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股尖銳的刺痛瞬間擴散開來,我條件反射地要躲,用力去推他的胸口。他起先沒有被我推動,粘著我怎么也不肯離去,直到嘗到我的眼淚……
所有的動作都像是暫停了,在與欲望斗爭了幾秒后,他選擇松開我的下巴,一掌撐到鐵柜上,粗重地喘息。
與他一樣喘息的同時,身體輕顫著,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摸到一點鮮紅。
好嘛,這次是不咬舌頭了,改咬嘴唇了。
“你弄疼我了。”我細若蚊吟地抱怨。
真的好疼,差點以為他要把我的肉咬下來,我眼淚都出來了。
“對不起,沒有忍住。”他抹去我唇邊的血跡,目光幽深,嗓音喑啞,“看來……還是要多練習�!�
第35章
怪只怪他……不小心
壁爐上方,黑巴克被插在一支脖子細窄的玻璃花瓶里,沐浴著清晨的陽光,美得就像童話故事里永不凋謝的魔法玫瑰。
我朝沈鶩年的臥室看了眼,知道他凌晨四點多才回,現(xiàn)在該睡得正香,怕吵醒他,一切動作都放到最輕。
周一早晨的地鐵異常擁擠,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小部分人旁若無人地刷著手機,音量大到周遭的乘客都能清晰聽到播放的內容。
“根據百匯通集團的官網顯示,董事長梁匯云近日突然因病情惡化緊急入院。
梁匯云先生去年被查出身患淋巴癌,一直以來都在與病魔抗爭,我們不知道這次入院是否與癌癥相關,目前他正在醫(yī)院接受全面的治療,具體情況還在進一步了解中。公司方面表示,集團的運營不會受到影響,大家可以放心……”
梁匯云住院了?我默默掏出手機搜索相關新聞。
外界最近一直在猜測梁匯云的情況不容樂觀,怕是沒幾個月好活了,理由是他兩個兒子的爭斗越發(fā)白熱化,在集團內簡直已經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
是老太子梁煒仁得償所愿繼承大統(tǒng),還是厚積薄發(fā)的小兒子梁在最終勝出,網上有不少相關的繼承權賭局。目前老太子的勝率略高,大家普遍不太看好年輕又缺乏根基的梁在。
如果梁在敗了,不知道對裴煥臣有沒有影響……
自從在食堂犯病被保鏢帶走,他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更不回信息,我只能通過沈鶩年打聽他的情況。據沈鶩年說,他一切都正常,只是梁在比較謹慎,想讓他在家多休息些時日。
本來我并未多想,如今結合新聞一看,梁在到底是怕裴煥臣身體再出問題將他留在家里,還是因奪嫡戰(zhàn)到了至關緊要的時候,不容任何差錯,所以干脆將最容易成為靶子的裴煥臣藏起來了?
那沈鶩年呢?選擇了梁在陣營的他,會有危險嗎?
上課的時候也在想著沈鶩年,不知道他醒了沒有,在做什么。整節(jié)課都在開小差,完全不知道講臺前的老師說了什么。
“下午隔壁學院有個創(chuàng)業(yè)營周年慶在匯云樓舉行,請了很多知名的企業(yè)家來做演講,你們沒事也可以去聽一下,漲漲見聞�!眹H經濟學的老教授上完課,利用最后兩分鐘安利了下隔壁商學院的活動。
“你們知道匯云樓是誰捐的不?對,梁匯云先生捐的。下午,他的長子梁煒仁先生也會進行演講,這個機會不可多得,你們不要錯過了……”
梁家最近的存在感還真是強。
我撐著下巴,沒什么興趣,一切和金融有關的,我都沒興趣。直到老教授喝一口保溫杯里的茶,輕飄飄來了句,期末可能會考。
“……”
我快速上學校官網查了下,發(fā)現(xiàn)活動開始的時候自己正好沒課,能去湊個熱鬧。
匯云樓的紀念禮堂分為上下兩層樓,我報名報得晚,只剩下二樓角落的位置。
活動與我猜想的差不多,十分冗長無趣。先是各個領導講話,再是導師講話,個把小時過去,才輪到特邀企業(yè)家上臺演講。
我越聽眼皮越重,時不時在掌聲中醒來,又在演講中昏昏睡去,如此反復,陷入循環(huán)。
“接下來有請最后一位嘉賓,百匯通集團代理董事長,著名企業(yè)家梁煒仁先生上臺演講!”
