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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章

    他嗤笑一聲,語氣閑閑:“你房間那些東西不搬走?我早晚也要扔了�!�

    “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你也這么說。扔了嗎?”

    “……”

    陳異搓了把臉,抿唇?jīng)]說話。

    時間又靜了靜,苗靖問他:“你在哪?”

    “臺球廳,今晚我守店。”

    “是么?你那邊挺安靜的�!泵缇腹戳斯创浇恰�

    陳異反問她:“你以為多熱鬧?”

    沒等聽見回答,酒店房門響起敲門聲,苗靖起身穿外套:“你掛電話吧,我同事來找我,我們有點事�!�

    “這么晚了有什么事?”話題里的聲音微泄不滿,“男的女的?”

    “盧正思。聊工作�!�

    敲門的正是盧正思,手里拎著電腦包,站在酒店門口微笑:“苗工,郵件看到了嗎?”

    “看到了,圖紙我也找到了,有幾個定位孔要修改一下,咱們抓緊時間改圖紙,發(fā)給供應(yīng)商讓他們修模�!泵缇皋D(zhuǎn)身收拾東西,“你等我一下,我拿電腦,酒店樓下有個小招待室,我們?nèi)ツ抢锇伞!?br />
    “好�!北R正思晃晃手里的手機,“我看你晚上也就吃了幾口菜,錦城的燒烤很有名,羊肉串烤羊排評價都很高,我點個宵夜送到酒店?”

    “可以呀。”苗靖笑笑,“我們想法不謀而合,我也想著弄點宵夜,你喝咖啡嗎?我買兩杯咖啡如何?”

    “也許啤酒配燒烤更好?”盧正思濃眉舒展,笑道,“咖啡我也可以,苗工你愛喝什么咖啡?”

    “那你應(yīng)該喜歡啤酒冰咖啡……”

    盧正思站在酒店門口和苗靖聊著天,苗靖抓桌上的電腦和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的通話時間還在一秒秒往上跳,秀眉一挑,摁掉電話,把手機塞進電腦包,關(guān)上房門,和盧正思一起往外走。

    陳異不以為意,把手機塞回兜里,皺眉坐在吧臺。

    -

    苗靖近來和盧正思走得最近。

    兩人被分在同一小組,負責(zé)同一車身部件設(shè)計,工作上苗靖會關(guān)照盧正思,兩人共事加班,接觸時間很多,閑時也會聊幾句。

    盧正思知道苗靖也是Z省人,兩人老家相隔不遠,后來才知道她很多年沒有回過老家,對家鄉(xiāng)的記憶很模糊,時不時會送點家鄉(xiāng)零食給她,偶爾也能喚醒苗靖兒時的記憶,苗靖也跟他聊藤城的一些風(fēng)俗飲食,有時候他出門辦事,幫著參謀出主意。

    兩人相處輕松愜意,聊天也很契合,盧正思對她殷勤周到,一直以“關(guān)系不錯”的同事正常相處,沒有越界。苗靖的選擇其實很多,公司單身男青年數(shù)量極多,一挑一大把,樓下新入職的車燈設(shè)計女工程師,部門還包給她找男朋友,苗靖的出色容貌加上工作能力,一大批有志青年虎視眈眈。

    奈何她是冰雪冷清的漂亮,工作又是公事公辦,一絲不茍,從不跟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不熟悉的人不敢輕易上前,盧正思對她有好感也沒敢挑明。

    借著這次出差,旅途上兩人偶爾也會聊些私事,苗靖問他有沒有談過戀愛,盧正思略有惆悵:“大學(xué)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她工作簽了別的城市,也因為別的一些原因,和平分手了�!�

    “和我以前的一段感情有點像�!泵缇感πΑ�

    經(jīng)歷相似,有新話題可聊,盧正思借機問起她的感情故事,苗靖爽快分享,寥寥數(shù)語,簡單明快,灑脫大氣。

    “苗工,你看著不像談戀愛的女生�!�

    “是么?”苗靖含笑,“我看著像尼姑庵的女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你……很特別……”他絞盡腦汁組織詞匯。

    盧正思其實想說,她看著像那種追求者死纏爛打,她走在前面不屑一顧的高傲。

    苗靖換了個話題:“那你現(xiàn)在有喜歡或者在追的女孩子嗎?”

