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鐘春霞瞥他一眼。
“你這話說的,他就是以前心氣再高,也該曉得水上人和陸上人不得通婚嫁娶的道理。”
郭氏笑道:“我還當他有本事改籍嘞,畢竟以前張口閉口就是在鄉(xiāng)里有門路,認得這個識得那個,如今性子能定下來當然是好�!�
這對姑媳自打郭氏過門就一向不對付,說不了兩句就要起嗆聲,只得又勞動梁氏出來打圓場。
“甭管找哪里的,都還得阿洺自己瞧得上才行,說不定咱都不用忙活,人家自在澳里尋了看對眼的。姑姐,勞駕你一讓,我先把這道海蜇里子做出來�!�
最后一道菜出鍋,一家人彼此招呼著進了屋,把幾家船上艙里用的矮腳桌拼在一處,擺上飯時天還亮著。
但也已是傍晚時分,天際霞光四散,紅紫交映,蔚為壯觀。
幾個年紀小的孩子都看癡了,見多識廣的大人們倒是一臉愁容。
鐘三叔端著飯碗道:“看這霞就知最早今夜,最晚明天,肯定要起風雨,架勢不會小了。”
他晃兩下手中筷,“都趕緊吃飯吧,吃了這頓早些歇息,今晚怕是都睡不好覺�!�
一桌漁家美味,怎么吃都對胃口。
海蜇里子是湯菜,一人盛一大碗,放開了吃,里子的鮮美配上菘菜的鮮甜,連菜湯都好喝。
可惜南邊不吃北地常見的饃饃,不然鐘洺怕是能用饃饃蘸湯,連吃它五六個。
蒸三干是海邊常見的吃法,所謂的三干,一般說的是魚干、蝦干、蜆干,也能換成墨魚干、魷魚干、海蠣干……總之有什么用什么。
真做起來也容易,三干在盤里碼放整齊,上面臨一圈清醬,鋪姜絲,蒸上一刻多鐘就能出鍋,掀開鍋蓋,鮮味沖鼻,下酒也下飯。
炒辣螺沒什么可說的,辣螺的味道奇特,不愛吃的人覺得它又苦又辣,愛吃的人吃一個就停不下來。
以前鐘洺屬于不怎么愛吃的那類人,現(xiàn)下因為前世缺這一口缺太久,竟也吃出滋味來,為此又得到鐘三叔的夸贊。
“我以前年歲小時,最不愛吃的海貨就是螺,尾巴苦巴巴的,大人還非逼著你吃下去,說是敗火,我就想,哪來那么多火要敗,倒是吃了才覺得肚子里冒火�!�
鐘三叔夾起一個辣螺,因為殼子砸碎,用牙一扯肉就進了嘴,他咂幾口,面色陶醉。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哎,今天這頓合該吃點酒。”
“這頓可屬實吃不得酒,吃了以后夜里一個都起不來,房頂被刮跑都不知道。”
在場的鐘家人,只有鐘春霞比鐘三叔年長,這話唯她能說得。
鐘三叔也不是不知輕重的,點頭道:“我就是信口一說。”
梁氏莞爾,“等這陣子龍氣退了,下山時再好生吃一頓�!�
鐘三叔聽了這話,來了精神,筷子就近夾一把龍須菜入口,一嚼就睜大眼。
“今天這道菜的滋味好,和以前的拌法不一樣�!�
梁氏抬了抬下巴,“是你大侄子做的,非說要在灶頭上露兩手,不給他鍋,就去拌菜了�!�
一桌子人上桌都是沖著海蜇里子去,這道龍須菜平平無奇,又是素口,好半晌沒人動,聽了這話才都伸筷子,一吃果然很是不同。
郭氏挑不出錯,幾次想張嘴又閉上,最后更是連著夾了幾筷子龍須菜,放在自家人碗里。
鐘虎吃得投入,鼓著腮幫子道:“阿洺哥,你怎什么都會,要是你這樣的漢子都討不到媳婦,我看我也沒戲。”
一桌人俱都笑開,鐘洺帶著幾分無奈道:“我這不是銀錢不夠,本事來湊么�!�
心下想的卻是,也不知跟老火頭學的那幾招還能使出多少,夠不夠撐船去碼頭賣吃食,且有人買賬的。
若是可以,等天冷不宜出海的時節(jié),做點這個也算補貼家用。
他現(xiàn)在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累。
再者說,誰還嫌賺錢的路子少呢。
一桌飯菜毫無懸念地掃蕩一空,等鍋碗瓢盆收拾地差不多,屋里睡覺的席子鋪蓋亦備好時,屋外霞光褪去,夜晚已至。
家家戶戶全都閉門不出,在屋里點亮風燈或油盞,靜待風雨降臨。
第11章
風來
沒尋到人,他略略黯然
真正的颶風當前時,風比雨來得更早,哪怕人都在坡上,也能聽到遠處海岸邊巨浪的呼號。