在如雷的掌聲中,我猛地驚醒,擦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往樓下看去。
臺上的電子大屏正好切到近景,梁煒仁穿著一襲筆挺的西裝走上講臺。他應該是有五十多歲了,但保養(yǎng)得相當好,無論是樣貌還是身材看起來就和四十出頭一般,只兩鬢的幾絲白發(fā)稍稍泄露了他的年紀。
他的演講主題為“仁商”,基本是脫稿演講。
“作為企業(yè),我們在享受社會資源和市場紅利的同時,也要積極回饋社會,承擔起應有的社會責任。我們可以設立公益基金,資助貧困學生,捐助醫(yī)療設備,支持環(huán)保項目,參與各種社會公益活動,為社會弱勢群體提供幫助和支持……”他面帶笑容,侃侃而談“仁商”之道,先不論是不是他自己的心聲,至少聽著是挺唬人的。
低頭確認了眼時間,我試著給沈鶩年發(fā)去信息,詢問對方有沒有起來。
他很快拍了張照片發(fā)過來,是份瞧著非常寡淡的意大利面。
【起來了,在吃東西。】
枯燥的演講還是和準男朋友聊天,毫不猶豫地,我選擇了后者,徹底地屏蔽了梁煒仁的聲音。
【等會兒你是不是又要去展館了?】
【最后兩天了,總歸要上心點。你的嘴好點了嗎?】
后一句話,我都能腦補出對方是怎樣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問出口的。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已經結痂的唇角,痛是不痛了,但這傷口太過明顯,人家多看我兩眼,我心就很虛,怕對方看出來我是親嘴被咬的,今天便總是低著頭,不敢直面其他人。
【好點了。】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接著打字。
【打個商量哦,能不能……先停兩天?等我養(yǎng)養(yǎng)好再繼續(xù)練?】
怎么也沒想到沈鶩年接吻的技術這么差的,動不動就把我咬出血,再這樣下去,我還沒轉正,嘴都要爛了。
【好啊,當然可以,你的身體比較重要。今天展館那邊你就不用去了,下午直接回家好好休息�!�
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沈鶩年異常痛快地就答應下來。
“……你就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梁煒仁,你敢告訴大家你對余洛做了什么嗎?”
忽然,樓下一陣騷動。
我停下打字的手,朝大家的目光匯集處看去,就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人群中站起來,指著臺上的梁煒仁痛罵不已。
微長的劉海,笨拙而魁梧的身材,那竟然是方絮。
“把余洛的骨灰還給我你個王八蛋!二十年了,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梁煒仁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指示,他的保鏢已跨越重重人群去到方絮身邊,將他又揪又扯地拖離座位,粗暴地往禮堂外帶去。
我慌忙起身往樓下趕,身后隱約還能聽到方絮嘶聲力竭地叫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余洛的遺言嗎?老師的展,你敢不敢來?你來我就告訴你!”
“你個沒種的孬貨,你一定不敢來!你永遠別想知道余洛臨死前都說了什么!”
我循著聲音追出匯云樓,遠遠就看到小樹林里,方絮被幾個黑衣保鏢圍著一頓拳打腳踢。
“別……別打了!”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隔著四五米的距離朝他們拍攝,“你們再打我要報警了!”
