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每說一句話,我就忍不住吃一粒爆米花。他一邊說,我一邊吃,最后一場電影結(jié)束,指尖碰到桶底,我才驚覺自己一個人竟然把整桶爆米花都吃了。
大屏字幕滾動,頭頂?shù)臒艄膺未亮起,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開始有人起身往外走。沈鶩年回頭看了眼人群,似乎也要起身的樣子。
我抓緊時間往桶底撈了一把,捏著一粒爆米花送到他嘴邊:“你還沒吃過呢,都給我吃完了�!�
此時,坐在我們右邊的情侶已經(jīng)站了起來準備往外走,沈鶩年看了我手中的爆米花一眼,抓住我的手低頭去咬。
興許時間緊迫的關(guān)系,他咬得沒那么準,一口咬到我的手指,舌尖勾住那粒爆米花,從指腹間舔舐而過。
那濕潤的觸感像裹著熔巖,叫我驚嚇不已,立即想抽回手,他拽著我的力道卻一下加重,將我往反方向拉扯。
“本來就是買給你吃的,走吧,后面的人都站起來了�!彼移鹕�,牽著我緩緩順著人群向出口走去。
我注視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愈加收緊了懷里的爆米花桶。
畢竟三個多小時沒放過水,一出放映廳,我讓沈鶩年在影院門口等我,然后又去了一趟洗手間。
等進了洗手間,都要脫褲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夾著那只爆米花桶。
最后壓扁了丟進垃圾桶,順利上完廁所,洗手時,我特地用洗手液大力搓洗了手指指尖的部分。但不知為何,滑膩濕熱的觸感卻經(jīng)久不散,包括那只長久接收了沈鶩年淺語低喃的耳朵,無論怎樣用涼水潑洗,都好像沒有辦法讓它降溫。
好在,表面上并沒有異樣。
外面竟然下了雨,不算大,但相當密集。這樣冷的天氣,不撐傘就這么走回學(xué)校,別說十分鐘,兩分鐘都要凍成冰坨子了。
我正犯愁,就見影院的雨檐下,沈鶩年拄著一把長柄的透明雨傘,望著從玻璃一角落下的水幕,有些出神地看著,不知在想什么。
周圍人來人往,雨聲、人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處,蜩螗盈天,他卻好似遺世獨立,不染分毫。就如除夕那晚,我在溫暖的室內(nèi),隔著窗看到他立于大雪中,覺得他好孤獨,于是推門出去……
我擠過人群,往他方向走去,他像是有所感應(yīng),在我距離他還有幾步時,回頭看來。
“下雨了,你應(yīng)該沒帶傘吧?我送你回學(xué)校�!闭f著,他朝雨檐外撐開傘。
“你沒開車嗎?”我走進他的傘中,問道。
“我晚上喝了點酒,打車來的。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了雨,這是問餐廳借的傘,明天還要還回去�!�
本來想讓他把傘給我就行,我與他一同到路邊,送他上出租車,他直接在他家樓下下車,淋不到什么雨,結(jié)果他說這傘明天就要還的,我一下就不太好開口問他借了。
路燈下,細雨中,午夜十二點的江市街頭行人已是寥寥。我與沈鶩年并肩而行,走得不算快,斷斷續(xù)續(xù)地閑聊著,聊天氣聊電影,也聊戰(zhàn)爭。
“如果沒有那枚金蘋果,特洛伊是不是就不會滅亡?”
電影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實在叫人心悸,我不禁聯(lián)想到徐獒的那些照片�,F(xiàn)實中的戰(zhàn)爭,是不是也是這樣殘酷?
