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而葉蕓的心臟卻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以后有可能會面對的生活,她便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當初跟聞斌在一起時,白聞賦是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梢巧矸輰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沒法若無其事地待在他們隔壁。
白聞賦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臉上閃過的復雜表情,眼里浮現(xiàn)一絲興味:“我結婚,你為什么會心情不好?”
第16章
(三章合一)
葉蕓無法將心里的真實顧慮表達出來,
這種隱憂實在羞于啟齒。
她搖搖頭,拿起酒一點點地喝。酒這東西雖然難喝,卻?有種麻痹思維的作用,
讓她短暫地不再去想這些棘手的問題。
一個穿著高領針織衫緊身褲的女人朝這里走來,
她拉開葉蕓對面的椅子坐在白聞賦的另一側,攏了攏時髦的卷發(fā),問他:“我聽說你下午要去鼓圍,怎么跑這來了?”
說罷眼神瞥向葉蕓,
紅唇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對方妝容太艷麗,葉蕓見過那些海報上的香港明星畫過這樣的濃妝,現(xiàn)?實中見著,
哪怕同為女人?,
也?會被她瞧得不自然。
白聞賦回道:“過來坐坐。”
順帶跟葉蕓介紹:“蘇紅,金麗酒樓的老?板�!�
葉蕓朝她點了點頭:“你好,
蘇老?板�!�
蘇紅勾著眼尾,神態(tài)魅人?地笑著說:“叫我紅姐,
你叫什么?”
“葉蕓�!�
“蕓蕓眾生相,塵世一蜉蝣,是這個意思嗎?”
這本意是指人?生短暫世事無常,只是用在人?身上,
特?別?是一段關系上,便有了過眼云煙,
無足輕重的味道。
白聞賦的臉色冷了幾分,
抬起眸目光微涼地掃向蘇紅。蘇紅夸張地大笑起來,
站起身繞到?葉蕓面前,
拉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說:“千萬別?給他盯上,他會把你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蘇紅走后,
葉蕓疑惑地看向白聞賦,白聞賦面色無波:“別?聽她胡說八道�!�
“你跟她很熟?”葉蕓沒見過白聞賦身邊有其他女人?,蘇紅是她見到?唯一的異性,難免會想到?那件衣裳的主?人?。
白聞賦摩挲著酒杯,勾笑,盯住她:“你想問什么?”
葉蕓捧起酒喝了一大口,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也?沒有立場去打探。
白聞賦在她沒徹底醉前,適時地將?她的酒換成了茶。葉蕓還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問他:“為什么不給我喝了?”
“除非你真?想讓我扛你回去�!�
一句話讓她妥協(xié),葉蕓大口灌著茶水,試圖將?身上的酒氣掩蓋,否則她無法跟佟明芳解釋為什么要跑去喝酒。
從舞廳出來,她的意識還算清醒,快走到?家時,胸腔便像堵著口氣上不來。
“難受了?”白聞賦瞧出她步履虛浮。
葉蕓強撐著說:“才沒有,我清醒得很。”
走到?報亭前的路口,這回葉蕓還未開口,白聞賦便默契地停下腳步等她先回去。
樓梯的攀爬加快了心跳的速度,等好不容易摸到?家門時,葉蕓眼前已經開始搖晃,她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佟明芳回來沒見到?葉蕓,問她人?呢?白聞賦若無其事地回:“說是不舒服,躺一會。”
佟明芳也?就隨她去了。
葉蕓腦袋昏沉,人?始終有種下落的失重感,很不舒服,好幾次都處于半夢半醒中,就是睜不開眼。
月色無聲無息爬上半空,房門被人?輕輕敲響,葉蕓沒有回應。
白聞賦見她幾個小時都沒動靜,便推門而入查看她的狀況。
葉蕓下半身蜷在床里,上半身掛在床邊,睡姿別?扭,大冷天的,還沒有蓋被子。
白聞賦走到?床邊撈起她的肩膀將?她扶正,興許是覺得胸口悶,迷糊中她扯掉了前襟的扣子。柔潤的膚染了層滾燙的色,人?像是發(fā)了燒,從臉頰燒到?了胸口。
白聞賦瞥開視線拉過被子將?她蓋好,低嘆一聲:“不該帶你喝酒�!�
葉蕓的身體被擺正后,那種下墜的失重感就消失,睡沉了一會兒?。
她醉得實在厲害,下半夜白聞賦又去給她喂了點水,將?她連人?帶被子提靠在床頭。
葉蕓有了點知覺,半瞇起眼睛,白聞賦的樣子在她眼前晃,她軟著嗓子叫了聲:“大哥�!�
“嗯,張嘴�!�
他用勺子將?水送到?她嘴邊,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兒?,干燥難耐。一勺下去,沒喝夠,尋著水源朝他湊近,嫣紅的唇瓣沾了水珠,唇色.誘人?。
他眸子越發(fā)深沉,周身漸漸溢出危險的氣息,眼底劃過一縷難以捕捉的暗色。葉蕓等不及,不滿地皺起了眉,他斂起目光將?第?二勺喂給她。
直到?她不再伸著頭要水,他才將?她連人?帶被子按回床上,低聲說:“睡吧�!�
葉蕓翻了個身,嘴里咕噥著,他彎下腰來:“說什么?”
