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差點在海里呲出牙來笑,腦袋從水上冒出來的時候都還是樂呵呵的,直到二次上岸,看到網(wǎng)兜被人扒開,里面的龍蝦全都沒了蹤影,只余幾個紅艷艷的海星,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沒成想他竟也有遭賊惦記的一日,還如此膽大包天,帶走的九只龍蝦哪怕按照一只一錢算,也是九百文錢,何況里面大個的兩錢不止,加起來可不是小數(shù)目!
鐘洺沉著臉,把新捕的龍蝦和海星、扇貝裝在一處,木桶打了水裝進黑毛魚,匆匆穿上衣服。
村澳里有這個膽子的人不多,他保管不會讓此事輕易翻篇。
他斷定賊八成還沒走遠,大長腿邁起來,步伐生風(fēng),目不斜視,走在礁石灘上如履平地。
即使如此,在半道上的余光所及之處,還是驟然瞧見了個眼熟的人影,礁石掩映下露出大半肩膀,破舊的灰色衣裳,有些發(fā)黃細軟的發(fā)辮垂在一側(cè),肩頭窄細瘦削,不是蘇乙又是誰。
“蘇乙?”
鐘洺從來不主動和姐兒哥兒搭話,在蘇乙這里真是破了幾回例。
想著好不容易遇見,總要還是說一聲小貓的情況,哪知叫了一聲,對方卻沒回應(yīng)。
鐘洺感覺不太對勁,當(dāng)即忘了要忙著去追賊的事,把木桶和網(wǎng)兜就近一放,上前查看。
不看還好,一看真是心頭猛跳,只見蘇乙白著一張小臉,靠在一塊濕漉漉的礁石上,眼睛緊閉,倒像是昏了。
第14章
抓賊
“不都說他改了性子,怎么又打起……
蘇乙也不清楚自己何時昏睡過去了,被人搖醒時,他以為是舅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偷懶,整個人緊張過頭,一口氣沒續(xù)上,胸口發(fā)悶,邊咳邊喘。
鐘洺見蘇乙忽地睜開眼,眼神卻是渙散的,氣喘不止,唇上泛紫,頓時后背爬了一身汗。
他想到小弟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就是半夜咳嗽到喘不上氣,是他趁夜撐船送去鄉(xiāng)里,生生從打烊的醫(yī)館里把老郎中叫起來,方知再晚送來一會兒就要出大事。
“乙哥兒?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蘇乙朦朧間聽見是漢子的聲音,隱約望見一抹高大的影子罩在身前,遮擋了清晨溫吞的日頭。
他瞇起雙眼,好不容易聚起光來,看清來人,一下子渾身都松弛下來。
“我……能聽見,我沒事。”
他抹一把臉,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期間發(fā)現(xiàn)自己衣裳都沾濕了,垂在一旁的辮子也壓亂,真不知是怎樣一副狼狽情形。
想來好像每次見到鐘洺,自己都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半點不像個樣。
鐘洺后怕地呼出口氣,像是剛剛跟著蘇乙喘了一回似的。
“你把我嚇一跳,以為你昏在此處�!�
又道:“你別急著起來,容易頭暈,先坐著說話�!�
蘇乙也確實有點起不來,腿腳還軟著,只得半路停下,徒勞地扯了扯衣裳,強笑道:“我早上起早了,來這里不知怎的,打起瞌睡來,讓你看笑話了�!�
鐘洺卻是慢慢擰起眉頭。
蘇乙一副濃重病容,比起上次見面,居然又瘦了一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只剩一把骨頭。
他打量蘇乙,覺得這副模樣,藥是肯定沒吃的,飯也不像是吃飽了。
即使劉蘭草死了相公,對這個外甥哥兒有遷怒,這么做未免也太過頭。
他曾聽二姑說過,盧家這些年養(yǎng)蘇乙不是白養(yǎng)的,蘇家那邊為免遭人戳脊梁骨,月月給三升糲米當(dāng)做蘇乙的口糧,若是一天兩頓稀粥,一個哥兒都吃不完。
當(dāng)初把人送走時,盧家還要過一筆銀錢,不知幾何,總之以劉蘭草的精明勁,絕對少不了。
遑論蘇乙還日日干活,純像買了個家奴,給他家當(dāng)牛做馬。
“前幾日在山上沒見你,是病了?”
蘇乙鼻子一酸,他抬手揉了揉眼,遮掩道:“落雨那晚,吃風(fēng)受了點涼。”
他著實不習(xí)慣多說自己的事,從小到大,沒什么人關(guān)心過他,無論是餓了還是病了,面對鐘洺的詢問,感動之外,只覺局促。
“這么早的時辰,你怎在此處?”