潮水以驚人的速度上漲,很快淹沒礁石和灘涂,漫過更高處混雜著白沙的石灘,海面像一口水煮沸的大鍋,無數(shù)漩渦把深處的活物送到水面,緊跟著又被龍氣卷至岸上。
魚蝦貝殼噼里啪啦地下落,螃蟹暈頭轉向地往泥沙深處鉆,還沒等鉆進去半個身子,就被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了個稀巴爛。
冠子山上的樹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朝一邊壓去,不夠結實的細樹毫無抵抗之力,直接攔腰斷裂。
而那些高聳的大樹,脆弱的新枝同樣抵擋不了颶風的席卷,枝條“喀拉拉”地隨風而動,自山上帶到山下。
無形的風穿過山林,穿過海岸,穿過石屋之間,化為狼嚎鬼哭。
第一道閃電映亮天邊,透過木門的縫隙映入黑漆漆的屋內,緊跟著驚雷滾過,成串的轟隆聲震著耳膜,仿佛怒龍咆哮。
隨即“嘩啦”一聲,大雨傾盆而降。
一屋子人無論老少果然全都被吵醒,年紀小的孩子們哭聲震天,有的喊爹有的喊娘,鐘涵則緊緊靠在鐘洺的懷里,同時不忘護住背簍里的小貓。
“咚”地一聲,大約是被風吹起的石頭或是土塊撞到木門,害得屋里大多數(shù)人當即一個哆嗦。
“什么鬼天氣!往常的風也不見得這么大,這還沒落雨嘞!”
郭氏哄著快哭啞嗓子的安哥兒,對著門口罵了一句。
“冷不冷?”
鐘洺發(fā)現(xiàn)自己遠比想象中的更緊張,哪怕人在屋中而非船上,夢里的情形依舊時不時在眼前閃回,讓他意識不到自己發(fā)出的聲音都和往常不同。
鐘涵搖頭。
“不冷,大哥,這么大的風,咱們的船會不會被吹跑?”
他才四五歲的光景,記事也就這兩年,哪里見過這陣仗。
“不會,咱們的船都在高處�!�
鐘洺清了清發(fā)緊的喉嚨,抬手摸了一把涼颼颼的脖子,發(fā)覺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這點出息。
他嫌棄自己一句,摸了摸小弟的頭發(fā)定神。
屋里雞飛狗跳,到了最后,大人索性都坐在一起圍成個圈,把孩子們都護在當中。
大花和二花兩只貓也愣是擠進來,它們都長得不瘦,摸一把又是毛又是肉,鐘苗抱了一只,又分給鐘平安一只。
郭氏哄著安哥兒用兩只小手摸貓背,二花翻了個身,亮出肚皮,安哥兒總算暫時止住了哭。
這份安穩(wěn)沒持續(xù)多久,越來越大的雨勢在屋頂砸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噪聲,像是有人坐在上面敲鼓。
“下雨都能下出這個動靜,和下石頭似的�!�
梁氏有些緊張地手持風燈,抬頭看著屋頂,以前她還沒嫁人時,有一次颶風天,娘家的屋頂被風掀掉了,雨水灌進來,把她家所有家當都給澆了個齊全,辛辛苦苦攢了大半年的干貨全糟蹋了,從那以后她就對這等賊天氣尤其緊張。
她不放心,撐著席子起身道:“我去提前找?guī)讉鍋碗瓢盆出來,要是漏雨了就趕緊接上�!�
鐘洺被這句話提醒,暫時放下鐘涵,去查看木門周圍,一摸下面的門縫,果然雨水已經(jīng)淹了進來,沙子都濕了一片,但沙子和下面的石頭都吸水,不會出大問題。
梁氏很快找到幾個木盆和大碗,摞在一旁,以防用的時候還要現(xiàn)找。
所有人緊繃著神經(jīng),這般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大雨都沒有停的意思,甚至沒有變小。
不過沒了最初對雷聲和閃電的恐懼,小孩子們不哭了,大人們的面上也染了倦意。
算算時辰,鐘三叔決定家里的漢子輪流守夜,防著石屋漏水,或是外面的雨水淹進來,若是都睡著了不知道,發(fā)現(xiàn)時就晚了。
鐘洺知曉自己一時半會睡不著,主動當了第一個,說好下半夜換虎子,然后是鐘石頭。
至于其他人不管睡不睡得著,打個盹再說。
后半夜,雨聲變小,鐘洺叫醒了鐘虎,鐘三叔也跟著睜了眼。
三人重新挪了挪石頭頂住木門,鐘洺回到席子上,靠著小弟再度躺下。
……
“雨停了!雨停了!”
