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正想反駁兩句,沈方煜忽然指著檢查儀上的畫面道:“孩子的右胳膊是不是藏在背后了,這角度看不見,江敘,你要不下去走兩圈再上來查一遍?”
唐可看過去,還真是。
得了,還是別走神了,再走神……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沈方煜一眼……恐怕連孩子的檢查醫(yī)師這身份都要被人搶走了。
這種情況在產(chǎn)檢中還算常見,一般來說都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孩子沒生出來的時候,一切都不好說,萬一孩子真是右手有什么問題才藏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江敘聞言放下衣服起身,“行�!�
“我陪你�!鄙蚍届献匀坏馗先�,兩人并肩下樓。
剛剛反應過來的唐醫(yī)生望著兩人的背影,頭頂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因為上回江敘有不遵醫(yī)囑拖延產(chǎn)檢的前科,這次他才優(yōu)先聯(lián)系了沈方煜,在他眼里沈方煜就是個催江敘來檢查,幫江敘做手術的工具人……怎么工具人眼瞅著還要上位取代他這個至交好友了呢。
唐可滿腦門兒官司地收拾完儀器,再次評價道:“這絕對不合理�!�
*
唐可在的這家私立醫(yī)院很高檔,不僅在這寸土寸金的A城修了一片占地面積不小的公園,還是貼著江邊而建,十月的江風吹拂在臉上,江灘上的蘆葦和荻花互相交錯,隨著江風浮動出一片雪白的云霧。
散步道旁是自行車道,時不時有人騎車掠過,夜晚的燈掛在路兩旁的行道樹上,顯得夜色柔和。
“難怪現(xiàn)在一年年跳槽來私立醫(yī)院的人越來越多,”沈方煜感慨道:“這兒環(huán)境真是好啊,我都想辭職來這兒干了�!�
平日里在醫(yī)院工作多,醫(yī)生們走路沒有不快的。江敘很少有機會這樣慢慢地走在路上,他望著樹梢上的一小點兒綴著星子似的桂花,聞言瞥了沈方煜一眼,“慢走不送?”
“那不行,”沈方煜說:“你不走,我就不能走,這是尊嚴問題。”他說著攬過江敘的肩,許是風景不錯,舒適而安逸,江敘也沒掙開。
迎面一對夫妻推著牙牙學語的孩子和他們擦肩而過,掛在車上的鈴鐺被微風撞出了清脆的聲響,沈方煜忽然道:“江敘,你給孩子算過預產(chǎn)期嗎?”
江敘偏頭望著月光照耀下的江面,他知道就算他不說,沈方煜這會兒肯定也在自己算,果不其然,沈方煜很快道:“好家伙,四月一號,”他忍不住笑了,“這孩子的預產(chǎn)期居然在愚人節(jié)左右,這緣分還真是……”
江敘一臉冷漠地打斷他,“這只能說明你我的相遇就像是一場笑話�!�
沈方煜絲毫沒有被他的冷言冷語打消熱情,思維又開始往別的去處延伸,“哎,你說咱倆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要不就叫沈江,還挺大氣,又有你的姓,又有我的姓。”
江敘橫了他一眼,“那也是叫江沈�!�
“沈江!”
“江沈�!�
“沈江!”
江敘斬釘截鐵,“江沈。”
“江沈一聽就不像人名,”沈方煜說:“‘沈’一聽就是姓,哪有人名字取個‘沈’的?”
“那是你的問題,誰讓你姓這個,”江敘說:“你要是覺得這個字不像人名,那就取個別的,反正得姓江�!�
“要不這樣,”沈方煜退而求其次道:“干脆不跟我姓也不跟你姓,這孩子正好愚人節(jié)生,就叫余仁杰怎么樣,現(xiàn)在派出所應該能用非父母的姓吧?”