他裝作彎腰擺弄蝦網(wǎng),順勢扯開話題。
說到這里,鐘洺又想起龍蝦遭竊的事,面色不爽。
“我趕早來下海逮龍蝦,想著換了銀錢帶我小弟去看郎中,哪知遇了賊。”
蘇乙暈暈乎乎的腦子像是盛了一碗漿糊,鐘洺說完后好一會兒,他才驀地反應(yīng)過來,“啊”了一聲站起。
“那龍蝦是你的!”
蘇乙起是起來了,卻身形搖晃,鐘洺生怕他磕了,跟著緊張,同時不解道:“什么龍蝦?”
蘇乙心下激動,惹出幾聲咳嗽,咳得狠了,面上染就兩抹不正常的血色。
他狠狠拍一把胸口,像是很不耐煩自己這會兒咳個沒完耽誤正事,好歹壓下去后趕忙道:“是馮寶!我先前來時,遇見他拎了幾只龍蝦過了,當(dāng)時就想那品相不像是他能逮到的,八成是順了旁人,沒成想還真是!”
他早該心里有數(shù),放眼白水澳,能潛到水底徒手抓到那般大龍蝦的,除了鐘洺,壓根不做它想。
鐘洺恍然,火氣拱到天靈蓋,眉頭鎖緊道:“我便猜到該是這廝,果不其然�!�
既確定了是馮寶干的,他自要去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不知恥的,料想時間過得不久,對方還未來得及去鄉(xiāng)里圩集。
走前他想起什么,回頭道:“我看你帶63*00
了蝦網(wǎng),這里又不是捕蝦的去處�!�
蘇乙沒說自己是走了神才晃到這里的,“原是想先來這里撬些蠣黃�!�
鐘洺覺得奇怪,倒也沒再多言。
“你臉色著實太差,別在離水太近的地方走,實在難受就早些回去�!�
這哥兒站著都搖晃,還敢在這沒人的石灘轉(zhuǎn)悠,要是腳滑跌到水里,連個能撈一把的人都沒有。
蘇乙低著頭,輕輕頷首,其神色令人辨不分明。
“我知曉,多謝你�!�
鐘洺看他這副小心謹(jǐn)慎的模樣,總覺得心里不是滋味,決定在離開前至少同蘇乙說件開心事。
“對了,原本喊你是要同你說小貓的事,我給它改了個名,叫多多,腿傷也好了不少,只骨頭還沒長齊,你有空可以自去我家船上看看它,我跟小弟說了你的事,他認得你,不會攔著�!�
“阿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干什么去!”
鐘春霞正在船上守著竹簸翻撿干貨,之前上山待的幾日,好些干貨悶著都返潮了,趁著太陽高,她趕緊拿出來重新曬,不然回頭賣給那些個南下的走商,要被挑茬壓價。
埋頭整治的工夫,聽得隔壁船上一聲響,抬頭看去,發(fā)覺鐘洺丟了個網(wǎng)兜和木桶在船上,沒打個招呼,跑著又走了。
那架勢,那神情,她熟悉得不行,以往這小子和人干仗,就是這副急赤白臉的模樣!
“這混賬小子,又不知惹了什么事!”
鐘春霞坐不住了,生怕鐘洺剛安穩(wěn)了幾天,又惹出新的麻煩,她叮囑大女兒唐鶯看好還在船上打瞌睡的鐘涵,下船便追了上去。
還沒到地方,遠遠就見前面已圍了好幾個人,還不住和新湊過去的人大驚小怪道:“快瞧瞧,鐘家的洺小子又打人嘞!”
“不都說他改了性子,怎么又打起人來?”
“哎呦,那誰說得清,總之我都沒看清楚怎么回事,他上來就對著人踹一腳,我看著都心驚!我就說,這人的性子哪是那么容易改的!”
“所以是和誰打起來了?”
“還能是誰,趴在地上的你不認得嘛!就是馮家的馮寶!”
說話的人擠了擠眼,“咱們且等著吧,等麥婆子來,今天可有好戲看!”
鐘春霞認出說話的人是賴家夫郎,賴家和鐘家本就有怨,前些日子賴家兩個小子好似還因嘴里不干不凈,被鐘洺給教訓(xùn)了一通,好生吃了癟。
這賴家夫郎面對鐘洺,自是添油加醋,嘴里沒有半句好話。
不過聽到這里她也斷定,既鐘洺打的是馮寶,那自家肯定占理,當(dāng)即也不再生鐘洺的氣,擼一把袖子就沖賴家夫郎殺過去,嘴里罵道:“你這昏頭亂嚷的玩意,竟替?zhèn)當(dāng)賊的說起話來,回頭姓馮的偷到你家去,有你好果子吃!”