“我......想回家......”四個字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她喉嚨里無意識的發(fā)出來。
白聞賦凝眸看著她,直起背轉身帶上房門。
他去走廊抽了根煙,冬夜的風裹挾著寒意,吹得他眸子里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
元旦過后聞斌的單位終于帶來了消息,那艘船回港了,遺憾的是,聞斌的尸首沒能帶回來。
據調查船只返程沒多久,船上有人?染上疾病,起初沒引起重視,相繼感染幾人?后才意識到?是傳染病。
船長做了緊急安排,染病的幾人?被隔離,一邊治療一邊加速前進尋求救援。因為醫(yī)療條件有限,船上的藥物無法起到?針對性的作用,病情的發(fā)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在他們抵達吉大港時,有兩名船員相繼失去生命體征。
其中一人?是彭亮,另一個人?便是聞斌。
為了保證船上其他人?員的生命安全,船長報備過后,將?兩人?留在了當?地進行?處理。
這個消息澆滅了佟明芳想見小兒?子最后一面的愿望,她終于在大哭一場過后慢慢接受了現(xiàn)?實,開始將?家中所有關于聞斌的東西都收拾起來,除了葉蕓房間的那個五斗柜。
那天葉蕓在走廊晾衣服,看見李燕穿著她那件織錦緞的衣裳跟人?閑聊,對面那人?說她:“你也?舍得,這個錢我情愿多吃點好的�!�
李燕雙手抱胸,昂著脖頸:“我也?說貴,我家老?孫非說給我做件新衣過年�!�
那人?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孫寶國疼你。”
葉蕓伸頭望了眼她身上的紋樣,黃底襯著粉紫的碎花,李燕不算白,這塊料子穿在身上不顯膚色,要說起來還沒有白聞賦選的那塊好看。
李燕回過頭時,瞧見葉蕓伸頭盯她看,拉了拉衣擺,傲氣地瞥她一眼,扭頭回了家。
天色越來越蒼茫,仿若在醞釀一場大雪,蕭索
的冷風從很遠的地方刮來,把葉蕓的思緒卷進了黑洞,彷徨無依。
李燕身上的布料再不顯膚色,也?是她愛人?買給她的。她手上的這件也?快做好了,很快就能送到?另一個女人?手里。
在這里,平時囂張跋扈的,為人?刻薄的,亦或是自私自利的,再不受待見,總是有人?牽掛的。
而她像個特?殊的存在,沒有人?與?她產生任何牽連。她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聞斌還在,她現(xiàn)?在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呻S著家中關于聞斌的痕跡一點點被抹去,那唯一的一點關聯(lián)也?消失不見了,好像她根本不應該屬于這里。
臨近春節(jié),筒子樓過節(jié)氣氛越濃,葉蕓也?就越想家。想爸媽,想弟妹,想一大家子在一起團圓的場景。她還是時常將?那封信翻出來看,無論?她瞧上多少遍,都依然無法看出新的意思來。
葉蕓始終認為這一定是出了什么錯,寫信人?沒有將?父母的意思表述清楚,或者漏了什么,這樣的想法愈發(fā)加劇了她想回家的心情。
壓垮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線的,是年三十的前幾天。佟明芳終于想起了那個五斗柜,她跑去葉蕓房間,將?葉蕓疊放在五斗柜上的衣服扔在床上,收拾聞斌的遺物。
東西收拾的差不多,把葉蕓的衣物再放回來時,佟明芳看見了那封夾在衣服之間的信。
葉蕓從水房回來,房間門大敞,佟明芳坐在她的床上拿著那封信,眼里的光怨毒地落在葉蕓身上,嗓門尖銳:“你跟老?家那邊聯(lián)系了?這么著急把聞斌的事傳回去,我們白家是缺你吃,還是缺你喝了?”