派出所能不能用非父母的姓江敘不知道,但是以江敘淺薄的取名經(jīng)驗來看,如果他的閨女一出生就頂著“愚人節(jié)”這么個名字,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放過沈方煜。
“大智若愚嘛,”沈方煜十分沒心肝地滿嘴跑火車道:“多好的名字�!�
江敘若有所思,“要不今晚買個榴蓮吧。”
“你怎么最近喜歡上吃榴蓮了?”
江敘不著痕跡地把沈方煜搭在他肩上的手撂下去,看了一眼沈方煜頭頂?shù)陌准啿�,“榴蓮比蘋果砸起來效果好�!�
沈方煜:“……”
終于把身邊的人懟得沒了聲音,江敘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無聲地欣賞著A城繁華的夜景。
A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從江敘第一天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就很喜歡這里。
而一轉眼,他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這么多年了。
從讀書,到工作、安家,現(xiàn)在甚至有了孩子……有了打算搭伙過日子的不靠譜搭檔。
從一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雖然全是命運的玩笑,充滿了哭笑不得的湊合,但好像兜兜轉轉,也拼湊出了一個還算可以期待的未來,就像是A城的月亮,表面坑洼,卻依然皎潔明晰,照進人心里,在熊熊的斗志之上,又增添了一把烈火。
“回去吧�!�
夜風一點點涼起來,他們也走了有一會兒了,江敘晚上回去還得準備科室的會議報告,而沈方煜還得給他的倒霉學生改論文,順便備明早的課。
沈方煜卻忽然拉住他。
江敘看了一眼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后者便善解人意地松開手。
“大名叫什么先不討論,小名兒我反正想好了。”
月光下“湊合”的沈醫(yī)生勾起嘴角,“就叫笑笑。”
江敘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
沈方煜的眼睛里倒映著江敘的臉,“因為你笑起來好看,我喜歡看你笑,但你又不喜歡笑,所以要讓她提醒你多笑�!�
晚風撩起沈方煜額前的碎發(fā),他那雙桃花眼懶洋洋的,比圓眼的眼尾拖得更長些,卻又不似丹鳳眼的凌厲,帶著股含情脈脈的風流勁兒。
江敘的心尖突然顫了顫,就像是被撲棱著翅膀的花蝴蝶掃過一樣,帶著一點毛茸茸細碎的癢。
他斂了眉眼,避開了沈方煜的目光,往醫(yī)院大樓的方向走了幾步。
沈方煜追上來,貼在他身后,“行不行嘛�!�
江敘沒回答,沈方煜就接著問,一句綴著一句的“行不行”接二連三地撞進江敘的心底,他不耐煩地回過頭想讓眼前人閉嘴,沈方煜卻直接祭出了殺手锏,拎出了他的手提音響。
熟悉的音樂響起,瞬間無數(shù)正在散步的人好奇地望過來,江敘一把奪過音響按了半天也沒找到靜音鍵,索性直接砸在地上,那音響才終于閉了麥。
察覺到旁人探尋的視線,尷尬癌上身的江敘飛快把音響的殘骸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壓低聲音道:“沈方煜你是不是有病�!�
沈方煜優(yōu)哉游哉地從懷里又摸出一個,“來,我今天也學一學賈寶玉,晴雯撕扇子,江敘砸音響,想砸多少砸多少�!�
江敘和沈方煜高考那會兒,《紅樓夢》還是文學常識必考題,多數(shù)時候是考情節(jié)題,讓許多不愿意看書的考生,尤其是學理科的男生們苦不堪言,江敘還記得當年挑燈夜戰(zhàn)一邊翻書一邊做思維導圖的過往,聞言忍不住道:“高考設置《紅樓夢》就讓你學會了這個?”
“還學會了點別的,”沈方煜說:“不過你可能不愛聽�!�
江敘不想知道他還學會了什么,冷漠地盯著他作勢要去開音響的手。
“別放了�!彼f。
“那你答應我嗎?”沈方煜問。
“答應�!�
“不答應唱歌也行,但你得答應女兒的名字叫笑——”沈方煜說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江敘說的是“答應”。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江敘。
“你再說一遍?”