賴家夫郎說得起興,哪里注意到周圍有什么人,乍聽到鐘春霞的聲音,嚇了一跳,掐著腰轉(zhuǎn)身,兩人當(dāng)即互罵起來。
身處人群當(dāng)中的鐘洺,只聽周遭吵嚷,他多少猜得到旁人會議論什么,無非是自己有逞兇斗狠,仗勢欺人云云,或是樂得看他和馮寶兩個人“狗咬狗”。
不過他并不在意,此刻眼中只有馮寶這個偷雞摸狗慣了的混子,心知此人就差一頓厲害的教訓(xùn)。
不然總有一日,他不甘只偷點咸魚蝦子,這次敢順走幾兩銀的龍蝦,下回說不準(zhǔn)就有膽子摸去船上偷銀錢細軟。
如此禍害,合該滾出白水澳。
且說這馮寶,剛把龍蝦放回自家船上藏好,念著晚些時候去鄉(xiāng)里賣了換錢,還沒算明白能得多少銅子,就被鐘洺一把拖到木板橋上,上來就是一個窩心腳。
他當(dāng)場給踹出一丈遠,重重撲倒在地,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動,牙齒磕了嘴,一抬頭已是一嘴的血。
“鐘洺,我好端端沒惹你,你作何打我!”
他嘗到一股子血腥味,一抹嘴見了紅,頓時和自己占了理似的,嗓門都大起來。
鐘洺不多話,慢騰騰朝前走了兩步,他分明手上沒拿任何能傷人的東西,偏生看起來氣勢十足。
馮寶生得也不算矮小,被他一襯,卻像個出生的小雞子,鐘洺往前走一步,他就在地上往后蹭一步,沒了剛剛大聲反問的勁頭,下意識地吞著口水給自己壯膽。
他想不通,以前他也知鐘洺打架厲害,個高力氣大不說,還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四五個人敵不過鐘洺一個。
現(xiàn)在卻看著比從前更駭人,那一雙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看著你時像淬了冷鐵,讓人疑心就算是給他一把刀,他也是敢殺人的!
“你要做什么!要打死我不成!”
干這檔子事這么久,馮寶絕不是頭回被苦主逮到。
對于如何當(dāng)一塊滾刀肉,早就輕車熟路,料想這回和以前一樣,都是沒人瞧見的。
既沒作證的,鐘洺再狠厲,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又能把他如何!
鐘洺冷笑一聲,果然能舍下臉皮當(dāng)賊的人,臉皮比那老水上人后腳跟的繭皮還厚。
“打死你?我碰你一下子都嫌臟了手。”
鐘洺抬起腳尖,復(fù)往馮寶的屁股上懟一腳。
他前世出入戰(zhàn)場,殺過的蠻子不計其數(shù),是真見過血的,相比之下,馮寶這等不入流的貨色,想懲治不過是兩下子的事。
他俯身向下,一字一頓,清晰地說與在場所有人聽。
“馮寶,你這套裝瘋賣傻的本事在我這不好使,你從我這里順了什么東西,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丟的一兜子龍蝦,少說值二兩銀子。”
一言既出,旁邊的看客全數(shù)嘩然。
“二兩銀子嘞,這馮寶的膽子愈發(fā)大了……這么多銀錢,都夠?qū)こH思页杂脗z月!”
“要是別人來找,我還真不信,可是鐘洺那小子,還真有本事逮到那么多龍蝦。”
“我看他今次是甭想混過去了,鐘洺哪里是好糊弄的,里正來了都不好使!”
“麥婆子去了哪里,怎還沒來護她的好大孫?”
再看場子中央的鐘洺,正毫不留情地抬腿踩著馮寶的肚子,馮寶像個被人抓住要害的蝦蛄,在那里跑也跑不脫,臉紅脖子粗。
“我不知你在說什么,我一道早連船都沒離,你一把就將我抓出來打一頓,還說我偷了你東西,這是什么理!”
他打定主意,抵死不認,正喊著時,另一邊倏又冒出個人來,上來就用力推一把鐘洺,隨即抱著馮寶干嚎起來——
“沒天理了!這白水澳什么人都能欺我們孤兒寡老,踩著我們的面皮行事!我一個快死的老婆子,我不怕你!你不是要打嗎!你來打我,盡管打死我算了!莫打我外孫!”
第15章
作證
活下去的力氣
麥婆子的出現(xiàn),讓現(xiàn)場靜了一刻,看熱鬧的里甭管老的少的,全望向這倚老賣老的婆子,看這回她又要作哪門子的妖。
更想看看揍了馮寶的鐘洺,面對麥婆子會如何。
這婆子之所以橫行村澳,無非仗著兩件事,一件是她歲數(shù)大,一件是她那死了的男人與里正的交情。
有這么個老婆子擋在面前,任它什么東西,只要進了馮家的船,就別想再有拿回來的時候。
麥婆子干哭了幾句,眼看渾是在演獨角戲,腔調(diào)一頓,轉(zhuǎn)而撲到馮寶身上換了套詞。
“我的阿寶,你怎被打成這樣了,看看這些血……哎呀!這是要我的命啊!”
