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現(xiàn)在的香港,不就是黑社會只手遮天?”旁邊抱臂站著的男警說著風(fēng)涼話,“他就是來警局旅游參觀!反正都是白辛苦一場,我看我們不如早點(diǎn)回家洗洗睡覺�!�
正看著錄像的謝家華抬起眼,目光森冷,男警趕緊收聲。
“如果尋求正義很容易,還要警察做什么?”謝家華寒著面道。
“明白,Sir!”
謝家華教育完下屬,自己推門進(jìn)了審訊室。夏六一仰靠在座椅上,扣著十指,下巴上生出些許胡茬,是一副略微疲憊但又放松愜意的狀態(tài)。他旁邊的律師同樣兩夜沒睡,被熬得滿頭油汗,眼帶黑圈。
謝家華一身整潔筆挺,在他們對面坐下。
“夏六一,”他不帶任何情緒地道。
“謝Sir�!毕牧汇紤谢貞�(yīng)。
“玩火者將自焚,你好自為之�!�
夏六一牽起嘴角笑了笑,“有勞謝Sir費(fèi)心�!�
屋外有人敲了敲門,探頭進(jìn)來,“Sir,你的電話�!�
謝家華看了夏六一一眼,起身離開。走到外間,接過下屬遞過來的大哥大,“喂�!�
“謝Sir,我已經(jīng)在檀島等了你一個半鐘頭,奶茶都續(xù)過兩次啦,您老人家到底來不來?”
謝家華看了看表,冷冷道,“再等十五分鐘,”掛了電話。
他對下屬交代一番,叮囑他們盯緊夏六一,然后離開警署,步行去了兩條街外的檀島咖啡店。陸光明對著報紙玩填字游戲,桌上故意留著兩杯喝空的奶茶杯。
“老板,再來杯奶茶,”他瞥見謝家華進(jìn)來,招呼道,“你要喝什么,謝Sir?”
“一杯熱水,”謝家華對服務(wù)生道。
“只喝水?”陸光明笑道,“要不要吃點(diǎn)什么?”
“說吧,”謝家華道。
陸光明瞇眼一笑,識趣地省去那些寒暄,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推向謝家華,“與夏六一、肥七來往過的‘探長’名單,以及一些相關(guān)材料。”
謝家華打開翻了翻,合上,“你想知道什么?”
“上次說的,關(guān)于‘那位’�!�
謝家華面無表情,“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幫你,去查自己的親人?”
陸光明笑了笑,“憑你沒有出手揍我,還肯陪我喝奶茶。謝Sir,其實(shí)你自己也懷疑過他,對吧?這段時間,上頭有沒有關(guān)照你少管閑事?”
謝家華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懷疑我也參與其中?”
陸光明一聳肩,“不會�!�
服務(wù)生這個時候端上了奶茶與熱水,陸光明向后一靠,倚在沙發(fā)上,瞇縫著眼地喝了一口奶茶,抿了抿嘴,“我相信你,因?yàn)橛腥烁姨徇^你。”
“唐嘉奇,”他說出一個名字,“廉政公署調(diào)查主任,八年前因公殉職。他是我前輩……也是我表哥�!�
謝家華手中杯里的熱水,不易察覺地泛起輕微漣漪。
……
正是夜晚八點(diǎn),燈光明亮的辦公室里,還剩了一半埋頭苦干的職員。何初三混在其中,低頭翻著一疊材料。
對著電腦修正了兩個數(shù)據(jù),他神情恍惚地,看向桌上的大哥大。
他這兩日幾乎滴米未沾,然而感覺空空蕩蕩的地方卻并不是肚子,而是胸口。
他將大哥大拿起來,按下幾個號碼,猶豫一會兒之后,又理智地放下了。
坐在位置上發(fā)了一會兒呆,他強(qiáng)迫自己重新將視線移回電腦屏幕,正摸索著鍵盤,突然大哥大一邊唱著曲子一邊震動起來。
他一把抓起來!“喂?”
“小三子?”崔東東在那邊道,“他回來了,在家。你過兩個鐘頭再來,還有其他人。”
何初三放下電話,呆了一呆,跳起來抓了公文包就跑!“Ricky!幫我關(guān)電腦。”
“阿Sam,這么急,趕著結(jié)婚啊?”同事在后面打趣道。
何初三光速沖回租屋,連拿鑰匙的步驟都省了——他房門前兩天被警察踹壞,到現(xiàn)在也沒修,手輕輕一推就能推開。幸而地處偏僻,也沒被小偷惦記上。
他熬上一鍋瘦肉粥,保溫壺裝好,急匆匆又趕到了九龍?zhí)粒谙牧坏姆孔痈浇攘丝煲粋鐘頭,直到看見小馬和其他幾個看似小頭目的人從里面出來,分頭上了幾輛車離開。這才抱起保溫壺沖了進(jìn)去。
門口保鏢都認(rèn)識他,話也沒問就放了行。何初三急急奔入客廳,夏六一裹著一床薄毯坐在沙發(fā)上,正跟崔東東低聲說著話。
何初三氣喘吁吁闖入,夏六一回頭冷不丁見到他,登時瞪起了眼睛。
夏大佬扭頭去瞪崔東東,東東姐一聳肩膀,“瞪我干什么?你出來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問我他怎么樣嗎?好好的,沒缺胳膊沒少腿,我叫過來你自己看!”
夏六一喉嚨里一噎,再扭頭看向何小癟三——這小子聽了崔東東這么一席話,熱血上涌,居然臉紅了!
