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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0章

    我一噎,來不及再說些什么,就被裴煥臣這個大號兒童拽著胳膊拖走了。

    裴煥臣說要帶我去溫室參觀,我以為是那種小小的玻璃花房,結(jié)果到了一看,江市最大的植物園里的熱帶植物館也不過如此了。

    挑空二三十米的球形玻璃溫室內(nèi),充斥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植物——巨型的豬籠草,四五米高的仙人掌,可以坐人的王蓮,還有開花奇臭的巨魔芋……這些植物亂中有序地生長在溫室內(nèi),形成一種自然界絕不會存在的,怪異又和諧的景觀。

    溫室上方有許多的連廊,縱橫交織著,其中一條通向溫室中央的一間樹屋。

    樹屋建在溫室的承重柱上,被植物爬滿,面積頗大,沒有床,鋪了一張長絨的地毯,上面堆著些毯子,還放了幾本書。不過,只有三面墻。

    本該是第四面墻的地方空無一物,完全敞開,裴煥臣直接坐在邊緣,兩條腿騰空晃來晃去,看得我心驚肉跳。

    這么高掉下去,絕對會死的。

    “小艾,你也坐過來啊,這邊風景很好。”裴煥臣拍拍身旁的位置道。

    “不……不了,我坐這邊就好,這邊也能看清的。”我連連搖頭,只敢坐在遠離邊緣的地毯上。

    “我最喜歡坐在這邊看風景了,”裴煥臣指著溫室外,遠方影影綽綽的城市景觀道,“能看到好遠的地方�!�

    如今天氣已經(jīng)回暖,許是日常多在溫室活動的關(guān)系,他穿的是一件短袖T恤。因此,我很輕易地便看到了他抬起的那條胳膊上,明顯的針孔痕跡。

    “煥臣,你的胳膊怎么了?”那些痕跡有的已經(jīng)褪得差不多,有的還泛著青紫,像是抽血留下的,“你生病了嗎?”

    裴煥臣順著我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無所謂道:“哦,這是……”他頓了頓,“身體檢查�!�

    一聽是身體檢查,我放心下來。他們有錢人,肯定是很在乎自己身體的,定期抽血檢查,也不是不能理解。

    高處的風景確實不錯,看著看著,心就不自覺變得平靜。我環(huán)抱著膝蓋欣賞了片刻,忽然想到了沈鶩年。

    也想讓他看看這邊的風景,他一定會喜歡的。

    說起來,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轉(zhuǎn)正呢?讓我再喜歡他一點,可是還要怎么喜歡啊?

    “煥臣,你喜歡過什么人嗎?”我有些苦惱地發(fā)問。

    裴煥臣回過頭,認真想了想:“有啊,我喜歡梁先生,也喜歡你,還有辛總管,尹媽媽……”他掰著手指,開始列舉家里的廚子和保鏢。

    “不是不是,不是這種!”我急急打斷他,“我的意思是……你有那種獨一無二的存在嗎?看到會心跳加速,會想飛奔過去,會不自覺地沖他笑的對象,你有嗎?”

    裴煥臣聞言歪著腦袋捂了捂心口,說:“沒有�!�

    我有些意外:“你對梁先生也不是這種感覺嗎?”

    “梁先生并不是獨一無二的,他對我不是,我對他也不是。”

    裴煥臣的回答堅定而明確,清醒得讓我刮目相看。

    “哎,就知道你幫不了我。”我重重嘆氣,往后躺倒下去。

    樹屋的屋頂開著一扇小小的天窗,透過天窗,可以看到玻璃穹頂外的藍天。

    今日無雨無云,晴空萬里,天格外得藍,偶爾可以看到穹頂上落下幾只好奇的鳥兒,向里頭觀望兩眼,又振翅飛走。

    安靜的環(huán)境,適宜的溫度,不知不覺,我閉上眼,沉入夢香。

    我做了一個相當怪異的夢。

    暗色的房間里,沙發(fā)上坐著兩具黑色的人影。兩人心口皆有一根紅色的長線,蜿蜒著拖到地上。

    “你的病控制得如何了?”其中一個黑影食指敲擊著沙發(fā)扶手,問道。

    “挺好的,還差一點,我就能徹底擺脫這條該死的蟲子了。”另一個黑影說著,端起茶杯,朝同伴遙遙敬了敬,嘴的位置裂開一個月牙樣的形狀,“為我慶賀吧。你呢,打算就這么一直用那個冒牌貨嗎?”