“他全身上下就嘴皮子上一個口子,你晚點來,怕是都要好了�!�
鐘洺勾唇一哂,看向仍蜷在地上裝慘的馮寶,“虧你是個漢子,敢做不敢當(dāng),遇見事了只知躲在你阿奶身后�?上憬袢兆苍谖沂掷铮舨话盐襾G的東西原數(shù)奉還,我便是將你打去半條命,又有誰能管我?”
他語調(diào)涼涼,腔調(diào)狂妄,馮寶聞言,肉眼可見地一瑟縮。
麥婆子和只護崽的老母雞一般,展開手臂擋在馮寶面前,梗著脖子道:“好你個鐘洺,果然是個耍橫慣了的!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家阿寶偷了你的龍蝦,我就問你,你哪只眼睛瞧見了!海里這般大,難不成所有龍蝦都是你家的不成!”
怎知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剛巧插進來,音調(diào)不大,卻也足夠大家伙聽得清。
“我瞧見了�!�
一時間道道目光盡數(shù)投去,鐘洺發(fā)現(xiàn)來人,目露驚異。
說實話,蘇乙行走在村澳之間,常被人打量議論,他早就習(xí)慣了來自旁人的視線。
但這回情況不同,他與鐘洺短暫對視,努力平復(fù)著心情,因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么多話,整個身子都因為緊張而微微打顫。
為此不得不深吸兩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越過人群走到人前,站定在離鐘洺幾步遠的地方,大著膽子繼續(xù)道:“我今早去南面崖壁下的石頭灘趕海,恰好看見馮寶拎著好幾只大龍蝦從更南邊走回來,按理說這么多的龍蝦,光靠釣是釣不來的,必定要下海捕,可他那會兒,身上和頭發(fā)都是干的�!�
有人不嫌事大,插嘴問道:“你說的是什么時辰的事?”
蘇乙想了想,謹(jǐn)慎道:“兩刻鐘之前�!�
村澳里遭馮寶偷過東西的人不少,今日見鐘洺硬氣,少不得無形之中也站在了他這側(cè)。
雖意外于平日里不聲不響的蘇乙會站出來指認馮寶,但總歸不是壞事,這會子惦記著家里丟過的物件,也不管什么災(zāi)星不災(zāi)星了。
而一早便有好事之人去里正家喊了里正,說是馮寶順了鐘洺的東西,兩個人鬧起來,都打到見血了!
里正駭?shù)貌菪紱]套緊,趿拉著就往外趕,正趕在此時現(xiàn)了身。
他一露臉,麥婆子和見了救星似的,哭著就迎了上來。
“里正,您可要給我們祖孫倆做主!”
里正只覺難辦,暗道馮寶惹誰不好,偏惹鐘洺這個混不吝的,看來今日的稀泥當(dāng)真不好和,更何況今日竟然還添了個人證。
當(dāng)著里正的面,蘇乙又把早晨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由于是第二次說,他不再磕磕絆絆,順暢了許多。
說罷,又有好幾個人揚聲說明,那個時辰確實看見馮寶經(jīng)過,有人看見了他手里的龍蝦,也覺奇怪,不過人人都能作證,馮寶當(dāng)時渾身上下,除了腳底板沒一個地方濕。
“總不至于那些龍蝦是從海里蹦進他懷里的!”
“就是!就算是使桿子釣,也釣不上那么大的,還連著許多只,只有去海里掏龍蝦窩才可能!”
事已至此,里正深知此事不會輕易翻篇,不得不松了口,答應(yīng)尋個人去馮家船上找龍蝦。
他派出去的是自己孫子,既不是鐘家人也不是馮家人,以示公正,不多時便得了結(jié)果。
需知一艘船就那么大,哪里還用多找,馮寶本也沒準(zhǔn)備藏,抬腳一進去就看見了。
一桶龍蝦,整整九只,鐘洺上前翻到其中一只,亮給眾人看。
“我在海底抓龍蝦時遇見了只海龜,隔著網(wǎng)兜同我搶蝦,這只就是挨了海龜一口的�!�
里正看了一眼,人群里也另出了幾個上前查看,都是些捕魚的老把式人。
他們出海半輩子,見多了海龜咬過的魚蝦貝,知曉鐘洺說得不假。
眾目睽睽之下,里正在心里嘆口氣,人證物證俱全,自己若仍舊回護馮家,恐要徹底犯了眾怒,這個里正也該當(dāng)?shù)筋^了。
麥婆子見里正一味沉默,頓覺大事不妙,一屁股坐在地上發(fā)起賴來,哭天搶地,直說她沒福氣,馮寶的阿爺和阿爹都死得早。
“挨千刀的短命鬼,你們是蹬腿去了,留咱們命苦的祖孫倆,遭人厭!遭人欺!”
她抱著馮寶,變干哭為真哭,不知情的人看了,恐還真覺得馮寶是被冤枉的,可見這祖孫倆臉皮厚到了一塊去。
“你們今天誰要想動阿寶,那就是成心想要老婆子我的命!”