“那就會有黑蘋果、藍蘋果、紫蘋果。什么蘋果不重要,想要打仗,一滴過界的水也能成為借口�!鄙蝥F年不以為然。
“所以女神是借口,海倫也是借口�!�
“你也是男人,難道不明白嗎?”他哂笑著道,“我們有多擅長將自己的欲望偽裝成冠冕堂皇的‘金蘋果’�!�
我一時語塞,陷入沉思。
“肩膀淋到雨了�!焙鋈唬蝥F年展臂,將我更往傘里攬了攬。
思路瞬間被打斷,我抬頭去看他,他也看向我,笑笑道:“以后與白祁軒一道走在雨里,你也能用這招�!�
確實啊,我對白祁軒的欲望,現(xiàn)在不也被很好的掩藏起來了嗎?心里想泡他,但偽裝得哥倆好一樣,甚至還有個專門的戀愛顧問。
“他工作那么忙,這次之后,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能約他呢。”一想到白祁軒,我就想嘆氣。
沈鶩年卻好像并不擔(dān)心,收回攬在我肩頭的手道:“今天他提前走了,心里有愧,一定會想要補償你。你可以提議讓他在家里招待你,你們一起吃飯,再一起看電影,孤男寡男,感情能很快升溫。”
“去他家?”沈鶩年的建議總是出人意料,仿佛白祁軒的每一步他都有所準備,了然于胸,“會不會有些突然?”
“明天你來我家演習(xí)一遍就不突然了�!�
徐獒的攝影展昨日便已閉幕,所有作品悉數(shù)賣出,這兩日許小姐正著人將照片打包,差專門的藝術(shù)品運輸公司運往各藏家處。
我輪不到打包,只負責(zé)拆除各種裝置,將展廳復(fù)原,明天最晚下午三四點應(yīng)該就能收工了。
不過我晚上還要去金輝煌,今天我就請假了,要是明天再請假,托尼一定會數(shù)落我。
“明天我最遲只能待到八點�!�
沈鶩年蹙了蹙眉:“你打工一個小時多少錢?我雙倍補給你。”
我馬上拒絕:“我知道你錢多,但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么?”
我沉吟著,硬憋出兩個字:“嗯……原則�!迸滤值浇疠x煌找我,我一本正經(jīng)地警告他,要他不準再去那里消費,“錢是很寶貴的,你不能那么浪費,不然錢就會覺得你不珍惜它們,以后不來找你玩了。”
“錢還有思想?”沈鶩年挑挑眉,顯然不信。
“有啊,萬物有靈,我有個學(xué)醫(yī)的師姐,每次做實驗都要拜拜那個機器跟它說好話,別人不拜都失敗了,就她次次成功,連她導(dǎo)師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們不能講迷信,但是可以唯心�!�
“那照你這么說,不用錢的人應(yīng)該最討錢喜歡了,錢是不是要源源不斷地奔向他?”
“也沒有。錢喜歡到處旅游的,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個地方呆久了,它們覺得悶了,反而會想盡辦法逃跑。所以最好的相處模式,還是該花錢的地方花,不該花錢的地方省,做到張弛有度,可持續(xù)發(fā)展�!�
“好一個張弛有度,可持續(xù)發(fā)展,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你放古代也是個出色的謀士,張嘴就能編……”沈鶩年說著說著把自己都逗笑了,撐傘的手不斷抖,水珠子都落到了我的臉上。
“哎呀你會不會撐傘��?”我握住他手,不讓他抖,自己也開始笑,“真的,我?guī)熃阏f現(xiàn)在跟那臺機器處成閨蜜了,只要她打招呼,相熟的師弟師妹的實驗都能成……
“我還有個隨身帶鍵帽的師兄……就掛在他脖子上,說不用那個鍵帽,代碼永遠報錯……”
“我以前手機壞了,修手機的都說修不好了,結(jié)果我一直夸它,說它堅強,它又撐了半年呢……”
“可能本來也沒壞,是修手機的想讓你在他那兒買臺新的才說壞了�!�
“才不是……”
以為十分鐘路程會很長,但幾句話的功夫,我倆已經(jīng)到了宿舍樓下。
“,明天見�!鄙蝥F年撐著傘,目送我進到樓里。
我撐著門,笑著與他揮別:“,明天見�!�
宿舍樓里只亮著盞昏暗的白燈,由于還沒開學(xué),走廊里一片靜謐,宿管阿姨也不知去向。
這樣的寂靜中,唯有門外的雨滴滴答答,彰顯存在。我本已經(jīng)走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玻璃門外,沈鶩年站在臺階上,半側(cè)著身,透明的雨傘讓他的面容隱隱綽綽。興許正在打車,他低頭擺弄手機,并未注意到門里的我。
