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修長的手指夾住香煙,沈鶩年接起電話,沒有出聲。
“煥臣救出來了,梁煒仁中槍,但逃了。沒有找到鐘艾�!彪娫捘穷^,梁在的聲音帶著絲沉重。
白色的煙蒙住沈鶩年的頭臉,將他的表情盡數(shù)籠罩其中。不發(fā)一言,他掛斷了電話,將手里還剩大半的煙捏進掌心揉滅,大步跨上了游艇。
“烏列,可以出發(fā)了嗎?”菲利亞明媚的面孔出現(xiàn)在二樓護欄前,“父親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她扎著兩條麻花辮,臉頰上沾了一些紅色的痕跡,像是血液,又像是某種潮流妝容。
沈鶩年沖她笑了笑:“讓他耐心些,這場狂歡會持續(xù)很久,他可以慢慢享受。”說到最后一句,他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轉(zhuǎn)淡,眼里更是一片冰冷。
菲利亞比了個“ok”的手勢,縮了回去,那之后,音樂聲更響了。
白色的游艇緩緩駛離碼頭,朝大海深處而去。
太好了,裴煥臣被救了。
睜開眼眸,因為這一好消息,往日一醒過來就會涌上心頭的焦慮都好像少了一些,我坐起身,雙手合十,拜了拜天,由衷感謝老天令裴煥臣獲救。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稽c響動。盡管很輕很輕,但我確實聽到了。
這是幾日以來我第一次聽到外面有動靜,激動得噌地一下從地上起來,對著通風口就開始嚷:“救命……救救我……”
因為不知道還會被困多久,我這幾天喝水很少,加上連日來一直在呼救,嗓子早就沙啞到不行。
可還沒叫兩聲,我就猛地一頓,發(fā)現(xiàn)不對。
昏暗的晨曦中,遠遠走來的人拖著半邊身子,模樣十分地奇怪。等走得近了,我才認出,那竟是負傷的梁煒仁。
這位人前總是溫文爾雅示人的太子爺,如今蓬頭垢面,滿身狼狽,左肩有一處猙獰的傷口,正不斷往下滴血,右手上握著把只在電視里看過的黑色手槍,一步步朝我走來。
他該不是要……滅口吧?
我驚懼地退后,遠離集裝箱大門。
退了一半,忽地憶起曾經(jīng)的寢室里,王向陽他們組隊打游戲,站在集裝箱正中是最容易被掃死的。門邊可能更安全一些,這樣,要是他開門進來,我沖上去跟他搏斗,說不定……說不定還有活路。
這樣想著,我立馬跑到門邊貓起來。
“聽說……你也是Cure?”
梁煒仁的聲音透過通風口傳進來,虛弱、倦怠、死氣沉沉。
我不知道他這么問什么意思,索性裝死不回答。
結(jié)果下一秒,集裝箱大門就被一枚子彈穿透,彈孔離我僅僅只有一米不到。
我嚇得直接癱軟下來,連呼吸都暫停了。
“我再問一遍,你是不是Cure�!�
我現(xiàn)在就是甕里倒霉的鱉,他多打幾槍,總有一槍能射中我,哪里還容得我沉默下去。
“我……我是!”我忙揚聲回答。
外頭靜了半晌,我大著膽子從通風口往外偷偷查看,就見梁煒仁垂著腦袋,盤腿坐在集裝箱前,半邊的風衣都已被鮮血浸透,情況看著不是很樂觀。
“你做過夢嗎?關(guān)于Redvein的夢�!彼K于開口,但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緩一會兒。
我猜測他應(yīng)該是想問夢境聯(lián)結(jié)的事,于是道:“……有,我有夢境聯(lián)結(jié)�!�
“夢境聯(lián)結(jié)?原來是叫這個名�!彼麑⑹謽尫旁谕乳g,吐字吃力地又問,“Cure夢到的,就是Redvein的真實感受嗎?”