何初三紅著臉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六一哥……”
“媽的別過來!給老子跪那兒!”大佬還沒消氣呢,等會兒收拾你!
何初三愣了一愣,垂下眼去,抱著保溫壺,老老實(shí)實(shí)地屈膝要跪。
倒是夏六一陡然想起來他膝蓋上還有傷,趕緊又罵道,“停停停!滾門口去站著!看著就煩!”
何初三直起身又老老實(shí)實(shí)滾到門口,貼著墻縫期期艾艾地站著。夏大佬和崔東東繼續(xù)一番密謀,完事之后,崔東東瀟灑起身告辭,走到何初三面前的時候,往他肩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交給你了,小三子�!�
“你跟他廢話什么?”夏六一在里面罵道,“帶著他一起滾!”
崔東東沖何初三眨了眨眼,伸出右手食指往嘴上輕輕噓了一下,再往屋里面一揮。何初三耗子一般,順著她指示就貼墻溜進(jìn)去了。
他動作敏捷地走近沙發(fā),往茶幾上擺放了保溫壺,若無其事地關(guān)心道,“六一哥,吃過東西了嗎?”
夏六一被折騰了整兩天,不眠不休,精神雖然不錯,但體力上頗有損耗。他裹著毛毯瞪著何初三,實(shí)在是懶得再拿出力氣揍他,因此只是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摸了遙控器,開始看電視。
何初三熟門熟路摸進(jìn)廚房,備了碗勺,端出來盛上粥,“喝點(diǎn)粥吧�!�
夏六一不理他。
何初三將粥碗放回茶幾,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夏六一額頭上青筋跳了跳,還是目不斜視地盯著電視。
何初三靜靜地看著他的側(cè)臉,看他下巴密布的胡茬,眼底充斥的血絲。這位涉世未深的白領(lǐng)青年,從小在城寨里聽多了嚴(yán)刑拷打的故事,不知道夏大佬顛倒黑白、只手遮天的本領(lǐng),胡亂腦補(bǔ)出了不少對方這兩日里受過的苦處。
他看著這個讓自己煩擾憂心了整兩日的黑社會,劫后余生的后怕、欣喜和心疼填滿了胸膛。他輕輕嘆出一口氣,俯身靠近,隔著薄毯抱住了夏六一。
他察覺到了夏六一瞬間的僵硬與騰然而起的殺氣。然而不怕死地垂下腦袋,他將臉埋在夏六一肩頭,更緊地收攏手臂。
“六一哥,你沒事就好,我很擔(dān)心你�!�
夏六一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屏幕上色彩五彩斑斕,漸漸地變成一團(tuán)混亂。他的心臟仿佛遭蟲蝕一般,開始細(xì)細(xì)密密地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與什么東西掙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忍耐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這么的煎熬與痛苦,自責(zé)與歉疚,又是因?yàn)檎l……
不,他知道,他其實(shí)知道。他心里很大的一塊,還在留給那個人。心臟被陡然撕裂之后留下的血淋淋的缺口,他始終不敢去面對,靈魂里形狀猙獰血腥的空洞,他始終不能夠填補(bǔ)。他怕自己忘了,他痛恨自己的改變與背叛。他沒有資格,他不敢、不能、不應(yīng)該去開始新的感情。
更不應(yīng)該是和這個小子。
他背負(fù)那么沉重的過去,還有那么狹窄的將來,他根本看不到他們的結(jié)局。
但是何初三的擁抱太溫暖了,這樣專注的眼神,溫?zé)岬臍庀�,�?dān)憂的話語,這樣大膽而堅(jiān)決環(huán)繞他的雙臂,太溫暖了,他沒有力氣推開。
他沒有辦法否認(rèn),他寵這個小子,他在意這個小子,這個外表老實(shí)其實(shí)一肚子鬼主意的臭小子,這個堅(jiān)定倔強(qiáng)又聰明機(jī)靈的混賬東西……他沒有辦法否認(rèn)這刻意疏遠(yuǎn)的大半年來,心里的掛念與失落。
在審訊室里那48個小時,反復(fù)回蕩在他腦中的不是如何脫罪,不是如何對付謝家華,不是出去之后如何運(yùn)作,而是何初三分離之時看著他的眼神,委屈而憤怒,擔(dān)憂而不舍。那一聲六一哥,喊得他心都疼了。
夏六一身體僵直地坐著,看著茶幾上的粥碗,直到那溫?zé)岬陌谉熃z絲縷縷散盡……
他終于有些疲憊地、又帶著一些痛楚地,閉了眼,長嘆出一口氣,復(fù)又睜開。
“腿上的傷怎么樣了?”他開口道,聲音沙啞。
何初三手臂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在他肩上蹭了蹭頭,“沒事�!�
“給我看看�!�
何初三放開他,低頭撩起兩邊褲腳。膝蓋往下有些細(xì)細(xì)的血口,都結(jié)了疤,傷口雖細(xì)長,但看上去不深,也沒傷筋動骨。
夏六一仔細(xì)看了一看,從毛毯中伸出手,往他膝蓋頭上按了一按。
何初三痛嘶一口涼氣,皺眉忍住了。
“疼?”