江敘翻了個白眼,插著兜轉過身去,提高了一點分貝,一字一頓道:
“都、答、應�!�
第44章
直到做完檢查,確認完孩子的右手沒有問題,沈方煜還是一臉難以置信,“你真答應了?”他拿出手機要錄音,“不行,我還是得錄下來,不然你反悔怎么辦?”
江敘面無表情,“我不想給孩子留下這種胎教�!�
他前兩天甚至做了個噩夢,夢見別人的孩子生下來都是哇哇的哭,只有他的孩子一生下來就開始對著江敘一展歌喉,唱的還是最熟悉的那首白娘子的主題曲,四個氣若洪鐘的“啊~~~”差點給江敘送走,嚇得他那天晚上都沒睡好。
他對沈方煜說:“你只要不再開你那破音響,我保證去參加表演�!�
沈方煜得了他的保證,當即就給崔主任去了一條消息,崔主任大概正在一邊帶孫子一邊看手機,笑瞇瞇地回復了一句語音,還能聽到背景音里孩子的哭聲。
“你說以后要是咱們的孩子也那么愛哭怎么辦?”沈方煜真情實感地操心道。
“愛哭沒關系,”江敘冷眼看著他,“別愛唱就行�!�
“那咱倆分分詞兒吧,”沈方煜翻著歌詞說:“我聽了原曲,一部分是小青唱,一部分是船夫唱,你要唱哪個?”
“詞少的�!�
“那就小青,”沈方煜把手機遞給他,“攏共四句詞,按你的背書速度,十秒鐘就能記下來�!�
江敘點點頭,一目十行地看下來,把手機還給了沈方煜,“什么時候表演?”
“明天�!�
江敘:“?”
“你就不怕到了最后一天我還沒答應?”他看著一臉淡定心態(tài)良好的沈方煜,后者悠悠地回答他:“沒辦法,我跟崔主任立了軍令狀,烈女怕纏郎,我知道你肯定會答應的。”
江敘讓他那句“烈女”給噎了噎,半晌,他才注意到那句“軍令狀”,“你是為了出國交流的機會?”他問沈方煜。
他其實不太能理解沈方煜為什么在這件事上這么賣力,出國交流的機會確實寶貴,可就算他們拒絕了崔教授的安排,為了科室的發(fā)展,崔教授大概率最后也是會帶他們去。
這并非江敘自視甚高,他知道他和沈方煜現(xiàn)在在科室屬于第一梯隊的精銳,也了解崔教授不是會記仇和給下屬穿小鞋的人。
更何況,那天崔教授當著他們的面把這件事說出來,就是要帶他們去的意思,不然按崔教授的性格,就算是為了讓他們去參加表演,她也根本就不會提出國的名額。
沈方煜在人際交往上一向很敏感,不至于他能看出來的沈方煜看不懂。
“不是,”沈方煜說:“我還找崔主任要了點別的東西。”
江敘抬眼看他。
“崔老師答應,只要我能勸得動你跟我一起表演,出國交流的時候,給我們放三天假,可以自由活動,”他說:“我想去拜訪一下Dr.Kenn,交流一下手術細節(jié)�!�
江敘的眼神一頓。
自從決定等Dr.Kenn的雜志見刊,由沈方煜來主刀剖腹產(chǎn)之后,江敘自己其實都沒怎么再關心過這件事,一是時間還早,提前操心也沒什么用處,二是這位M國的大牛態(tài)度實在不算太友善,雜志見刊前,江敘也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沒想到沈方煜居然替他操心著這么長遠的事情。
“也是對你負責嘛�!鄙蚍届系恼Z氣輕飄飄地,像是沒什么大不了,江敘望著他,卻忍不住心中微動。
他知道選擇給他做這臺手術,沈方煜是有壓力的,風險太高,手術成功自然是皆大歡喜功成名就,可是一旦失敗了,沈方煜說不好會賠上自己這么多年的名聲。
況且,如果他和孩子死了,雖說沈方煜大概不至于多么傷心欲絕,但畢竟他們也是多年老同學,作為他手術的主刀人,午夜夢回想起他的時候,他覺得沈方煜應該多少也會有點情緒泛濫。
想到這兒,江敘突然提議:“咱倆拍張照吧�!�
“拍照?”