“如果紅線蟲還沒消散,那Cure就會在Redvein情緒激動的時候,有一定幾率夢到對方。但醫(yī)生說,這不是必須的,有的人也夢不到�!�
梁煒仁很久都沒有動,讓人懷疑是不是死了。
約莫過了兩三分鐘,他才復又出聲:“在余洛死的那天,我夢到他了。他開著車,頭也不回地沖進海里,任海水灌滿車廂,平靜地赴死……他明明會游泳的。這二十年,我不停不停地做這個夢,除了這個夢,他別的時候都不會來找我。你說,他是不是想要我給他償命?”問完,他抬頭看向我。
我受驚下蹲,不敢再探頭。
“梁先生……我、我不是醫(yī)生啊,你這個情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啊��!”咻地一顆子彈再次射進來,我一咬牙,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可能只有余洛死的那天才是夢境聯(lián)結(jié),之后的二十年,只是……只是你反復在做同一個噩夢。余洛是個很善良的人,他不會想要任何人的命的�!�
“對,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死后……應(yīng)該會上天堂吧。而我這種人,注定會下地獄。”梁煒仁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我這個人,一輩子都在爭搶,在算計,只有他……是我不爭不搶就擁有的,可惜我沒有珍惜。”
“倘若我把命賠給他,他能原諒我嗎?”
“下輩子……下輩子……”他聲音漸漸低下來,“算了,還是不要有下輩子了。”
等了很久沒再聽到動靜,我爬起來往外頭看了看,梁煒仁坐在原地,腦袋耷拉下來,裸露在外的皮膚顏色,呈現(xiàn)一種失血過多的灰白。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死一樣的白”會如此具象化地顯現(xiàn)在我眼前。
“梁先生?”我試著叫他,“梁煒仁?你……你還活著嗎?”
叫了十幾分鐘,對方毫無反應(yīng),甚至,身上的血液都開始凝固了……我不得不承認對方可能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
捂著嘴滑坐到地上,我害怕到渾身都在顫抖。
余曉山之后,這是第二個在我面前死去的人,但這次沒有沈鶩年捂住我的眼睛,我只能一個人扛過直面死亡的恐懼。
興許是太害怕了,莫名其妙的,忽然就覺得梁煒仁很荒唐。
放棄逃跑,放棄治療,拖著殘軀獨自跑來問我關(guān)于夢境聯(lián)結(jié)的問題,然后說了兩句話就死了,還真是到死都很好地維持住了“任性惡少”的人設(shè)。
可我該怎么辦?他死了,我被人找到的概率是不是更小了?
我還要在這只逼仄的集裝箱里待多久?我不想看著梁煒仁的尸體直到絕望死去,這太可怕了……
閉了閉眼,難以忍耐的淚水自我的眼角滑落,流進指縫。
誰都好,來救救我吧。
第50章
終于找到你了
音樂聲中,菲利亞抱著電腦坐在游艇邊的座椅上,用力按下回車鍵,隨后對著電腦屏幕吹了聲口哨。
“搞定了,還以為骨頭有多硬,這才兩天就受不了了。好多錢啊烏列,有這些錢,我們以后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吧?”她將電腦屏幕對準一旁的沈鶩年,給他看上面的金額。
戴著皮手套,把玩著馬鞭的沈鶩年看了一眼,叮囑道:“記好秘鑰別丟了�!�
“放心吧,好好記著呢。”菲利亞點了點自己的腦子道。
將沾血的馬鞭丟到桌子上,沈鶩年抬手擦了擦頰邊濺到的血跡,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杯咽了一大口酒。
游艇中央的鋼管上,渾身是傷的阿什麥金被結(jié)結(jié)實實捆縛其上,金發(fā)被汗和血黏作一團,體面的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他吃力地抬起頭,眼里泛著仇恨的冷光:“我……我出事……墨西哥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沈鶩年聞言輕輕挑眉,放下酒杯道:“不用為我們擔心,父親。對外,我們會說你畏罪自殺,跳海死了,但實際上你是帶著加密錢包里所有的錢坐船逃到了非洲,不是嗎?”