那幾個保鏢看了我一眼,并不畏懼,又狠狠踹了方絮兩腳,這才慢悠悠理理衣襟,從小樹林魚貫而出。
“方先生,您沒事吧?”我急急奔過去,查看方絮的情況。
“我沒事……”方絮捂著出血的鼻子,自己扶著樹干緩緩坐了起來。
“是你啊,小朋友�!彼[了瞇眼,好像這會兒才認出我。
我翻找出口袋里的紙巾,抽了四五張遞給對方,解釋道:“我是這里的學生�!�
方絮用紙巾塞住鼻子,點了點頭:“我猜也是,你看著就和我?guī)煹懿畈欢嗄昙o�!�
劉海遮掩下的眼眸閃過一絲懷念,但只是瞬息,便如冷夜中散盡余溫的碳灰,徹底黯淡下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跟那梁煒仁怎么會有過節(jié)?”
“因為……余洛?”我其實沒有那么好奇,可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很想找個人傾訴一番的。
“是,因為余洛�!狈叫鯂@了口氣,用剩余的紙巾擦去臉上的血漬,擦完了又去擦手,就這樣坐在潮濕的草地上,與我說起他師弟余洛的往事。
余洛22歲那年,沒來由地得了一種怪病。那病萬分磨人,從心口開始,仿佛每根血管都被注入了滾燙的熔巖,使他無時無刻不在痛苦中度過。即便服用了各種強效止痛藥,也絲毫無法緩解這份疼痛。
“紅線癥?”我一下便猜出病名。
“沒錯,就是紅線癥。那時候這種病才剛剛被發(fā)現(xiàn),不知道原理,也沒有任何藥吃,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明確的是,紅線另一頭的那個人,只要得到他的體液,便能緩解紅線癥患者身上的痛苦。如果可以得到對方的愛,這一令人絕望的疾病甚至能夠不藥自愈。
余洛的Cure若只是個普通人,余曉山還能通過支付錢財為他購得血液緩解痛苦,以期熬到醫(yī)學界研制出相關特效藥的時候。然而余洛的Cure是梁煒仁,梁氏的太子爺,全世界最不缺錢的男人之一。
余洛是個將一切看得很淡,不喜歡強求的性子,早就接受了自己活不長久的事實,余曉山卻不認命,也不知他怎么運作的,竟將余洛送到梁煒仁身邊做了助理。
或許是命運的使然,亦或紅線癥的玩弄,看淡一切的余洛,生平頭一次對某個人產生濃烈的愛情,對象正是梁煒仁。
“師弟從來沒有將姓梁的當做自己的解藥,他傻得要死,覺得梁煒仁就算不喜歡他也沒關系,能在死前體驗一回愛情,也算人生無憾了……”
余洛和梁煒仁,短暫地成了情人關系。用方絮的話說,那段時間的余洛看起來比他沒有患病的時候都要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兩人并未甜蜜多久,突然有一天,梁煒仁知道了余洛是紅線癥患者這件事。從前的浪漫邂逅,變作處心積慮,曾經的體貼關懷,也成了刻意勾引。梁煒仁不再相信余洛說的任何話,他怨恨余洛的隱瞞,更恨自己曾經對這個人心動。
“等等,”我打斷方絮,“他心動了,紅線癥不該治愈了嗎?怎么余洛的病還沒好?”