“嗯�!�
“活該,”夏六一輕聲道,“下次再敢亂來,打斷你兩條腿�!�
何初三老老實(shí)實(shí)搖頭,認(rèn)錯態(tài)度十分端正,“再也不敢了,六一哥�!�
“下次親之前一定跟你先說一聲,”他認(rèn)真誠懇地保證道。
“像這樣�!�
他湊了上去,再一次覆上夏六一的唇。
“……”
出乎意料地,他沒有被推開。
被親吻的人閉上眼,第無數(shù)次縱容了他的膽大妄為。良久之后,從毛毯中伸出一雙手,環(huán)上他的肩背,手指輕輕陷入他的發(fā)里。
輕柔纏綿的唇舌碰觸中,何初三想起兩年前那個深夜,夏六一在枯井一般深邃黑暗的屋頂上與他的對話。他問夏六一為什么不能承認(rèn)那段感情,為什么不敢面對,他不明白為什么相愛的兩個人要互相避開,互相惦念卻只能越走越遠(yuǎn)。夏六一揉著他的腦袋,跟他說你不懂,這里面有太多身不由己。
他已懂得了那些身不由己。
因?yàn)閻矍�,也是這樣身不由己的事。
……
夏六一毫發(fā)無損地從警局出來,幾天之后,召集江湖各路大佬開了個大會。他在會上綁出了肥七的一個心腹手下,還請出了肥七那花枝招展的女朋友賴三妹。賴三妹一看見肥七背著她在外頭養(yǎng)的舞女照片,尤其是舞女手上那顆閃閃發(fā)光的大鉆戒,當(dāng)場倒戈,承認(rèn)肥七心懷不軌在先,還拿出一段肥七與華府管家的交易錄音——原本是肥七要挾華府管家所用。肥七那心腹手下也只能點(diǎn)頭供認(rèn)了全部計(jì)劃。本來嚷嚷著要主持公道的和氏一方無話可說,只能就此罷休。
夏六一順理成章地霸占了肥七的碼頭,還吞并了之前被肥七強(qiáng)占的沙大佬“沙家?guī)汀钡牡乇P,稱作是對他自己的損失賠償。而同為和氏子弟的“和義社”兼并了此時群龍無首的和盛會,接管了肥七剩下的地盤。
散會之時,和義社龍頭大佬,喬爺,對夏六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夏六一雖然警覺,卻并沒多做擔(dān)憂。驍騎堂現(xiàn)在已不再是蛟龍城寨內(nèi)小打小鬧的小幫派,在夏六一短短兩年多的經(jīng)營之下,它擴(kuò)張至大半個九龍,旗下數(shù)百名弟兄,幾十家大小檔口,生意涉及夜總會、迪斯高、酒樓、會所、桌球、旱冰場、賭檔、雞竇等等繁多行業(yè),在沙大佬、肥七垮臺之后,更是九龍地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白面交易上線之一,各方娛樂場所都要找它拿貨,驍騎堂坐地起價,勢大氣粗。和義社雖然是老牌幫會,樹大根深,但想把他夏六一咽進(jìn)肚子里,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門牙,更別提和義社主要勢力范圍在港島,隔著一道海峽,連前往九龍聚眾斗毆都要擔(dān)憂過海隧道高峰期的堵車問題,也是鞭長莫及。
此事之后,夏六一借口清查臥底、重整幫會,撤了長老們安插進(jìn)來的白紙扇和草鞋,獨(dú)獨(dú)留下了葛老舉薦的紅棍大疤頭,主要因?yàn)橛闷饋眄樖�。大疤頭對他的知遇之恩簡直感激涕零、肝腦涂地。葛老難得被他給了面子,一時也不好再找他的茬。其他長老雖有微辭,卻也拿他沒辦法。
夏六一對外掃清了障礙,對內(nèi)清理了門戶,手下都是些聰明懂事的自己人,該打該殺的地方,從來不勞他老人家操心。他把時間精力都省了起來,專心致志地跟謝Sir玩起了躲貓貓,雙方你來我往了好幾回,都沒討到什么便宜。
何初三那天親了他第二回
之后,大著膽子還想進(jìn)一步動手動腳,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這小癟三憋屈而走,第二天跟公司請了假屁顛屁顛又跑了回來,給他做了三頓飯,陪他看了一天電影。第三天公司有事,被緊急召喚走,一加班就是一整個月見不到人,只成天在電話里一邊敲鍵盤一邊磨磨唧唧地跟他說情話:六一哥,我想你了。六一哥,你今天刷牙了沒有?
屁!滾!夏六一罵他。
何初三在那邊低聲笑,“聽起來你也很想我。”
“……”夏六一。
夏六一一天摔一次大哥大,撓兩次床,一個月刷壞了三支牙刷,還氣鼓氣漲又偷偷摸摸地去牙科診所做了次美牙護(hù)理。
何初三在一片狼藉的破租屋里湊合著睡了十幾天,終于騰出空來收拾房間、重新?lián)Q鎖,四處打掃干凈之后,他往沙發(fā)下面找夏六一被抓那天藏進(jìn)去的東西。
卻只摸出了被夏大佬摔成兩半的相機(jī),沒找到照片和那卷膠卷。
他心中有疑,翻找一通,仍然是一無所獲,只能當(dāng)做是被耗子叼了去,同時自我安慰——反正人是他的,想怎么偷拍就怎么偷拍,只是得多買兩塊護(hù)膝。
……
這一個周末陽光溫暖,趁著晚秋天未涼,夏六一親自開車來到何初三公司樓下,抓走了正在加班的何精英,拎去海邊燒烤。保鏢們蠻橫霸道地清空了一整片沙灘,小馬和大疤頭架起爐子炭火,崔東東和她的圓臉小歌女躺在太陽椅上,光是看熱鬧。
“大佬,中間的雞翅翻一翻,都焦了!你會不會烤��?”崔東東喝著檸檬水還指手畫腳。
“再嚷嚷就自己來!”臉都被熏黑了的夏六一罵道,“何阿三,油放哪兒了!”