門前的光,路燈的光,加上地上雨水的反射光,讓玻璃門上的水霧呈現(xiàn)出油畫般的質(zhì)感。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手機,放大,對焦到門上,拍下了一張沈鶩年模糊的剪影。
師姐說,攝影總要有主題,這一刻我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么。
往樓上走著,我看著手機里自己方才的杰作,實在不甘心它只存在那么短的時間就要消失在這世上,腦子一抽,將它發(fā)給了沈鶩年。
“我今天怎么盡拍些亂七八糟的……”
連個臉都沒有,有什么好看的,還發(fā)給別人……停下腳步,我懊惱地正想撤回,那頭沈鶩年卻已看到了信息。
【我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會發(fā)給我。】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在偷拍哦。
腳步接著往上,我斟酌著話語,編了又刪,覺得怎樣都不合適,最后,只是發(fā)了兩個“呲牙”的表情包。
幾乎是同時,沈鶩年的下一句話也顯現(xiàn)出來。
【拍得很好,我很喜歡。】
第17章
所以,別哭了
【昨天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先走了,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再去看電影好不好?順便一起吃個飯。】
事情再次如沈鶩年預(yù)料的那般,白祁軒第二天一早就發(fā)來信息,要和我約下次。
我也如沈鶩年所教的那樣回復(fù)了他,說外面吃飯看電影太貴了,要不直接去他家。
之后我便焦灼地開始等待,而他直到幾小時后才給了準信。
【剛剛?cè)ラ_會了。那我們約在下周六吧,我保證那天誰叫我我都不去了。】
都沒回他,我就迫不及待地先把截圖發(fā)給了沈鶩年。
【成功了!下周六�。 �
沈鶩年回信息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沒有發(fā)表評論,只是讓我早點過去。
我打下一個“好”,后知后覺去看他微信頭像,發(fā)現(xiàn)他不知什么時候換上了昨天我給他拍的剪影照。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啊,還以為就是客套呢。
那一天從早上起心情就很好,下午三點收工后,我去了趟美術(shù)館附近的生鮮超市,按照國人去別人家做客的基本禮節(jié),買了些水果。
蘋果是之前在沈鶩年家見他買過的小小紅紅的那種,橘子我不會挑,還是超市嬢嬢幫我挑的砂糖橘,說不好吃盡管回去找她。兩樣加一起一百出頭些,我嫌不太夠,臨走又順了盒。
坐地鐵到沈鶩年家那站的時候,正好是四點過一刻。
穿過樓下小巧不失精致的小花園,就到了公寓樓下。這公寓名為“青云”,建于1929年,位于梧桐區(qū)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中心,紅磚外墻,白色檐飾,七層樓高,門口的銅牌上還有“歷史保護建筑”的字樣。
之前我偷偷檢索過公寓的介紹,有不少語文課本里出現(xiàn)的人物也曾是這里的住客。
雖然不知道一年租金多少,但想來應(yīng)該是很貴的。
沈鶩年住在五樓,將近一百歲的老電梯仍很硬朗,頭頂指針一點點劃著弧從“G”指到“Ⅳ”,不過幾秒時間。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可大概這次意義特別不凡,總覺得……莫名有種“近鄉(xiāng)情怯”感。
一出電梯門,就聽到了走廊里有隱隱的鋼琴彈奏聲,起初我還以為是哪家住戶在練琴,等往沈鶩年家再走幾步,發(fā)現(xiàn)音樂聲似乎正是出自那里。
門沒關(guān)好嗎?
才這樣想著,前方的防盜鐵門忽地開了,沈鶩年一手把著鐵門,另一手扶著門框,探出上半身,笑意盈盈地看向我:“我還以為你要再晚點才能到。”
落日余暉從走廊一側(cè)的成排格子窗戶照射進來,叫他半邊身體都染成了暖金。
我不由加快腳步:“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他讓開一條道,在我身后關(guān)了鐵門:“我坐窗戶那兒看到的。”
我換著拖鞋,往窗邊看了眼,那張透明桌子上放著一只白瓷的咖啡杯,顯然,沈鶩年剛剛就坐在那兒。
“你還帶了禮物?”