    “不要這么說他�!鼻脫舻膭幼魍V�,第一個黑影又問,“痊愈后,你打算拿那個孩子怎么辦?”

    月牙變小了一些,端著杯子的黑影靜止了會兒,垂眸看向杯子里澄澈的茶湯。

    “用完了,當然是……丟到一邊了。”向上的月牙轉(zhuǎn)瞬便呈現(xiàn)相反的弧度,“我跟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第39章

    色授魂與

    好奇怪的夢。

    我睡眼惺忪地從地上撐坐起來,環(huán)伺周圍,不見裴煥臣的身影。

    “怎么走了也不叫我一聲……”小聲嘀咕著,我往樹屋門口走去,走到半道覺得手里多了什么,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抱著毯子。

    忙把毯子放回去,我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后掏出手機查看,沒有看到有新的未接來電和信息。

    都已經(jīng)四點多了,難道沈鶩年還沒和梁在聊完嗎?

    一層層往下走,下到地上時,面對眼前茂密參天的植物,我突然有點失去方向。循著記憶走進一條小路,想要找到出口,然而卻七歪八拐,越走越深,最后徹底迷路。

    我試著打電話尋求幫助,結(jié)果只有一格可憐的信號,撥個號就無服務了,信息更是轉(zhuǎn)悠半天發(fā)不出去。倒是有WIFI,可惜我沒密碼連不上。

    應該會有人來找我吧?總不見得留我在這過夜。

    出不去了,我也不著急,調(diào)整到探索模式,慢悠悠閑逛起來。

    除了龐大的球形主體之外,溫室邊緣還鑲嵌著一些“小球”,這些小的玻璃溫室由一道道自動門相連,種植著更需要精確控溫的植物或者蔬菜。

    每一次打開門,就像一次探寶,我漸漸開始期待下一次門開后,會是哪些植物等著我。

    從一個滿是蘭花的小型溫室進到另一個小型溫室,剛進門,一只巴掌大的藍色蝴蝶便從我面前翩然飛過。

    地上錯落地插著若干黑色鐵架,架子頂端托盤裝的容器里,盛滿了新鮮的菠蘿切片。一些蝴蝶落在菠蘿上悠閑覓食,一些停歇在植物的枝葉上、玻璃上,和磚石的地面上,還有一些則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尋找著下一個落腳點。

    這竟然是一座蝴蝶溫室。

    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大小不同,顏色各異的蝴蝶,心中不禁十分驚奇。

    之前在電影院看過《伊利亞特》后,出于對希臘神話的好奇,我專門搜索相關(guān)書籍了解過一番。在希臘神話中,蝴蝶是愛神的化身,它們會在春天引領(lǐng)情侶們相遇,并在夏天送去自己的祝福。

    如今正值春末,照理是它們化作丘比特引路的時候。

    我輕輕點了點樹葉上一只黑色帶白點的蝴蝶,和它打著商量道:“小蝴蝶,我也不用你們那么高難度帶我去找心上人了,只要引我到出口,讓我能去到外面就好,行不行?”

    這自然是說笑的。望著飛到空中的蝴蝶片刻,我嘆口氣,順著小徑向前走去,不多時,眼前便出現(xiàn)一座假山,另一頭隱隱能聽見細小的水流聲。

    假山內(nèi)非�;璋�,所幸只是兩三米便看到了出口。

    撥開耷拉著腦袋的龜背竹,我垂首走出洞口,不想驚起眾多蝴蝶。它們胡亂飛舞著,有些甚至向我的頭臉撲來。

    我下意識側(cè)首閉眼,再睜開時,正好看到不遠處朝我這邊看來的沈鶩年。

    夕陽的余暉下,淡黃色的睡蓮在池塘里綻放,他站在池塘前,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襯衫,西裝外套被他挽在肘間,而另一只手懸在半空,指尖停著一只黑白相間的蝴蝶。

    腦袋里好似被鐘錘狠狠撞擊,“咚”地一聲,余音繞梁,靈魂都為之振顫。

    神明有靈,丘比特指路,我居然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真少見,這次是你先找到我。”沈鶩年說話時,那只蝴蝶動了動翅膀,卻沒有飛走。