她說著就要往海里跳,鐘春霞離得不遠,眼疾手快,因都是婦人,也沒什么需要避嫌的,上前一把環(huán)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扯,同時朝身后喊道:“都愣著作甚!趕緊過來幫忙!難不成還真看她尋死覓活!”
一下子好些個婦人夫郎都回過神,七手八腳地過來扯麥婆子。
馮寶在旁大喊“阿奶”,被鐘洺一把拎了后心衣裳,拖到里正面前一丟。
里正差點教他砸了腳面,往后急退,喉頭一哽,試探道:“鐘洺,你看你東西也找回來了,人呢也吃了教訓(xùn),這件事不如……”
鐘洺直接打斷他的話。
“小時偷針大時偷金,這等道理三歲娃娃都知道,里正怕是也不用我個后生來多嘴�!�
里正老臉一紅,面上卻還要擺出一副里正的架子,似有不耐道:“好,你本事大,你來說說該如何處置!”
“簡單,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衙門自有律例,凡有偷竊者,偷得越多,挨得板子越重,我今日丟的已有二兩,里正不妨再問問村澳里別的苦主,看看加起來,能不能給馮寶湊個整�!�
鐘洺面色淡然道:“若是里正嫌麻煩,不愿往鄉(xiāng)里走一趟,我也可以代勞。過去常在鄉(xiāng)里走動,雖說不算什么人物,但論起來也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
里正一聽,這還了得,鄉(xiāng)里那些個官差素來是看錢下菜碟的,鐘洺見識廣,壓根蒙騙不得。
況且若是這小子發(fā)了狠,給那抽板子的衙役塞串子銅板,讓人家往重了打,打去馮寶半條命去,自己必定讓那麥婆子纏上,永遠得不了清凈!
他當(dāng)即改了口。
“我既是白水澳的里正,此事自該我來出面�!�
“那就有勞里正�!辩姏巢幌滩坏馈�
隨即低頭看了馮寶一眼,末了,不屑地移開視線。
事已落定,里正很快被過去也被馮寶偷過的人家給圍了,有人歷數(shù)自家丟了什么,定要讓馮寶多挨幾板子,還有人沖到麥婆子面前,要她家掏錢賠補自家損失。
麥婆子哪里愿意,當(dāng)即逮誰罵誰,連里正的祖宗八輩都讓她罵了進去,離她近的都被她啐了一臉唾沫,還有倒霉的讓她往臉上劃了道子。
有那脾氣硬的,怎樂意吃這個虧,當(dāng)即上去還手,一群人纏斗在一起,你扇我巴掌,我扯你頭發(fā),拉架都拉不過來。
亂到這個地步,已全然沒人在意鐘洺和蘇乙去了何處。
鐘春霞從人堆里擠出來的時候,尚且一臉怒氣,好在她躲得及時,沒沾上那老貨的口水。
她打量一圈,本想叫上鐘洺一道回去,走了幾步,遠遠看見她那大侄子和個小哥兒在一起,觀小哥兒衣裳的顏色與身形,倒是像足了蘇家乙哥兒。
聯(lián)想到這小哥兒先前站出來替鐘洺說話,若不是他樂意當(dāng)這個人證,里正怕是還能繼續(xù)和一回稀泥,說來鐘洺合該好好謝謝人家。
她也是年輕過的,有些事一看就懂,遂也不湊上去喊人討嫌。
鐘洺豈知自己在做的事,已全然進了二姑的眼。
剛剛?cè)艘霍[將起來,他第一反應(yīng)即是扯著蘇乙避開,不然卷入其中,單薄的哥兒怕不是會被擠成一片海帶。
因此他們站的地方,已不是船與船之間的木橋,而是岸上僻靜處。
“剛剛多謝你,若不是你肯出面,此事沒那么容易解決�!�
里正長久以來對馮寶的包庇,白水澳無人不知,蘇乙站出來作證,假如不幸和往常一樣沒有結(jié)果,過后未嘗不會挨馮寶和麥婆子的報復(fù)。
可他還是站出來了。
鐘洺發(fā)覺,自己過去錯看了面前的小哥兒,他寡言、沉默,但并不懦弱。
他在劉蘭草一家面前的忍讓,大概確實源于所謂“克親”的說法,心有愧疚使然。
而不是因為他是一塊面團,隨便人揉搓拿捏。
“我既看見了,自然要出來說的,不然那些人多半要誤會你�!�
鐘洺在白水澳許多人的眼里,還是從前那個游手好閑的后生。
哪怕人們知曉馮寶不是什么好東西,依舊會責(zé)怪鐘洺不該上來就不問青紅皂白地打人。
又或者在這些人眼里,是非根本不是最重要的。
就像他們喊自己災(zāi)星,處處排擠,也僅僅是因為別人都這么說而已。
鐘洺說他不是災(zāi)星,那么他便不是。
每次想到這句話時,蘇乙總會找回一些力氣。
向前走的力氣。
活下去的力氣。
……
“所以我要謝你。”
鐘洺垂眸看向蘇乙,因為離得太近,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小哥兒孕痣,原是生在右眼的眼皮處,偏眼尾的地方,顏色黯淡。
盯著一個未嫁哥兒的孕痣看太過失禮,鐘洺用手指欲蓋彌彰地蹭了一下鼻子,轉(zhuǎn)而道:“我要去鄉(xiāng)里一趟,趁早把龍蝦賣了,你可有什么缺的東西需要捎帶?”