蹲在他腳邊看材料的何初三,直起身把放在爐子邊上的油瓶遞給他,又默默蹲回去。
夏六一踹了他一腳,“出來玩兒呢你看什么書!再看老子給你燒了!”
“我下個月有個職業(yè)考試,看完這頁就來�!焙纬跞参康馈�
夏六一鑷子一夾,直接將那本書拎到了火上,何初三急忙跳起來撿,“好好好,我來了我來了�!�
“混賬玩意兒,一天不揍就皮癢,把那雞翅給我翻翻!”
“是是是,馬上翻�!�
小馬坐在不遠(yuǎn)處桌子前串香腸,這時候就跟正在剖魚的大疤頭嘀咕,“我怎么覺得姓何的小子越來越不對勁兒?瞧他對著大佬笑那傻樣!媽的,你快看他,在干嘛呢?!”
何初三正扒著夏六一的眼皮,輕緩溫柔替他吹掉眼角一塊煤灰,就聽見小馬在身后喊,“姓何的!過來串香腸!”
何初三還沒應(yīng)話,閉著眼的夏六一就吼了起來,“老子還沒使喚完,你搶什么搶?!”
“大佬,我沒有,嘿嘿,我這不是看他閑著嗎�!�
“滾一邊去!快點(diǎn)串好了香腸送過來!”
“是!”
小馬腦袋一耷,咬牙切齒地嘀咕,“他媽的,總有一天背著大佬剁了他!”
大疤頭低頭默默刮魚鱗,沒敢接他的話。
夏大佬刷油技術(shù)實(shí)在太差,沒兩下就險些把自己衣服燒起來。何初三趕緊把他老人家請到一邊觀戰(zhàn),自己提袖上陣,一邊刷一邊跟他聊天,“六一哥,最近忙嗎?”
“哪兒忙得過你何精英!失蹤了一個月,還要我親自請你?”
何初三悶悶笑,“對不起,公司事情太多。”
夏六一鼻子里哼出一聲,“你這是升職當(dāng)了總經(jīng)理啊,何精英?”
何初三仍是笑,一臉憨厚老實(shí),“沒有。不過最近真的太忙,我都不想干了……要不然我來你公司做事吧?每年放我兩個月假?”
夏六一正摸煙的手頓了一下。
兩年之前,他還處心積慮地想把這個金融系高材生往自己手下網(wǎng)羅,洗錢做賬,物盡其用。但是現(xiàn)在聽了這么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他卻是猶豫了。
他不再想讓身家清白的何初三趟進(jìn)他這攤渾水里。
他把煙含進(jìn)嘴里,偏頭點(diǎn)上,“當(dāng)年讓你看個賬本都怕瞎了眼,現(xiàn)在知道求我了?老子現(xiàn)在看不上你,滾!”
何初三往他身邊“滾”了一步,黏黏糊糊地低聲喚道,“六一哥……”
夏六一不耐煩地一肘頂開他,避開話題,“你嫌忙?我看你干得挺來勁兒�!�
“我想過了,”何初三道,“太忙不好,再這樣下去,我都沒時間回去看阿爸�!�
夏六一又哼了一聲。
“也沒時間陪你。”
“……”
被肉麻了一身雞皮疙瘩的夏大佬還沒來得及發(fā)作,一旁崔東東就堵著耳朵站了起來,“慘了!再聽下去會被滅口!小蘿,走走走,我們?nèi)ツ沁吷⑸⒉��!毙√}是她那小歌女的名字。
“走個屁!過來刷油!何阿三你滾去串香腸!”
第25章
熟悉的麻袋味道!
事實(shí)證明驍騎堂副堂主的廚藝比龍頭大佬要好那么一丁點(diǎn)——接近于零的一丁點(diǎn)。半個小時后,幾位黑道人士坐在桌前,對著幾盤焦黑的不明物體,吃著自帶的蛋糕,喝著啤酒談笑風(fēng)生,何初三一個人站在爐子前,一邊嘆氣一邊往幸存的幾根香腸上刷新油。
醬料涂抹好之后,他蹲下去撿起被夏大佬踹到一邊的書,翻了幾頁重新看了起來。
沒掃過兩行,書就被人一腳踩進(jìn)沙里,“我看我不該燒書,該燒你�!�
“燒了就沒人烤香腸了�!焙纬跞Φ�。
夏六一踹了他一腳,在他旁邊蹲了下來,往他嘴里塞了塊小蛋糕。
“嗯,好吃�!�
“小蘿做的�!�
“你喜歡嗎?我回去學(xué)著做給你吃�!�
“免了�!毕牧蛔詮慕衲陜和�(jié)再次慘遭換牙之后就對蛋糕反胃。
“那烤曲奇吧,曲奇喜歡嗎?”
“唔�!�
“曲奇比蛋糕好,你平時要多吃硬的東西磨牙,不要光吃軟的。”
“滾�!�
藍(lán)天白云大海沙灘,兩個大男人蹲在煙火繚繞的爐子后面黏黏糊糊地談情說愛,突然鼻子里進(jìn)了一股焦味,忙不迭雙雙跳起來。
“香腸也焦了?今天到底還有沒有得吃啊,大佬!”崔東東。
“閉嘴!”