葉蕓的身子貼在門邊,秀麗的眉眼低垂著,似弱柳扶風,玉軟花柔。第?一眼見到?她時,佟明芳就瞧中了她的容貌。如今看在眼里,卻?氣不打一處來,只覺得刺眼。
走出白家大門,不說她能嫁個好人?家,起碼不愁沒有男人?要。而他們白家掏空家底卻?為別?人?做了嫁衣,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佟明芳氣得撕了信紙,葉蕓跑上前求她別?撕,佟明芳厭煩地推開她,地上的衣服絆了腳,葉蕓的腦袋一下子磕在五斗柜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巨大的疼痛猛然襲來,她抱著腦袋疼得發(fā)顫。
佟明芳愣了下,本想低身查看,葉蕓卻?赫然抬起雙眼,眸中的恨意讓佟明芳怒火中燒。
她起身,盛氣凌人?地說:“你想一走了之?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試試有沒有好果子吃�!�
房門狠狠甩上,整個房間都在顫抖。葉蕓仿佛又陷進了那個光怪陸離的黑洞,洞的盡頭是無底深淵。
她跪在地上將?碎掉的信紙一點點拼湊完整,拼出了家的方向,眼淚滴落在上面,她從沒有一刻這么想家。
窗外下起了雪,一簇簇飄蕩下來,悄無聲息地將?大地染成白色。
傍晚的時候,葉蕓已經收拾好屋中狼藉。地上的衣服疊好放在五斗柜上,床單也?已經鋪平整,頭發(fā)重新扎過,遮蓋住腫起的包。
她和?尋常一樣坐在桌前吃飯,吃完飯收拾好碗筷,沒有怨言,沒再跟佟明芳鬧。
白聞賦回來的時候,葉蕓已經進了房,他沒瞧見她人?,便問了聲。佟明芳心虛地說:“今晚吃飯早�!�
葉蕓雖然早早回了房,卻?是一夜沒睡,她將?那件織錦緞的棉服趕制出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將?衣服疊平整,躺下睡了會兒?。
中午葉蕓推開房門,把做好的棉服放在白聞賦門前的凳子上,回房拿上瓷盆,盆里放著她的幾件衣裳。
出門的時候,佟明芳站在走廊上跟隔壁春娣拉家常,葉蕓抱著瓷盆低頭往水房走,一副要去洗衣服的樣子。
佟明芳瞥了她一眼,臉色不好。春娣問她:“怎么,跟兒?媳婦鬧不愉快��?”
佟明芳嘀咕道:“養(yǎng)不熟的東西�!�
葉蕓聽在耳里,咬緊牙關,加快了步子�?斓�?樓梯處的時候,她緊張地攥緊瓷盆,剛拐過彎,馮彪迎面走了上來,撞見葉蕓抱著盆的窈窕身姿,芬芳的體香隨之而來,馮彪三魂丟了一魂,杵在樓梯口。
葉蕓貼著樓梯扶手試圖繞過他,馮彪仗著四下無人?,朝扶手挪了一步擋住她的去路。葉蕓抬眸掃了他一眼,馮彪臉上掛著想入非非的笑。葉蕓收回視線往右走,偏偏馮彪也?往右跨了一步。
葉蕓無法,轉身躲進水房,等了好一會,確定馮彪離開了才再次跑下樓。
瓷盆被她丟在了水房,衣裳裝進盆底壓著的布兜里。葉蕓的腳上似生了火,她老?遠瞧見了李燕,特?意背道而行?,朝著筒子樓的后面繞去。周圍都是熟人?,為了不給佟明芳發(fā)現(xiàn)?,她足足跑了半個多小時,才終于將?二尾巷甩在身后。
積雪沒過褲腳,道路濕滑難行?,葉蕓跑得太急,跌了一跤,又咬牙爬起來繼續(xù)跑。
直到?周圍都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她才大口喘著氣,停下來歇息。緊接著便是要摸到?汽車站,可是來城里的那天是夜里,光線本就不好,人?也?疲憊,跟著聞斌和?佟明芳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時隔將?近一年的時間,再讓她尋著記憶找到?汽車站,難如登天。
地上的雪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天上還在飄雪,她穿得單薄,牙齒打顫,緊緊抱著懷中的布兜,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
她必須要回家,她始終堅信,只要她摸回家,家里人?就不會不管她。
無論?如何,她必須要離開這里。
......