方絮耐心為我解答:“心動不代表‘愛’。愛是非常厚重的情感,我的理解是,紅線蟲可能要的是很多很多的喜歡積累起來的愛。一旦積累到飽和,它們就能由此進行繁衍,生出更多的孢子,感染更多的人……”
通過“愛”來傳播的疾病,不愛就得死……艷陽高照的午后,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梁煒仁的報復比紅線癥更讓余洛痛苦百倍千倍,可因為還深愛著對方,余洛始終無法說服自己一走了之。
總有一天,他會再次相信我對他的愛。懷著這樣的信念,余洛忍受了兩年梁煒仁非人的折磨與羞辱,最嚴重的時候,梁煒仁甚至會邀請其他人一同凌辱余洛。見證這個曾經欺騙自己的人痛苦,似乎成了梁煒仁人生最大的樂趣。
長久的折磨不僅耗損了余洛的身體,也泯滅了曾經的深情,當?shù)弥簾樔室c別的女人結婚時,余洛心灰意冷下捅傷對方,逃離了囚禁自己的牢籠。
他開走了一輛紅色的跑車,開得很快很快,在高速上呼嘯而過,直接沖進了海里。
路人將他救起,送醫(yī)搶救了三天三夜,卻還是沒能挽回他的生命。他死的那年,才24歲。
余洛火化當天,梁煒仁搶走了他的骨灰,這些年方絮三不五時就會向他討要,挨揍已是家常便飯。
“余洛死前真的留下遺言了嗎?”我問。
方絮呆呆盯著手中染血的紙巾半晌,才在一陣微風中輕聲說道:“沒有,他一句話都沒留�!�
從學�;氐焦⒁膊畔挛缛c,天還很亮。一進門,就看到沈鶩年拿著一卷膠帶站在客廳,腳邊是兩只空空的大紙箱。
余洛和梁煒仁的故事給我的沖擊有些大,讓我半天回不過神。見到沈鶩年,就像終于找到了救星,我脫了鞋,背包都來不及放下就朝他小跑過去。快到他跟前了,又記起自己現(xiàn)在是在試用期,是不可以隨便動手動腳的,只能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逐漸慢下腳步,不好意思地與他打起商量:“我能不能……抱抱你?”
沈鶩年什么還沒說,只是扯著膠帶朝我的方向動了動雙臂,我立刻從他胳膊間鉆了進去,全當他同意了:“謝謝�!�
偎進他的懷里,我深深吸氣,再重重吐出,瞬間感覺安心很多。
“紅線癥真的好可怕啊……”
“呲啦”一聲,沈鶩年在我身后扯出一截膠帶。
“怎么突然提這個?”他問。
“今天梁煒仁來我們學校演講,然后方絮……”我將下午發(fā)生的事全數(shù)告訴對方,完了抬頭問他,“你知道余洛的事嗎?”
“嗯,多少知道一些�!�
“你不覺得可怕嗎?”
沈鶩年垂眸:“你是指誰?”
“這整件事�!蔽矣致牭搅艘恍┠z帶拉扯的聲音,但沒有在意,“余洛太可憐了,他死的時候得多絕望啊……”
被心愛的人誤會、傷害、仇視,最終死在了冷冽的海水中,死前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就像對這個世界厭惡至極,再無留戀,只求速死。
“方絮身為余洛的師兄,這件事上必定是偏幫余洛的,說的話未免片面。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目的接近梁煒仁的,只有余洛自己知道�!毕鄬τ谖业母行�,沈鶩年理性得多,“這個世界,是不會有獵物信任獵人的。怪只怪他……不小心,提前暴露了自己�!�
他這話粗聽很有些不近人情,細品,又確實有幾分道理。我張了張嘴,發(fā)覺沒辦法反駁,只得長嘆口氣,換了個話題。
“你在做什么�。窟@兩個紙箱是干嘛用的?”
最近沈鶩年抽煙的頻率好像下降了,身上都沒有那種甜甜的花香了。
沈鶩年看向地上的紙箱,道:“換季了,我打算將不穿的衣服收集起來,找個機會捐了�!�
我瞪大眼,換季就要扔衣服?那不是每季都要買新的衣服?有錢人的生活習慣再次震撼貧窮的我。
“眼睛瞪這么大……”沈鶩年好似覺得我的表情很有趣,唇角微揚,朝我低下頭。
我以為他要吻我,盡管上午才說過要暫停,還是下意識張開唇。然而眼睛還沒完全閉上,他又忽地停下,若無其事直起身。
“你的舊衣服呢?”