……
這群黑社會焦了又烤,烤了又焦,吃了一下午半焦半生的燒烤,將沙灘弄了個亂七八糟,桌子上杯盤狼藉,吃剩的醬料食材灑得滿地都是,然后就開始揮舞著啤酒瓶下水踩浪,哈哈大笑地互相打鬧追逐。小馬抱著大疤頭的腦袋往海里按,大疤頭一拱背反而將他頂進(jìn)了水里,崔東東和小歌女在邊上看熱鬧,吶喊加油。
只剩下何初三,拎著個大口袋,蹲在原地任勞任怨地收撿垃圾。
夏六一叼著煙,赤著沾滿泥沙的腳走過來,“別收了,都扔這兒。”
“馬上就好,”何初三道。
夏六一蹲在他旁邊撿了一個空酒瓶,往他腦袋上作勢狠敲了一下,“他媽的裝模作樣,就你有公德!”
“清潔香港,人人有責(zé)�!焙未髮W(xué)生搖頭晃腦地教育他,還順道把他手里的酒瓶也收進(jìn)垃圾袋里。
夏六一空手往他腦袋上又拍了一下,“少跟老子唧唧歪歪!等會兒收會死?跟我去看夕陽!”
“這里也能看嘛,”何初三悶笑道,順勢抓住他的手。
夏大佬臉一熱,下意識地甩開他的手,卻沒能甩開他的人。
夕陽西下,在海平面染出血一般鮮麗的色彩。一只海鷹尖嘯著滑翔過天空,躍過晚潮跌宕的海面。何初三放下手里的垃圾袋,披著滿背的紅霞,微笑著靠了過來。
夏六一跟著他動作往后退,眼角瞟著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排保鏢。
何初三回頭看了那群保鏢一眼,突然臉色大變,指著遠(yuǎn)處驚叫道,“差佬!”
保鏢們一回頭,何影帝飛速拔了夏大佬的煙,往他嘴巴上“叭”地親了一口!
“……”
“咚!”
等什么都沒看到的保鏢們回過頭來,只見何初三捂著肚子在沙灘上蜷成一團(tuán),一邊悶笑一邊齜牙咧嘴地想爬起來。而夏大佬已經(jīng)氣急敗壞走出老遠(yuǎn),一邊走一邊還抖了抖被踢疼的光腳丫。
“來拍照了��!”崔東東在夕陽下呼喊著,“快點(diǎn)!太陽要下去了!”
夏六一往前邁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還在沙灘上磨磨蹭蹭的何初三,倒回去動作粗魯?shù)貙⑺崃似饋�,拽著一起往崔東東那邊跑去。何初三趁機(jī)賴在他身上,兩人拉拉扯扯地擠到了鏡頭前。崔東東已經(jīng)摟好了小蘿,大疤頭挑了個最不搶眼的位置。一位保鏢端起了大部頭相機(jī),“大佬、大姐頭、何先生、羅小姐、馬哥、疤哥,請大家一起看鏡頭,我數(shù)一二三,你們喊口號……”
“一,二,三——”
“有錢!”大家齊聲大喊道。小馬突然躥出,強(qiáng)行將腦袋擠進(jìn)了他大佬和何初三的中間,一邊喊一邊咧嘴大笑。
“咔嚓!”相片就此定格。
……
傍晚時分,夏六一將何初三送回西環(huán)的唐樓租屋。
何初三下了車,攀著車窗邀請他,“現(xiàn)在還早,上去坐坐吧?”
“我晚上約了人談事�!�
“那我下周來找你?”
“唔�!�
“你想吃點(diǎn)兒什么,我買食材帶來�!�
后頭車?yán)锏男●R不耐煩地探出頭去,看看彎腰隔著車窗跟夏六一說話的何初三,又煩躁地坐回去,“媽的,怎么還沒說完?”
“人家小倆口道別,你急什么�!弊谒�?yán)锏拇迻|東道。
“東東姐,你別說‘小倆口’,瘆的慌!我看這姓何的小子真的像個基佬!得讓他離大佬遠(yuǎn)點(diǎn)!”
“……”你才發(fā)現(xiàn)啊,直男?
十分鐘之后,真的基佬何初三,形單影只地站在路邊,看著夏六一的車隊(duì)消失在街道拐角。摸著嘴巴意猶未盡地嘆口氣,他轉(zhuǎn)身上樓。
從文件包里拿出手電筒,剛剛爬到二樓,他就直覺不對勁。
空氣里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很熟悉,也很不詳,但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什么。
他遲疑地停下腳步,悄悄地深吸一口氣,剛要轉(zhuǎn)身往后跑——就被突然出現(xiàn)的兩個大漢按在了墻上!
還沒來得及呼救,嘴巴就被一團(tuán)布堵了起來,緊接著在掙扎之中被捆了雙手雙腳,眼前一黑,整個人橫著飛了起來!
“唔唔唔……唔唔唔……”他在黑暗里拼命地掙扎,到這個時候才想起那個味道是什么——熟悉的麻袋味道!