他咳了一嗓,不太自然道:“就當(dāng)是我的謝禮�!�
第16章
掌柜(修)
“是想送人?姐兒還是哥兒……
“二姑,我去鄉(xiāng)里將今日得的海貨賣了,再帶小仔抓兩副藥,有沒有什么要一遭買回來的?”
鐘春霞回船上許久,都繪聲繪色地將馮家的熱鬧,同附近船上交好的幾個媳婦夫郎講一遍了,鐘洺方姍姍而歸。
窩在鐘春霞懷里挺熱鬧的鐘涵一聽又要喝藥,一張笑臉?biāo)查g皺巴起來,鐘洺看著好笑,哄他道:“乖乖喝了藥,大哥給你買枇杷糖吃�!�
和鐘春霞關(guān)系好的徐家夫郎在一旁笑言:“小仔命好,有你這么個大哥,還有春霞這樣的好姑母,咱們水上人的孩子,哪有幾個害了病會去鄉(xiāng)里看診的,多是自吃點草藥就罷了�!�
去鄉(xiāng)里醫(yī)館一趟,沒有個幾錢銀子出不來,得打多少網(wǎng)魚去換。
是以村澳里人常眼紅鐘洺能賺,可他也能花啊,鐘涵愛生病,鐘家就是個下面有洞的破口袋,一邊裝,一邊漏。
“我就這么一個弟弟,說白了就是花錢買個心安,等他再長大些,說不定身子骨就好了,到時也就省心了�!�
徐家夫郎也喜歡鐘涵,他笑瞇瞇道:“是了,你們家將涵哥兒養(yǎng)得好,以后肯定是個周正漂亮的哥兒。屆時給他尋門好親,心事也就了了�!�
又問他馮寶可被押去了鄉(xiāng)里,鐘洺直說暫還未有。
“麥婆子一哭二鬧三上吊,沒人招架得住,里正又是個瞻前顧后的,那頭已經(jīng)有各家鬧起來,要把人強押了去,還要馮家掏錢補了過往的損失,再將馮寶逐出白水澳�!�
鐘春霞贊成道:“是該趕出去,白水澳不說有多好,過去也沒出過偷雞摸狗的混賬,這樣的人繼續(xù)留著,平白壞了咱的名聲,回頭與外頭說親怕是都不好說嘞�!�
幾個婦人夫郎齊齊稱是,誰家沒個孩子,早晚都是要說親的,成親是人生大事,哪里會樂意讓個不相干的人耽誤。
后續(xù)的事由,鐘洺沒興趣再關(guān)心,知曉馮寶橫豎逃不過一頓板子,也在白水澳留不住就夠了。
就像里正說的,這些合該他出面料理,過去他有心和稀泥,眼下和不成,料定也不敢再不公正行事。
閑話幾句,鐘洺牽著小弟回船。
唐大強一早去河口打水了,回不來,鐘春霞數(shù)了三十文錢,還有徐家夫郎的十文錢,連著油瓶醬瓶一道,讓他幫忙打點芝麻油和清醬回來。
水上人沒有田地,除了海里有的,連口吃用的淡水、搓繩子的稻草,都要花錢買、用魚獲換。
九越這邊多種芝麻,農(nóng)家吃芝麻油較多,村戶人辟出幾分地種一些,帶去油坊榨成油,省著點吃能吃上一年,哪像他們,打一斤就是二十文錢。
“今天澳里不安生,你早去早回�!�
鐘春霞囑咐一句,鐘洺應(yīng)下,把魚獲裝好,留下兩個龍蝦,二斤十來個扇貝,幾個海星自家吃,挑著扁擔(dān)下了船。
撐船載客,來往于各個村澳與鄉(xiāng)鎮(zhèn)之間的生意,稱作橫水渡。
專營此道的小船有帆而頂上無棚,至多能坐六七個人,又叫艇子。
干這行的皆是附近村澳水上人家的姐兒或哥兒,多是家里沒有兄弟,雙親攢了半輩子的錢,為他們置辦一艘艇子安身立命。
是以這些人里也多有不外嫁,放話招贅的。
鐘洺抱著鐘涵上了其中一艘,船家倪五妹,村澳里多喚其倪娘子,是個性子爽朗的婦人。
她曾嫁去過別的村澳,因后來日子過得不順當(dāng),又回了娘家,靠橫水渡謀生。
“好久不見涵哥兒了,今日怎想起帶他去鄉(xiāng)里?”