葉蕓抱著盆去水房,這一去就去了兩個小時還未回來,佟明芳察覺到?不對勁跑去水房時,看見她的瓷盆放在角落,心里便有了不好的感覺。彼時的她還想著雪天路不好走,葉蕓身上又沒什么錢,跑不遠,一會兒?準得回來。
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葉蕓仍然遲遲未歸,佟明芳意識到?大事不妙,趕忙跑下樓托人?帶信讓白聞賦趕緊回來。
這大雪天車子騎不了,白聞賦忙完走回來已是晚上。報亭的老?曹瞧見他,慌急慌忙地說:“聞賦啊,你趕緊回家,你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你媽下來尋你幾次了。”
白聞賦一聽這話,大步流星走回家中。家里門敞著,燈開著,佟明芳急得來回踱步,見白聞賦回來,趕忙迎上去:“糟了,葉蕓跑不見了�!�
白聞賦眉峰一凜:“怎么會好好的人?不見了?”
佟明芳絮絮叨叨地說:“我中午跟春娣站門口的時候見她抱著個盆去洗衣服,洗了半天都沒回來,再去找,她盆丟水房,人?和?衣服都不見了,然后我想......”
“你對她做了什么?”白聞賦疾言厲色,直接打斷了她的念叨。
佟明芳被大兒?子冷峻的神色怔住了,結巴道:“沒,也?沒對她做什么,不就昨天爭執(zhí)了幾句,我也?是不小心推到?她的,又不是故意的�!�
白聞賦垂下頭,額邊青筋爆出,余光瞥見放在凳子上的衣裳。
他伸手拿起外套攥在手里,一字一句從喉嚨里擠壓出來:“你知道今天外頭多冷?”
佟明芳被他不寒而栗的眼神嚇到?了,此?時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慌了神問他:“那怎么辦?不會出事吧?”
白聞賦拿著衣裳轉身出了門。
......
葉蕓一路問人?,好不容易才走到?汽車站,天已徹底暗了下來。打聽過后才知道,下午那趟去鳳水的車子,由于天氣原因停止發(fā)車了。明天能不能通車還不好說,得看天氣情況。
走了這么久得到?這個消息,葉蕓渾身的力氣瞬間消失殆盡。她的雙腿凍得麻木,鞋子也?早已濕透。茫然四顧,她無處可去,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既然都出來了,她就不想再回去了。且不說佟明芳對她的態(tài)度,就是日后大哥娶妻,她遲早也?是得離開的。
既然下定決心,她就必須要在這挨到?明天,再等等看會不會恢復通車。
雪依然沒有停,葉蕓拖著沉重的步子,找到?車站附近的一個報亭,她將?布兜墊在雪地里,蜷縮在報亭的棚子下。
夜里街道上很少有人?,踩出的腳印又被大雪填滿。葉蕓又餓又困,將?腦袋埋在雙膝間,卻?不敢真?正睡去。以前村里有癡呆漢睡在
雪地里,第?二天醒來人?就沒了。她試圖保持清醒,每次快撐不住時,就掐下小腿,小腿凍得沒知覺,再掐手臂。
她身上的錢僅夠買一張車票回去,怕被人?盯上,特?意選在報亭的背面,這樣即便有路過的人?,也?不會注意到?她。
饒是如此?,只要有腳步聲響起,她依然會提心吊膽。
好在天氣惡劣,沒什么人?出來。她坐了很久,以為夜里街上不會有人?了,卻?忽然聽見鞋底踩在雪地里的咯吱聲朝她靠近。
葉蕓防備地抬起頭,身旁落下一道巍峨的身影,緊接著她的肩膀上多了件棉衣。
白聞賦挨著她坐在雪地上,曲著左腿,將?右腿伸直,陷進雪里。
葉蕓瞠目結舌地轉過頭盯著他,他沒有責怪她跑出來,也?沒有埋冤她讓他好找,只是側過視線朝她泯然一笑:“我要是你,起碼挑個好天。讓所有人?不好過,都不能讓自己不好過�!�
葉蕓鼻尖一酸,凍住的心跳在他眉梢的暖意間慢慢融化,潮濕的眼睫遮住了視線。
白聞賦就這樣坐在她的身畔,手肘搭在膝蓋上伸出手掌接住飄飄零零的雪花,出聲問她:“有想過回去以后怎么生活嗎?”
