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早已滑向深淵,早已自覺自愿地沉淪于黑暗!
他虛偽、自私而無恥,他只想保住夏六一,哪怕夏六一就是罪魁禍?zhǔn)�,哪怕夏六一罪不可恕。他強迫自己相信夏六一心中依然保有的善意,他強迫自己相信夏六一還有得救!
他的指甲摳破了掌心皮肉,疼痛令他從痛思中回過神來。他強穩(wěn)住心神,踢動泥土將嘔吐的穢物掩蓋了起來,擦干凈指縫和掌心的血跡。回到屋內(nèi),他重新攤開筆記本,仔仔細細一頁一頁地拍了下來。拍完之后,他將筆記本上的指紋擦盡,謹(jǐn)慎地收回盒中,歸于原位,確保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供桌和地上的頭發(fā)絲都搜尋清理了一遍。這才關(guān)上大門,原路退出院外。
他仿佛逃出一片噬人的淤泥沼澤一般,一路急轉(zhuǎn)疾馳到了山下。將車停在路邊一戶雜貨鋪前,他下車買了兩瓶水,站在垃圾桶旁邊沖洗了一番手,又大口灌下了一整瓶。
寒冬臘月,他額上卻沁出一層薄汗。
他從褲袋里摸出了陸光明的名片,撕成兩半,連喝空的塑料瓶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第64章
青龍必須死。
“阿三跟阿六是怎么認(rèn)識的?”玉觀音問小馬。
她此時趴在船員室狹窄的床上,上身不著片縷,露出大片雪白背脊。小馬正給她背后的舊傷口換藥。
“不理它啦,”她沒所謂地說,“反正過幾天還要挨刀,現(xiàn)在治它做什么�!�
“閉嘴。”小馬一巴掌扇她屁股上。
這位受虐愛好者舒服地哼哼了兩聲,又纏著問,“怎么認(rèn)識的呀?”
“關(guān)你屁事!”小馬不耐煩道。
玉觀音不滿他的態(tài)度,哼唧著發(fā)起騷來。小馬趕緊按住她,“別動!敷藥!”
“以前被我……被大佬命令我抓來做事,”他接著不耐煩道,“救過大佬,趁機就黏上了�!�
“他真是你們的‘顧問’?你們驍騎堂的副掌柜?”
“屁!”小馬不屑地嘁了一聲,“那小子屁都不知道!”
“小青龍呢?”
“什么小青龍?”小馬一聽這名字就倒豎寒毛。
玉觀音別別臉示意秦皓住的房間,“小青龍跟阿六怎么認(rèn)識的?”
“媽的他叫秦皓,別青龍來青龍去的,”小馬說,“那小子在牢子里救過大佬。”
“你呢?”
“我什么?”小馬不輕不重地一巴掌將紗布拍在她背上,惹得她輕哼一聲,“大佬救過我!”
“大佬當(dāng)年可帥了,”他崇拜而陶醉地回憶道,“扛著兩把大刀,從天而降!只聽‘嚯嚯嚯嚯!’一陣刀響……”
玉觀音的吃吃笑聲打斷了他的回憶�!靶κ裁�?!”
“他們兩個都救過大佬,只有你被大佬救過,你一提到他們就不高興,你是不是吃他們的醋呀?”
“放屁!”小馬綠了臉。
“你呀,阿三,秦皓,你們?nèi)齻真像阿六的后宮�!�
小馬一巴掌扇玉觀音屁股上,“滿嘴放屁!你的中文誰教的?!你他媽是老子的后宮還差不多!”
玉觀音嚶嚀一聲翻過來摟住了小馬的腰,“陛下,那你要好好寵幸人家�!�
小馬把她翻回去狠啪了一通屁股,如她所愿好好寵幸了她。玉觀音大汗淋漓地咬著枕頭喘息——小馬不準(zhǔn)她叫出聲,怕外頭巡邏的船員聽見。
在她身上小馬從來不憐香惜玉,仿佛要撞碎她似的搖胯狠干蠻干,掐揉著她仿佛大白面團一般的兩顆胸球。白色與麥色的軀體擁擠著交纏在狹窄的床上,汗水搖晃著滴落,浸濕單薄的床褥。小馬渾身肌肉隆起,赤紅的面上,那道舊傷疤愈發(fā)顯得猙獰,“這次的事完了,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嗯……”
“你要留在泰國?”
“嗯……不可能啦……他們才不高興我在呢……”
小馬狠狠朝里一頂,逼得她驚喘一聲,蠻橫地道,“沒有地方去,就滾回香港來,馬爺養(yǎng)你!”
玉觀音臉埋在枕頭里,突然哆嗦了一下,砧板上的魚一般搖頭擺尾地發(fā)起抖來,小馬知道她這是快要到了,于是動作更加兇狠迅猛地“剖”起魚來,揚起馬家刀在這尾活魚的體內(nèi)一通狂攪,右手撈起她那根“多余”的器官,粗暴地搓擼把玩。玉觀音被攪成一灘魚漿,掛在刀上隨著他的動作而激烈晃動,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爽得幾乎神智全無了。
……
幾日后的黃昏時分,貨船抵達曼谷港。金彌勒的三兒子“文殊”帶了一隊人馬早已等候在此,對夏六一一行人作了一番搜身檢查,然后請上了一輛大廂商務(wù)車。
文殊跟玉觀音一樣,幼年時被金彌勒注射過一種實驗性的變性藥物,玉觀音的“培育”相對成功,長出一對頗為傲人的雙峰,而文殊則儼然成了一副太監(jiān)模樣——身材高瘦,面目枯狹,氣質(zhì)偏于陰柔,說起話來細聲細氣,斯文而怪異。
他坐在車廂內(nèi),面對著玉觀音與夏六一,用泰語尖聲尖氣地喚玉觀音的俗名,“蘇辛,干爹等你很久了。離家的游子總要回家�!�
轉(zhuǎn)頭看向夏六一,他又陰陽怪氣地道,“五弟,旅途辛苦了。”
夏六一與他握了握手,他冰涼的手指仿佛蛇一般滑入夏六一的掌心,挑逗地對夏六一眨了眨眼。夏六一對他敷衍地笑了笑,便松了手,將視線投出車窗外,常來曼谷的他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進市區(qū)的路。
“干爹又換了地方?”他故作隨口問。
文殊瞇起眼笑了,“五弟,別多嘴。知道太多,對干爹不好,對你也不好。”
夏六一也笑了笑,閉了嘴,并且在心里提前捅了他兩刀。
商務(wù)車在前后兩輛轎車的夾行下,漸漸遠離燈火明滅的城區(qū)。從日落行至深夜,早已出了曼谷地界。夏六一眼見地勢愈發(fā)孤僻險峻,明月映照下山路彎彎繞繞、起起伏伏,不知進入了哪一片深山老林。越往山里走,越能見崗哨邊三三兩兩的私兵,荷槍實彈裝備得如同雜牌軍人,臉上涂著油彩。
他心知這就是金彌勒真正的大老巢。如玉觀音先前所預(yù)計的那樣,金彌勒已經(jīng)被泰國警方和國際刑警跟得很緊,不得不將她叼回老巢里來料理了。而金彌勒肯對他夏六一開放這個心腹之地,要不然就是對他奉上的這份大禮相當(dāng)滿意,提升了信任度;要不然就是對他起了殺意,準(zhǔn)備將他帶進來一并處理了。
車駛?cè)肷介g一片停車場,寬闊的場地上停駐了幾輛軍用吉普。一隊人馬正等在此處迎接他們。為首的二人,一人低矮強壯,面目陰鷙,雙臂刺青一邊猛虎一邊惡豹,是金彌勒的大兒子“地藏王”;另一人個子不高不低,戴了副眼鏡,相貌普通得就像街道上隨便一位扎入人海中看不見的路人,右臂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此為金彌勒的二兒子“普賢”。
地藏王已經(jīng)等得頗為不耐煩,拿著把刀光凜凜的匕首揮擲著把玩。普賢左手摩挲著石膏右臂,看著地藏王手里的刀,若有所思。見到車隊從遠處駛來,地藏王將刀一收,氣勢洶洶地帶隊迎上前去。
副駕駛的保鏢跳下來打開后廂車門。玉觀音雙手銬在背后,被小馬粗魯?shù)赝葡萝�,踉蹌了幾步站穩(wěn),抬頭看見他們,露出一臉歡喜的笑容,“呀,大哥二哥也回來了,好久不見!”