    “沒有追別的女生,喜歡……”盧正思看著她笑,不好意思撓撓頭,欲言又止,“苗工你呢?”

    氣氛微妙有變,苗靖粲然一笑,嘆口氣:“我也沒有,我可能不會再談戀愛�!�

    盧正思心底惆悵了那么一瞬。

    “不過……”她想了想,清澈幽靜的眼睛注視著盧正思,“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么忙?苗工你盡管開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當(dāng)我新一任的男朋友?”苗靖臉色溫婉,柔柔開口,“當(dāng)然不一定是真的,時間也不會很長,兩三個月就好�!�

    “?”盧正思心猛然跳動,重重眨了下眼睛,神情呆愣,“苗工……你……”

    苗靖悠悠解釋:“家里人生了重病,有個好消息讓他高興高興�!�

    “……”

    她歉意一笑:“這個請求有點唐突,如果我讓你覺得不舒服,那我跟你道歉,當(dāng)我沒說過�!�

    -

    苗靖和盧正思周五回到藤城,他把她送回家,兩人拎著行李箱上樓,沒等苗靖掏鑰匙,門從內(nèi)被打開——陳異倚在門口,嚼著口香糖,長長的腿擋著路,不聲不響打量著兩人。

    苗靖極輕微皺眉,瞟他一眼,大方把盧正思邀請進來:“正思,你進來坐會吧�!�

    “我哥,陳異�!泵缇附榻B,“公司同事,盧正思�!�

    “你好。”

    “你好。”

    兩個男人的手禮儀性交握在一起,盧正思覺得力道有點沉,有點緊,攥得讓人吃力。

    走了一周,家里又是亂糟糟的,苗靖請盧正思在椅子上坐,找水杯給他倒水,含笑說見笑,自己回房間換身衣服,留陳異和盧正思在客廳等。

    盧正思的目光悄悄打量陳異,有那么點探究又意味不明的意思。

    “出差還順利吧?”陳異姿勢不太客氣,語氣蕭疏,“你倆一個部門的?”

    “很順利�!北R正思這才介紹自己,和苗靖是Z省老鄉(xiāng),大學(xué)也是同專業(yè),在同一部門同一組,負責(zé)同一車身部件。

    陳異英俊面龐上笑意滿滿:“怪不得你倆一起加班。”

    “抽煙嗎?”

    “謝謝哥,我不抽�!�

    沒說兩句,苗靖從屋里出來,換了身淡雅裙裝,嘴唇口紅顏色有點艷麗,迎上盧正思的眼神,星眸微亮,低頭微笑著把長發(fā)撩到耳后,邀請盧正思出去吃飯。

    “我們吃火鍋好嗎?”

    盧正思當(dāng)然說好,苗靖拎起包包要往外走,盧正思跟著她,猶猶豫豫看著陳異。

    “陳異哥不去嗎?”

    “我哥朋友很多,應(yīng)酬也多,他不和我一塊吃飯�!泵缇笡]回頭,聲音帶著笑,“我們倆去就好了�!�

    “你倆去吃就行了,我晚上還有事。”陳異無所謂聳聳肩膀。

    兩人把陳異撇在身后。

    他打開電視機,眼睛盯著不知所云的連續(xù)劇,優(yōu)哉游哉窩進沙發(fā)抽煙,這煙卻沒抽下去,一點星火在指尖明明滅滅。

    一個半小時后,苗靖吃完飯獨自回來,聞到滿屋子煙味,皺皺眉,問陳異怎么還在。

    “今天不去臺球廳嗎?”