經(jīng)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還拎著兩袋水果。
“我想著一切按照我去白哥家的規(guī)格來,這樣才逼真嘛�!蔽覍⒋优e到他面前,道,“而且我之前生病你照顧我,后來我喝多了你又照顧我,那么辛苦,我都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沈鶩年接過袋子,嘴里說著客套話:“我不辛苦,你比較辛苦�!闭f罷,他將袋子拿進廚房,讓我在客廳自己玩。
墻邊的柜子上擺放著一臺開蓋式的復(fù)古唱片機,唱針緩緩自黑膠唱片表面滑過,舒緩的鋼琴曲隨之流瀉而出,頗為神奇。
我在沙發(fā)旁的雜志堆里翻了翻,翻到本最新的攝影雜志,便拿著它坐到沙發(fā)上翻閱起來。
構(gòu)圖、色彩、表現(xiàn)力,專業(yè)攝影師的作品洋溢著無邊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猶如天馬行空般自由不羈。我和他們一比,簡直就是幼兒園孩童沉浸在無趣的過家家游戲中,幼稚還不自知。
本是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看著,變成靠在沙發(fā)上,再后來干脆上半身斜斜躺倒下去,將雜志舉到頭頂。
“你這姿勢不累嗎?”沈鶩年俯身,將一碗清洗好的放到茶幾上。
我放下雜志,將它蓋在自己胸前,落寞道:“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有天賦的人�!�
他笑了笑,并未就此論點反駁我,而是問我:“你知道藝術(shù)家最快成名的方法是什么嗎?”
“創(chuàng)作出人人驚嘆的好作品?”
“是結(jié)識有名的策展人和贊助人,打入他們的圈子,締交名流,讓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他抽出一旁紙巾擦了擦手道。
我一下坐起來,大感意外:“可是……”
可是什么,我笨嘴拙舌,難以表述,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19世紀,法國畫家唯一獲得名聲的途徑,便是將畫作送往法蘭西美術(shù)院參展。法蘭西美術(shù)院代表著國家,擁有著絕對的權(quán)威,無法被選入沙龍展廳的畫作,也不會被世人所看到�!彼轿疑砼�,捻起一顆,一面剝著上頭綠色的蒂,一面娓娓道來,“落選者們?yōu)榉纯狗ㄌm西美術(shù)院的霸權(quán),于是自行創(chuàng)立了‘落選者沙龍’。你如今所熟知的一些舉世聞名的畫家,比如塞尚、莫奈,都曾是‘落選者沙龍’的一員。”
他將剝掉蒂的送到我面前,繼續(xù)道:“所以,這圈子從不缺有天賦的人,缺的是有天賦、有野心,還懂得抓住機遇的人�!�
“啊謝謝�!蔽覜]想到沈鶩年不僅給洗了,還把蒂去了喂到我嘴邊,一時除了受寵若驚還是受寵若驚。
我抬手去接,沈鶩年手往邊上一讓。
“用嘴。”他發(fā)下指令,將又往我嘴邊送了送,抵住下唇。
睫毛輕顫著,我抱緊懷中的雜志,不停告訴自己這是在演習(xí),是戀愛指導(dǎo),是皮格馬利翁效應(yīng)……
垂下眼,我微微啟唇,咬住,用舌尖卷進口中。唇舌不可避免地碰觸到沈鶩年的指尖,他卻并未像我昨日那樣退卻,反倒游刃有余地推著,將它更深地送進我的嘴里。
離去時,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食指指腹劃過我的下唇,留下鮮明的觸感。
口腔里酸甜的汁水剎那間炸開,我的腦子也如同果汁進了熱油,噼里啪啦地炸開。甜美又險惡。
不是,這也太難了,這要我怎么學(xué)��?
這怎么可能學(xué)得會?!
“我該準備晚餐了,你要來幫忙嗎?”
在我像個木頭人一樣僵硬地定在那兒時,沈鶩年已經(jīng)跟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我急急咽下口中的,點頭道:“哦好,我……我可以幫你備菜!”