    “神……”我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簡直震驚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心臟因這戲劇化的相遇加速跳動起來,我按住心口,有一瞬覺得好像自己的心臟要化為什么活物,從胸膛躍出來,奔向沈鶩年的方向。

    看到會心跳加速,會想飛奔過去,會不自覺沖他笑……這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什么?”他微微皺眉,沒有聽清。

    我迅速回神,笑著搖頭:“沒什么�!辈贿^是,更確認了自己的心意罷了。

    我?guī)缀跏切∨苤剿�,用雙手去攏那只蝴蝶,然而還沒碰到,它就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扇著翅膀飛走了。

    視線跟著那蝴蝶飛了會兒,我隱去愛神顯靈的部分,只說:“我剛剛也遇到這只蝴蝶了,是它帶我找到了你�!�

    沈鶩年可能覺得這種說法很有趣,笑著重復了一遍:“它帶你找到了我?”

    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信,干脆往夸張了說:“對啊,它還跟我說它有三個老婆十九個小孩�!�

    他臉上笑容愈大:“那它挺厲害�!�

    這時,邊上正好有另一只同品種的黑色蝴蝶路過,我指著它道:“喏,這就是它小孩�!蹦抗庾冯S著那只蝴蝶,我越編越真,完善著蝶設(shè),“這只叫木耳,因為顏色很像黑木耳,它還有個妹妹叫芝麻,等會兒找給你看唔……”

    一回首,沈鶩年不知何時摘了眼鏡,準確無誤地吻了過來。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磨合,沈鶩年的技術(shù)好了不少,不再動不動就咬破我的嘴。然而,技術(shù)不好的沈鶩年我招架不住,技術(shù)變好的他,我更招架不住。

    后退著,背脊抵上一株芭蕉,我的呼吸慢慢地在這個不斷加深的吻里變得急促起來。

    口腔里全是沈鶩年的味道。腦袋發(fā)蒙,身體軟綿綿的,力氣仿佛都從呼吸間流走了。

    身體本能地做出自救,想要推開身前的男人,可還沒發(fā)力就被大腦制止。于是手掌只能尷尬地僵在那兒,在要推不推間掙扎得手指抽筋,最后被沈鶩年一把握住,徹底控制。

    舌尖舔舐的力度越發(fā)大了,他甚至固定住我的下頜,讓我不能逃脫。

    溫室的溫度本來就高,吻著吻著,血液被強有力的心跳擠壓到身體各處,我逐漸感到了熱。

    面孔、四肢,還有不可言說的部位,全都熱到不得了。

    剩下那只手抬了起來,試圖在處境還沒有變得太過難堪前阻止沈鶩年繼續(xù),卻在他輕柔地舔過上顎時,被刺激得一下攥住了手邊的一片芭蕉葉。

    指尖掐進柔嫩的葉面,破碎的傷口滲出汁液,沾濕我的掌心。

    下顎處的手終于松開,沈鶩年側(cè)過臉,聲音沉中帶笑:“你頂?shù)轿伊�。�?br />
    已經(jīng)處于癱瘓狀態(tài)的大腦延遲了幾秒才琢磨出他的意思,而后五指驟然收緊,將芭蕉葉揉碎在掌中。

    我閉了閉眼,努力鎮(zhèn)定心神,身上熱度卻一再打破峰值,宛如變身成了一座正在蓄勢待發(fā)的活火山。

    “你放開我……”我顫著聲音懇求。

    沈鶩年貼著我的耳垂,灼熱的氣息盡數(shù)噴吐在我的耳廓:“我還有個更好的選項�!闭f完,他的手從我的胸膛一路往下,來到了剛剛被他投訴的部位。

    只有細細水流聲的空間里,忽然多出一道聲音——金屬彼此摩擦的聲音。

    這聲音放到戶外,放到任何一條車水馬龍的熱鬧街道,都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關(guān)注,可在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下,簡直刺痛我的耳膜。

    “別……”這可是光天化日,別人的地盤,萬一有人過來,今天這出就不是愛神顯靈,是噩夢降臨了。

    “這個地方,也是要試一試的,不然……”他不輕不重咬了口我的耳垂,沙啞道,“怎么知道好不好用呢?”