只是這次“請”他過去的人,肯定不是為了讓他寫劇本。
……
山下一片素灰色的公墓石林,面朝大海,昏黃燈光映出一個孤獨(dú)而行的背影。道路兩旁石碑上雕刻的天使們,以空洞的目光看著他攀上階梯盡頭。
那里立著一塊舊碑,墳前站著一個神情冷淡的男人。聽見腳步聲,男人轉(zhuǎn)過頭。
陸光明抱著一束花,一邊走來一邊道,“你果然在這兒�!�
謝家華沉默地看著他走近。
陸光明彎腰將花放了下來,又低頭畫了個十字,這才轉(zhuǎn)頭對謝家華道,“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謝家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裝無辜,陸光明齜牙咧嘴了一陣,自覺是裝不下去,識趣地收起吃痛嘴臉,重新笑了起來,“怎么?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你在福利院長大,跟唐嘉奇沒有任何親屬關(guān)系,他根本不是你表哥�!�
陸光明瞇起眼睛,笑得像只狐貍,“對不起嘛,我向你道歉。你這個人太難接近,提唐嘉奇是想讓你放下心理防備接受我,后來我們不是聊得挺愉快嗎?”
謝家華突然揚(yáng)手給了他一巴掌!
“你利用一個去世的人套取情報,不覺得自己卑鄙無恥嗎?!”
陸光明被打偏了頭,微微活動了活動嘴角,又轉(zhuǎn)過頭來,仍是若無其事地笑,“別生氣了。我今天給你帶了份大禮,你不是想搞垮夏六一?”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膠卷遞給謝家華。
謝家華面色冰冷,并沒有接。他們僅有的兩次交往交鋒,就令他對陸光明其人其言其行都反感至極,他不相信陸光明的“大禮”。
陸光明好脾氣地道,“我從夏六一的‘朋友’家里找到,就是你抓走夏六一的地方。”
謝家華仍是沉默。
“這位‘朋友’跟夏六一的關(guān)系,想必你也知道,實(shí)在有趣的很。他雖然是個身家清白的白領(lǐng),卻跟夏六一私底下交往甚密。而且你看他偷拍的照片,上上下下什么角度都有,簡直是私人寫真,看起來對夏六一一往情深啊�!�
謝家華其實(shí)早就從阿彪的報告里知道何初三兩年前救過夏六一,倆人有不一般的交情,也正是根據(jù)這層關(guān)系而在何初三住處抓到了夏六一。他冷漠地看著陸光明,等著他還有什么高談闊論。
陸光明瞇起眼睛笑,“謝Sir,其實(shí)要搞垮這些黑社會,不用你親自動手。坐山觀虎斗,等它們兩敗俱傷,你再一網(wǎng)打盡,不是更方便?”
謝家華皺了眉頭,“你做了什么?”
“我把這兩人的關(guān)系,找了點(diǎn)兒途徑通知給了和義社的喬爺。聽說他跟夏六一爭搶肥七地盤的時候失了利,正想找機(jī)會報復(fù)夏六一……”
話音未落,他又挨了一巴掌!
他偏著腦袋,對著路邊一張滿面皺紋的遺像靜了會兒,動作僵硬地回過頭,謝家華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出老遠(yuǎn)。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淌出來的血,皺眉嘀咕,“怎么次次都打同一邊?”
偏頭又想了一會兒,他更加委屈起來,沖著謝家華背影喊道,“喂,這一下是為什么!”
……
何初三在滿室光明中醒來,頭昏眼花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屋內(nèi)狀況。這看起來像個廢棄的倉庫,空氣里漂浮著厚重的汽油味。他手腳都被繩子捆得死緊,被幾個惡漢按趴在地上。一個四十來歲,面帶病容的男人坐在他對面,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容。
“你跟了夏六一多久了?”喬爺開口道,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含糊,就像喉管被割破一般。
尋常人經(jīng)此一劫,就算沒嚇尿褲子,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這個一臉白凈的年輕人先是轉(zhuǎn)著眼珠四處看了看,又仰頭打量了他一眼,這才一臉無辜老實(shí)地回答,“我沒跟過他。”
喬爺昂了昂下巴,站在何初三背后的馬仔兜頭一棒砸下!何初三悶哼一聲,顫抖著咬了咬牙,一縷血順著他額頭淌下來,沿著臉頰滴落到地上。
“我聽說,你和他關(guān)系很不一般,”喬爺似笑非笑地繼續(xù)道,“想不到夏六一好這一口。”
何初三喘了口氣,吃力地解釋道,“我真沒跟他,不然早搬去他那里住,怎么會一個人住在外面那么破的房子里,還被你抓住。”
喬爺牽了牽嘴角,“是啊,夏六一對你這么小氣,我看著都心疼。”
他抬了抬手,身后手下拿出一部大哥大,按通號碼,奉到他手上。
幾聲鈴音之后,那邊響起夏六一煩躁的聲音,顯然是談事途中被人打斷,“喂?”