不親嘴嗎?我失落地睜開眼。明明是自己說要停兩天的,可是親不到了,覺得可惜的也是我自己,我真的好容易色迷心竅哦。我有些唾棄自己。
“我的衣服不要捐,我明年還要穿的。我要穿很多年呢!”說著,我松開環(huán)住沈鶩年腰的胳膊,打算眼不見為凈,回臥室平復一下心情,順便查看一下自己那些寶貝衣服還在不在。
進臥室前,我又轉頭看了眼客廳里的沈鶩年。
他站在明亮的光線下,臉上的表情已經淡去,淡漠地盯著地上的兩只紙箱,手上的膠帶扯出來老長一截,被他不知怎么擰麻花一樣擰成一股。
恍惚間,我有種地上躺著一具癱倒的人體,而沈鶩年正在思考怎么捆綁束縛他的錯覺。
我抖了抖,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第36章
Cure是毒藥
余曉山的藝術展名為《愛與痛》,開幕第一天陣仗頗大,來了許多業(yè)界大拿,連梁在也來了。
他帶著一眾保鏢,由余曉山親自陪同參觀,待遇非凡。我往他身后張望,不見裴煥臣的身影,知道這次對方沒有跟來。
“你在找煥臣嗎?”梁在瞥到我鬼鬼祟祟的,直接問道。
我沒想到他記得我,或者說知道我,一時有些拘謹:“他……他最近好嗎?好久沒見到他了�!�
“他在和我鬧脾氣,吵著要回去上學�!绷涸谡f著滿臉無奈地轉向余曉山,“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難管教,一點不如意就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了,讓人頭疼得很�!�
“只聽說過逃學的,倒是鮮少聽說喜歡上學的,這真是稀罕事�!庇鄷陨綄ε匀丝瘫�,對梁在還是要客氣一些的,連笑容都和藹幾分。
真是好神奇,梁家的兩個兒子,一個他視作仇人,恨不得剝皮抽骨,另一個卻尊敬有加,待其如同恩人。
“我平時也不在家,可能是他嫌家里太無聊了�!绷涸谠俅慰聪蛭遥嶙h道,“什么時候去看看煥臣吧,他見了你,一定會很開心的。”說完,與余曉山繼續(xù)朝前走去。
這次身為工作人員,我只用負責巡場就行,不用再滿場充當馬卡龍推銷員,悠閑自在得多。見他們走了,我選了條與他們相反的參觀路線,也隨著人群而去。
我走入了一條滿是紅線的光影迷宮。
迷宮由鏡子與LED燈光組成,一旦邁入,便猶如進入了一個滿是紅線的奇詭世界。這些紅線不僅密密麻麻鋪滿整個空間,還會像活物那樣扭動、交纏,看久了讓人頭皮發(fā)麻。
人群不知不覺被迷宮分散,我變作一個人慢慢游走在紅線中。每當走入死胡同,前方的鏡子就會顯示出一行英文字幕——You
died(你已死亡).
跟恐怖游戲一樣,讓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不知是我運氣特別差,還是這迷宮和我犯沖,來來回回走了良久都沒找到出口。走得我逐漸急躁起來,前方忽地豁然開朗,來到一處半圓形的中庭。
當初組裝這處迷宮時,我稍稍瞄過一眼,知道這迷宮是有處彩蛋的,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
在迷宮的最中央,有一塊巨大的被紅線覆滿的透明屏,將圓形的空間分割成兩半。只有當兩邊同時有人誤入,把手放在各自的機關上,透明屏上的紅線才會消散,并顯現(xiàn)出另一行英文字幕——You
recovered(你已痊愈).