一艇子湊夠六個人,加上帶的東西已經(jīng)把艇子上不多的地方填滿了,倪五妹不再等,收起船錨,搖擼離了岸。
“受涼有些咳嗽,帶他去把個脈瞧瞧�!�
鐘洺答了話,未曾多言,單把小弟攬在懷里以免跌下去,又給他指看兩邊風(fēng)景。
同乘的幾人看著他們兄弟倆,明顯欲言又止,想問馮家的事,又怕鐘洺發(fā)難,順風(fēng)順?biāo)囊宦�,真是把他們憋了個好歹。
下船前,鐘洺數(shù)了十文錢給倪五妹。
從白水澳至清浦鄉(xiāng),一個人頭五文錢,鐘涵年紀(jì)小,抱在懷里不占地方,算三文,但額外還帶了盛魚獲的木桶、竹筐等,另多收兩文。
趁倪五妹數(shù)錢時,鐘洺瞥見她戴的耳飾,一丁點銀珠子,比不得米粒大,不多顯眼,村澳里出嫁了的姐兒和哥兒常有。
因水上人有三四歲穿耳洞的習(xí)俗,總要戴個東西才不會長起來。
“倪娘子,你的耳飾可是在鄉(xiāng)里銀鋪子買的?”
他冷不丁問一句,讓倪五妹愣了愣,“是在銀鋪子買的,怎的,你要買?”
她反應(yīng)過來,莞爾挑眉道:“是想送人?姐兒還是哥兒?”
這種小銀珠子便宜,不比銀簪之類,送人拿得出手還不多貴。
倪五妹慣是愛這般說話的,遇上臉皮薄的都招架不了兩句,多虧鐘洺多活一輩子,臉皮厚得很。
“是送人。”
卻沒點明是姐兒或是哥兒。
倪五妹看這小子,在此等事上頗有些愣頭愣腦,忍不住指點道:“我聽說你還沒議親,可是有心上人?別怪姐姐沒提醒你,這些個飾物頭面,不能隨便送,除非你當(dāng)真對人家有意�!�
鐘洺還真沒想到這么多。
問這一嘴,皆因他想買點什么向蘇乙道謝,先前問他缺什么,他又不肯說,還說不要謝禮。
他壓根沒怎么和哥兒打過交道,哪里知道送什么,從白水澳琢磨到清浦鄉(xiāng),仍舊沒點章程,方才看到倪五妹戴的銀珠,突然覺得蘇乙佩上當(dāng)是不難看,腦瓜子一熱便問出口。
被倪五妹一提點,他也意識到不合適。
“要是沒到那份上,又要送點東西討人家歡心,不妨買些平日用得上的,缺什么,你便幫著添什么,假若不知,便揀些點心、果子,人家吃到嘴里,可不就甜在心里?怎么也出不了錯!”
倪五妹越說越眉眼飛揚,“說起來,你小子到底是對誰家天仙動心了?咱們澳里好些個姐兒哥兒惦記你,你哪日成了親,怕是各個都要半夜躲被窩里哭嘞。”
“都是沒影的事,娘子饒了我罷�!�
眼看在倪五妹口中,話頭快要飛出二里地,愈發(fā)沒個譜,鐘洺連連討?zhàn)�,和小弟一起逃似的上了岸�?br />
“龍蝦,今早海捕的新鮮大龍蝦——”
“扇貝,入口甜,一包肉的扇貝!大娘,可要稱些回去嘗?”