“果然是一家人最重要齊齊整整呀�!彼没浾Z說,然后自娛自樂地大笑了起來。
在場這么多人,只見她這個唯一的俘虜發(fā)了癡呆一般樂得花枝亂顫。小馬跟著跳下車來,一巴掌扇到她后腦勺上,“癡線!別擋路!收聲!”
他揪著她后衣領(lǐng)往邊上一拽,讓出車門。秦皓跟著跳下車來,兩人分別往兩邊一站,畢恭畢敬地把大佬夏六一請下來了。
地藏王被他們這么一鬧,先前擺出的那兇機勃勃的架勢被鬧沒了一大半,怒瞪了玉觀音一眼,又轉(zhuǎn)頭跟夏六一點了點頭算作招呼——他跟普賢二人常年在外替金彌勒行事奔波,見夏六一這個名義上的“兄弟”不過幾面,對他比路邊野狗還沒感情。
普賢則是徑直走到了玉觀音面前,偏頭看了看她,突然掄手扇了她一巴掌!
玉觀音啐出一口血,紅著半張臉笑了起來,“二哥,你的手還沒好嗎?”她幾個月前逃離的時候,普賢奉命去追她,被她折了手骨,殺了十幾個手下。
“小弟,”普賢捏起她下巴,陰冷地說,“我好奇干爹讓你怎么死。”
玉觀音在他手里笑得咯咯咯的,像只快樂的小母雞,“最好是爽死的�!�
老三文殊最后一個下車,看了兩位兄弟一眼,“干爹呢?”
……
干爹在竹林深處的禪室里。
夏六一和其他三個“兄弟”盤坐在禪室外的大廳內(nèi)品茶,身后站了四個扛著槍的面無表情的死士,小馬和秦皓則直接被攔在了廳外。
站在廳外,仍然能依稀聽見禪室里延綿不絕的尖叫與喘息,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大半個鐘頭,幾近嘶啞。小馬的拳頭緊握著發(fā)顫,牙關(guān)開始嘎吱作響。秦皓冷面冷目地觀察著廳內(nèi)動靜,偷偷抬起手來,不動聲色地按住了他。
聽見里面的聲響越來越弱,夏六一有些擔(dān)心玉觀音就這么被金彌勒活活搞死�?戳艘谎哿�(xí)以為常的其他幾人,他閑聊一般地開口道,“干爹在禪室里做這個,是仿效歡喜佛?”
“等不耐煩了?”地藏王蔑笑了一聲,“干爹玩膩了,自然會叫你進去。”
“五弟要是心急,自己進去找干爹?”文殊尖聲尖氣地道,做了個請的手勢。
普賢木著臉仍是摸著石膏,理也沒理他們。
夏六一笑了笑,“怎么會呢?幾位哥哥,喝茶�!�
他直起身來給三人倒茶。茶是英國紅茶,在這中式裝潢的竹林茶廳里,顯得十分混搭,不倫不類,一如金彌勒扭曲怪異的個人風(fēng)格——一個大毒梟,卻給自己取了個佛號,修一間禪室在里頭做些變態(tài)淫亂的勾當(dāng),儼然是想將自己修成一尊惡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陰毒之事;血口常開,嗜世間良善之人。
茶未倒完,金彌勒在里面用泰語吩咐了一聲。文殊嘻嘻笑著站了起來,對廳外命令了一句,進來兩個他的手下,隨著他進了禪室。不多時,他便帶著兩個手下將血淋淋的玉觀音拖了出來。
玉觀音周身赤裸,遍布鞭痕,下身被金彌勒用各種道具搗鼓得糜爛不堪,污穢橫流的兩條大白腿在地上拖曳,留下一路血跡。
她長發(fā)凌亂遮面,垂著腦袋毫無反應(yīng),不知死活。但夏六一聽清了金彌勒先前的吩咐,是讓文殊帶她下去刑房好好拷問。想來金彌勒剛才只是玩弄發(fā)泄了一番,還留了她半條命在,想逼她說出她偷走的重要資料的去處。
文殊一路行出廳外,將昏迷的玉觀音從小馬和秦皓眼皮子底下拖了出去。秦皓再次偷偷出手按住了小馬。小馬并沒有再顫抖,但一雙眼睛紅得似血,他掩飾地低下頭去,目光卻緊緊尾隨文殊等人的背影,看清了他們的去向。
金彌勒在禪室里面又說了一句,這次是讓其他幾個干兒子進來。夏六一回頭飛快地跟秦皓對了個眼神,然后隨著地藏王和普賢進了屋。
禪室內(nèi)陳設(shè)十分簡單,一臺佛龕,一張幾案,一個蒲團。佛龕前三炷香已經(jīng)燃盡。幾案上殘留著人體躺壓的痕跡與曖昧的液體,案旁一排血跡斑駁的各式道具。
禪香與J液、汗液、血液混合交織出一種非常難以言喻的氣味,逼得夏六一一陣反胃惡心。他屏住呼吸,將目光投向坐在幾案旁輪椅上的金彌勒——以及站在他身后暗處的兩名死士。
“干爹�!彼p手合十行了個禮,畢恭畢敬地喚道。
金彌勒閉著眼睛仰靠著,面上還帶著剛剛興奮過的潮紅和幾滴薄汗,有些疲憊地,沙啞地道,“來了,坐吧�!�
夏六一掃了一眼室內(nèi),并無座椅,心知他所指,于是在蒲團上跪坐了——姿勢仿佛正在拜他老人家這尊大佛。地藏王和普賢一左一右在他身后站立,仿佛兩尊護法金剛。
“小六這次做得不錯,”金彌勒仍閉著眼,“想要什么賞�!�
“這是小六應(yīng)該孝敬干爹的�!毕牧坏�。
“哦?不要賞?”金彌勒仿佛睡著說夢話一般虛浮地道,“那干爹就好奇了。我的‘十二神將’派到香港去了六個,還帶了十幾個手下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五天,難道不是被你擅自收著做了賞?”