比起逃離,這看起來更像是這座迷宮的正確解法。
打量著四周,我緩緩走到透明屏前,另一邊看不分明,似乎也有個人影晃動。
五指貼住透明屏上指示的位置,屏幕上的紅線猶如突然受到了什么致命攻擊,一剎那瘋狂蠕動起來。然而只是片刻,蠕動齊齊停止,僵硬的紅線一點點化為白色齏粉,如雪花般消失在屏幕上。
“You
recovered”的字樣高懸于頭頂,我懷著一種奇特的成就感看向對面的“搭檔”,透過朦朧的透明屏,看到了另一邊的沈鶩年。
十指隔著屏幕貼在一處,他仰頭注視著上方的字幕,并未注意到我。
還以為他在招待客人,想不到跑這兒來玩互動裝置了。
我沒有出聲,他看著字幕,我就看他。
他十分專注,兩個單詞,十幾個字母,只是一眼就能掃完的內容,他卻看了許久。半晌后,宛若是將這行字刻進了心里,他收回視線,眸光轉動間,不期然地與我的雙眼撞到一起。
“鐘……艾?”他不可思議般叫出我的名字,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覺得他在懷疑我到底是真人還是裝置生成的虛擬影像。
“是我。”我笑著上前,讓他看得更仔細些,“好巧啊,這樣都能碰上�!�
隔著屏幕,他抬起手指,摩挲著勾勒我的面龐:“是啊,真巧啊。”
“嗯,說明……”我囁嚅著,一到這種時候就特別難以啟齒,“說明我們有緣�!�
他只是看著我,不再說話。
窘迫的靜默無聲蔓延,我本來就不自信,他一這樣我就更緊張了,聲音都低下來:“……不是嗎?”
這時,字幕顯現(xiàn)的時間恰好結束,紅線再次從下方涌現(xiàn)出來,眼看快要沒過我們彼此,對面的人才堪堪開口:“是�!痹捯舴铰洌佁焐w地的紅線將他淹沒。
因為這個回答,我的嘴角勾起難壓的笑來,剛想再說些什么,身后傳來人聲,其他人也尋到了這里。
“我先走了,我們外面見!”我沖另一頭的沈鶩年喊道。
離開中庭后,我很快找到了迷宮的出口。再往前,是一條紅線癥主題的裝飾畫長廊。
與那些有趣又龐大的裝置比起來,這些畫相對沒那么起眼,看的人并不多。我到的時候,那里只有一個人——方絮。
看得出,今天他有特別打理過自己,過長的劉海梳了起來,刮盡胡子,身上的白色唐裝也更為精美重工。
站在其中一幅暗紅色調的裝飾畫前,他看得投入,都沒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
“方先生……”我主動開口打招呼。
他轉身看向我,我一下注意到他眼底發(fā)紅,像是剛哭過。
“鐘艾啊,是老師有什么事找我嗎?”他別開臉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沒有沒有,我就是剛才看見您在這里,過來打個招呼�!迸滤麑擂�,我調轉視線不再注視他,目光落到墻上那些裝飾畫上,“這組畫是余老師自己畫的嗎?”
看質感,應該是油畫。
方絮道:“是我和老師共同完成的,但草稿其實都是師弟當年留下的。我覺得一直放著有點可惜,征詢了老師的意見后,這些年我們兩人一起慢慢將畫補完了�!�
作為藝術家的兒子,余洛從小就被寄予厚望,筷子都拿不住的年紀拿起了畫筆,七歲便開始跟著大師學習油畫技巧。然而他并不喜歡繪畫,繪畫只是余曉山強加給他的東西,不是他生命里自帶的。
“老師對師弟向來嚴格,不允許他有繪畫以外的愛好,更不允許他放棄繪畫。師弟很少表露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直到遇到梁煒仁……”方絮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染上恨意,“為什么偏偏是紅線癥,偏偏是梁煒仁?”