起床早的人在屋外大喊一嗓,屋內提心吊膽憋了一晚的人全都著急忙慌地打開了屋門。
雨后的咸風沖進屋內轉了一圈,帶走一室濁氣,教人精神一振。
鐘洺從睡夢中醒來,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覺睡得極沉。
“小仔?”
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弟,鐘涵聽到他喚,揮著小短手道:“大哥,我在這!”
他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三嬸正在給小弟扎頭發(fā),頭繩最后繞一圈系緊,小發(fā)包綁好。
梁氏輕拍一下鐘涵后腦勺,笑道:“去吧,找你大哥去,你們兄弟兩個夠黏糊的,都在一個屋里,還能丟了不成?”
時隔一夜,見到全頭全尾的小弟,糾纏了鐘洺半生的噩夢總算徹底散去。
他精力滿滿地爬起來,自去屋角的水缸旁打了點水洗漱,擦把臉后也去了屋外。
“昨天晚上真是了不得,你們看看,魚都刮到這里來了!”
一個漢子從家門口的沙子里拎起條小臂長的死魚,聞了聞道:“新鮮著,還能吃!”
說罷神色一喜,“今天的早食這不就有63*00
了,不用吃咸魚了�!�
鐘洺聽他這么一說,也覺得腳下沙子硌腳,他赤著腳踢了兩下,竟從里面扒拉出一個馬蹄螺。
好些人登時都顧不上到坡下去看家里漁船如何了,爭先恐后地開始在沙子和石頭間扒拉,看看昨晚的大風送來了什么。
找來找去,還是死魚最多,像那個漢子那般運氣好的人不多,但小臂長的找不見,比手掌長的比比皆是,此外大蝦、蟹子,想要什么都有,好些已經(jīng)碎了,丟了給貓。
“可惜去不得鄉(xiāng)里,不然不用出海就能白撿了魚賣�!�
郭氏一邊翻動盆里的魚,一邊直呼可惜。
但他也不會缺了自己的嘴,拉著梁氏商量怎么做。
沒過多久,鐘三叔和鐘四叔結伴從下面上來。
“咱們幾家的船都好著,有的油布給吹散了,但沒徹底吹跑。”
又跟鐘洺道:“你家那船被石頭砸了個坑,不過在船舷上,不是大毛病,你回頭自己補一補�!�
三叔說完,鐘四叔又送上個桶,里面幾只大青蟹揮動著大鉗子爬來爬去。
“海灘上全是死魚死蝦,回頭出了太陽全得曬臭了,這幾只蟹子在泥坑里,還是活的,正好吃了。”
有了食材,各家都趕緊生火做飯,別看現(xiàn)在雨停了,可還是陰的,風也不小,哪次颶風來都不是一場雨的事,沒個兩三日消停不下來。
水上人的吃食簡單,日子過得去的一天至少一頓糲米粥,不然肚子里沒糧食就沒氣力。
其余的多是魚蝦蟹貝,想省事的就直接清蒸白灼,費點功夫的還有鹽焗、熱炒。
鐘春霞一家子也撿了不少海貨,過來打了聲招呼,送了兩條吃不完的魚,就回去自行開火了。
由于怕突然又下雨,早食做得和打仗一樣,家里漢子多,吃得多,量不能少,還要快,像昨晚那般豐盛是不可能了。
梁氏和郭氏最后決定從魚里挑新鮮的出來蒸魚飯,打發(fā)孩子去里面啟一壇豆醬佐著吃。
剩下容易剝的丟到陶鍋里煮粥,不容易剝的白灼。
飯好后索性連擺桌都省了,一人捧一個碗或站著或蹲著吃。
鐘洺扒完一碗粥,吃了兩條魚,給小弟剝了兩只蝦,又分了一只蟹子,已覺得飽。
剛想說趁沒下雨,他也去坡下看看,走之前聽到有人來尋自己,說要借鐘家的木梯。
“昨晚上屋頂壞了一處,漏了一晚上的雨,想著你家有梯,正巧借去用用�!�
來的是劉家的一個年輕小子,叫劉順水,和鐘洺年紀差不多,兩人還算相熟。
鐘洺替他去搬了梯子,轉而聽劉順水說家里人手沒幾個,想到自己閑著也是閑著,遂主動說過去幫忙。
劉順水好生謝過,又借了個錘子敲木釘。
去的路上鐘洺沒多想,到了屋前看到劉蘭草,才想起劉順水好像是劉蘭草的侄子,只是不知劉蘭草為何現(xiàn)在是跟著娘家住的。
他快速打量一圈,沒看見蘇乙,只看見劉蘭草生的那個哥兒守著土灶燒水。
沒尋到人,他略略黯然,收了視線,去聽劉家兄弟商量怎么修屋。
沒一會兒,劉家兄弟依次順著梯子爬上屋頂,鐘洺站在下面幫著扶梯子和遞木板、木釘。
敲敲打打的聲音響了一陣子,趕上盧家哥兒進來送水,到了他面前,也遞了一碗。
“阿洺哥,你喝水�!�
鐘洺本想說不必了,他總共沒干什么,何必多喝人家一碗水,家家戶戶挑淡水上來也不容易。
可人家都遞到面前,不好不接,只得道了聲謝,端過來放在手里喝了兩口,再無他話。
盧雨故意耽擱了片刻,單手擺弄著自己斜綁的麻花辮,長發(fā)順著肩頭垂落到胸前。
在水上人家,未嫁的姐兒和哥兒梳辮,出嫁后盤頭、束發(fā),區(qū)別是姐兒雙辮,哥兒單辮。
他自詡此刻姿容含情又嬌羞,卻不見鐘洺有什么別的反應,連眼睛都沒落在自己身上,既討了個沒趣,只得暫且提著水壺放到一旁,朝屋頂上的人道:“表哥,你們一會兒下來自己倒水喝�!�
劉家的屋子不難修補,就一點小毛病,使木板覆上,再湊合兩日沒問題。
完事后,鐘洺搬了梯子往屋前去,劉順水落后一步,叫來始終在旁邊轉悠的盧雨,低聲道:“我費心把人給你尋來,你可莫要浪費,方才送水時他可說了什么?”
