,但科舉舞弊之事,陛下依舊會親自過問,查的清清楚楚�!�
“朱大人,你可不要徇私舞弊啊……”
被點名的朱成義臉色發(fā)黑,強忍著怒意,皮笑肉不笑道:“郡主多慮了,老夫身為長官,自然學(xué)不會那公報私仇之事,更不會顛倒黑白,尋釁滋事!”
他是參加過侯府酒宴的。
也知道云氏兄妹攀龍附鳳之說,都是無稽之談。
酒宴上,林三爺已為自已的污蔑和無心之失給云清川道了歉,后來聽說還親自去云府拜遏,陪笑喝酒,以求得到寬諒。
可笑林七小姐竟然如此短見,自恃身份在這里耀武揚威,再次顛倒黑白。
這樣的女子,竟然滿京都是她溫和賢良的盛名?
滿京的百姓都瞎了眼吧?
第五十八章
奴婢知道誰能幫忙
朱成義對林婉如恨惱至極。
可他自詡身份,不屑于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訓(xùn)斥于她。
將怒意壓在心中,決定待秋闈之事結(jié)束后,親自上門長春侯府,好好問問那林侯爺是如何養(yǎng)出這般女兒的!
“陛下,外頭風(fēng)冷,日色將落,您還是早些回宮吧�!�
朱成義看向玄璟淵,恭聲道:“您且放心,老臣定會秉公辦案,還春闈一個清凈,還舉子一個清白�!�
玄璟淵看著他凝重的面色,參白的發(fā)須,忍不住也輕嘆一聲。
當今朝堂分為兩派,一派是以朱成義等人為首的�;庶h,一派則是依附于攝政王的新黨。
他倚重朱成義,將他視為自已的肱骨之臣,這才將此次秋闈交由他全權(quán)監(jiān)辦。
出了科舉舞弊之事,他雖有過,但錯不在他,自已身為君王,也不可對忠誠于自已的臣子過于苛刻。
溫聲道:“朱大人行事作風(fēng),朕是清楚的。此事交給你辦,朕也放心�!�
“貢院內(nèi)的舉子們,本該早早回家,卻因此事被囚禁許久,也算是無妄之災(zāi)�!�
“連夜去采買一批暖爐過來,自明日起,每位舉子的書桌之上,都給擺上暖爐,防止凍手�!�
“讓官差們及時更新炭火,莫要出了其他意外�!�
朱成義忙替諸位舉子謝過玄璟淵,“陛下仁善,老臣替這數(shù)百學(xué)子先向陛下道謝了……”
玄璟淵擺擺手,“這都是朕該做的�!�
天色將晚,他也不便多待,嘆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只是臨上馬車時,又往云清絮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瘦的女子趴在血泊之中,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前世,在王府的后院之中,他見過許多回。
他的娘親,有時候是為了他受難,有時候又是無妄之災(zāi)。
他那時懵懂,不懂什么愛恨,更不懂憐惜自已的母親。
只盼望著自已能快點長大,帶娘離開那個會受冷受寒的地方。
可他如今長大了,成了一個國家的帝王,將來還要執(zhí)掌天下,卻再也無法找到那個只屬于自已的娘親了。
林婉如也跟著上了馬車,擋住了玄璟淵看向云清絮的視線。
撐起簾子將他扶進那寬敞的馬車后,抱怨道:“原本是想帶陛下來看看科舉的盛況,沒想到會被這一對惡心的兄妹給攪合了。”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
不知為何,玄璟淵看著這樣的林婉如,總覺得和記憶之中仙女姐姐的模樣不太一樣。
前世的仙女姐姐,溫柔善良,不嫌棄他的臟污潰爛,告訴他男兒要志存天下。
今生,卻非要逼著一對兄妹……
罷了。
娘沒了,只剩下仙女姐姐陪著自已,他就不要再挑剔了。
……
馬車轆轆離開后,朱成義急忙上前,不顧身份地將云清川從地上扶起來。
看著滿身血痕的云清絮,又趕緊吩咐一旁的官差,“快去請大夫過來!人命關(guān)天!”
云清絮不知朱成義的身份,但看見玄璟淵對他的態(tài)度,也知道這位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忍著渾身車裂一般的疼痛,艱難地為云清川辯解。
“大人仁義,請大人相信民女的兄長,他絕不是那等抄襲作弊之徒,您盡管看看他往前的文章,便知他一字一句,皆是真材實料,從不曾弄虛作假……咳咳……”
云清絮說著說著,又咳出一團血來。
朱大人長嘆一聲,“你兄長是否清白,自有證據(jù)說話,老夫不會因為你的兩句話而心軟,但也不會將黑的說成白的�!�
“無論最后結(jié)果如何,你兄長此次秋闈算是廢了�!�
“一旦押進去審問,沒有一兩個月出不來�!�
“老夫知你們兄妹倆相依為命,給你們半炷香的時間,有什么話趕緊交代。”
朱大人別開臉,給他們留了一點空間。
兄妹倆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了截然不同的話。
“我該去求誰救你?”