    陳異淡淡嗯了聲,關(guān)了電視,捏著煙去了陽臺,苗靖回了房間,沒多久也出來,換了松松垮垮的T恤長褲,抱著臟衣服扔進陽臺洗衣機里。

    兩人各自占據(jù)了陽臺的某個角落。

    苗靖背身問他:“有外衣要洗嗎?深色的,我這兩件衣服有點少。”

    “有啊。”他懶洋洋說話,而后伸手掀身上T恤,兩手交叉抓住衣角,往上一拽一拉,滑出一截灰色抽繩運動褲勒著的窄腰,而后是平坦堅硬的小腹,鼓囊囊的小串肌肉,斜坡往上攀爬的健美胸肌,男人的凸出蜜色肌膚的鎖骨和喉結(jié)脖頸。

    黑色T恤隔空扔過來,呼的砸在苗靖腦袋上,她眼前一片黑,帶著騰騰體溫的T恤,濃郁的汗水和煙草味,皮膚呼吸和香皂的淡香。

    苗靖心里晃了晃,端著洗衣液桶的手也晃了晃,明顯察覺洗衣液灑出來,傾在自己手指。

    “陳異��!”她語氣晃動,像波瀾動蕩的湖水。

    那衣服完全罩在她頭頂,把她腦袋和肩膀都裹住,苗靖聽見他一聲低低啞啞的輕浮笑聲,而后是腳步邁過來,在她身后一點距離站定,后背有沉重壓迫感,炙燙的體溫隔著微小距離傳遞在身上。

    他伸出一只手,擦過她的肩膀,粗暴拽她腦袋上的T恤,衣服跟著他的力道往下滑,把她發(fā)絲弄亂,全撒在面上,他的手肘撞在她肩膀,硬邦邦的骨頭硌著,她默默無言,等最后一點布料從她面頰滑落,最后視線亮著,衣服扯在他手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撒開,衣服掉進了洗衣機。

    苗靖臉上滾燙,全身僵硬,察覺他在身后咧嘴笑,耀眼放肆的壞笑無聲綻放在微暗夜晚,跟秋日綿綿不絕的余熱混攪在一起,生氣勃勃又熱氣騰騰。

    “好了,你洗吧�!�

    他轉(zhuǎn)身進屋,輕輕吹起了口哨。

    第12章

    指望我養(yǎng)你?門都沒有

    男人跑了,

    苗靖被陳異和波仔攔下來。

    那時候陳異的手段還是太嫩,心還是太軟,怕魏明珍卷款逃跑,

    暗地里找人盯梢母女倆——魏明珍再不省心他也無所謂,只要盯緊苗靖就行,

    她整天都在學(xué)校,

    周圍那么多雙眼睛,

    一旦有點小動作,要逮她太容易了。

    魏明珍彎彎繞繞溜去火車站,陳異知道不對勁立馬趕到學(xué)校,

    正好看見接苗靖的男人逃之夭夭,

    他裝純良,和氣搭著苗靖的肩膀,按捺著臉色和學(xué)校保安過招,

    對苗靖的班級學(xué)號、成績和班主任,家庭住址和家庭關(guān)系了如指掌,

    就這么把神魂恍惚的苗靖領(lǐng)走。

    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輛黑色的重型摩托車,

    陳異鐵青著臉把苗靖轟上去,苗靖畏縮驚惶,

    愣怔看著他陰沉至極的面孔,不知他要帶她去哪兒。

    頭盔撞在她腦袋,

    痛得她齜牙咧嘴。

    “老實點,走!”

    苗靖被挾持著上車,

    摩托車轟隆隆飚出去,她顫抖的手揪著他的衣角,

    耳膜轟鳴,

    感覺摩托車在玩命竄行,

    最后停在火車站——陳異帶她去火車站找魏明珍、追那個男人,一邊拽著苗靖的校服,檢票廳、候車室、站臺來回尋找,一邊給魏明珍打電話。

    她女兒在他手里。

    電話關(guān)機,到處尋不到人影,也許魏明珍真如那男人所說,已經(jīng)坐最早的火車走了,男人也不見了,陳異臉色越來越冷戾,跟她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兇狠:“你媽呢?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

    “去哪兒你不知道?!”他眼神暴戾,捏著她細弱的肩膀吼她,“不知道她怎么來接你?說,去哪兒了?”