    “好用的……”好用得過了頭了,三天兩頭的闖禍,我已經(jīng)不想要它了。

    耳鬢廝磨著,我的婉拒并沒有阻止沈鶩年的動作。

    “我只相信自己的體驗。”

    拉扯中,小怪物探出頭來,歡欣雀躍地蹭上沈鶩年的手。

    我膝蓋一軟,差點丟臉到跪到地上,所幸身后靠著芭蕉,身前又有沈鶩年撐著。

    太瘋狂了。

    盡管知道這是在室內(nèi),還是在安保嚴密的私人住宅內(nèi),但周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還是讓我有種自己身處戶外的錯覺。

    為了不發(fā)出奇怪的聲音,我只能放過那片被我蹂躪得破爛不堪的芭蕉葉,改去捂自己的嘴。

    才第二次見面,小怪物就像已經(jīng)被摸透了喜好,怎樣撓它揉它,都高興地直顫。

    到底是太喜歡沈鶩年,還是沈鶩年這方面的技術(shù)太厲害,怎么能……怎么能這么舒服?

    呼吸間全是青澀的植物氣息,眼角不能自已地泛起淚花,我咬住唇,難耐地用后腦抵住身后的粗壯枝干。沈鶩年追過來,嬉鬧般輕咬我的下巴與喉結(jié),力道雖不大,也留下了明顯的感觸。

    色授魂與,心愉于側(cè)。

    我望著枝葉間透出的藍天,腦海里無端浮現(xiàn)這樣一句話。

    小怪物愛玩,但菜。就像一只輸入很快,輸出更快的充電寶,每次活力滿滿,每次都撐不過五分鐘。

    “嗯……”明明捂住了嘴,聲音卻從鼻腔泄露出來,黏黏糊糊,宛若嗚咽的泣音。

    沈鶩年似乎沒料到只是摸了幾把就把小怪物摸吐了,收回手,盯著手上那些粘稠的嘔吐物,笑道:“外形我很滿意,就是持久有些……”他掀起眼,舔了舔溢出指縫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吐出評價,“差。”

    我渾身無力,大腦還沒恢復運轉(zhuǎn),也無所謂他的評價。

    小怪物持久差,和我鐘艾有什么關(guān)系?

    “不過也不重要了�!崩_我的手,他再次吻上來。

    好澀。

    唇齒間泛開的,有植物的青澀,還有另一種腥澀,交織混合,形成一種奇怪的苦澀。

    第40章

    你也特別好

    中式的圓桌,四個人吃飯,每個人都離彼此很遠。菜肴大多是一人一份,精致又小巧,哪怕是最尋常的食材,梁家的廚子都能做得異常美味。

    席間,梁在跟沈鶩年時不時會聊一些關(guān)于藝術(shù)品的話題,裴煥臣在一旁聽了,遇到感興趣或者不能理解的部分,并不管梁在是不是仍在說話,直接就會插嘴提問。

    與我先前想的不太一樣,梁在或許在與裴煥臣的關(guān)系里占據(jù)主導,但他并不輕視裴煥臣,甚至可以說相當縱容。他就像……真的在養(yǎng)育一個孩子,耐心地回答裴煥臣的所有問題,樂于解答對方的任何疑問。

    所以,還是要眼見為實啊,這哪里像是外界傳得什么主人和寵物的關(guān)系,感覺兩個人之間清清白白,像兄弟師生都多過像情人。

    吃著碗里的食物,不經(jīng)意地抬眸,我與沈鶩年的視線在空中相匯,只是霎時的糾纏,我的腦海里便開始自動回放他立在綠植間,伸出紅舌舔去指間粘稠的畫面。

    慌忙埋頭,已經(jīng)很努力控制呼吸和心跳,我的身體卻還是迅速發(fā)熱發(fā)燙起來。

    “小艾,你的臉怎么這么紅?”身旁忽地傳來裴煥臣的驚呼,“梁先生他是不是過敏了?就跟我上次一樣�!�

    一共四個人,他此話一出,另兩個人也都看向我,頃刻,我成了整桌的焦點。

    將手背貼到臉上,我忙不迭否認:“沒有沒有,我就是……就是有點熱,不是過敏�!�

    “熱?”裴煥臣眨了眨濃密的睫毛,美麗的眼眸中升起一絲懷疑。

    不怪他,如今二十度的氣溫,正是一年里江市最舒適的時節(jié),覺得涼還情有可原,說熱,實在很沒有道理。

    “我……比較容易燥熱�!蔽倚奶摌O了,更后悔極了�?晌矣趾芮宄绻俳o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怕還是會允許沈鶩年那樣做,并享受其中。

    哎,男人就是這樣一種不停為了下半身的沖動買單的可悲生物。

    “拿些冰過來�!绷涸诙挷徽f,抬了抬手,指示一旁的傭人下去拿冰。

    “真的不是過敏嗎?”裴煥臣還在糾結(jié)。

    沈鶩年興許看出我的窘迫,特地出聲轉(zhuǎn)移話題:“煥臣對什么東西過敏?”