阿什麥金一愣,牙咬切齒地道:“他們不會相信的!”說著劇烈掙動起來,仿佛是想要擺脫身上的束縛,一口咬上沈鶩年的咽喉。
“相不相信又如何?他們還能真的派人來查嗎?”沈鶩年信步朝他走去,停在他面前,微微俯身,“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不可被替代的,兩三年一過,誰還會記得你?”
阿什麥金盯住他,忽地伸長了脖子,目光兇狠地咬上去,沈鶩年游刃有余地退后,沒讓他碰到分毫。
“我養(yǎng)大了你們,你們怎么能聯(lián)合起來背叛我?白眼狼��!沒有我,你們只能去路邊撿垃圾吃!”阿什麥金憤怒嘶吼。
菲利亞合上筆記本電腦,上去就是一巴掌:“沒有你,我們不會失去父母,也不會成為你犯罪的一環(huán)。你只是把我們當做兩條好用的獵犬,根本從來沒有愛過我們�!彼话炎テ饘Ψ降念^發(fā),忿恨道,“我為了你,14歲起就開始游走在各個男人間,替你拉攏他們,討好他們。一個真正的父親……怎么會欣喜于女兒做這種事?”
阿什麥金還想解釋,菲利亞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他偏頭咳嗽兩聲,朝地上吐出一顆帶血的臼齒。
“別殺我……”下巴上牽著一根紅色的唾液絲,阿什麥金在發(fā)現(xiàn)恐嚇與懷柔都不管用后,求饒起來,“我死了,你們就永遠找不到那個Cure了。烏列,繞我一命,我告訴你他在哪兒……”
菲利亞揉著自己的手蹙了蹙眉,沒說話,看向沈鶩年,等他做決定。
“那個……Cure?”沈鶩年神情平淡,一副不知道他在說誰的模樣。
“就是你的Cure!叫……叫鐘艾的!”阿什麥金激動到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這是他最后的生機,他非常清楚,“沒有我,你們根本找不到他。讓我活著上岸,我告訴你們他在哪兒……”
“不用�!鄙蝥F年沒有一絲猶豫地打斷他。
阿什麥金的表情凝住了一瞬,他怕自己表述地不夠清晰,又說了次:“沒有我告訴你們地點,他會死的,說不定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死了。烏列,他不是你的Cure嗎?他對你不重要嗎!”
沈鶩年憐憫地看著他:“這就是你的王牌?一個不再有用的Cure?”他嘲諷地勾唇,“紅線癥這種病,只有在患病時,Cure的命才是Redvein的命。我早就痊愈了,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阿什麥金瞪大雙眼,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帶著血氣的笑聲:“呵呵呵呵……真的不重要嗎……”
沈鶩年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消失,黑色的眼瞳比海面還要幽深寒冷。
“你再陪他玩玩�!睂Ψ评麃喺f完,他就像不耐再跟阿什麥金扯皮,自己下到游艇一層。
樓上吵鬧的重金屬音樂再次調(diào)大音量,他坐進駕駛艙,關(guān)上艙門隔絕外面的聲音,一邊用牙咬掉手套,一邊給梁在打去電話。
“喂?”
一接通,沈鶩年便開了免提,將手機丟到身旁操作臺上。
“找到了嗎?”
“我已經(jīng)派了很多人去找,目前還沒有消息�!绷涸诓恢肋@幾天是不是都沒怎么休息好,聲音里透出濃濃的疲累感。
沈鶩年盯著外頭一望無際的漆黑海面,指腹有節(jié)奏地輕點著座椅扶手,又問:“裴煥臣呢?不是說Mimic也有定位功能嗎?讓他去找。”
梁在那頭靜了片刻,語氣染上一絲不滿:“他全身多處骨折,昨天剛做完手術(shù),到現(xiàn)在還昏迷著,你讓他怎么去找�!�
沈鶩年冷嗤一聲:“多得是法子讓昏迷的人清醒過來,需要我教你嗎,梁總?”