葉蕓的睫毛顫動了下,她一心想著回家,好像只有回到?家才能回歸到?從前的生活。然而她卻?忘了,她在城里待了一年,不論?她和?聞斌有沒有領證,在老?家辦過了酒,旁人?眼里她便是跟過聞斌。
再回去,沒有清白人?家會要她,村子里像她這樣喪夫的女人?,大多改嫁給比自己歲數(shù)大上很多的男人?,甚至老?頭子。
葉蕓的嘴唇不停哆嗦,她沒有想過這些,沒有想過回去后要面對的一切。白聞賦的話像一把刀子插進她的心臟,疼痛的感覺蔓延到?全身,她嗚咽的低哭出聲,眸子里搖晃的破碎感仿若隨時會跟著這場大雪一起融化。
白聞賦不忍地攥緊掌心,聞斌的死不是她的錯,帶來的苦難卻?降臨到?了她身上,她年紀還這么小,沒見過這世間的繁華,盡嘗到?了人?間的困苦。
本來,接她來家里就不是來受苦的。
白聞賦斂盡憂慮,撣了撣褲子上的雪,起身對她說:“走吧,換個地方待。”
葉蕓無動于衷,白聞賦彎下腰,語調輕緩:“再這么待下去,我要坐輪椅了。”
葉蕓這才終于有了反應,瞄了眼他的右腿,擦干淚站起身,白聞賦順勢拎起她的布兜,帶著她朝不遠的巷子走去。
巷子口有一家亮著門頭的旅店,白聞賦踏上臺階,葉蕓卻?抬頭瞧著店名,遲疑道:“我們......到?這?”
“不然呢?你凍成這樣還有本事走回去?還是我們一起在街頭挨凍?”
葉蕓眼里閃爍著不安:“可是......”
白聞賦失笑道:“可是什么?這天是會凍死人?的,小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再說,這里又沒人?認識你�!�
說罷又挑了眼簾:“對我有顧慮?”
“不是的。”葉蕓飛快踏上臺階,心跳在胸腔亂撞。
這車站附近的旅店沒幾家,天氣不好滯留的乘客多,都被訂滿了。白聞賦跟旅店老?板周旋了半天,最后用了雙倍的價錢騰出一間房給了他們。
房間很小,就一張單人?床,一把破椅子。但不管怎么樣,比起外面天寒地凍,屋里到?底要暖和?多了。
葉蕓跟著白聞賦走進房間,他身材高大,站在本就不寬敞的房間里,屬于男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空間更顯逼仄,葉蕓一路進來臉紅得像熟透的山棗。
白聞賦回身瞧了眼她不自在的模樣,對她說:“你要么......把濕衣服脫了上床蓋著被子,我出去抽根煙。”
白聞賦離開后,葉蕓拿下身上罩著的外套,才摸出來是她縫制的那件織錦緞棉衣。她趕忙將?衣服上的雪水擦掉,仔細疊放在一邊。
葉蕓的褲襪全濕透了,即便脫了鞋子,腳也?凍得發(fā)紫,別?提有多難受了。
沒一會兒?,白聞賦敲了兩下門,問她:“可以了嗎?”