    不管陳異怎么恐嚇威脅,苗靖只會搖頭說不知道,巴掌大的臉蒼白如紙,唇色也是枯槁的,幽暗的眼睛不知所措,跌跌撞撞跟著他,害怕之外又有茫然。

    她是真的不知道。

    火車站找不到人,兩人回家,陳異鐵鉗似的手把她拎上樓,苗靖摔倒在沙發(fā)里,顫栗著看著陳異暴躁得如同發(fā)怒的獅子,面色已經(jīng)陰冷到完全不能看,似乎下一瞬撲上來,就要在苗靖喉管上狠咬一口。

    陳異寒著臉,耐著性子,一遍遍詰問苗靖——

    魏明珍到底卷走多少錢?

    那個男人都做了些什么?

    母女怎么商量?怎么聯(lián)絡(luò)接洽?

    苗靖臉色麻木,縮成一團,嘴唇顫顫,只有四個字,我不知道。

    “你他媽再說一句不知道!”陳異眼睛發(fā)紅,太陽穴青筋爆出,攥著拳頭揮出去,苗靖尖叫一聲,肩膀縮緊,猛然閉眼,長長漆黑的睫毛垂在面頰抖動,楚楚可憐又脆弱不已。

    “你不知道?”他咧嘴冷笑,把手機砸在她身上,“把你媽喊回來,她要是不回來,你——”

    陳異倏然湊近,銳利五官放大在她面前,眼神如刀,泛著嗜血寒光,語氣陰森刻薄:“我就弄死你!”

    她顫顫咬著唇,垂著頭,盈盈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遲遲沒有滾下來。

    陳異虎視眈眈在旁邊守著,苗靖不敢忤逆,連續(xù)撥了幾十個電話,魏明珍已經(jīng)關(guān)機,陳異讓她發(fā)短信,短信發(fā)到苗靖手指酸痛,依然杳杳無聲。

    陳異翻箱倒柜,把魏明珍房間所有東西都仔細翻出來,家庭所有的存折、銀行卡、文件全都沒有,魏明珍的各種證件信息也完全沒有,只給陳異留了一堆關(guān)于陳禮彬的毫無用處的廢紙。

    毫無征兆的離開,預(yù)謀性的準備,不知道是魏明珍的主意,還是受人指點。

    他坐在椅子上,長長吐了口氣,深俯著身體,手肘撐在腿上,雙手插進自己發(fā)間,麻木捋著毛絨絨的腦袋,苗靖坐在客廳,木愣愣看著,眼眶里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淺淺留一點在眼底,在最后一抹夕陽殘照里折射著微渺光亮,歸于幽幽無望的晦暗。

    -

    魏明珍不回消息,不接電話,第二天陳異給苗靖換了一部手機,陌生號碼,打給魏明珍,電話依然關(guān)機,苗靖給魏明珍發(fā)短信,說自己是苗靖,真的是苗靖,說小時候家鄉(xiāng)的事情,讓魏明珍接電話。

    最后的最后……手機亮起一個座機號碼。

    等了實在太久,苗靖和陳異凝固的眼神都動了動,他示意她接電話,開著免提。

    是魏明珍的電話,用公用電話亭打過來的。

    “媽�!泵缇干ひ綦[隱壓抑著哭腔。

    “你怎么不愿意跟著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其他原因,魏明珍沒有察覺苗靖的狀態(tài),語氣很焦躁不安,“都事先給你打過電話關(guān)照過,讓你跟著人走就行了么?你為什么不肯上出租車?還說要打110報警,苗靖,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想留在藤城?你一個人,你怎么留在那?”