江敘“嗯”了一聲,從雜物柜里翻出來單反相機和支架,利落地裝好鏡頭。
“你還會這個?”沈方煜有些吃驚。
江敘一邊調整著相機參數(shù)一邊道:“我會的多著呢�!�
讀大學前,他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攝影比賽還拿過獎,所以他考了理科狀元那年,他爸媽才下血本給他買了一臺單反相機。
原以為自家兒子上了大學可以輕松點,發(fā)展發(fā)展愛好什么的,沒想到江敘的大學過得比復讀還磋磨人,根本沒再用上這臺相機。
調節(jié)得差不多了,江敘拎著三角支架繞到書房,他家的書房旁邊有個飄窗,大理石巖板上墊著灰白色的軟墊,白色的窗紗遮住了窗外的景色,窗簾拉上就是一副清雅的水墨畫。
“你過去坐著�!彼麑ι蚍届险f:“把旁邊那個抱枕拿著�!�
見沈方煜坐下,他又指導著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和位置,切換了幾個書房的燈光,選了他最喜歡的那一個。
“這么專業(yè)�。俊鄙蚍届弦娝麛[弄得起勁兒,笑著調侃道:“咱們家要出個大攝影師了�!�
“誰和你是一家�!苯瓟⑦@一番調整,也找回了些從前的手感,他中學那會兒很喜歡攝影,即使沒有好的設備也喜歡到處拍,自己學構圖,結果有了設備,卻擱置了這么多年。
他撇去心頭的感慨,把相機固定在三角支架上,又調整了一下高度,按下了延遲攝影,坐到沈方煜身邊,抱起另外一個抱枕,胳膊隨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頭也跟著靠過去。
他頭頂?shù)陌l(fā)尾不小心碰到了沈方煜的側臉,后者一愣,呼吸滯了滯,片刻后才不動聲色地垂眼望向他。
大概是因為拍過很多人物的原因,在鏡頭前,江敘并不是那么冷漠,為了更好的鏡頭畫面感和構圖美感,他甚至會主動擺出這種互動的姿勢。
隨著快門聲響,沈方煜才驀地反應過來自己的出神,然而顯然這會兒再看鏡頭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江敘從他肩膀上收回動作,去看拍攝的情況,他雙手把相機拿在手里,翻到剛剛拍攝的照片。
柔軟的燈光下,他微靠著沈方煜,神情悠閑,兩人穿著簡單的T恤家居服,各自抱著同款不同色的抱枕,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要是不說年齡,看起來倒有些像兩個神采飛揚的大學生。
中間的人物配合著背后的黑白山水,湊成了一副賞心悅目的構圖,江敘滿意地點點頭,卻忽然發(fā)現(xiàn)照片里的沈方煜沒有看鏡頭。
他把照片放大了一點,清晰地看見沈方煜的目光落在他的頭頂,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什么,江敘竟然覺得那個眼神有些微妙的溫柔。
“怎么看了這么久?”耳邊忽然傳來一句,沈方煜站在他背后,說話時溫熱的氣息落在他脖頸上,江敘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心虛起來,他猛地放下相機,下意識搪塞道:“沒事�!�
沈方煜這會兒比他還心虛,生怕江敘要對他拍照時的走神冷嘲熱諷,于是“哦”了一聲,忙不迭地離開了事故現(xiàn)場。
江敘見他走遠了,才重新打開那張照片,又反反復復看了幾遍。
這次再看的時候,大概是因為他潛意識里極力否認著剛剛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沈方煜的眼神看起來似乎也不那么纏綿了。