“干爹這話冤枉小六了,”夏六一鎮(zhèn)定道,“我只知道玉觀音殺了其中兩人,其他的人我都不知情,也許是還在回來的船上?”
金彌勒皺巴巴地笑了起來,終于睜開眼,將帶著笑意卻令常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臉上,“小六啊,干爹很好奇,誰給你這個膽子來忤逆干爹?誰教唆你來欺騙干爹?”
他突然抬眼看向了夏六一背后的普賢,“你真以為干爹不知道你們要做什么?”
普賢神色一變,右手突然從石膏套里抽了出來!然而藏在其中的槍口還沒來得及對準(zhǔn)金彌勒,就被一旁早有防備的地藏王一腳踹飛!地藏王緊接著欺身而上,手在腰間一抽,刃光閃爍,一匕首刺入了普賢的腹中!
與此同時,金彌勒身后的兩名死士也掏出槍來,對準(zhǔn)了想要攻擊地藏王的夏六一。
普賢血濕衣衫,痛楚嗚咽,被地藏王牢牢地摁在了地上。夏六一也被兩名死士重新壓跪下去。
金彌勒推著輪椅滑到了普賢面前。地藏王揪著頭發(fā)拎起了普賢的腦袋,金彌勒抬手給了他狠重的一巴掌!
他捏起普賢慘白的臉,仿佛慈父一般和氣道,“你真以為干爹不知道是你假裝受傷,故意放走了小玉?她在你的幫助下偷走了干爹的東西,你還跟她里應(yīng)外合,拉上小六一起做幌子,暗算干爹。普賢啊普賢,翅膀硬了,修成了金身,想代替干爹做佛爺?”
普賢咬著牙一聲不吭,他一向是這個脾氣,融入人海便看不見,萬千心思都壓在心底。
金彌勒不指望他說什么,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臉,直身看向了夏六一。
“小六,你一向很乖,很聽干爹的話。這次卻跟著哥哥們搗亂,讓干爹很心痛。得罪了干爹,你有什么好處呢?”
夏六一被兩名死士扣著雙臂,冷笑著道,“是你派人殺了青龍�!�
“有這么回事?”金彌勒驚訝道,然后他又搖了搖頭,仿佛回憶起來,“哦,對,干爹老了,記性不好,是有這么回事。小玉告訴你的?也對,只有這事才能讓你對干爹鬧脾氣,我記得你跟青龍感情很好。不過你應(yīng)該感謝干爹才對,青龍不死,你怎么做大佬?”
夏六一狂怒地重重一掙,被兩個死士摁著腦袋壓在了地上,半邊臉著地,姿勢狼狽不堪。“干爹!”他喘著粗氣吼道,“小六今天難逃一死,死也想做個明白鬼!青龍孝敬你這么多年,為什么一定要他死?!”
“這件事不關(guān)你事,你何必這么執(zhí)著?”
“青龍救了我養(yǎng)大我,我跟他情同親兄弟,干爹以菩薩自居,不會連這點慈悲都不給吧?!”夏六一道,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也許知道了原因,會讓我死得更難過呢?”
金彌勒和藹可親地笑了起來,“也罷,誰讓你是干爹的兒子,干爹自然應(yīng)當(dāng)對你‘慈悲’一些�!�
他滑動輪椅行向佛龕,從佛龕背后抽出了一張照片,一邊端詳著上面那三張年輕的面孔,一邊慢悠悠地滑回來,扔到夏六一臉邊。
“青龍必須死。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這張照片,發(fā)現(xiàn)了是誰殺了他親爹�!�
第65章
笑善惡有報,笑可笑之人。
夏六一艱難地抬起臉看向那張黑白泛黃的老照片:是三個并肩而立的青年男人,其中一人是年輕時的金彌勒;另一人五官神采極似青龍,應(yīng)該是青龍的父親;還有一人,面相有一丁點的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似誰。
泳池邊面目破碎的尸體,幽暗昏黑的病房,青龍死不瞑目的雙眼,被燒似地獄墳場般的別墅,一一浮現(xiàn)在他眼前。許應(yīng)、華探長、老掌柜、金彌勒,究竟多少人參與了青龍的死亡?青龍與這些人稱兄道弟,尊老敬長,向這些人分享了多少利益,最后卻要落得那樣家破人亡的慘局?!
夏六一發(fā)出又一聲悲憤的狂吼,直起身沖向了金彌勒,又被兩個死士牢牢摁下,腹部和頭部挨了幾下狠重的拳腳,鮮血順著面頰淌下。他被按跪在金彌勒面前,嗜血的雙目死死地盯著金彌勒。
“好了,鬧夠了,該上路了�!苯饛浝湛炕剌喴危瑦芤舛摳〉氐�,“先從帶壞弟弟的哥哥開始吧�!�
地藏王拾撿起普賢的槍,抵上了他的腦袋,扣下?lián)翦N。普賢認(rèn)命地閉了眼。
“砰——!”
槍響之后,血液與腦漿飛濺,倒下的卻是其中一名死士!原來地藏王突然抬手一槍射向了身旁!與此同時夏六一就地一翻抱住了另一死士的雙膝,將他摜倒在地,一記重拳擊歪了他的下巴,手在他腰間一抹,抽下槍來,“砰——!”一聲重響,爆頭如碎瓜!
眨眼間兩名死士橫尸當(dāng)場。夏六一與地藏王一齊掄槍直指金彌勒,普賢也站了起來,摘掉了脖子上的石膏套,又從衣服里扯出一只破爛的血袋。
金彌勒目呲欲裂,“你們……”
“你臺詞說太多了,”普賢不耐煩地對夏六一道,“血袋都流干了,差點穿幫。”
“所以我把你壓地上擋著嘛。”地藏王插嘴道。
“是嗎?我覺得我們演得不錯�!毕牧焕湫Φ溃笆前�?干爹?我們不這么演一場,你怎么肯乖乖告訴我青龍的死因?”
——天天跟影帝滾床單的夏大佬,算準(zhǔn)了金彌勒的性子,摸清了他與干兒子們的恩恩怨怨,與玉觀音攜手挑撥離間,自編自演出這么個小劇本,不CUT機一次過,完美。
他彎腰撿起了那張染血的照片,抹了一抹血跡,塞入褲袋,“當(dāng)年打電話向你告密的那個人,我也猜到是誰了。多謝你,干爹�!�
來不及再多對話,門板從外“碰!”地被撞開!彈雨紛繁而至!守在廳內(nèi)的四名死士聽見室內(nèi)不對勁,端起沖鋒槍齊齊闖了進來!猛烈的槍火襲向屋內(nèi)三人!