    我就坐在梁在對面,因此看得很清楚,他的臉色幾乎在聽到沈鶩年問話的瞬間就變了。

    “煥……”他應該是想阻止裴煥臣回答,可是已經(jīng)晚了。

    “我啊,我對別人的精液過敏�!�

    裴煥臣滿臉天真地丟下一枚重磅炸彈,剎那間,萬籟俱寂,我這輩子都沒經(jīng)歷過這樣恐怖的安靜。有瞬間我都覺得自己出現(xiàn)了耳鳴,當然,也可能是眩暈導致的。

    死一般的寂靜里,梁在緩緩從胸腔呼出一口長氣,沒有解釋,沒有責罵,只是自己沉默地端起面前的紅酒杯一飲而盡。

    而在他之后,沈鶩年同樣端起酒杯仰頭飲盡,仿佛一種心照不宣的,對自己無心之失的賠禮道歉。

    我也想喝,我恨不得喝醉了好把今天的事忘精光,奈何我的面前只有一杯柳橙汁。

    看來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梁在與裴煥臣,竟然是不清白的。

    還是那句話,男人,總是要為自己下半身的沖動買單的。我是,梁在也是。

    沒多久,隨著傭人上菜,梁在與沈鶩年重新恢復了交談。裴煥臣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從頭到尾都很自然。在場四人里,唯一不自然的只有我。

    剩下的時間,我可以說如坐針氈。

    由于沈鶩年飲了酒,回程是梁在派人送我們回去的。車上有生人,我不好與沈鶩年多說,只能靠著車門刷手機。

    沈鶩年坐在前排副駕,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看路,全程都很安靜。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一進大門,看門大爺便叫住我們,說今天電梯檢修,暫停運行,讓我們走樓梯上去。

    樓梯間窄小昏暗,我與沈鶩年一前一后走著,耳邊唯有彼此交錯的腳步聲。

    “我看你最后都沒怎么吃東西,等會兒回家我給你煮點面要嗎?”前方沈鶩年忽然問。

    家。

    曾經(jīng)這個字是苦的,只要發(fā)出它的音節(jié),我的口腔就會被難以下咽的苦占據(jù)。

    然而如今,我將這個字置于唇齒之間,反復咀嚼,漸漸地,竟能嘗到甜味了。

    這股甜蜜的滋味猶如瓊露甘霖,順著喉嚨流進肺腑,浸潤干癟的五臟六腑,使它們重新充盈飽滿。

    特別是心臟,尤其是心臟。

    它仿佛變成了一顆蜜餞,已經(jīng)被腌制入味了。

    “你也沒怎么吃,你不餓嗎?”

    “喝酒喝飽了�!�

    一時沒忍住,我笑出了聲,然后就像開啟了什么連鎖反應,沈鶩年也笑起來。

    “怪我太好奇�!彼f。

    我完全知道他在說什么,笑得渾身都在抖:“感覺煥臣的社會化推進,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我和沈鶩年的關(guān)系,同樣需要往前邁進。

    追人就是要膽大心細,不怕困難,見縫插針。網(wǎng)上都是這么教的。經(jīng)過白天肉體上的一番交流,我自認離轉(zhuǎn)正更近了一步,晚上,決定再與沈鶩年進行一些心靈上的溝通。

    我抱著枕頭去敲門,沈鶩年開門一看,詫異地揚眉:“又做噩夢了?”