盧雨拍打著自己的衣襟,臊眉耷眼。
“哪有什么如何,人家連看都沒多看我一眼�!�
他抿了抿唇,問劉順水,“表哥,你當真打聽了,鐘洺他沒有心儀的姐兒哥兒?”
劉順水肯定道:“保準沒有,他定下心思說要娶親總共才幾日,哪能就冒出這么一檔子人了�!�
說罷勸解表弟道:“你樣貌不差,在他面前露了臉,他必然能記得你這號人,回頭多遇幾次,混個臉熟不就成了?再不行的話,我看你也別在這一棵樹上吊著,他家窮得成親連艘新船都置辦不起,算不得多好的人家,不說別的,姑姑八成也不能答應。”
盧雨甩下辮子,不虞道:“他現(xiàn)在沒船,不代表以后也沒,再者說,我娘素來疼我,我要是打定主意要嫁,總有法子磨到她點頭�!�
他是聽說鐘洺現(xiàn)下改邪歸正,前些日子還賣了只五兩的大江珧后,起的這心思。
論賺錢的本事,他覺得整個白水澳都沒有漢子勝過鐘洺,下一趟海就有五兩銀,哪怕不是日日有,一月有上一次也足夠吃香喝辣,這還不算好人家?
他若是真能和鐘洺成一家子,不知要羨慕死白水澳的多少人,想想那副場面,簡直做夢都要樂醒。
為此,這份心思他連親娘都未告知,只暗自說與同鐘洺有交情的劉順水,讓他幫忙。
反過來,劉順水也有求于他,這漢子看上了和盧雨頑得好的葛家小哥兒,還要托他送禮呢。
鐘洺等了好半晌,總算等到了和盧雨一起過來的劉順水。
兩人有說有笑,看著關系親近。
鐘洺恍然,想到劉蘭草的大女兒嫁的是姨家表哥,加之劉順水也未成親,說不準劉蘭草就是喜歡這等知根知底,親上加親的婚事。
不然劉順水家屋頂壞了,盧家哥兒跑來送什么水,劉順水自己就有個親妹子。
“阿洺,勞煩你跑這一趟,回頭等颶風過去,你來我家船上坐坐,咱們兄弟吃口酒�!�
“你我之間客氣什么�!�
鐘洺以為自己所猜不錯,更不愿再多打擾,他把木梯往肩上一扛,另一手拎了錘子,“我這就回了�!�
第12章
海龜
這么大個東西,居然還和他搶食……
雨落三日,頭兩天的風大,出門都能撿到刮上來的海貨。
起初大家興頭滿滿,只因成日悶在石屋里也沒個事做,還有那一大家子擠在一個大開間的,少不得舌頭磕牙鬧口角,出門拾些吃食湊頓飯,正好松快松快心情。
等到了第三日,風小了,雨還不停,那些死魚爛蝦漸漸有了味道,人和曬干的海草一般,各個蔫了腦袋,忍不住對著海娘娘像上香祈禱,只盼天快放晴,好回到船上去。
所幸海娘娘有眼,第三日傍晚,淅瀝瀝的雨總算收走尾巴,天上流云四散,夕陽黃澄澄的,渾像一枚蛋黃墜在當空,海水染金,浪靜風平。
浮躁的心遭了安撫,整個山坡上頓又一片祥和。
在石屋的最后一晚,鐘洺對著風燈,埋頭仔細給小貓換藥。
人斷了腿,依著常言所說,難免傷筋動骨一百天,動物的恢復速度卻要快許多,不過幾日,貓推上的外傷肉眼可見愈合得很好,從未腫脹流膿。
為了以防萬一,鐘洺還是給它捆上了夾板,免得其骨頭長歪成了瘸子。
畢竟貓不是人,不是你讓它乖乖臥著,它就能聽話不動的。
“大哥,多多的腿還要多久能好?”