普賢與地藏王就地一滾,躲到幾案的后面,翻起實木幾案阻擋子彈。夏六一離金彌勒最近,一弓身躲進了金彌勒的輪椅背后。地藏王將匕首貼著地面滑給了夏六一,他撈起匕首抵住了金彌勒的喉嚨。
“住手!”他用泰語喝道。
槍火驟停,四名死士與他三人僵立對峙。但屋外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猶不絕于耳,是外面地藏王和普賢的手下聽到槍響信號,與金彌勒的人馬對戰(zhàn)了起來。金彌勒的私兵從各處蜂擁向這片竹林,槍火激烈交鋒,外面的大廳被流彈沖擊得一片狼藉。
“整座山頭都是我的人,你以為你們逃得掉?”金彌勒道。
“我現(xiàn)在就在這里殺了你,把你的腦袋拎出去,你說外面的人群龍無首,會聽誰的指揮?”夏六一道。
金彌勒皺巴巴地笑起來,“就算外面的人會倒戈,這四個人是對我忠心耿耿的‘神將’,你殺了我,就別想走出這間屋�!�
夏六一刀刃在他喉間一抵,一抹血痕浮現(xiàn),對死士們道,“讓開!”
“不能讓!”金彌勒喝道,“我死就讓他們陪葬!”
四名死士身為“十二神將”,培育方式跟“四大菩薩”遠遠不同,自小以保衛(wèi)金彌勒和暗殺旁人為訓(xùn)練目標(biāo),論腦子抵不上金彌勒那幾個干兒子的十分之一,對于這種誰殺誰誰先死的悖論無法進行任何思考,只曉得完全地遵從金彌勒的命令。他們?nèi)缃饎偸褚话懔⒃谠�,場面一時陷入死局。
然而這樣的情勢越持續(xù)下去,越對夏六一一方不利——外頭金彌勒的私兵占了大多數(shù),萬一殺盡地藏王和普賢的人,包圍了這里,那他們就敗象盡顯了。
“嘩啦——!”
突然一聲驚響,禪室的窗戶從外砸破,一個黑影撞了進來。四名死士下意識地朝闖入者開槍——那卻只是一塊裹了衣服的石頭!與此同時,秦皓的身影突然閃現(xiàn)在他們后方,扼住其中一人的腦袋,眨眼間擰斷了他的喉嚨!
沖鋒槍在死者的手里走火,秦皓順勢扳動他手臂將槍口朝向另外幾人,另外幾人也都襲向了秦皓,地藏王和普賢躍出幾案朝他們開槍,夏六一狠狠一刀抹掉了金彌勒的脖子,一時間槍聲震耳,血光四濺,場面混亂至極!
方才扔石頭吸引注意力的小馬,趁亂從窗戶跳入,將一把剛從外面死人身上撿的手槍塞到了夏六一手里,“大佬!你沒事吧?”
“去救玉觀音!”夏六一推了他一把。
小馬早就去心似箭,毫不戀戰(zhàn),扭頭就跑,大佬這么英明神武肯定會沒事,還是救自家馬嫂要緊。
……
他一路貓著腰穿越槍林彈雨,途中又從死人手上剝了一支步槍,沿著文殊之前的去向?qū)さ讲贿h處的一間木屋,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血腥味,門口地面血跡斑斑——想必這里就是刑房。
木屋房門微敞,門廊處橫倒著兩具看守的尸體,都是向內(nèi)沖的姿勢。小馬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側(cè)耳聽了聽里頭的動靜,然后撞開房門沖了進去。昏黃燈泡照射下,只見刑架上一具姿勢扭曲的尸體——腦袋被整個擰轉(zhuǎn)過來朝向背后,兩手掌心分別釘著兩把刑刀,身上多道縱橫傷口,像是臨死前被拷問過什么。
小馬的眼睛驟然發(fā)紅,狂吼著沖了上去,剛沖了兩步發(fā)現(xiàn)自己一時急暈了頭看走了眼——這尸體不僅穿著衣服,而且沒胸。不是玉觀音,竟是文殊。
他松下一口氣來,劫后余生地大罵了兩聲,冷靜下來看向四周。除了這具尸體,屋內(nèi)空無一人,一雙血染的赤腳印越過文殊的尸體走向屋外。
小馬隨著腳印沖出屋外,泥土和樹葉掩蓋了血跡,天色昏暗他一時分辨不清,不知道玉觀音拖著重傷會去向哪里,急得端著槍站在原地大喊,“小玉!玉觀音!”
附近的兩個私兵一邊開槍一邊朝他沖了過來,小馬狂吼著朝他們開了兩槍,眨眼間就被激烈的子彈回?fù)舻枚慊匦谭績?nèi)。兩個私兵戒備地靠近刑房,窗戶上突然冒出一個持槍的人影來,被他們立馬還擊的子彈打得血肉橫飛。
兩個私兵端著槍步入刑房檢查戰(zhàn)果,卻只見到文殊貼在窗邊不成人形的尸體。躲在門后的小馬一石頭敲在其中一人腦袋上,對方怪叫一聲倒地。另一人瞪著眼睛與小馬面面相覷,被小馬籠罩著他的壯碩身軀和兇惡面容嚇得瑟瑟發(fā)抖,小馬一把搶了他的槍,抵在他腦袋上。
“玉觀音去哪兒了?”
“@#¥%#¥……%&。”那私兵結(jié)結(jié)巴巴地冒了一通泰語。
小馬一個字都聽不懂,狂怒地吼道,“玉觀音去哪兒了!”
“@#¥%#¥……%&!”那私兵嚇得都要尿褲子了。
“玉觀音!Where!”小馬換用英文吼道。
“Nononono!Inono!”對方英文比他還蹩腳。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扯了半天,小馬氣呼呼地一槍托砸暈了他。剛沖出刑房,就被另外一個私兵槍口抵住腦袋,他只能把槍扔了舉高雙手。
“¥……%@#¥%#&!”那私兵吼問他。
“Inono!”小馬滿嘴跑火車地解釋道,“Iand金彌勒,friend!Friend!Inolike玉觀音,kill!Iwantkill!”