    我不好意思地用枕頭擋住下半張臉:“沒有,我就是想要和你……聊聊天�!�

    “聊天?你想聊什么?”沈鶩年說著,側(cè)身讓我進屋。

    我熟門熟路擺好自己的枕頭,躺到被子里,想了想道:“聊聊我吧。我想讓你更了解我�!�

    “啪”地一聲,沈鶩年關(guān)了燈,往床這邊走來。

    “那就和我說說你小時候,你……父母還在的時候。”

    父母離世后的那一年,我完全不愿意跟人提起他們,僅僅想到他們已經(jīng)不在,巨大的悲痛就會淹沒我。周圍人察覺到這一點,全都默契地避開這個話題。久而久之,即便我早就從失去至親的陰影中走出,似乎也沒人愿意傾聽我的心聲。

    這還是十三歲以來,第一次有人讓我分享那些過去的故事。

    “我爸媽經(jīng)營著一家早餐店,他們每天四五點起床,晚上九十點才能入睡,特別辛苦。我經(jīng)常夸小姨包得包子好吃,其實都是騙她的,我爸媽包得包子才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可惜我爸沒把秘方傳給我,不然我也能做給你吃了……”

    “我媽媽年輕時候可漂亮了,是他們村里的第一美人。我眼睛像她,鼻子像爸爸,他們都說我是結(jié)合了父母的優(yōu)點。我一直懷疑杜敬川,就是我那個表弟,他是為此嫉恨我,因為他明顯全都遺傳了父母的缺點……”

    “我小時候有一次差點被拐跑了。那個人給了我一塊糖,說有更多的糖在家里,讓我跟他去。我都牽住他手了,還好我家一個鄰居及時發(fā)現(xiàn),一把把我搶了回來。我媽知道我一塊糖就能被哄走,氣得要死,打了我一頓�?墒悄菈K糖真的很甜嘛……”

    “原來你從小就這么容易被騙�!甭牭竭@里,黑暗中的沈鶩年第一次打斷我。

    “什么叫‘從小’?我也就被騙那一次�!蔽液懿粷M他的用詞。

    靜默了幾秒,他讓我繼續(xù)。

    我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大堆,毫無保留,沒有隱瞞,連小怪物的事都不怕他笑話地和盤托出了。一直說到晨曦微露,天際隱隱泛起魚肚白,我才體力不支,困倦地睡去。

    可能也就睡了四五個小時,我在滿室的陽光中艱難地醒來,一睜眼,就見到了窗前背對我站立的沈鶩年。

    他赤著上身,渾身只著一條家居褲,整個人都沐浴在燦爛的晨光下。上次匆匆一瞥,沒有看得很仔細,如今近距離下觀賞,他腰上的槍傷越發(fā)猙獰了,背上的肌肉線條也更分明了幾分。

    陽光照射在他身上似乎是種新奇的體驗,他攤開雙手,仰起臉,全然地享受這種感覺。

    “終于……”喟嘆著,終于什么,他沒有說。

    從細微的戰(zhàn)栗,到肩膀帶動背脊肌肉的大幅度抖動,他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發(fā)抖。這模樣太過古怪,簡直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痛苦,我一下清醒過來,從床上起來,雙腳才碰到冰冷的地板,就聽到沈鶩年自身前泄出的一縷笑聲。

    他似乎是愉悅到了極點,無法遏制自己,越笑越大聲,最后干脆不再控制,朗聲大笑起來。

    知道他不是痛苦,我稍稍放下心,但也沒有完全的放心。大早上的到底有什么事能讓他笑成這樣?

    “沈鶩年?”我怯怯叫他。

    聽到聲音,他笑聲一頓,回身看過來。

    “鐘艾……”

    與后腰相對的位置,沈鶩年胯骨上方也有一個圓形的傷疤,除此之外,身上再無瑕疵。

    仿佛是不知道拿心中的喜悅?cè)绾问呛昧耍蟛缴锨�,張開雙臂一下將我攔腰抱起,還夸張地原地轉(zhuǎn)了三圈。

    “我好高興�!�

    我驚呼著,勾住他的脖子,都不知道他在高興什么,就跟他一起笑了。

    “發(fā)生什么好事了?”

    沈鶩年喘息著,注視我片刻,額頭湊過來與我相抵:“今天的天氣特別的好。”

    我瞥了眼窗外,確實好,可也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

    “就為了這哦?”

    他蹭了蹭我的額頭:“還有你�!�

    我一下緊張起來:“我怎么了?”

    “你也特別好�!�

    既然這樣好,那肯定是要轉(zhuǎn)正了。

    我滿心以為,經(jīng)過昨日一番努力,終于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誰承想,從那天起,沈鶩年就與我疏遠起來。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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