“我是喬興�!�
夏六一換了沉穩(wěn)口氣,“喬爺�!�
“夏雙刀,”喬爺喚他江湖名號,“好久不見�!�
“喬爺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我抓了一個人,聽說他跟你有點(diǎn)關(guān)系,可惜他不承認(rèn)。我只能來問問你本人。”
喬爺一邊說,一邊又沖何初三昂了昂下巴。馬仔應(yīng)聲動作,往何初三肩上又是一棒!何初三咬牙忍住痛呼,卻被他接下來一腳踏住了傷處,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慘叫。
喬爺將伸向何初三的大哥大拿回耳邊,似笑非笑地繼續(xù)道,“怎么樣,你……”
“嗶——”那頭卻只是傳來忙音。夏六一已經(jīng)掛了電話。
喬爺愣了一下,把大哥大拿到眼前看了看,皺眉遞給手下。他手下重新?lián)艽蛄颂柎a,聽了一會兒,疑惑地跟自家大佬說,“好像關(guān)機(jī)了�!�
“……”
這一群從未遭遇人質(zhì)家屬如此對待的黑社會面面相覷,靜了半晌,喬爺突然笑了。
他站起來走到何初三面前去,用手杖將他的下巴勾起來,看著他半面淌血的臉道,“有趣。你要么真的跟他一點(diǎn)兒關(guān)系都沒有,要么就是對他非常重要�!�
何初三也不知道夏六一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跟著這群黑社會一起愣了一下之后,他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了。他此時被迫仰著臉看著這個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喬爺”,開始發(fā)揮影帝專長,現(xiàn)編現(xiàn)演,積極自救,“咳……其實(shí),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我是他的金融顧問�!�
喬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說相信,也不說不相信,就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何初三咽了口口水,繼續(xù)道,“是,我跟他認(rèn)識很久了。我們以前都住在蛟龍城寨,我是那里唯一的大學(xué)生,他曾經(jīng)聘請我寫過劇本。后來我進(jìn)了投資公司,暗地里還是經(jīng)常跟他來往,是給他提供會計(jì)咨詢……咳,就是幫他做賬�!�
“哦?”
“你不信去查,我叫何初三,是信達(dá)公司的投資顧問,我這個季度的業(yè)績是全公司第一。夏六一很信任我的能力,經(jīng)常讓我?guī)退鲑~。我跟他的副堂主崔東東也很熟悉,崔東東私底下在我這里買了很多金融產(chǎn)品,上個月剛賺了三百來萬……”
他煞有介事地吹噓了一通,然后就開始跟喬爺談自身重要性,“真的,你看我這個樣子,也不像出來‘賣’的吧?我一個大男人,個子這么高,皮粗肉厚的,夏六一要喜歡男的也是喜歡那些嬌滴滴的小兔子啊。他掛你電話,應(yīng)該是去跟崔東東商量去了,我知道他們不少賬務(wù)上的事情,他還是很看重我這條小命的�!�
喬爺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何影帝扯起淡來眼睛都不眨一下,雙目炯炯有神,滿含真誠的乞憐,“你不信就再等一等。最遲明天,他就會打電話來跟你談條件�!�
喬爺笑了笑,手杖重重戳在他喉管上,逼得他喘不過氣,“那好,我就等明天。夏六一要是沒來電話,你就等著被填海�!�
他揮了揮手,幾個惡漢上前來拎起何初三,腳尖離地地拖到附近一間黑屋子里,關(guān)門落鎖。
這邊何初三作毛毛蟲狀在冰冷的地面上掙扎扭動,那邊尖沙咀的夜總會里,夏六一面色陰沉地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
正跟他談事的幾個下屬剛才眼睜睜地看見他聽著聽著電話,就吱嘎握碎了磚頭一樣的大哥大。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都被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句話不敢問。
他們從未見過大佬這幅神情,面色慘白中透著青黑,眼神毒得像要將誰生吞活剝,房間里盤旋著一股森冷的殺氣,逼得他們背心發(fā)冷。
良久之后,夏六一將手里的大哥大碎片撒在地上,面無表情地道,“把崔東東叫來�!�
第26章
何初三,混賬東西!
何初三在黑屋子里悉悉索索扭了老久,不知道碰倒了什么,一陣碰碰咚咚的聲音。守在屋外頭的小混混有些不耐煩,抓著棒子往門上狠敲了一下,“干什么!老實(shí)點(diǎn)!”
里面靜了一會兒,傳來何初三的聲音,“我流了很多血,給止止血吧�!�
“瞎嚷嚷什么!屁大點(diǎn)兒傷!”
“你大佬拿我還有用,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跟大佬交代�!�
小混混罵了一句,翻出塊狗皮膏藥,打開門,拽起何初三的衣服,往他腦門上啪地一拍。
何初三痛得直抽氣,被他扔回地上,顫抖著縮成一團(tuán)。
小混混關(guān)門而去,正跟同伴喝著小酒打小牌,聽見里面那弱不禁風(fēng)的上班族又出聲道,“地上太冷了,給件衣服吧。”
“他媽的你煩不煩!”他踹開門怒叫道。隨手找了團(tuán)破布,就要往何初三嘴里塞。
“等等!”何初三在那團(tuán)沾滿黑油的破布入嘴之前叫道,“這位大哥,我其實(shí)是有話跟你說!”
小混混疑惑看他。
“咳,”何初三清了清嗓子,真摯誠懇地贊揚(yáng)道,“大哥,我看你這人性格豪爽,身手敏捷!又對大佬忠心耿耿,有情有義!——我想問問你,你知道什么叫‘小錢生大錢’嗎?”
……
夏六一連夜召集手下,緊急部署。小馬和大疤頭帶著幾十個身手矯健的弟兄出了門,到處尋找何初三的下落。幫內(nèi)幾名“草鞋”也紛紛出動,利用人脈四處追蹤。崔東東在走廊上打了幾個電話,推門進(jìn)了辦公室。
夏六一坐在沙發(fā)上,低頭擦著一支左輪手槍。
“如果找不到人怎么辦?”崔東東道,“喬爺這人城府深,防備重,一定將小三子藏在偏僻地方,不會讓我們輕易找到�,F(xiàn)在我們在明處,喬爺在暗處,不如打電話聽聽他要開什么條件?”