私兵一句話沒聽懂,就聽懂個“kill”,更加激動地吼罵了起來。兩人雞同鴨講地又扯了幾句,突然“砰!”一聲槍響,血漿濺了小馬一臉。
“吵死了,”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玉觀音道。她披著一件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迷彩軍裝,垂在身側(cè)的手里持著一把手槍,靠墻虛弱地站著,滿臉血跡的模樣不比小馬好上多少。
“你怎么才來?”她疲憊地說,腳下一軟跌了下去,被沖上去的小馬接進懷里。
……
竹林里的激戰(zhàn)仍在繼續(xù),突然一陣沖鋒槍響震徹天地,地藏王高舉著金彌勒的“佛頭”走了出來,大聲喊了數(shù)句。槍火漸息,私兵中走出兩個小頭目,與地藏王隔空對話了幾句,其中一人突然抬手擊斃了另一人,帶眾扔掉武器,向地藏王跪拜了下來。
有奶便是娘,誰有錢勢誰話事,到哪兒都是一樣,這場毒梟內(nèi)部的權(quán)力轉(zhuǎn)移進行得快速而順利。地藏王槍斃了幾個隱藏在人群中的金彌勒的心腹,這便傳令下去,收拾尸體,打掃戰(zhàn)場。
這一場內(nèi)亂死傷眾多,在場尚能站立的不過三四十人。秦皓的腿在剛才的混戰(zhàn)中被流彈擦傷,被夏六一攙扶著坐在茶廳外殘破的座椅上。小馬這時候屁顛屁顛地背著玉觀音跑了回來,“大佬!”
“還活著?”夏六一問。
小馬顛了玉觀音一下。玉觀音閉著眼睛,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當(dāng)作回應(yīng)。
“活的,大佬!”小馬興奮地答復(fù)道。眼見一場惡戰(zhàn)宣告結(jié)束,玉觀音也活著帶回來了,他心情上佳,湊上來開始拍馬屁,“大佬真是英明神武,三兩下就把金彌勒這個狗日的老變態(tài)給弄死了!嘿嘿嘿,大佬,你看阿皓兄弟也受了傷,你能不能讓那個黑猩猩給我們派個車,趕緊送下山找醫(yī)生?”
夏六一想了兩秒才想明白他說的“黑猩猩”指的是地藏王,好笑地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還用你說?!金彌勒的私人醫(yī)生和現(xiàn)成的醫(yī)療設(shè)備都在這兒,地藏王派人抓他去了,一會兒就拎回來給他倆看看�!�
小馬放下心來,將玉觀音放了來,又擦臉又喂水。夏六一見他緊張萬分地跑前跑后伺候玉觀音,明顯是對她動了真感情,心里頭只覺啼笑皆非,還有些痛心疾首——他以前從不相信有人會對玉觀音這等人動感情,更萬萬沒想到栽個大跟頭的這人是小馬。真是上好的一坨馬糞,白白地被插了一朵毒花。
……
玉觀音喝了兩口水,突然側(cè)耳聽了一聽,問,“你們聽到什么沒有?”
夏六一警覺地站了起來,遠處傳來一陣槍響,在深夜空曠的山中格外明顯,夜風(fēng)呼呼刮過耳側(cè),他聽見了直升機的嗡鳴聲!
兩輛直升機出現(xiàn)在山間群屋的上方,刺目的光芒突然從半空中掃射向了他們,一連串義正辭嚴(yán)的呼喊從直升機上的大喇叭里傳來!夏六一聽懂那是亮明身份、勸他們繳械投降的示警,禁不住神色大變!
就連秦皓也聽得神色一驚,快速地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
突然不遠處接連幾聲轟然炸響,一輛軍用吉普被炸上半空,油箱破裂,轟一聲炸裂起火,紅光點燃了半邊天際!槍聲與喊殺聲再次響起!
地藏王帶著一群人滿面惶恐地沖了回來,朝夏六一等人嘶喊。
“什么事?!他們在說什么?!”在場唯一不懂泰語的小馬急道。
“是泰國警察和國際刑警,”玉觀音慘白著臉翻譯道,“他們包圍了這里,炸了停車場。普賢朝他們開槍,已經(jīng)被打死了�!�
四面八方的槍聲和喝止聲愈逼愈近,地藏王和他的手下們開始大吼著開槍射擊,一副誓死拒捕的模樣。夏六一一把拽起秦皓,小馬趕緊重新背起玉觀音。
“走禪屋背后,那里有條沿山邊的密道,是金彌勒留著逃生用的!”玉觀音道。她啞著嗓子朝地藏王喊了幾句泰語,地藏王帶著人一邊開槍一邊跟著朝這邊逃來。
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槍聲,喝止聲,耀眼的白光,刺鼻障目的煙霧彈,這群亡命毒梟在極度的混亂中舉槍還擊,企圖闖出重圍。然而警方有備而來,從地空兩處發(fā)起進攻,層層進逼。叢林中回聲陣陣,穿刺耳膜的慘叫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私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大多只是致傷而不致死,因此還有氣息呻吟掙扎,如跌入熱鍋的螞蟻,因他們所犯下的罪孽而掙扎在這無間地獄。
煙霧彈彌漫入金彌勒的禪室,白霧籠罩了佛龕上的彌勒佛像。大肚菩薩盤腿而坐,一雙彎長的眼睛正看著輪椅上金彌勒無頭的尸首,寬大的耳朵正傾聽著屋外不絕的慘叫聲,笑口大開,笑善惡有報,笑世間可笑之人。
……
脫出重圍的人們跌撞而狼狽地躲入密林之中。盤根錯節(jié)的森林和分岔道眾多的密道庇佑了他們,槍聲和喝止聲被暫時落在了后頭。
地藏王隨手扔掉了已經(jīng)沒有子彈的槍,一邊跑一邊喘息著望向身后的眾人——說是眾人,其實并沒有剩下什么人了,除了兩個他自己的心腹手下,還有就是夏六一、玉觀音、小馬和秦皓。
他方才親眼看著普賢被亂槍打死,親眼見到金彌勒的這個山中王國成了一片廢土,費盡心機到手的權(quán)勢眨眼間成了一場空,大量人證物證被留下,自己身份暴露,即將淪為被通緝的亡命徒——心中一時恨得要命,沖回兩步搶過了心腹手里的槍,他掄槍直指秦皓,用泰語破口大罵。
“是不是你?!”
“地藏王!你冷靜點!不是他!”夏六一喝止道,擋在了秦皓前頭。
“這里所有人,只有他是新來的!”地藏王吼道。
“我們?nèi)际切聛淼�,”夏六一指向小馬和秦皓,冷靜地分析道,“我們?nèi)藦膩頉]有到過這里。這里這么偏遠,就算今晚我們當(dāng)中的一個臨時告密,警察也不可能來得這么快。只有可能是你自己的人出了問題,有人很早就通知警察今晚在這里要內(nèi)斗,讓警察提前布置,一網(wǎng)打盡!”
他這段話分析得確無漏洞。地藏王沉重地喘息著,突然眼色一狠,將槍口轉(zhuǎn)向自己的一個心腹。那心腹慌亂地?fù)u頭否認(rèn)。地藏王毫不猶豫開了槍,然而這把槍中的子彈也已經(jīng)打空。心腹劫后余生,扭頭便跑,被地藏王凌空一匕擲入后脖,捂著喉嚨嘎嘎地嘔出血來。
他面無表情地上前幾步,抽出匕首,心腹的尸體“咚”地墜地。他帶著殺意的眼神又看向另一個心腹。
那心腹嚇得腿肚子直打抖,直接“噗通”給他跪了,滿面哀求。
“碰!”一聲朝天槍響,驚停了地藏王揮匕的手。
“停手吧,別殺了�!币粋嘶啞的聲音道。
玉觀音從小馬的背上掙了下來,退后幾步靠住了一棵樹,舉起在場唯一還留有子彈的一把手槍,對住了眾人,道,“是我通知的警方�!�
除了在場唯一聽不懂泰語、又急又懵的小馬,所有人的神色都變得萬分驚疑。夏六一萬料不到這個告密者竟是玉觀音,詫異道,“為什么?!這跟你有什么好處?”