聽了他的話,我彎腰又仔細看了眼展品簡介,上頭確實是寫了三個人的名字,之前竟然都沒注意。
“這些畫……”
我還想與他探討一番,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展館入口處響起陣陣喧嘩。
我直起身,與方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往門口快步走去。
興許是方絮的挑釁起了作用,梁煒仁竟然來了。不過他不是獨自來的,帶著七八個保鏢,氣勢洶洶,直接在門口撞上要走的梁在,同對方起了沖突。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都是誰在背后資助這老鬼!”梁煒仁目光陰鷙地盯住梁在,咬牙切齒道,“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還真把自己當顆蒜了,敢踩到我頭上來?”
近看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并非全無歲月的痕跡,除了霜白的鬢角,眼尾也長著幾條細細的紋路,氣色還很差,充滿了疲憊。
“怎么了?余老師有哪里得罪你的嗎大哥?”梁在雙手插兜,對著這個異母的大哥,就像對著個陌生人。
不,
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起碼梁在第一次見我時,沒有露出過這樣顯而易見的厭惡。
“好,揣著明白裝糊涂是嗎?”梁煒仁冷笑著,抬手一勾手指,下令道,“把這里給我砸了,人都趕出去!”
保鏢聽令,只留一個在他身邊,其他紛紛散開。展館各處開始傳來驚叫聲和砸東西的聲音,門口的不少客人被他們的陣仗嚇到了,都不用趕,忙不迭往外逃去。
“不要!”方絮沖上去,擋在了一處展品前。
我一看,不能讓他一個人啊,于是也跟著沖上去,擋在了另一處展品前。
“有話好好說……”
這場景,這話術,讓我頓時有點夢回金輝煌了。想當年,每次有原配帶人來抓偷腥的老公,托尼也是這么讓我們擋在門口的。
“這是干什么?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今日我們請來剪彩的一些嘉賓多少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見梁煒仁行事如此乖張,很不買賬。
許美晴此時從后方趕來,常年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多了絲裂痕,憤然道:“請你們出去,不然我要報警了!”
梁煒仁不知從哪里拉來張椅子坐下,對眾人的指控視若無睹,一副不把這場展覽搞砸誓不罷休的樣子。
“大哥,你都五十多的人了,做事非得這么莽撞嗎?”梁在冷下臉,給了身旁保鏢一個眼神。
對方領命,扭著脖子,帶一眾兄弟們下場了。由此,混戰(zhàn)開啟,好好一個展覽,竟成了保鏢們的群毆現(xiàn)場。
“��!”方絮看著人高馬大,其實是個戰(zhàn)斗力為負的渣渣,只是被人輕輕一推就向后摔去,身后由亞克力拼接成的展品霎時散了一地。
“方先生!”
盡管想要去幫他,但我這里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可能是看我比較好攻破,一名黑衣保鏢盯上我,朝我這邊走來。眼見對方已經掄起了拳頭,我本能地架手去擋,疼痛還未到來,便被人揪著后頸衣領扯到一邊。
沈鶩年替上我的位置,干脆利落地一腳踹在保鏢小腹。對方整個被踹飛出去,甚至夸張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離。
“找個地方躲起來�!鄙蝥F年摘掉眼鏡,邊側首與我說話,邊解開自己的領帶,一圈圈纏在手上,拉緊。
“哦,好……好的!”我四周查看了一下,最終選擇躲到不遠處的一面墻體后。
到了才發(fā)現(xiàn),倪姍也貓在那里。她抱著頭,蹲在兩個垃圾桶邊上,不住喃喃自語:“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只是個美工,一個卑微的乙方,也沒人告訴我這活兒還要玩命啊!”
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姍姍你沒事吧?”
她一哆嗦,臉都白了,抬頭見是我,立馬抓住我的胳膊:“嚇死我了小艾,這……這些人都是誰��?怎么這么不講道理,一進來就亂砸東西?”
“別怕別怕,美晴姐已經報警了,很快警察就會來的�!焙退f話的同時,我也不忘關注沈鶩年那邊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