姨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覺得自己已經(jīng)賺了錢養(yǎng)了家,家務(wù)就和他沒關(guān)系了。杜敬川又是個被寵壞的,學(xué)習(xí)不行,學(xué)他爸倒是完美復(fù)刻。因此一家的家務(wù)基本都落到小姨頭上,洗衣、做飯、教養(yǎng)孩子,有時還要為了我跟姨父吵架。
為了讓小姨省心,也為了證明自己在家里是有價值的,我會主動每天倒垃圾,洗碗,替全家疊好晾曬的衣物,并且在寒暑假小姨還沒回家前替她把晚上要做的菜洗凈切好。
所以,備菜這種小事對我來說并不難,甚至可以說是得心應(yīng)手。
“蘆筍切斷,番茄切塊是嗎?”我站在案板前,將洗凈的蘆筍碼成一排。
“對,蘆筍的根不要,太老了�!�
“這么長行嗎?”我切了一段給沈鶩年看。
“再長一點�!彼@到我身后,握住我執(zhí)刀的手,在蘆筍上劃下他要的長度。
這姿勢實在太過親密了,仿佛有一團火煨著我的后背,若是安靜些,我懷疑自己都能感受到沈鶩年的心跳聲。要是把注意力往下再放放,我的臀部說不準可以感受到他“有點東西”的地方……
手退開了,他身體卻仍貼著我:“說起來,你真的不考慮抱我的大腿嗎?我可以成為你的贊助人,供你各地采風(fēng),購買昂貴的攝影器材,為你親自策展。不出五年,你就能聲名鵲起,成為年輕一代最富盛名的攝影師之一�!�
以前在攝影社聽師姐他們說起過,許多藝術(shù)家背后都會有一個背景強大的贊助人,從最早的文藝復(fù)興時期便是如此,可我沒想過這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這……我從沒有想過�!笨赡苁亲藙菰�,讓我很難集中精神去應(yīng)對他的談話,總覺得我們不是在溝通正經(jīng)的投資贊助話題,而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潛規(guī)則。
“這是條很好走的捷徑,我會包裝你,營銷你,把你塑造成一位命運多舛的天才�!彼麕缀跏前霌碇遥谖翌a邊耳鬢廝磨著,“就說……你會走上攝影這條路,是為了紀念你的父母,他們可以是為了幫你沖洗照片的路上去世的�!�
“家人總是很好用,去世的家人更甚�!彼穆暰分明還是很輕柔,卻無端讓人覺得寒冷。
“嘶!”一不當心,我的左手手指便被鋒利的刀刃切中甲根,泊泊流出鮮血。
我靜止在那里,身后魔拷般的低語也停止下來。
“我不是因為父母才喜歡攝影的,跟他們沒關(guān)系�!蔽覓觊_身后的沈鶩年,將傷口放到水龍頭地下沖洗。
鮮紅的血水被冰冷的水流洗去,又再流出粉色的新血。
“哪怕他們不在了,我也不會為了自己去利用他們的�!蔽矣謿庥謧�,簡直想這樣摔門而出,再也不要見到沈鶩年了。
他當別人是什么,當別人的父母是什么?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讓我看看�!彼堫^被擰緊,沈鶩年抓過我的手,用一張廚房紙按緊傷口。
我想抽手,但沒抽動。
“過來,我替你處理傷口�!彼ブ业氖郑以谕忸^沙發(fā)上坐下,隨后從柜子里取出一只醫(yī)藥箱,坐在我身邊為我消毒包扎。
到這會兒,他身上那些冷漠刻毒又仿佛成了我的一場錯覺,但我知道它們確實存在過,我負傷的手指就是證據(jù)。
“你剛剛太過分了�!蔽液苌龠@樣嚴厲地指出別人的問題,也很少用這樣直接的口吻要求別人,“道歉!”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不道歉,我立馬就走,立馬說那個安全詞,結(jié)束這場倒霉的實驗。
安全詞是什么來著,加……加拉泰亞?
“對不起,我錯了�!�
“加……”
出乎意料地,沈鶩年道歉十分地絲滑,叫我瞬間卡殼。
他替我貼好創(chuàng)可貼,牽起我的指尖,抬眼看向我的同時,吻在了我受傷的那根手指上。
“所以,別哭了。”
第18章
吊橋效應(yīng)
這種時候還要教學(xué),這個人也太敬業(yè)了吧?