不滿升級成不悅,梁在的聲線徹底冷下來:“沈鶩年,你不要太過分�!�
“他只是個冒牌貨,又不是你真正的Cure,生死并不會對你產(chǎn)生影響。”
“我說了,不要這么說他。”對面的人一字一句警告道,“鐘艾怎么說也是受我牽連被綁,我會盡力去找,但能不能活著找到,看他自己的命了。”說罷,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
沈鶩年長久地直視前方,不知道是真的在看海,還是在透過黑色的海面思考別的事情。
海浪一波又一波,扶手上的敲擊停止下來,五指陷入到柔軟的皮面里。他繃起手背,顯出根根分明的指骨,宛如伸出利爪的野獸那樣在扶手上摳抓著,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忽然,撲通一聲,從樓上掉下來什么東西,白花花劃過一樓的駕駛艙,落進冰冷的海水里。
沈鶩年身形微頓,目光向海面投去,意外地瞥見菲利亞掙扎地露出水面,隱隱在海浪的喧囂中喊著什么。他幾乎是瞬間便反應(yīng)過來,快速沖出艙外,解開游艇上懸掛的救生圈,朝菲利亞的方向擲去。
“當心些,他解開繩子了!”菲利亞抱住救生圈大聲示警。
沈鶩年陰沉著臉,大步走進廚房,挑了把刀尖異常尖銳的剔骨刀,緩步朝二層走去。
“父親,我想了想,或許我們不用走到你死我活的這一步……”拇指橫向摩挲著刀刃,他每踏一節(jié)臺階,語氣就更輕柔幾分,“你告訴我鐘艾在哪兒,我放你上岸,送你去非洲養(yǎng)老�!�
“Put
your
fist
up
and
vent
your
pain(用你的拳頭發(fā)泄你的痛苦)!
As
days
go
by,
my
heart
grows
cold(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變得心灰意冷).
I
t
seem
to
let
this
all
pass
me
by(我似乎無法讓這一切都過去了).”
回答他的,除了撕心裂肺的歌聲,再沒有旁的聲音。
踏上最后一節(jié)臺階,二層已經(jīng)盡收眼底,可到處不見阿什麥金的身影。沈鶩年環(huán)顧四周,順著邊緣查看下方,顯然是懷疑對方掛在游艇外側(cè)。
就這么來到游艇尾端,沈鶩年探身往下觀望時,一根馬鞭猝不及防勒住他的脖頸。
“從小到大,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不要暴露自己的弱點,烏列�!卑⑹阐溄鸩粩嗍站o手上的力道,笑得殘忍又狠毒。
猛地驚醒過來,鼻端是若有似無的臭味,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集裝箱內(nèi)部,我用力閉上眼,想要再睡,卻怎么也不行了。
使勁敲打自己的腦袋,我懊惱不已。
什么時候醒不好,偏偏是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
沈鶩年不會死了吧?我不安地摳著手指。雖然他確實很混蛋,可……可我沒想過他會死。
扒著墻壁站起身,我從通風口看出去,一眼便望到了外面梁煒仁的尸體。對方仍維持著兩天前的坐姿,身上的血液已經(jīng)發(fā)干發(fā)黑,引來了許多蒼蠅,散發(fā)出陣陣惡臭。
只一眼我就不行了,捂著嘴干嘔起來。
嘔到眼淚鼻涕都下來,我舉著水桶奢侈地連灌好幾口,才勉強將嘴里的酸苦味沖淡。
算了,死就死吧,我反正也是要死的,大家都是要死的……
喝完水,我再次躺倒,盯著昏暗一片的天花板發(fā)起呆來。蒼蠅偶爾會從通風口飛進來,又因為找不到出口,亂闖亂撞著,一直在集裝箱里胡亂飛舞。
要是有針就好了,我就可以學武俠里那樣,在蒼蠅翅膀上刻字。就刻“我在集裝箱里”,然后等著有緣人發(fā)神經(jīng)突然想看蒼蠅翅膀,一看,咦有字,然后開始找,找到了已經(jīng)是白骨的我……
不過蒼蠅能活那么久嗎?