玉觀音笑了,笑得疲憊又解脫。這一刻她清麗而蒼白的臉上,干凈而純粹的神情,仿佛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金彌勒害死我父母,逼我認(rèn)他做干爹,‘改造’我,調(diào)教我,讓我變成被虐狂,變得沒有男人操就不行,逼我殺人,逼我做所有最惡心、最變態(tài)的事。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這十二年來我一分一秒都沒有忘記過!他就算給我再多的錢和權(quán)力,我都恨他,恨到骨髓里!”
她有些脫力地停下話語,深吸了一口氣,槍口一轉(zhuǎn),對向試圖偷襲的地藏王,逼停了他。
“你這個瘋子!金彌勒害你,你搞死他就行了!你搞我們做什么?!”地藏王罵道。
玉觀音笑道,“金彌勒該死,所有販毒的人都該死,我們這些為虎作倀的人同樣罪有應(yīng)得!我不僅要金彌勒死,還要他的犯罪帝國灰飛煙滅!三年前我就做了國際刑警的線人,被抓的那兩個臥底其實都被我放走了。金彌勒做事謹(jǐn)慎,戒備森嚴(yán),警方一直找不到他的突破口。所以我故意跟金彌勒決裂,盜走他的犯罪證據(jù)逃到香港投奔小六,組了這場內(nèi)斗局,讓警方可以一網(wǎng)打盡……”
“瘋子!你這個瘋子!”地藏王怒吼著打斷了她。
“閉嘴!”玉觀音嘶吼道,“你才是瘋子!你當(dāng)年也是被金彌勒搶來的,你都忘了?!你還記得你父母什么樣嗎?!認(rèn)賊作父,他們在天有靈,恨不能親手打死你!”
她吼完了,喘著氣,又笑了,“‘一家人最重要齊齊整整’,干爹死了,二哥和三哥也死了,就剩下我們了。警方知道這條密道,剛才的槍聲是通知他們,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大哥,五弟,你們逃不了了,投降吧。”
第66章
騙子
在場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驚濤駭浪。地藏王必不用說。夏六一也是震驚無比——他被金彌勒和玉觀音的這場恩怨所殃及,恐怕逃不出這片密林,但那張神秘的黑白照片、那個向金彌勒告密的人、青龍之死那些未解的謎題和未報的仇怨怎么辦?!更別提等著他操持大業(yè)的驍騎堂,更別提一無所知地在家里等待著他的何初三,他怎么能在這里被捕?!
身為在場另一位雙重身份的人士,秦皓此時心里也是萬分矛盾——玉觀音是國際刑警線人的事情,他絲毫不知曉!也許玉觀音怕提前泄密、走漏消息,并沒有讓泰國方面知會香港方面協(xié)同辦案,否則謝家華必然會通知他協(xié)助玉觀音。他來之前,謝家華對他下的命令是放長線釣大魚、獲得夏六一信任后將驍騎堂一網(wǎng)打盡。要是夏六一在這里因金彌勒的案子被提前網(wǎng)走了,以夏六一的性子,很有可能一己承擔(dān)罪責(zé)。在香港還有崔東東,除了金彌勒還可以再找合作對象,驍騎堂基業(yè)不倒,分分鐘死灰復(fù)燃,光抓一個夏六一又有何用?
——他現(xiàn)在是應(yīng)當(dāng)幫玉觀音抓人,還是應(yīng)當(dāng)做一個忠心護主的保鏢、救夏六一出去?
至于小馬,他也不是傻的,雖然被塞了滿腦子“@##%#¥……¥%&*%¥#”,但從眾人一系列言行和神情上,也大致猜出了個名堂。剛剛才屁顛屁顛背出的小馬嫂,突然成了眾矢之的,突然似乎變成今晚這場大混亂的元兇,現(xiàn)在還拿槍口對著他們所有人,最重要還對著他大佬。經(jīng)歷今晚這一波三折,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現(xiàn)在的心情比“@##%#¥……¥%&*%¥#”還亂!
直升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螺旋槳掀起的大風(fēng)刮得樹頂東倒西歪,刺目的白光照耀在不遠處,槍聲、探照燈的燈光開始混亂而至。警方馬上就要找過來了!
地藏王窮途末路,不管不顧,突然狂吼著迎著槍口沖上去,撲倒了玉觀音!槍火砰然作響,在他腰腹爆出一蓬血霧。玉觀音被他壓倒在地,無力掙脫。地藏王揚起匕首朝玉觀音頭部刺去,被突然撲上來的小馬扣住了手腕!地藏王另一手一拳襲向小馬,玉觀音趁機一膝頂上了地藏王腹部的傷口!三人剎那間打成一團!
小馬雙臂青筋暴起,使盡全身力氣壓制地藏王和玉觀音,回頭沖夏六一和秦皓大吼,“大佬!走啊!秦皓!帶大佬走!”
夏六一充耳不聞,沖上來要幫忙——雖然不知道該幫哪邊的忙,反正先救了小馬再說——卻被秦皓從后攔腰箍臂地抱住,直往后拖。
“放開我!”他怒吼道,左右掙扎。
“帶大佬走——!”小馬仍在狂吼。
地藏王此時奮力一掀,掀翻了小馬和玉觀音。三人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還要再打,地藏王突然暴喝一聲,蠻牛一般向前狂沖,一頭沖向小馬和玉觀音,撲著他倆直往密道邊的山崖外而去——竟是要同歸于盡之勢!
“小馬——!”夏六一嘶喊一聲,一用勁掙開了秦皓,不要命地直撲向懸崖外!秦皓緊隨其后撲住了他的小腿!夏六一單手撈住了小馬的手臂,小馬另一手拽著玉觀音,而地藏王則死死拖住了玉觀音的腿。四人吊在崖邊,僅憑最上面的秦皓一人支撐!
地藏王懸在半空狂吼著,不斷地掙扎搖晃,試圖將所有人拉下來給他殉葬。夏六一眼見小馬的手臂一點一點滑脫而下,悲憤地大喊,“小馬!放開他們!”
小馬滿額都是滲出的冷汗,低頭望了一眼已近昏迷的玉觀音,仰頭對夏六一艱難地開口道,“大佬,對不起�!�
“放開她!”夏六一也是滿額冷汗,感覺最上面的秦皓也快無法支撐了,在隨著他們一點一點外移,焦急吼道,“她是警方臥底!你放開她!”