鐘涵撕著魚干肉喂小貓,小貓很給面子,吃得香極了,給他也看得犯饞,后來就變成了貓吃一絲肉,他吃一絲肉,還要分給鐘洺,后者擺了擺手,沒要。
“再過個五六日看看,它最近都吃胖了,后面只要腿不疼,怕是夾板也捆不住�!�
說到這貓,鐘洺難免想到了蘇乙。
這三天他沒少在附近走動,居然一次都沒見到這個小哥兒,想跟他說一聲小貓已經(jīng)無礙都沒機會。
分明并不是多熟悉的人,見不到居然還牽扯出幾分類似于失望的情緒,鐘洺對此覺得陌生極了。
他不是多愛在這等事上費心思的人,念頭滾過,很快唯余一點焦灼,像木柴燃到最后剩下的火星,將滅不滅,掩在心底最深處,碰一下照舊會被燙到。
放晴后的第一天,海風仿若都變得干爽起來。
家家的石屋一早門戶大開,要帶下山的東西堆疊成垛,裝滿扁擔兩側的大竹筐。
漢子們不忙著挑東西,先得下山去,把之前費了好大力氣拖上岸的船再推回海里。
比起上岸,下水要容易一些,花了幾個時辰,空蕩的海灣又變回熟悉的模樣,船挨著船,帆迎著帆,擠擠挨挨,瞧著就熱鬧。
忙完的鐘洺登上自家船,看了一眼船舷上砸出的坑,也就巴掌大小,確實不礙什么事,他放下心,回山上接小弟。
當晚,鐘家人聚在鐘三叔的船上吃了頓好湯飯,饞酒的皆如愿吃到了酒,鐘洺也沒能例外,而后各裹著一身酒氣,趁著夜色各回各船。
——
“阿洺,一大早的去作甚?”
剛從山上下來,大家都想休整幾天,歇歇力氣,回回精神,是以不急著出海捕蟄。
還有不少人家的船都有大大小小的受損,需要修補,有的自家就能整治,有的還得去請船匠。
放在以往,鐘洺肯定趁這個空檔好生偷個懶,現(xiàn)下卻不同了,他儼然成了最坐不住的一個,次日天亮不久便起了身,決計自行找個地方下水,捕些好貨去鄉(xiāng)里賣。
昨晚他就發(fā)現(xiàn)小弟有點咳嗽,八成是受涼了,多賣幾個銅板,也好去醫(yī)館把個脈抓副藥。
涵哥兒身子弱,要是不注意,時常把小病拖成大病。
這會兒半路上遇見認識的漢子,他應一聲道:““找處地方下海游兩圈去,也好抻抻筋骨�!�
對方看他拎的網(wǎng)兜和鐵耙,了然道:“看樣子今天你又得發(fā)財了。”
鐘洺笑了笑,“全看運道罷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白水澳南面的一面矮崖壁,崖壁下連著一方礁石灘,生了密密麻麻的藤壺,過去常有人來此打觸。
不過自從去歲有個村澳里的漢子,在這里攀崖壁打觸時落下來摔斷了腰,成了個癱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沒多久就咽了氣,往后就少有人再愿意來。
鐘洺看上這里清凈,他若是在人多的地方下水,每次上岸一冒頭,必定有一堆人圍過來問他撈著了什么,替他算能賣多少銀錢,還有那眼紅牙酸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惹人惱火。
因而哪怕這里浪略急了些,他也喜歡多走幾步,從這里下水。
脫下來的衣服丟進木桶,蓋上蓋子,免得海鳥路過拉屎。
鐘洺把大小兩個網(wǎng)兜綁在身上,鐵耙和鐵夾拿在手里。
想到他至今還沒開始做的魚槍,心道這事不能再耽擱,不然回頭出海下水時遇見值錢的大貨,手里卻沒有趁手的工具,白白放走,他得悔死。