好像天冷了就會死吧。
一只蒼蠅落到我的手上,我沒有趕它,任它在我的身體各處探索爬動。
要是一個禮拜前告訴我,我會和蒼蠅做好朋友,我是打死不信的。但現(xiàn)在,我感謝有它們,能讓這里多些聲音,多些生機。
起碼有它們陪著,我也不算孤獨地死去了。
封閉的環(huán)境讓我的精神岌岌可危,也讓我忘了,蒼蠅可是《圣經(jīng)》里的十災之一,最擅帶來疾病和死亡。
當晚我就開始嘔吐發(fā)燒,似乎是得了急性腸胃炎。而更雪上加霜的是,無論我再怎樣昏沉不醒,夢境都不再聯(lián)結(jié)到沈鶩年,就像……他真的死了一樣。
又過了三天,我奄奄一息地躺在集裝箱里,吃不進東西,喝水都吐,已經(jīng)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蒼蠅圍著我轉(zhuǎn),一只只虎視眈眈,只等我死去好一涌而上享受美食。
“哎……”不知道是誰會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的尸體,希望不要臭到對方。
明明是盛夏,身體卻越來越冷,我努力睜眼,可還是無力阻止意識的渙散。
朦朧中,好像聽到有狗叫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或許是幻聽,又或許是我死前最后的美夢,我不知道。
過了不多會兒,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這里有具尸體!”
“看情況死了有幾天了�!�
“煥臣少爺?shù)母袘?yīng)只到這里……”
“這是梁煒仁�!蹦吧穆曇衾铮瑠A著一道熟悉的男聲,“把集裝箱打開�!�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集裝箱箱門被從外面緩緩打開,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令我痛楚地閉上眼。
有人來到我的身前,小心碰了碰我的臉,在發(fā)現(xiàn)我還有溫度后,直接一把將滿身臟污的我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模糊的視野中,沈鶩年脖子上纏著一圈繃帶,面色白如冰雪,臉上的笑容卻比外面的陽光更燦爛。
“終于找到你了,鐘艾�!�
這到底是美夢還是噩夢啊,我糾結(jié)地想著,很快沉入黑暗。
作者有話說:
BGM是Papa
Roach的《Take
Me》
第51章
你讓我感到惡心
這一定是噩夢。
睜開眼,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全然陌生的臥室里,手背打著留置針,右腳拴著一根細長的鐵鏈,從被子里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
現(xiàn)代風的臥室內(nèi)除了我再無別人,中央空調(diào)安靜地運作著,陽光從窗戶外透過薄紗照射進來,是與集裝箱里截然不同的涼爽與明亮。
身體、頭發(fā),乃至本該胡子拉碴的臉都被清理過了,整個人都很干凈清爽,但沒有褲子。我身上只穿了件勉強能遮住臀部的寬大襯衫,乍一看,像條睡裙。
試著拽了下,天花板的孔洞里源源不斷地能拽出鐵鏈。足足大概拽出來了幾十米,才終于拽不動了。然而一松手,鐵鏈又會非常緩慢地縮回去,就像……就像路上經(jīng)常能看到的,遛狗的那種自動伸縮牽引繩。
下地探索了一番,臥室里的家具不少,有床,有沙發(fā),有茶幾,還配了一間浴室。窗戶外天空湛藍,不見雜云,樓下是一大片的草坪,盡頭樹木環(huán)繞,翠綠的樹冠層層疊疊,看不到有別的建筑。
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綠色,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近乎貪婪地望著窗外的風景,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那應(yīng)該是某人上樓的動靜。