小馬滿是血絲的雙眼中滲出淚來,一滴又一滴,“對不起,大佬,都是我的錯,我當(dāng)初不該救她,我不知道她要來害你,對不起……”
“你閉嘴!”夏六一眼里也結(jié)了淚霜,急道,“別說對不起!我不怪你!你要救她就救她!我拉你們一起上來!”
這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別說現(xiàn)狀撐不了多久,就算維持現(xiàn)狀,也不過是大家一起被趕到的警方撈上來。小馬痛苦地?fù)u了搖頭,一邊淌淚一邊道,“大佬,你一定要逃出去,東東姐還在等你,姓何的小子也在等你。雖然我不喜歡那小子,但他能讓你開心,我也認(rèn)了。大佬,都說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
他用盡力氣高喊道,“但是夏六一!求你記得我馬如龍!下輩子投胎轉(zhuǎn)世,我還想認(rèn)你作大佬!”
他狠狠一掙,從夏六一掌心里掙脫了出去!
夏六一發(fā)出一聲凄厲嘶啞的哀嚎,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被群山的黑暗所淹沒!腦中一片空白!恍惚間身體一陣搖晃,是秦皓使力將他拖上崖邊,一邊試圖搖醒他一邊拽著他向后退去,“警察來了!走��!”
遠處隱約傳來高叫投降聲,地藏王的心腹主動逃向了警方的方向,向警方自首,并指明其他人的去處。探照燈朝他們的方向照了過來,喝止聲和示警的槍聲隨后傳來。
是啊,我連悲痛的時間都沒有,夏六一恍惚地想,小馬說的對,我得逃出去……
他猛然間清醒過來,反手扶住了秦皓,二人跌撞著逃離已經(jīng)暴露的密道,滑入山脊另一側(cè)陡峭的叢林山坡。
夏六一拉扯著秦皓,奮力撥開眼前腳底的荊棘,連跌帶滾,不管不顧地向下滑去。警方示警無效,朝他們開了槍,接連的子彈擦著身側(cè)而過,擊打在前方和附近的樹干上。夏六一一邊跑,一邊激烈地喘著氣,咽下的每一口唾液都帶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密林中幾乎見不到月光,前路是無盡的黑暗。這樣驚險的逃亡,他在這一生中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卻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恐懼。他意識到他可能逃不出去了,他會死在這里,被一顆流彈擊中,或者被捕入泰國的大牢判刑槍決。他從來不怕死,他曾經(jīng)一人雙刀闖入絕境,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他們稱他血修羅,說他來自地獄,說他冷血無情,說他無所畏懼�?伤F(xiàn)在為什么第一次這樣心跳如雷、牙關(guān)戰(zhàn)栗?他曾經(jīng)覺得了無生趣,這世間除了仇恨與責(zé)任,再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可他現(xiàn)在為什么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步步逼近的惶恐,感覺到無法逃脫的絕望?
身后猛地一沉!秦皓從后撲倒了他,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兩人摔落在泥土里,夏六一掀開壓在背后的秦皓一看,只見他肩部破出血跡,是為了撲開他,自己被子彈掃傷!
“別管我,你快走�!鼻仞┨撊醯�。
夏六一不跟他廢話,一把將他拽上肩頭,半背半扶著他繼續(xù)向前逃去。突然腳下踩空,兩人跌滑翻覆著,沿著山坡一路滾落了下去……
深夜時分,何初三從噩夢中驚醒。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他的呼吸聲摻雜著激烈的心跳,突突沖擊著耳膜。
他閉上眼睛,卻無法再入眠。只能從床上坐起,發(fā)了一陣呆后,又起身拉開緊閉的窗簾,開了窗。月色包裹了他,帶著海腥氣息的夜風(fēng)撲面灌來,沖刷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他有些寒冷地抱起雙肩,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床頭的大哥大。夏六一自離開那日起便杳無音訊,至今已經(jīng)五天了,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過。
他輕嘆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強迫自己不去深想,轉(zhuǎn)去客廳,開了角落里的大部頭電腦,開始看起了工作數(shù)據(jù)。
……
“六一哥?六一哥?”
“起來啦,吃飯啦�!�
“今天外面下雨,別出去了,在家一起看錄像帶好不好?”
夏六一從深沉的黑暗里醒來,耳側(cè)還縈繞著何初三溫柔的呼喚。他情不自禁地牽了牽嘴角,隨即皺起了眉頭,胸口的驟痛令他回到現(xiàn)實。
他睜開眼,一縷泥漿從他滿是淤血的面頰滑過,一滴滴雨水從天而墜,掛上他的眼睫,像淚一般向腮邊滾落。他視野模糊,四下一片昏黑,嘩嘩水聲不絕于耳,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他艱難地喘息著,甩了甩頭,竭力向周圍看去,終于看清自己身處密林之中。大雨傾盆而下,水流從樹葉的縫隙間滑落,澆灌得他渾身透濕。身上各處疼痛不已,他緩慢地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終于徹底恢復(fù)了神智。
他記起自己摔撞到了一塊大石上、強撐著走了沒多遠便失去了意識。此時胸口疼得厲害,連呼吸都倍覺難受,恐怕是肋骨撞出了問題。他勉強翻過身,往前爬了幾步,扶住就近的一棵大樹,費了很大勁,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四下張望。
他看見了不遠處一具蜷縮的人體,趕緊強撐著走了過去,跪下來探了探秦皓的氣息,隨即松了一口氣,輕拍秦皓的臉喚醒了他。
秦皓氣息不穩(wěn),迷茫的瞳孔半天才聚攏焦距。夏六一讓他扶著樹,吃力地幫他站起。兩人身披污漿,腳踩爛泥,互相扶持著,在密林中走了不多遠,秦皓脫力地又栽倒了下去。
夏六一再也無力拉起他,又見雨林暗無天日,不辨方向,再強撐著走下去也沒用,索性便將他拖抱到樹木間的空地中,撿了些斷枝搭起一個一平米不到的小棚,脫下兩人濕漉漉的外套搭在上面擋雨,使出渾身力氣將秦皓塞了進去,自己也竭力地擠了進去。
兩個大男人坐在狹小的空間里,擠得動彈不得,小棚被撐得搖搖欲墜。夏六一顧不上自己厭惡與人親近的顧忌,展臂將秦皓摟進懷里,終于精疲力盡地安頓下來,同時心里又頗為無奈地想——阿三要是看到這一幕怕是要氣瘋。
他是真的生理性地厭惡與生人的親近——他的熟人僅限何初三、崔東東和小馬,對后兩者的容忍度也僅僅限于勾肩搭背。尷尬又困窘地抱著秦皓冰冷的后背,他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仍努力按捺著將秦皓一把推出去的沖動——秦皓剛才及時地?fù)溟_了他,又救了他一命,二人也算是數(shù)度生死之交了。
秦皓發(fā)了燒,呼出的氣息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他察覺到夏六一的猶豫與尷尬,自發(fā)地向旁邊挪了一挪,結(jié)果差點撞翻小棚,又被夏六一拽回去了。
“別動�!毕牧坏馈�
秦皓低低地喘著氣,意識有些模糊,眼睛將閉要閉,又被夏六一搖醒,“別睡�!�
他怕秦皓一睡過去就睡沒了,“醒醒,有力氣就說說話�!�
秦皓沒什么力氣,但仍有自救的意識,強撐著跟夏六一說話,“說什么?”