因是前世常來的地方,鐘洺對水深有把握,他踩著礁石下了水,起初雙腳還能踩到沙地,再往前就沒過了胸口。
他順勢憋一口氣,往前蕩了兩步,沉入海中。
颶風來了又走,海灘上一片狼藉,成片的死魚蝦連海鳥都吃不完,山上樹木摧折,石塊滾落,足見風雨的威力。
岸上如此,海底也不平靜。
漩渦和海流攪渾了海底泥沙,還沒有完全恢復,水質不比之前那般清透。
不僅如此,沉底的沙子里還有不少碎了的貝殼,缺了鉗子的螃蟹和龍蝦,成株的珊瑚被削了頂,斷成幾節(jié),像小小的鹿角。
海底整株的珊瑚很值錢,若是形狀還好,價值千金,但就像上好的珍珠一樣難得。
這種不怎么起眼的碎珊瑚,鐘洺看見了也會撿,因是一味藥材,攢多了可以賣去藥鋪,售價尚可。
大的那些他是不碰的,因他常在海底來往,知道珊瑚里住著多少活物,若是珊瑚沒了,這些魚蝦亦沒了棲息之地,豈不缺德。
水上人生于舟船,靠海吃海,枕浪而眠,比起海邊漁村以打漁為生的普通漁夫,禁忌更多。
例如漁網(wǎng)的尺寸不可太細,以免濫捕魚苗。
例如撒網(wǎng)撈到海龜,務必放生,海龜多高壽,有靈氣,傷海龜?shù)娜顺龊鲭U。
例如遇到魚貍,也要善待,危急時刻你落水,它可能救你性命。
把幾根碎珊瑚揣進小網(wǎng)兜,鐘洺略過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倒霉蛋,深入礁石叢尋覓龍蝦窩。
這一片海下多龍蝦,過去來時從沒空手過,就是不知道前兩天的颶風有沒有害得這里的龍蝦搬家。
好在是沒有的。
鐘洺很快瞧見一處礁石間隙里探出幾根長長的觸須,低頭一看,就見里面躲著好幾只花紋斑斕的龍蝦。
這種白水澳最常見的龍蝦又叫青龍,最小的也有一斤多沉,這一個窩里足有四只,鐘洺用鐵夾子挨個夾出來,丟進網(wǎng)兜,繼續(xù)朝前行進。
除了石頭縫,石洞和珊瑚窟窿里也常見龍蝦,它們會倒吊在洞里,遇見天敵后飛快跑走。
然而雖然殼子硬,除了人以外,海中以龍蝦為食的活物也不少。
鐘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石頭洞,猜測里面應當有龍蝦,就見一只大海龜守在洞口,正按著一只青龍大快朵頤。
這海□□似鷹嘴,前面帶尖,是只兇悍的玳瑁,不僅吃龍蝦的樣子兇狠,咬人的時候也兇狠,而且一咬下去絕不松口。
鐘洺不敢惹它,靜靜繞了道。
反正他一口氣足夠長,下來一回,不差這一個洞里的收獲。
又往深處有了一會兒,接連發(fā)現(xiàn)兩個龍蝦窩,共抓了十只龍蝦。
扒在石頭上的海星用鐵耙拽下來三個,背后觸須蠕動,掃得他掌心發(fā)癢。
鐘洺知道家里小弟喜歡顏色漂亮的海星,回回吃完以后都要晾干打孔,穿成一串掛在船上。
不過好些鮮艷的海星是有毒的,碰不得也吃不得,他沿路扒拉了一圈,也就四五個能吃,不管長得如何,姑且都留下了。
沉迷翻找海星,鐘洺暫且忽略了身后的動靜,待到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拽自己的網(wǎng)兜時,一回頭就和那只玳瑁海龜對上了眼。
鐘洺險些氣笑了。
這么大個東西,居然還和他搶食,分明遍地都是龍蝦,根本不愁吃。
可見和人一樣,海龜也有機靈和蠢笨的,這只顯然是覺得網(wǎng)兜里都是現(xiàn)成的,直接搶走就能吃個飽肚,何必自己費勁捕獵?