他松了一口氣,把照片導進手機里,又拿軟件微調了一些參數(shù),給沈方煜發(fā)過去一份。
后者去廚房端了一杯溫度正好的蜂蜜牛奶過來,遞給江敘,見江敘把牛奶拿過去,他才看發(fā)出提示音的手機,“你給我發(fā)消息了?”他有些意外地點開,發(fā)現(xiàn)是剛剛的照片。
“太厲害了江敘,”沈方煜一邊看一邊感嘆,“你這照片氛圍感也太強了�!�
起初江敘突然提議要拍照的時候,沈方煜以為的是兩人各自比個“耶”的那種,沒想到江敘煞有其事的樣子,倒真像是會一點攝影。
他那時其實也沒抱太大期待,畢竟這么多年都沒見江敘拍過什么東西,然而看到照片的時候,他一瞬間就被驚艷了。
雖然不懂攝影,但欣賞美的能力還是人人都有的。
照片里的兩個男人并肩坐在飄窗上,柔和的燈光襯著兩人眉眼,流露出自然而然的舒適安逸,既不刻意,也不生疏,倒有幾分恰到好處的慵懶,像是才一塊兒打過球的一雙鄰家好友,一不小心被記錄下了休息時的片刻親昵。
就連沈方煜本應該看向鏡頭,卻最終落在了江敘身上的目光,都顯得格外和諧,甚至為這張照片平添了幾分故事感。
沈方煜把那張照片來回看了幾遍,設置成了他和江敘的聊天背景,再抬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江敘一直在看他。
“怎么了?”沈方煜說:“怎么這么看著我?”
“照片送給你,”江敘頓了頓,“如果我死了……你要是不想起我就算了,如果想起我了,就做個紀念吧。”
老人們都有些迷信,不要輕易言生死,但是年輕人多數(shù)都不怎么避諱,尤其是學醫(yī)的年輕人,“死”字脫口而出并不難。
可是江敘卻覺得他今天說的有點艱難。
怕死嗎?
其實是有一點的。
除了Kenn的那一例患者,之前所有相同情況的患者結局都不太好,那些主刀的醫(yī)生論技術或許也并不一定就比Kenn要差,每個人的身體個體差異極大,同樣的醫(yī)生給不同的人做同樣的手術,都可能一個生一個死。
醫(yī)生只能盡人事,剩下的全得聽天命。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江敘除了面對,沒有別的選擇。
江敘不太想讓氣氛因為他變得太沉重,他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你放心,這手術風險這么高,我真的出事了,也不會怪——�!�
“江敘�!鄙蚍届贤蝗灰话驯ё∷�,驚得江敘話都沒來得及說完。
“你干什么?”江敘的生活環(huán)境一直很直男,大家或許會互相打鬧,但很少會動輒摟摟抱抱的,他頗有幾分嫌棄沈方煜這黏黏糊糊的膩歪勁兒。
他掙了掙,沈方煜卻像是鐵了心要抱住他似的,怎么都不撒手。
江敘索性也懶得跟他費力了,任由他抱著,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沈方煜忽然在他耳邊說:“你要是死了,我就不干臨床了�!�
“你至于嗎沈方煜,”江敘說:“心理這么脆弱?”
但凡是入了醫(yī)生這行,幾乎沒有誰是沒送走過病人的,尤其是外科和婦產(chǎn)這種要動手術的科室,光是在手術臺上就見證過無數(shù)次死亡。
沈方煜沒有很快地回答他,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松開手。
江敘原本以為沈方煜不準備就著這個話題繼續(xù)談下去了,沒想到沈方煜拿著他喝完的玻璃杯走出書房前,忽然回過頭,跟耍賴似的對他說了句,“我就至于,我就脆弱。”
江敘忍不住道:“你三歲嗎?”