“……”
夏六一跟他確實無話可說,想了半天,本想問他剛才為什么替自己擋槍。但話未開口,就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六一哥,醒了嗎?”
“醒了就別睡了��!小心睡,睡死了!”
“你要想睡,就跟我說說話……”
那是他跟何初三初識沒多久,一起躲避許應(yīng)手下追殺的時候。尚還瘦小單薄的何初三背著他穿行在蛟龍城寨的窄巷狹路,跑得氣喘吁吁,卻還不忘喚醒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他說話。
胸口的傷又開始劇痛,他喉頭哽咽,開不了口,別過頭去看了一眼黑暗中奔流不息的雨流。
“你現(xiàn)在心里有想見的人嗎?”他改口問。
秦皓閉了閉眼,滿臉血跡地笑了,“有。”
夏六一第一次見他笑。這小子總是木著一張臉,一副全世界都與我無關(guān)的漠然模樣,不見心緒,不見喜惡。
“你妹妹?”夏六一問。
秦皓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徐徐睜開眼睛,也看向棚外的雨流。
“這不是我最糟糕的時候……”他面色恍惚地道。
“我最糟糕的時候……什么都沒有,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被人騙去打黑拳,被打斷了腿,一分錢都沒賺到,還欠了一屁股債……我沒有錢醫(yī)腿,就去黑診所,不打麻藥,把骨頭硬掰回來,綁一根木棍就算醫(yī)完了……夜晚在街上閑逛,偷東西,撿廢品,替人開車門,洗車,白天睡在橋下,流浪漢都來趕我……”
——后來有古惑仔“大哥”找他,要他幫忙帶“貨”,因為他還未成年,又是個拄著拐杖的瘸子,不容易被警方盤查。為了填飽肚子,他答應(yīng)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現(xiàn)了……”
——阻止他走上邪路,逮捕了教唆利用他的人。
“給我吃的,幫我找住的地方,每天都來看我……”
——幫助他衣食溫飽,教導(dǎo)他是非對錯,給他辦理學(xué)籍,補習(xí)功課……他最終選擇了與對方同樣的道路,報考了警校。
“我不后悔來這兒,不后悔替你擋槍……你幫我妹妹做了手術(shù),這是我欠你的……但我不想死,我要活下來……活著回去見他……”
夏六一以為他從頭到尾都在說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想到曾經(jīng)相依為命的小滿,心里頗有觸動。他輕輕地拍了拍秦皓的臂膀,權(quán)作安撫。
秦皓支撐不住頭顱的重量,不得不倚靠在了夏六一的肩頭,氣息虛弱地道,“你呢?你想見的人……是何先生嗎?”
夏六一簡直欽佩他直來直去的性子,不過也不想去做反駁——秦皓曾在村屋目睹他與何初三互擁互抱,這是瞞也瞞不了的。
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秦皓又微微一笑,“幫里弟兄們都說……他為人很好,很聰明……”
夏六一也笑了,他想起撲街仔收買人心的本事,“難道你也去買了股票?”
“沒有……不過聽說其他弟兄,只要有錢的,都買了�!�
夏六一笑得牽動了胸口的傷處,難熬地喘了幾口氣。對何初三的思念令他眼圈微熱,他停下了話語,陷入了沉默中。
秦皓從他胸膛的顫抖感受到了他的哀痛與難耐,他問,“這是你最糟糕的時候嗎?”
夏六一搖了搖頭,“不是。”
這不是他最糟糕的時候。就連幼小時每日慘遭饑餓、虐待,牽著小滿的手跌跌撞撞地逃避死鬼老爹的毒打的時候,都不是他最糟糕的時候。
他最糟糕的時候,是失去了小滿和青龍,失去了最后的牽掛,孑然一身活在這世上的時候。白日里他是龍頭大佬,日理萬機,被兄弟們眾星拱月般地環(huán)繞,而喧囂背后,是夜里空如墳?zāi)拱愕乃兰�,�?nèi)心的荒蕪無光。他整宿的失眠,無所適從,不知從此之后還能為什么而活。除了仇恨,再沒有任何維系他生存下去的動力。
他在這時才恍然想到,他與何初三之間的感情,真的僅僅是何初三主動嗎?難道不是他那時深陷孤獨苦悶絕望的泥沼,才潛意識地抓住了靠近身邊的那一縷陽光嗎?難道不是他對這個一清二白的學(xué)生仔日日糾纏,有事無事就要何初三到他那里去報到,去陪他打球、吃飯、看電影嗎?
是他主動將何初三拽入了泥潭之中,是何初三反過來救贖了他。但他離開了這樣的何初三,離開了剛才夢境中溫暖的家,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他身處異國他鄉(xiāng),逼仄寒冷的雨夜密林中。他手刃了仇人,卻痛失了兄弟。他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瀕臨死境。
他看著棚外蒼茫的雨幕,深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
兩周后。
驍騎堂總公司,窗明幾凈的總裁辦公室中。崔東東歪靠在老板椅上,呆呆地看著落地窗外維港夜色,璀璨的繁光映進她空洞的眼里。
看了一會兒,她伸手撈過了桌上擺放的一張照片,那是一次海邊燒烤時所拍——她和小蘿,大佬和阿三,還有大疤頭,以及小馬。
她的指尖摩挲著小馬咧嘴大笑的臉。她看著夏六一收了這個油嘴滑舌的小滑頭作門徒,那時候她和夏六一才不過二十歲,這小滑頭比他們小兩歲,生得人高馬大,卻十分人慫膽小,七年啊,好不容易長成了一條錚錚鐵漢……
她的呼吸滯了一下,別過頭去強忍住了淚水,揩了揩眼角,故作正色。
她又將指尖滑上了夏六一的臉,夏六一微微挑著眉,是十分志得意滿的神情,一邊沖著鏡頭笑,一邊偷偷在何初三腦袋后面比了個V字,像是在宣誓主權(quán)。
她嘆了一口氣,將照片覆倒在桌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保鏢的阻攔聲從走廊上傳來,她轉(zhuǎn)過老板椅,面向了強行推門闖進來的何初三。
“大姐頭�!薄按蠼泐^。”跟著追進來的保鏢們十分尷尬地喚她,一副想把何顧問攔在門外、但又不敢朝他動手的慫樣。
“沒事,出去吧。”崔東東朝他們擺了擺手。
何初三筆直地走向她的桌椅,在桌對面停了下來,氣勢逼人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色冷峻,是從未在她面前顯露過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