    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怎么跟魏明珍解釋的。

    苗靖愣怔,陳異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嘴唇無聲翕張,讓她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媽,我……我沒有……”她聲如蚊蚋,“媽,你在哪?”

    “你又在哪里?”魏明珍問她,語氣慎重,“你在學(xué)校還是在哪?陳異,陳異他有沒有為難你?”

    “我在家,陳異,他出去了,買東西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家……他沒有難為我……我跟他關(guān)系不錯……媽,你在哪?你什么時候回來接我?”

    魏明珍只說自己不在藤城。

    “媽……你回來吧,你快點回來吧,陳異沒有難為我,你早點回家吧……”苗靖小心翼翼看著眼前人,快速添補了一句,“哥哥對我很好,你別擔(dān)心我……”

    陳異驀然皺眉。

    “我辦點事,辦完事就回來,苗靖,你先好好照顧自己,回學(xué)校上課,我想想……過兩天我再聯(lián)系你�!�

    電話來得突然,掛得也突然。

    苗靖恍惚失神,陳異繃著臉,似乎想說點什么,最后攤開手腳往沙發(fā)一靠,闔上了眼,眼珠子在薄薄眼皮下慢慢轉(zhuǎn)動。

    -

    在家緩了這么兩天,兩人都接受了這個現(xiàn)狀——魏明珍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兩人都不出門,陳異肆無忌憚在家抽煙玩游戲,吃的都是外賣,主要是陳異吃,扔一點給苗靖填肚子,讓她不餓死,除了洗手間,不許她走動到他視線之外,苗靖只能睡在沙發(fā)上,睡了幾個晚上,不知道是被濃烈的煙味熏著,還是被驚嚇打擊得心力交瘁,發(fā)起燒來。

    她從小體質(zhì)就好,極少生病,這次發(fā)燒來得突然,渾身熱燙燙的,懨懨無力閉著眼睡覺,陳異吃東西她也一動不動,蜷在沙發(fā)里背對著他,偶爾起來喝兩口水,又躺下睡著,就這么熬著,陳異偶爾瞟她一眼,看她縮著藏在沙發(fā)里,黑發(fā)蓬亂,眼眶深陷,不像是假裝,的確是有些不舒服,只是苗靖一聲不吭,他自己心情爛透,也不管她,只顧自己吃喝玩樂。

    苗靖一整天沒吃東西,陳異路過客廳,看她挪了個睡覺的地方,纖細的手腳攤開,垂在沙發(fā)邊緣,臉頰貼在沙發(fā)上,清麗五官皺得緊緊的。

    他走過去看兩眼,看她沒動靜,又走開,在茶幾上敲出點聲音,苗靖毫無反應(yīng),只是微微吐了口氣,無意識圈起胳膊擋住自己滾燙的臉龐,陳異一只手不耐煩探過來,在她額頭碰了碰,猶豫縮回去。

    “苗靖�!�

    苗靖睜開眼,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蠕動身體蜷成一團,往沙發(fā)角落里擠,閉上眼繼續(xù)睡。

    瘦弱肩膀輕輕起伏,虛弱呼吸沉重急促,長長短短。

    “真他媽麻煩�!标惍愊訔壈櫭迹ジ浇幍曩I了點退燒藥,扔在茶幾上,踢沙發(fā):“苗靖。”

    苗靖微弱哼了聲,嘴唇干裂黏住,動一動,也沒把嘴皮子分開。

    他叉腰站著,看她毫無動靜,粗暴把苗靖從沙發(fā)上拽起來:“起來!啞巴了是不是,不會說話?”