他往后拽一下網(wǎng)兜,海龜卻咬得緊,根本拽不動,強行拽怕是會把網(wǎng)兜扯壞,到時候里面的龍蝦真要便宜了過路龜。
鐘洺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東西,鐵耙和鐵夾是不能丟的,他索性抓個海星砸過去,連砸了兩個才迫使海龜不得不偏頭松嘴。
他趁機把網(wǎng)兜拽離龜口,想了想,又拿出一只龍蝦扔到一旁,抬腿踢了一腳,誘使海龜追去,自己趕緊往水面上游。
“嘩啦”一聲,海里冒出的人頭驚飛了盤旋的鷗鳥,粗著嗓子發(fā)出“嘎嘎”亂叫。
鐘洺抹一把臉上的水,拖著網(wǎng)兜快速游到岸邊,把龍蝦倒進空桶里。
原本打算下去一趟就走,但如今只有這幾只龍蝦,又覺不夠看。
要不是剛剛那只玳瑁突然出現(xiàn),打亂了他的節(jié)奏,他還打算看看能不能網(wǎng)走幾條魚的。
眼看時辰還早,鐘洺斟酌一番,又提著桶往遠處走了走,打算避開玳瑁的地盤,再下一次海。
第13章
生病
他不是災星,不欠任何人……
白水澳,盧家船上。
天剛亮不久,一家子里只有蘇乙早早起身。
他一年四季都是這般作息,趕著頭一個起,最晚一個睡,早起后要先去倒尿桶,洗刷干凈,回來后燒熱水、煮早食,還得替劉蘭草母子三人把洗漱的水都備好。
做這些時,動作還需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不然要是吵了喜睡懶覺的盧雨,便又是一頓抱怨或是陰陽怪氣。
自來了舅家,十幾年他都是這般過的,舅舅在時,他是為了報答舅舅一家的收留,舅舅去后,一是他自覺有愧,對不住舅舅,二是他但凡少做半點,就要挨舅母的數(shù)落。
若只是數(shù)落就罷了,舅母脾氣不快,還會克扣他的飯食,本只有一碗的,只余半碗,該是兩頓的,唯給一頓。
偏生他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計,連自己去海灘上找吃食填肚子都沒空閑,為此不得不愈發(fā)任勞任怨,加倍多干,只為多得幾口飯。
先前也不是沒因舅母愈發(fā)明顯的刁難爭執(zhí)過,泥人尚有三分性,何況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可舅母一句“你舅舅若不是好心收留了你,怕是今日還活著”,像是個無形的巴掌,把他滿腔的話扇回肚里。
細論起來,他早已不得不習慣,可今日著實有些撐不住。
因著前幾天風來那夜,他被劉蘭草趕到門口處睡,給他們睡里頭的人擋風,半夜雨落以后風大不說,雨滴子也漫進來,把他凍了個透心涼。
六月天,在船上睡多悶熱,他是沒有鋪蓋的,上山住石屋后,劉蘭草為防夜里冷,盧雨和小兒子盧風受涼,單給他們備了被褥,自然沒有蘇乙的份。
這么折騰一頓,蘇乙次日就發(fā)起熱,骨頭酸疼,吃什么吐什么,雖然所謂的吃食,也就是兩碗能照出人影的米湯和一條咸魚干,半塊放硬的糲米糕。
劉蘭草嫌他浪費糧食,又說生了病餓一餓好得快,后一日直接不給他飯食,讓他去屋子角落躺著。
還是旁人提了一嘴,說是別真病得太厲害,鬧出人命來平添晦氣,劉蘭草方不情不愿地給他煮了碗山上自采的草藥湯子喝。
藥湯子苦得他舌頭發(fā)緊,喝下去出了一身的冷汗,夜里倒真是退了熱。
渾身沒那么燙后,蘇乙自覺熬過一劫,怎料今日睡一覺起身,才知大病一場不是這么好掀過去的,照舊是頭重腳輕,渾身泛冷,摸著額頭又沒有多熱,可仍覺得喘出的氣都是燙的。
他精神不濟,手腳也不似往日麻利,昏昏沉沉間踹到一個木盆,發(fā)出“咣當”一聲響。
盧雨被吵醒,翻了個身,罵罵咧咧起來。
他一張口,盧風也醒了覺,他年紀小,沒睡夠,鬧騰不休,給劉蘭草也惹出火氣,直接出了船艙對蘇乙道:“一大早摔摔打打做給誰看呢,莫不是前些日子窩在屋里懶了骨頭?你要是不想干就趁早滾遠些,當我樂意養(yǎng)你這么個嫁不出去的老哥兒!”
劉蘭草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他打發(fā)走,說是早食也不用他煮了。
蘇乙心知這是早食沒自己份的意思,不過面對這樣的舅母和艙里嘴上不饒人的表弟,他此刻寧愿離得遠些。
至于早食,大抵又是一碗水多米少的湯水,他們吃剩下的魚頭魚尾,還不如他去海灘上,或是退了潮的紅樹林子里轉轉,要是運氣好了還能摸到鳥蛋烤了吃。
“那我去捕蝦子了�!�
蘇乙會做蝦醬,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方子,不知怎么搗鼓的,總之做出來的味道就是與別家不同,挑去鄉(xiāng)里賣,生意一直不錯。
只是賣醬得來的銀錢難以留下,九成都被劉蘭草搜刮了去,她打著替外甥哥兒攢嫁妝的由頭,實際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