交罷市金,鐘洺尋到一片樹蔭下擺攤。
他搬了塊平整些的石頭給小弟當(dāng)?shù)首�,自己站在一旁,高聲叫賣。
鑒于他帶來的魚獲新鮮緊俏,品相出挑,實在是整個圩集上掐尖的好東西,來的次數(shù)多了,在碼頭上逐漸開始小有名氣。
現(xiàn)今碼頭圩市常來往的人們,差不多都知白水澳有個年輕小子,擅潛海閉氣,能直下海床撈捕魚獲,像回了自己家一樣。
好幾處食肆的掌柜在他這買了海產(chǎn),回去烹飪一番搬上席面,既賺高價,又得食客夸贊。
由于嘗到了甜頭,不約而同地打發(fā)伙計日日來這邊蹲守,若是看見鐘洺現(xiàn)身,趕緊上去搶頭一波,來晚了的只能抱憾離去,買都買不上。
也有食肆和鐘洺提過,要他固定與自家送貨,被鐘洺拒絕,只說自己下海的時間不定,能帶上來什么東西也不定。
他也不傻,如眼下這般讓幾家爭搶,不說價格能抬多高,起碼東西絕對不愁賣,反之要是固定給一家送貨,日子久了,對方必定眼光愈發(fā)高起來,挑挑揀揀,到時他手里的貨再帶回碼頭,恐怕只能壓價賣出。
今天搶在第一個的,是八方食肆的伙計。
他看到鐘洺帶了的一桶大龍蝦和黑毛魚后,忙不迭地去鋪子里請來自家掌柜,這兩樣?xùn)|西不算太稀奇,卻也不常見,尤其龍蝦各個肥大,黑毛魚也看起來至少有兩斤沉。
黑毛魚長不到太大,一般兩斤多就到頭了,常見的多是一斤二三兩的大小。
“可惜,這魚死了,不然一斤我多給你五文。”
八方食肆的掌柜姓閔,他在挑揀品相上計較,還會自帶一個桿秤測你給的斤兩足不足,好處卻是一旦看上了,斤兩也足的話,給錢很痛快。
為此鐘洺還挺喜歡和他做生意。
“本該是活的,讓些事情耽誤了�!�
鐘洺想到馮寶,不由磨了兩下后槽牙,“死魚價低,應(yīng)該的,您要的話我上個秤�!�
“要了,難得讓我趕上頭茬,前次晚了姓辛的一步�!�
閔掌柜口中說的辛掌柜,是另一家四海食肆的掌柜,他們兩家鋪面離得近,喜歡互相較勁。
不過在鐘洺看來,兩家并非有什么矛盾,單單是誰也不服輸。
“這回賣給了您,辛掌柜該罵我了�!�
鐘洺把魚掛上秤,口中打趣。
“他是個不講理的,他若找你麻煩,你盡管來找我�!�
閔掌柜瞇著眼看秤,待鐘洺那邊稱出斤兩,秤桿還高高的,他又讓他的伙計拿出自家秤過了一遍。
前后無誤,他滿意點頭,欣然令鐘洺算賬。
一條黑毛二斤出頭,若是活的,一斤能賣到三十文,今次只有二十五文,得了五十三文。
帶來的十五只龍蝦按照大小分類,最小的五只一只一百文,八只中等大小的一百五十文,最大的兩只,一只二百文,一只二百二十文,合計得了二兩零一百二十文。
“二兩一錢余七十三文,三文給您抹了�!�
鐘洺報了價,低頭撿了十個扇貝出來,“這十個算是搭頭。”
十個扇貝不值什么,但二兩一錢多絕對算不上小生意,送點東西,買家心里舒坦,十個大扇貝蒸一盤下個酒,白給的誰不喜歡。
閔掌柜示意伙計掏出兩貫多錢,沉甸甸的,交到鐘洺手里。
市集上的小攤販,少有會帶戥子稱碎銀的,買把戥子不便宜,小本生意犯不上。
他們這些掌柜想買貴點的東西,也要費勁多扛銅板過來。
臨走前他道:“我鋪子里有個老主顧,喜食鮑魚,只要石底鮑,不要石面鮑,要緊鮮活,不一定多大,只需揀那等個頭勻稱,擺盤好看的,你下回要是能多得一些,我盡數(shù)要了。”
水下鮑魚吸附在礁石上生存,石底鮑與石面鮑的區(qū)別,僅在于所在水深不同,吃起來的口感,反正鐘洺是嘗不出區(qū)別,想來老饕們自有喜好。
這等生意鐘洺還是樂意接的,要哪樣魚獲,要多少,皆說得明確,不至于送到眼前了再多余扯皮。
“這事容易,下回我得了,直接送到您鋪子上去�!�
閔掌柜點頭,叫上伙計,施施然走了。
龍蝦和黑毛魚賣光,留下的就是一些扇貝,按照十文一斤的價錢分別賣予幾人,亦得了五十幾文。
意料之中早早收攤,鐘洺把帶來的東西擱在一處,暫且托給同在附近擺攤的熟人照看,揣起錢袋中的熱乎銀錢,帶上小弟,先去醫(yī)館。
第17章
買糖(修)
東西買回來,怎么送出去成……
“又是你們兄弟倆,且坐下,我瞧瞧�!�
鄉(xiāng)里的黎氏醫(yī)館是鐘洺常來的,坐館的黎郎中曾經(jīng)半夜被他叫起看診,過后就記住了這對水上人兄弟。
自然,要不記得著實也難。
清浦鄉(xiāng)附近水上人不少,舍得花錢看診抓藥的鳳毛麟角,兄弟倆又俱都生得出挑,聽說當(dāng)大哥的至今未有說親,想來若不是有水上人的身份,家中門檻都早讓那媒婆踏平了去。
“前幾日風(fēng)雨交加,怕是受了涼,有些咳嗽,不過沒發(fā)熱,胃口也尚可�!�
鐘洺帶小弟看病的次數(shù)多了,知曉郎中會問什么,鐘涵把小手放在脈枕上,努力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