    人昏昏沉沉被他拎著,她手指柔軟冰冷,臉頰卻是滾燙如火,苗靖軟綿綿沒有一絲力氣,皺著細眉,半睜著眼睛不說話,任憑他把她推搡扔在沙發(fā),陳異遞過來一瓶礦泉水,一把藥丸,陰沉著臉:“吃藥,別裝死�!�

    她把藥丸全都咽下,又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唇色鮮潤了點,蒼白虛弱的臉色也有了點精神氣,陳異看著她,冷冷嗤笑一聲:“裝什么可憐,裝可憐有用?魏明珍要是不回來,你就算死了也沒人管�!�

    苗靖眼眶被體熱燒紅了,眼睛里也都是血絲,遲鈍眨了下眼。

    藥效發(fā)揮,她又睡了一覺,睡醒好了些,只是仍半死不活趴在沙發(fā)上,陳異面色沉沉走過來,扔了個外賣粥盒在她面前,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聲音冷淡:“算是扯平了�!�

    他說的是好幾年前,他被陳禮彬揍得躺在床上,苗靖半夜給他的那杯水和那碗雞蛋羹,今天……扯平了。

    兩人在家整整呆了一周,魏明珍的電話依然關(guān)機,不是關(guān)機,而是已經(jīng)徹底打不通,號碼被注銷,也沒有電話再主動聯(lián)系苗靖——陳異當(dāng)著苗靖的面打電話給各種的小混混式朋友,滿城找魏明珍,找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以前是做生意的,后來賺些旁門左道的快錢,這回真的是跑了,男人家里的家底全都賣空了,找他的父母親戚去問下落,都沒有聯(lián)系上。

    兩人早就約好,拿著陳禮彬的那筆錢跑了。

    苗靖聽著消息,臉色早就麻木僵硬,一滴眼淚,一句哭聲都沒有。

    她什么都沒想,只想回學(xué)校上課,她初三了,課業(yè)很吃緊,她不想留在家里,看著陳異狠戾陰鷙的目光一遍遍在她身上滾過。

    陳異譏笑:“回學(xué)校?你做什么夢?”

    苗靖抱著膝蓋,幽靜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他,輕輕吐出幾個字:“李老師,是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他還說起過你……”

    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為他收拾過不少爛攤子的李老師,一直留任初三,這年也兼任苗靖班上的數(shù)學(xué)老師,苗靖聽他在講臺上提過陳異,說他以前教過一個聰明過人的學(xué)生,上一天課抵過他們上一周,可惜因為家庭原因,最后還是沒有走到正路上來。

    陳異瞳孔猛然一縮,也怔了許久,最后僵著肩膀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讓她滾。

    他找人專門在學(xué)校盯著她,他不信魏明珍就這么扔下苗靖不管了,每周末把苗靖拎出來,盤問她魏明珍的消息——整整一個月,苗靖呆在學(xué)校寸步未離,沒有找過任何人,也沒有人接近她,沒有過任何消息。

    兩個月后,陳異的耐心告罄。

    錢當(dāng)然是好東西,能揮霍陳禮彬的錢固然痛快,但陳禮彬不死,他也沒指望這些,沒有就沒有,這輩子他跟陳禮彬也再沒關(guān)系了。

    “你也真是遇上一個好媽,就這么把你扔下了?連問都不問一句?”陳異看著越發(fā)削瘦冷清的苗靖,面帶殘酷微笑,“一個拖油瓶,拖來拖去隨便亂扔,也是,哪有錢來得重要,跟野男人跑出去快活多爽快……你千萬記清楚了,是魏明珍不要你,跟我陳異可沒關(guān)系�!�

    苗靖緊緊抿著唇,扭頭不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幽幽的、深深的。

    “滾吧,以后你愛去哪去哪,愛怎么樣怎么樣�!标惍惵柭柤绨�,一錘定音,“我跟你,不認識�!�

    他也不管了,這對母女,跟他徹底沒關(guān)系。

    -

    陳異不管苗靖,學(xué)校里那些盯梢她的人也沒有了,苗靖偷偷給魏明珍打電話,電話的確已經(jīng)注銷,她完全聯(lián)系不上,不知道魏明珍在哪里,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幸好學(xué)校開學(xué)的時候,魏明珍給苗靖多留了三千塊錢,當(dāng)初魏明珍留錢的時候,怕是以防萬一,指不定苗靖哪天要花上。