我慌忙四下尋找,最后拔下了床頭柜上的一盞木質(zhì)臺燈,將其倒握在手中,憋住氣,躲到門邊。
在門開的一瞬間,我提氣做好準備。
來人端著餐盤走進來,頓了頓,似乎有所察覺,向我這邊看過來。我的臺燈就是這時候揮下的。
揮下了,大腦才辨別出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是沈鶩年,想要收手卻已經(jīng)晚了。
木質(zhì)的臺燈底座狠狠砸中對方的額角,將他的臉砸偏過去,臉上的眼鏡也一下子甩到地上。我嚇得松手,“砰”地一聲,臺燈脫手落地。
身體往邊上踉蹌了一下,沈鶩年手上的餐盤卻始終拿得很穩(wěn),只是輕微搖晃,沒有翻倒。
劉海散亂地垂在額頭,一絲血線從裂開的傷口處流淌下來,一路落進眼睛里,再緩緩沿著面頰滴到黑色的衣襟上。
“你恢復得挺快,力氣好大啊�!鄙蝥F年的左眼完全被鮮血染成紅色,他緩了緩,將餐盤往我懷里一塞,彎腰拾起地上的臺燈和眼鏡,沒有憤怒,沒有責怪,只是淡淡對我道,“你自己吃吧,我去處理一下傷口�!闭f完,拿著東西轉(zhuǎn)身離開了臥室。
竟然不是夢,我真的被沈鶩年救出來了。
可是……可是他為什么要拴著我�。�
盯著地上的血跡愣了片刻,我端著餐盤來到窗戶邊的沙發(fā)區(qū)域,坐下默默吃起來。
餐食非常清淡,沒有太難消化的東西,味道……一嘗就知道是沈鶩年自己做的。
吃了一個多禮拜的壓縮餅干,終于吃到頓像樣的,每吃兩口我都要停下來忍過內(nèi)心的激動,把眼淚憋回去,再感慨一下活著真好。
將餐盤里的食物吃得一點不剩,我起身扯著鐵鏈,試探著一腳跨出房門,沒見有人阻攔,鼓起勇氣向外走去。
出門便是一副旋轉(zhuǎn)樓梯,這一層是頂層,探頭望下去,一圈圈蚊香般,往下起碼還有兩層。
整個樓層除了我待的那間臥室,另外還有兩間房,都是關(guān)著門的,我沒有好奇去看,沿著樓梯繼續(xù)往下探索。
鎖鏈拖曳在白色大理石的臺階上,猶如一條銀色的細蛇,彎彎繞繞。
一樓的空間開闊到不可思議,南北都是巨大通透的落地窗,一面是廣闊的草坪,另一面則是蔚藍的海面。
這到底是把我?guī)膬簛砹耍?br />
我尋找著類似電話或者電腦之類的通訊設(shè)施,搜遍整個客廳,只在沙發(fā)上找到了一只電視遙控器。
“你在找什么?”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我不受控制地開始打嗝。
手指捂住嘴,我訕笑著在沙發(fā)上轉(zhuǎn)了個身,膝蓋不小心碰到遙控器,電視新聞的播報聲幾乎與我的聲音重合到一起。
“我隨便……嗝隨便逛逛……”
“……繼梁家長子梁煒仁因綁架人質(zhì),不幸被特警擊中要害,失血過多身亡后。百匯通職務(wù)侵占案的另一關(guān)鍵人物,美國藝術(shù)品經(jīng)銷商人羅伯特·阿什麥金,近日在出海游玩中亦神秘失蹤……”
打著嗝,我不由自主想到了夢境聯(lián)結(jié)的最后一幕——阿什麥金用馬鞭勒住了沈鶩年的脖子,一副要致對方于死地的模樣。
現(xiàn)在沈鶩年好端端地站在這里,那是不是代表阿什麥金已經(jīng)……睫毛一顫,我從沙發(fā)上下來,往后退了幾步。
沈鶩年額頭上的傷已經(jīng)處理妥當,血止住了,傷口上貼了兩條免縫膠帶,眼里的血跡也清理干凈。他本就穿著黑衣服,看不出身上的血跡,不過脖子上纏的繃帶上仍沾上一點惹眼的紅,彰顯著他剛剛遭受的暴力。
“別想逃跑,沒用的。鎖鏈的鑰匙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這里沒有信號,也不會有任何人過來。”他說著,往我這邊走來,“只要你離開這間屋子,安保系統(tǒng)就會報警。除非你把自己的腳砍斷,然后冒著失血而死的風險爬出去。爬個幾公里,運氣好的話,能被人發(fā)現(xiàn),運氣不好……就只能死在路上�!�
“阿什麥金的兩名子女正接受有關(guān)他們父親失蹤的官方調(diào)查,兩人在被問詢24小時后保釋,目前不得離境。他們的律師強調(diào)合作態(tài)度,并期待盡快澄清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