沈方煜不接話茬,“你別想這些了,好好背歌詞,明天別掉鏈子�!闭f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書房。
江敘瞟了一眼他的背影,帶著幾分無奈收起三腳架和攝像機,打開雜物柜準備放進去。
關柜子前,他的手頓了頓,思索半晌,又把攝像機拿了出來,放在了沙發(fā)邊的小桌上。
如果以后有空,還是多拍幾張吧。
第45章
隨著A城的秋意漸深,中秋節(jié)和圓月一起,終于姍姍來遲。
醫(yī)院的大門似乎是一層結界,節(jié)日的氛圍絲毫沒有傳入濟華,就診的病人只多不少,疲于奔命的醫(yī)護人員步履匆匆。
江敘剛從手術室出來,就在更衣室碰上了換下衣服的沈方煜。
“快快快,”沈方煜拿著手機,邊看時間邊催他,“我讓李勝在禮堂守著,他說我們前面幾個節(jié)目實際表演時長都比預期時間短,讓我們趕緊去�!�
“怎么提前了?”江敘算好了時間,他出來怎么都應該比表演時間早一個小時才對。
“你當誰都跟你一樣認真,說表演多久就表演多久?”
行政辦規(guī)定每個節(jié)目不能少于五分鐘,顯然這些忙碌的醫(yī)護們并沒有遵守規(guī)則的念頭,都是湊合著來表演了一下就趕緊跑路了。
“我去換個衣服。”江敘把常服從柜子里拿出來,準備去更衣室的隔間,沈方煜說:“你就在這兒換吧,反正這會兒沒人�!�
就算有別人,濟華手術室的更衣室都是男女分開的,也無傷大雅。
江敘的手頓了頓,“你不是人?”
“……”沈方煜從善如流地背過身去,聽見身后靜默了片刻,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忽然覺得心口有點毛毛躁躁的。
其實本來他沒想那么多,可是江敘這樣讓他避著,反而讓他心里生出了一點兒鬼使神差的旖念,微妙的心緒像是懸浮在空中似的,讓他碰不著也看不透。
好在江敘動作夠快,沒等沈方煜莫名其妙的情緒發(fā)酵,他就拍了拍沈方煜的肩,“走�!�
兩人一路從更衣室轉戰(zhàn)到禮堂,因為走得太快,外套都被帶起了風,江敘原本想跑過去,沈方煜突然攔了他一把,江敘心念一閃,才想起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適合經(jīng)常跑動了。
隨著孕程的進展,早孕反應已經(jīng)漸漸變淡,出現(xiàn)的頻率也越來越低,各種營養(yǎng)品維生素鈣片吃下去,懷孕帶給他的不良反應已經(jīng)很少了。
江敘知道,再次出現(xiàn)明顯不適的癥狀大概會在兩個月之后,而現(xiàn)在這段時間,差不多是孕程里最安逸的時光。
事情多起來的時候,江敘也偶爾會忘記孩子的存在,疏忽一些生活里的小細節(jié),沒想到沈方煜這個沒懷孕的倒是一直記的挺清楚。
緊趕慢趕到了后臺,李勝趕緊跟他倆打招呼,“沈哥,江醫(yī)生,你倆總算是來了!”
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看見天降救星似的,氣兒都不敢喘,一口氣道:“下一個節(jié)目就是你們了!剛崔主任來后臺看你們在不在,我說你們還沒來,她說要是到了表演的時候你倆還沒來就讓我上去,我哪兒會啊!”
江敘和沈方煜聞言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李勝,異口同聲道:“不好意思來早了�!�
李勝:“……”
眼看著戰(zhàn)友冷漠反水,李勝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報完幕的主持人走下來,見著這三人忙催道:“怎么還在這兒聊天,快上去��!”