劉蘭草惦記他賣蝦醬的銀錢,因而每回他說是去捕蝦子,劉蘭草的脾氣總會老實些,也不會太過追究他出去了多久。
這次也同樣,劉蘭草沒有答話,算是默認,蘇乙徑直拿了蝦網(wǎng)和木桶,安靜地離開。
走在岸邊,頭痛,肚子也痛。
他后悔剛剛沒趁舅母起床前多喝兩口熱水,好歹還能暖暖肚腸。
現(xiàn)下就算是看見蠣黃肉他也不想吃,生怕一口下去便吐出來,而鳥蛋不知有沒有,紅樹林有些遠,今天也沒退大潮水,沒有船的話他去不了。
說來也是凄涼,偌大一個白水澳,除了舅母家的船,他再也無他處可去,想討一碗熱水都沒有。
蘇乙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常恨自己是個哥兒,若是個漢子,再不受待見,起碼也能自立門戶,哪像哥兒,若想離家自成門戶,只能選個漢子嫁了,而他這樣的小哥兒,又有誰會樂意娶。
這個關口,蘇乙耳畔仿若又響起那日鐘洺說的話來。
那個漢子講,他不是災星,不欠任何人。
拖著蝦網(wǎng)一路前行,思緒飄散,不知不覺間已走遠了。
回過神來時,已到了村澳里少有人至的一片崖壁下的石灘。
這里不適合捕蝦子,但礁石叢里的東西倒是不少,過去他摸到海鳥蛋,也正是在這片崖壁的石頭洞里。
既都來了,他渾身沒力氣,不愿再往回走,只想找處石頭坐下歇歇。
正想著該把礙事的蝦網(wǎng)放在哪里,忽然聽到前面有腳步聲。
他素來是習慣避著人的,能不和村澳里的人打照面就不打,何況是這等冷清地方。
于是第一反應便是把蝦網(wǎng)團起收攏往腳下一踩,整個人躲去了礁石后。
本以為是村澳里哪個勤快人一早來這處趕海,或者下鉤釣魚釣螃蟹,然而當人走近,他好奇地從礁石縫里往外看一眼,發(fā)覺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在這處經(jīng)過的漢子,是那馮家的馮寶,形容鬼祟不說,兩只手里還各提了好幾只偌大的龍蝦,尚且鮮活著,個大肉滿,是拿去鄉(xiāng)里圩集,一只能賣一二錢銀子的品相!
蘇乙斷定,這東西絕對不是他自己得來的。
至于為何如此說,實在是馮寶的名聲差得可以。
上回劉蘭草跟盧雨提起,講鐘洺在白水澳名聲不好,實則和馮寶比起來,真的不算什么。
鐘洺名聲差,差在他不安于水上人的身份,日日往鄉(xiāng)里跑,你說他沒出息,他在鄉(xiāng)里頗有門路,你說他有出息,他又的確常常兜里空空。
馮寶則是樣樣挑不出一個好來,雖和鐘洺一樣,都是沒了雙親的漢子,從小跟著阿奶長大,靠族里接濟養(yǎng)活,長大后卻慣常做些手腳不干凈的事。
在這家繩子上解條干魚,在那家網(wǎng)兜里順幾只對蝦,不是多值錢的東西,可教人心里漚得很。
告到里正那里去,也沒什么用,且不說他伸手的時候往往沒人看見,就說他那阿奶,實在是個厲害人物,歲數(shù)大,輩分長,死了的男人還和里正有交情,曾在海上救過里正的命。
沒有她男人,里正早二十年就在海里喂了魚,為此又能如何,只得敲打兩句就散了場。
這點小官司,里正不松口,便也鬧不去鄉(xiāng)里衙門。
于是這些年里,馮寶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澳里人只當丟了喂老鼠。
蘇乙目送他遠去,蹙著眉毛,不知姓馮的這次又是偷了誰。
起身時他只覺兩眼發(fā)黑,扶了一把石頭才好險沒跌倒,好不容易緩過那陣,摸到自己一頭的冷汗,繼而忍不住捂著胃,對著旁邊嘔了兩口,卻是什么也沒嘔出來。
想及馮寶既順走了別人的龍蝦,前面八成是還真的有別人在,他懶怠看人冷臉,或是躲躲藏藏,索性也不逞能,原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遙遙望著眼前的海,發(fā)起呆來。
一刻鐘前。
鐘洺把龍蝦擱在岸上,換了處地方下水,好處是沒遇到那只玳瑁了,壞處是這片的龍蝦窩當真不如之前的地方多。
所以說那只玳瑁出現(xiàn)在那里,壓根不是偶然,而是精明著呢,怪不得敢攔路打劫。
鐘洺多在水里轉了一陣,不好不壞地逮了八只龍蝦,網(wǎng)了一條不小的黑毛魚。
回程的路上遇見一片沙地上趴了好些扇貝,他下去用鐵耙直接往網(wǎng)兜里送,被驚走的扇貝開合著殼子向遠處游走,和拍巴掌似的,看起來怪有趣。
他想可惜小弟身子不好,不然以后也讓小弟練練這憋氣游水的本事,下來和他一道游。
海底廣闊,比在地上看人有意思多了。
扇貝太多,一眼望去少說上百只,鐘洺沒趕盡殺絕,挑著個頭大的,兜了幾十只就罷手,約莫十只就有一斤沉了。
掐指一算,十多只龍蝦,一條黑毛,一兜子扇貝,能賣個幾兩銀了,足夠帶小弟看診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