葉蕓應了聲,他拿了兩個熱乎的饅頭進來遞給她:“湊合吃吧,這會找不到?什么東西�!闭f完他又出去了。
這個點不會有店鋪開門,葉蕓猜測饅頭應該是旅館老?板自家的,就是不知道白聞賦是怎么要來的。
他再進來的時候端了個木盆,盆里的水冒著熱氣,升騰著暖意。
白聞賦把手中的熱帕子遞給她擦臉,然后將?木盆放在她腳下,對她說:“泡會兒?能暖和?點�!�
葉蕓嘴里塞著饅頭,吃得急,腮幫子鼓起來,傻氣得可愛。
白聞賦笑問:“這么好吃?”
葉蕓重重點了點頭。
“真?好養(yǎng)活�!彼叩�?椅子面前坐下。
葉蕓脫了濕冷的外衣,里面就剩貼身的薄衣,她用被子裹住自己,把腳伸進盆里。
屋里的燈還算亮堂,白聞賦瞅著盆里的水,問她:“你看燙不燙,燙我再去接點冷水。”
葉蕓的小腿和?腳趾露在外面,就這么被白聞賦瞧著,掩蓋在發(fā)絲下的耳朵都羞紅了。
她踮起腳尖慢慢適應水溫,白嫩的腳踝縈繞著朦朧的熱氣,雙腳小得好似一掌可握。
白聞賦低笑了聲,葉蕓窘迫地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穿多大鞋?”
“35碼�!痹捳f出去,葉蕓便側過頭躲開了視線。
屋里很安靜,靜到?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在室外的時候,葉蕓凍地掐了自己也?沒知覺,這會兒?身體泡熱了,膚色漸漸緩了過來,水溫浸著雙腳蔓延至全身,白凈的小腿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便顯現(xiàn)?出來。
白聞賦平靜的眼底瞬間波瀾起伏,呼吸也?變得愈發(fā)沉重。
良久,他的聲音熏染出厚重的力道落在葉蕓心上:“你跟我回去,我不會再讓媽給你氣受�!�
葉蕓低著頭,升騰的霧氣氤氳到?她眼里,濕了眸。
她泡好腳就鉆進被窩里,白聞賦將?盆端走,讓她先睡,他出去待會。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被窩里的暖意安撫了葉蕓飄搖的心。
白聞賦隔了好久才回房,葉蕓并未睡著,她眼皮跳動著,在黑暗里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白聞賦走到?床頭靠坐在那把椅子上,將?右腿敲在床尾,闔了眼。他的腿應該是不舒服的,葉蕓發(fā)現(xiàn)?他從剛才就總是伸著,很難曲起。
她故意翻了個身掀起一半被子扔在他身上,白聞賦緩緩睜開眼,側眸看向她的背影。直到?葉蕓的呼吸逐漸均勻了,他才抬起手輕輕撥開她的發(fā)絲,瞧見了那處撞腫的地方。
......
或許是走累了,也?或許是凍久了,這一覺葉蕓睡得很踏實,沒做夢,中途也?沒醒來,一覺睡到?天亮。
床頭擺著臉盆和?熱水瓶,白聞賦不在房中,昨晚的意識漸漸回籠,葉蕓下床收拾妥當?,透過窗戶朝樓下張望。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她都沒察覺,半個身子探到?了窗戶外面。
白聞賦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找我啊?”
葉蕓倏地回過頭,差點撞到?窗框。
“當?心!”他面色一緊,“頭不疼了?”
葉蕓走到?床邊,精神頭看著不錯,問他:“你知道了?”
白聞賦將?提著的東西放在床邊:“嗯,補償給你的,要是還不夠,你把氣撒我身上�!�
葉蕓低頭看去,床下放著一雙內襯帶絨的短靴,她哪里穿過這么時髦的鞋子,眸里有光,不確定地問:“是,給我的?”
“不然呢,誰能穿這么小的鞋?下來試試�!�
葉蕓將?腳塞進靴子里,腳面像被棉花包裹住,一直包到?腳踝,柔軟舒服。
白聞賦提起她的布兜,葉蕓回身去拿那件棉服遞給白聞賦:“你怎么把這件衣裳帶出來了,萬一弄臟了還怎么送人?�!�
白聞賦無端笑了下,將?布兜放在椅子上,接過這件疊放平整的外套,抖開,繞過葉蕓的后背,將?衣服重新罩在她的肩頭,對她說:“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