夏六一看著子彈夾里的子彈,面無表情地道,“我現(xiàn)在態(tài)度不明,他反而有疑心,不會輕易下手。一旦他知道我真的在意,就會緊咬不放。為了威脅我,說不定砍下手腳寄過來。不管我答應(yīng)他什么條件,都很難保全人�!�
他抬起左手將手槍對準(zhǔn)書桌上的招財貓,瞇縫著眼看了一看,“我殺了他結(jié)拜兄弟,掃了他和氏的面子,他怎么會善罷甘休。”
他聲音冰冷,崔東東卻聽出按捺不住的顫意。她坐在他身旁,按住他肩膀,“你先別擔(dān)心,小馬他們已經(jīng)出去找了,一有消息立刻回報。你現(xiàn)在臉色太差,先吃點(diǎn)東西吧�!�
……
崔東東站在五彩燈光繽紛閃爍的走廊里,聽著身后辦公室里吸吸呼呼的吞咽聲。
夏六一連吃了三碗牛雜,又繼續(xù)叫了第四碗,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悶著腦袋一口接一口狠重地咀嚼,連水都不喝。泥黑色的醬汁隨著他兇狠刨食的動作,從塑料碗邊沿漫溢出來,滴滴濺落在昂貴精致的地毯上。
她摸出一支雪茄,夾在手指上捻了一捻,低嘆了口氣。
玩笑歸玩笑,她是真沒料到,夏六一看重這小子到了這個地步。
小三子,你可爭點(diǎn)氣,你要是再沒了,唉……
幾十公里外的廢棄倉庫,小三子不負(fù)所望,正在努力爭氣。他現(xiàn)在被兩個三大五粗的惡漢包圍著,身上披了一件惡漢給的破舊棉外套,坐在一張爛皮椅上。他手腕上的繩子已經(jīng)被解開,正拿一只斷鉛筆,往一張香煙盒的紙殼子上寫寫劃劃。
“俗話說得好,投資最緊要是要明白3個R。你們知道什么是3個R嗎?Returns,Risks,Retivevalue,意思就是……”
他一邊比劃一邊煞有介事地嘰喳著鳥語,滿意地看到兩名惡漢的神情從疑惑變?yōu)槊H�,于是再接再厲地口吐蓮花,飚出了更多精致的鳥語,緊接著連珠帶炮地打出了一系列“每個字你們都認(rèn)識但是合在一起你們就是聽不明白這是什么”的精專術(shù)語……眼看兩名惡漢四只眼睛暈成四盤蚊香,他穩(wěn)扎穩(wěn)打地繼續(xù)胡說海吹。
“你放心,我不是跟你們推銷股票,股票已經(jīng)是老古董了。你們光是知道股票,‘期貨’你們沒聽過吧?‘期權(quán)’你們更沒聽過吧?咱們香港的恒生指數(shù)聽說過吧?恒生指數(shù)‘期權(quán)’沒聽過吧?這是一種開創(chuàng)新時代的金融產(chǎn)品!今年3月才剛剛上市,剛上市就被一搶而空,只需要拿出一點(diǎn)點(diǎn)本錢,到期日就翻倍,比上街搶劫還來得快!當(dāng)然了,不通過像我這樣擁有專業(yè)資歷與內(nèi)部關(guān)系的交易員,你們自己是操作不出來的。驍騎堂的大掌柜崔東東你聽說過吧,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算盤’東姐,這位‘金算盤’委托我全權(quán)代理她的私人投資業(yè)務(wù),就單單是這個期權(quán)這一項(xiàng),上個月我就給她賺了三百來萬!你們知不知道三百萬現(xiàn)金是多少?壘在桌上是這么高!……”
……
漫漫長夜,秒針在時鐘上一步一步煎熬前行。凌晨時分,小馬滿頭大汗地從走廊那頭跑了過來,跟崔東東點(diǎn)了點(diǎn)頭,推開門道,“大佬!找到了!”
正坐在沙發(fā)上沉默抽煙的夏六一猛然抬頭,“在哪兒?”
“大疤頭的人查到他被關(guān)在北角碼頭,大疤頭正帶人趕過去!”
夏六一抓起槍沖出辦公室,“多帶點(diǎn)人跟我走,告訴大疤頭不要打草驚蛇,守在那里等我�!�
崔東東追在后面,“你要親自去?萬一是圈套怎么辦?”
“你留在這兒,”夏六一頭也沒回地冷聲道,“萬一我出了事,你主持大局�!�
夏六一帶著兩車人馬,頂著朝陽霞光開到了北角碼頭。命令所有人在遠(yuǎn)處伺機(jī)待命,他帶著小馬和幾個手腳利落的馬仔偷偷靠近碼頭附近的一個倉庫。
大疤頭和幾個馬仔正拎著砍刀躲在倉庫附近一個小棚屋后面,見夏六一和小馬等人靠過來,急忙跟他匯報道,“就在里面,這是和義社旗下的一個賭博檔口。附近守夜的人說,昨晚看見喬爺一個心腹手下的車到這里,架了一個人進(jìn)去,再也沒出來過。這里是正門,那邊還有個后門�!�
“小馬帶兩個人守在這兒。大疤頭,帶你的人跟我去后門。”
一行人跟著夏六一輕手輕腳潛近倉庫后門,守在門外的兩個混混正打著哈欠東張西望,夏六一招了招手,大疤頭和一個馬仔一左一右摸了上去,捂住嘴巴往頸后手刃一記,悄無聲息地放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