江敘還沒反應過來,手里就被塞上了話筒,音響也跟趕著去投胎似的,飛快地放起了《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渡情》的前奏。
簾子被掀開,舞臺上燈光大亮,江敘被晃了晃眼,心跳忽然有點快。
他上一次在舞臺上表演還是五歲的時候,穿著紅肚兜抹著紅臉蛋,在幼兒園文藝匯演上一個接一個的翻跟斗。
江敘本來沒學過跳舞,是幼兒園的老師非說這個娃娃長得好看,硬要他去試一試,沒想到小時候的江敘天賦異稟,練了沒兩天就學會了翻跟頭,直接就被老師抓上了臺。
這件事本來沒在江敘的記憶里留下太多痕跡,結果江家父母就像每一對喜歡炫耀自家兒子的爹媽一樣,逢人就說兒子小時候的輝煌事跡,還把當年的表演視頻存在手機里,和親戚朋友們聚會的時候一定要拿出來給對方看一看。
直到江敘十五歲的時候才從堂妹口中知道,他小時候的光輝形象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親戚圈,讓正值中二期的江敘尷尬失眠了一整宿,再到后來當六歲的小堂妹拿著紅肚兜吵嚷著非要江敘給她扮哪吒的時候,他告別人世的心都有了。
因為這件事,江敘一直十分抗拒舞臺,就連一時沖動答應了沈方煜的那天晚上,他都沒太睡好覺。
這是江敘第一次參加濟華的中秋晚會,過快的節(jié)奏讓他都沒來得及做心理準備,就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臺,少年時的PTSD讓江敘下意識地想往后退,可追光燈已經(jīng)落在了他的身上。
眼見著避無可避,江敘僵了一瞬,下意識地就去找和他同臺的沈方煜。
結果還沒等到他的目光尋到沈方煜,他的腰上突然覆上了一只手,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溫度和力度。
伴著臺下掌聲雷動,沈方煜帶著他往舞臺中間走,行至最中央的時候,沈方煜恰好舉起話筒,跟著旋律唱出了第一句。
沈方煜唱歌的時候一直望著他,眼里眉梢?guī)е膭畹男σ�,直到四句柔腸百轉的“啊”唱完,江敘的心倏地就靜下來了。
“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煙哎……”
沈方煜的聲音沒有原唱那么渾厚爽朗,要更加低沉慵懶一些,他不像在家里故意氣江敘時那樣荒腔走板亂唱一氣,正色下來的時候,江敘才發(fā)現(xiàn)沈方煜其實很會唱歌,聽起來并不像是業(yè)余愛好者KTV水平的發(fā)聲,像是多少學過些音樂。
他深吸一口氣,舉起話筒靠近了唇邊,注視著他開口:“有緣千里來相會……”
沈方煜勾了勾嘴角,毫無征兆地牽起江敘的手:“無緣對面手難牽……”
江敘一驚,來不及掙開他,沈方煜已經(jīng)在用眼神示意他接下一句了。
他下意識開口:“十年修得同船渡……”
沈方煜接過他的話音,“百年修得共枕眠……”
江敘:“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沈方煜:“白首同心在眼前……”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沈方煜笑著對他唱,“白首同心在眼前……”
他那雙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流光溢彩,眼神像是有溫度似的,輕描淡寫地落在江敘臉上,讓他心口一燙。
桃花眼總容易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如果說原唱左老師更像是恣意粗獷的船夫,那么沈方煜的聲音則更像是溫潤如玉的許仙,清風朗月,笑容淺淺,在三月的西湖斷橋邊,樓臺煙雨中,一遍又一遍說著情比金堅的誓言。
江敘其實已經(jīng)不怎么記得《新白娘子傳奇》詳細的劇情了,而這首經(jīng)典的主題曲,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孩子們的長大,也成為了有些洗腦的奶奶輩古早歌曲,大概人人都會哼兩句,可也沒多少人會把它奉若圭臬,或是當做告白情歌。
可今天江敘卻突然覺得這首歌很纏綿,甚至比他聽過的許多歌詞里愛得死去活來的流行情歌要更加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