    苗靖靠著這筆錢,應(yīng)付學(xué)校各種繳費,管自己的伙食費和生活開支,日子一直拖到十二月份,手上剩的已經(jīng)不多了。

    魏明珍終于聯(lián)系過她一回,還是通過苗靖的班主任,給苗靖留了個座機號碼,讓苗靖回撥過去。

    苗靖打通那個電話,聽見魏明珍的聲音,眼淚從眼眶滾滾而下。

    “媽……你為什么一直沒找我?”

    “我這邊也有些事,忙得應(yīng)付不過來�!蔽好髡渎曇裟:岸夷闶稚嫌绣X,生活又能自理,陳異也不會拿你怎么樣,我還是放心的……”

    魏明珍覺得苗靖和陳異的關(guān)系不會太差,兩人從小住一個房間,也沒鬧出什么矛盾來,也還記得那年苗靖為陳異討要生活費,陳異雖然面對苗靖不做聲,但態(tài)度也不會太差,再說,苗靖性子那么柔順懦弱,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錯處也沒有。

    絲毫沒有想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在這種局面下要如何自處脫身——也許想過,只是這些憂慮被下意識的忽略、被稀釋,正如苗靖這么多年的生活處境,輕描淡寫,隨波逐流。

    苗靖澀澀咽了咽喉嚨,咬著唇壁,摁住了眼角的淚花。

    魏明珍問苗靖,陳異那邊情況怎么樣?她這幾個月?lián)@受怕,就怕陳異報復(fù)或者報警,所以行蹤藏匿得也很深,絲毫沒敢往外泄,苗靖把知道的都說了,她一直在學(xué)校,后來再也沒有見過陳異,也沒有聽過關(guān)于他的只言片語,魏明珍徹底松了口氣。

    “手里還有沒有錢?”

    “還有八百塊……”

    魏明珍報了一個沿海小城市的名字,說自己在那邊和男人在一個小鎮(zhèn)上做生意,讓苗靖買火車票,坐某列車過來。

    “那我念書怎么辦?我能上學(xué)嗎?媽……我還有半年要中考了。”苗靖聲音渺渺,“有地方讓我念書嗎?”

    這個倒是把魏明珍問住了,她所處的位置在一個工業(yè)小鎮(zhèn),都是小作坊和小工廠,居民主要也是務(wù)工者,鎮(zhèn)上好像沒有初中學(xué)校,也沒有打聽過怎么轉(zhuǎn)學(xué)到本地學(xué)校。

    “這里沒有學(xué)校,你要不然先過來再說?”魏明珍皺眉,想了想,又改了主意,“或者你回老家念書?鎮(zhèn)上不是有初中么?你住姨媽家,我記得你姨夫有個親戚就是老師,念書肯定沒問題,我跟你姨媽打個招呼……”

    來藤城這么多年,母女倆再也沒有回過老家小鎮(zhèn),魏明珍偶爾打個電話回去,聯(lián)系一下親戚。

    苗靖目光空洞,已經(jīng)徹底沉靜下來——拖油瓶就是拖油瓶,小時候就是,長大了依舊是。

    去哪里?

    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跟兩個拿錢逃跑的成年人生活?還是回老家再忍受寄人籬下的日子?

    她完全可以念藤城最好的高中,她只想過最普通的中學(xué)生生活,而不是孤身一人在學(xué)校,為了躲避同學(xué)師長的詢問,找盡各種各樣的借口。

    “我知道�!泵缇钙届o對著話筒,“等期末結(jié)束吧,快期末考試了……”

    這學(xué)期結(jié)束,學(xué)校放寒假封閉校園,所有人都要離校——苗靖沒想好要去哪,又實在無處可去,在校外游蕩了幾日,第一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網(wǎng)吧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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