“我沒哭。”淚失禁體質(zhì)的人總是很麻煩,生氣會流淚,傷心會流淚,感動也會流淚,身體里的眼淚就跟工作狂一樣,一有點情緒波動就要彰顯自己的存在。
“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突然那樣�!蔽椅亲�,張開口呼吸,努力把含在眼里的一泡淚水憋回去。
男人偶爾流一次眼淚,別人或許會覺得你感性,多了,你就成了軟弱沒用的代名詞,誰都不會高看你一眼。
眼淚大顆有什么用?又不是珍珠,流得再多也沒人稀罕。
我一點點抽出自己的手,鄭重對他道:“我不會接受你的贊助,也不想走什么捷徑,哪怕我最后選了攝影這條路,一文不名,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也許會認為我很傻,故作清高,可我總覺得這世上有比不斷向上攀爬,追求成功更重要的東西,比如……愛。對家人的愛,對興趣的愛,對萬事萬物的愛。那是絕不可動搖的本心,是塑造我的基石,是十三歲后,我貧瘠的人生唯一可以回首聊以慰藉的東西。
我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它,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行。我更不想將自己的成功和失敗同另一個人掛鉤,特別還是沈鶩年。一旦扯上金錢、利益,關(guān)系就會變味,或許最后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過,我和沈鶩年算是朋友嗎?我不禁產(chǎn)生了一個小小的疑問。
“我再次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諒我�!鄙蝥F年突然伸手過來,觸碰我的眼睫。
我條件反射地一閉眼,眼里強忍住的淚珠便就這樣前功盡棄地落了下來,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
“那些話,我對別人說過很多次,你是唯一一個拒絕我的�!彼粗堑螠I,用廚房紙連著指關(guān)節(jié)處的鮮血一道細致地擦去,“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會欣然接受,并且很快就能想出比我還要精彩的點子。”
睫毛上沾了淚,濕漉漉地叫視野變得模糊,反正已經(jīng)破功,我索性也不裝了,抬起胳膊,用袖子大力抹掉剩下的一點淚花。
“原諒你了�!�
抹了一個眼睛,還要再抹另一個,手腕便被沈鶩年攥住,輕輕拿開。
“別用袖子,用紙巾擦。”說著,他抽了張紙巾遞給我。
我從善如流地接過,將其對折之后敷到眼睛上,隨口問道:“接受你提議的那些人,他們最后都成功了嗎?”
身前窸窸窣窣的,應(yīng)該是沈鶩年將棉簽、碘酒等物重新收進了醫(yī)藥箱。
“Une
ordure
e
?a
?
Il
n’a
aue
ce.”“嗒”地一聲,醫(yī)藥箱合攏,沈鶩年的聲線輕緩溫柔,似乎帶著無限的祝福,“有這樣的野心,他們總會成功的�!�
聽到他的回答,我輕嘆一聲。
也是,追名逐利才是這世界的常態(tài),我可能仍身處象牙塔,才會深覺顛覆想象。十年二十年后,等我被歲月磋磨得滿心疲憊了,說不準我比他們還渴望成功呢。
內(nèi)心的感慨讓我連沈鶩年又拽鳥語都沒有在意。
之后,由于我光榮負傷,沈鶩年不再讓我進廚房,我只好待在客廳看書打發(fā)時間。
一個小時后,天色徹底暗下來,沈鶩年的晚餐也做完了。
一道西紅柿牛腩燴飯,一道肉松雞蛋卷,還有一道蘆筍西藍花焗鮮蝦。
每道菜都可謂色香味俱全,而最讓我震驚的,還要數(shù)我的那份燴飯,米飯竟然被捏成了小貓的樣子。
那只有著咖啡色花斑的小貓?zhí)稍诒P底,蓋著西紅柿牛腩的被子,還會朝我wink。
“你的怎么沒有?”我看了看沈鶩年的那盤,就是正常的米飯。
“這是給好孩子的獎勵�!彼麑⒉孀臃纸o我,招呼我坐下用餐。
吃飯時總是避免不了閑聊的,但大多都是我在說,沈鶩年在聽。和他聊天很舒適,可以暢所欲言的那種舒適。畢竟,他連我最大的秘密都知曉了,還有什么是不能跟他說的呢。
“和白祁軒聊天,你可以多引導(dǎo)他講講工作上的事。他工作壓力那么大,平時也沒人傾訴,會喜歡你這個聆聽者的。”吃完飯,收拾碗盤時,沈鶩年忽然說道。
我過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下周六我和白祁軒的約會。
“哦,好啊�!�
他不提醒,我都快忘了今天來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