“不必找人救我!”
云清絮看著面容削瘦,因為熬夜而眼下黑青的云清川,心底的哀痛,比身上的哀痛更重。
兄長求學(xué)這十多年來,如何飲冰雪嚼寒蠟,如何酷暑寒冬耕讀不舍,她都是看在眼中的,她比任何人都盼著他能夠得中進土,成為官身。
可為什么……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為何蒼天非要這樣殘忍,將他們逼到這一步來!
云清川沒時間哀傷。
他知道和云清絮相處的時日不多了,說著他最后的安排。
“為兄的幾個朋友,都是清讀的書生,他們的身份,沒有辦法插手進這種大事之中�!�
“魏王府魏世子那邊,還留有一個人情,但為兄牽扯入這等事中,就算用了這個人情,也不會全身而退,倒不如將來留著這人情,將你認作魏王府的遠方外女,好為你多個門第,酬個身份,將來你出嫁了也能有些底氣�!�
“我不嫁人!”
云清絮眼淚都要出來了,“這都什么時候了,我哪里還有心情談嫁人的事!”
云清川抬起冰冷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淚痕。
“兄長苦讀所求,不過是想給你求一個官家身份,給你求個靠山�!�
“聽話,不要去求魏王府,他們雖有門第,卻無實權(quán),即便求了,也不會插手進來的�!�
“家里的財產(chǎn)都變賣了,換成金子藏到隱秘處,省得將來抄家被發(fā)現(xiàn)。”
“柳葉和月牙身份不明,你要對她們多留個心眼。”
“不必怕的,只要人情在,魏兄定不會讓此事牽扯到你的�!�
“天冷了,夜里早些睡,秋冬要進補,記得晨起時……”
他越說,云清絮淚水掉的越快。
云清川還想再交代幾句,那邊的官差已奉命走了過來——
“云公子,別逼我們動粗�!�
云清川苦澀一笑,擔憂地看了一眼云清絮,知道再也不能耽擱,深吸一口氣,眼底閃過決然之色,轉(zhuǎn)身離開。
云清絮看著他漸漸消散的背影,只覺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云清川被帶走后,侍衛(wèi)們漸漸放開了封鎖。
一直在外頭盤旋的柳葉,終于逮到空隙沖了過來。
攙扶著渾身是血顫顫巍巍的云清絮,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只覺心疼至極。
立刻開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有誰能為公子翻案!”
第五十九章
求他相幫
云清絮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雙手死死攀著柳葉,哀聲道:“誰?什么?”
兄長不讓她去找魏王府,諾大的京城,誰還能幫兄長翻案?
“攝政王�。 �
柳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家小姐,想到王爺每每提及小姐時的親昵與信任,只恨小姐反應(yīng)遲鈍。
但她又不能說的太明顯,怕唐突了小姐,于是委婉地開口。
“王爺那日留宿在云府,自知給我們?nèi)橇诵┞闊噪x開之前特意告訴奴婢,說往后有何為難之事,小姐與公子不便開口的,盡管去找他幫忙�!�
“但凡他能做到的,定會不遺余力的相幫�!�
“京中若有誰能壓天子一頭,從他手底下救人,非王爺莫屬。”
“小姐放心,王爺是一諾千金的脾性,他答應(yīng)的事,絕不會反悔。”
就像她跟妹妹當年被王爺所救,王爺允諾給她們一條活路,將來幫她們復(fù)仇……
她和妹妹果然在王府之中安然長大,等伺候云清絮滿五年以后,也可以在攝政王府的幫助之下,尋找當年的仇人……
“小姐放心!”
柳葉怕云清絮磨不開面子,梗聲道:“若您不好親自上門,給奴婢手信一封,奴婢替您去王府求王爺開恩�!�
“不用!”
云清絮像被針扎到一樣,猛地甩開柳葉的手。
不用。
不要去求玄翼。
她前世,用兩條命的代價,看清了那個殘忍的事實。3904
尊貴如他,倨傲如他,冷漠如他,絕不會因為她的哀求和苦楚,而施以憐憫之心。
前世,她作為他不入流的妾,生養(yǎng)了他的孩子,住在王府之中,還能被他的冷漠活活害死!
今生,要她重蹈覆轍?
她絕不會求玄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