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臭小子,你姐姐都不介意,你吵什么。”叫王久貴的男子說完,又腆著臉笑瞇瞇的上前靠近,從懷中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禾晏:“禾姑娘,在下可是心里一直念著你。這不,前些日子買的胭脂,正想送你,今日恰好遇見了,送給你,不知能不能賞臉和在下去泗水濱踏青?”
一個小癩子模樣的人,偏偏要做翩翩公子的形象,禾晏只想笑。她前后兩輩子遇到過不少人,好的壞的都有,這般調(diào)戲自己的,沒有。
“我要賣糕,可能無法與公子踏青了�!焙剃掏窬�,“這塊胭脂,公子還是送給別的人吧。”
王久貴愣住了。
他和禾家住在一條街上,本來么,禾晏有個校尉爹,旁人是不敢招惹的�?珊剃滩⒉皇前卜质丶旱墓媚�,又最喜歡貪小便宜。尋常給她個胭脂水粉,便能討她一聲“久貴哥哥”叫,今日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卻打了他的臉。
王久貴有些掛不住面子,笑容不如方才真切,他說:“禾大小姐該不會還想著范公子吧,人家范公子都要娶妻了,你又何必……”
“閉嘴!”話音未落,“咚”的一聲,王久貴只覺得臉上挨了一拳,被人揍的跌倒在地。
禾云生站在他面前,指著遠(yuǎn)處怒道:“給我滾!”
十四五歲的少年,已經(jīng)像頭半大的小牛犢子,渾身都是力量。王久貴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是禾云生的對手,只覺得頭疼臉也疼,渾身上下臊得慌。他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再看禾晏,并沒有賠禮道歉的意思,甚至還有幾分興味,頓時,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
“你們……”他抖著手指著禾晏。
禾云生擋在禾晏面前,冷笑一聲:“我們怎么了?”
王久貴不敢上前,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這兩姐弟關(guān)系自來不好。平日里禾晏沒跟他少抱怨,禾云生也是從來不管禾晏的事,今日這兩人怎么在一起,禾云生還為禾晏出頭?
“你給我等著!”他一跺腳,跑了。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棚里恢復(fù)了平靜。禾云生陰沉著臉把大耐糕裝好,一言不發(fā)。
禾晏瞅著他。
“你看什么?”禾云生沒好氣的問。
“你剛剛出手很不錯,”禾晏沉吟了一下,“就是下盤有些不穩(wěn),基本功不太扎實(shí),還得在家多練練馬步�!�
“去去去�!焙淘粕挥嗾�,“你又不是武教官!”
禾晏打量著禾云生,禾云生是個可造之才�?赡苁且�?yàn)閺男「闪饣睿遣诲e,比起原來那個“禾家”后來的那些少爺們,禾云生是個好苗子。
他不該在這里買大耐糕,應(yīng)該去更好的學(xué)堂武館學(xué)一身本領(lǐng)。
“那我換個說法,范公子是誰?”
禾云生“啪”的一下把帕子摔在桌上,瞪她,“你還敢說!”
“范公子怎么了?”禾晏瞥他一眼。
禾云生提起“范公子”,仿佛有天大的怒氣,“怎么了?若不是他先來招惹你,你怎么會被他騙!那種公子哥,本就到處拈花惹草,也只有你才會相信他。他要成親了,你居然還為他絕食,你在這邊為他要死要活,人家還不是迎娶新人過門!倒是你,成了京城的笑話,你居然還提起他,你是不是要?dú)馑牢�!�?br />
三言兩語,禾晏大概就知道事情是怎么樣的了。
禾大小姐嬌生慣養(yǎng),心比天高,怎能泥盆養(yǎng)牡丹,一心想高嫁,做高門貴婦。偶然踏青遇到了勛貴人家的公子哥,兩人暗生情愫。只是禾大小姐一顆芳心全盤托付,對方卻只是鬧著玩而已,勛貴人家的少爺,斷然不會娶一個武散官的女兒。
范公子的家中早已為他覓得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就要完婚。禾大小姐怎能甘休,親自上門去要個說法,結(jié)果被無情掃地出門,一時無法接受,想要絕食自盡。就是在奄奄一息的時候,禾晏醒來了,代替了禾大小姐。
難怪,自禾晏醒來后,禾家所有人都待她小心翼翼,怕是擔(dān)心她一個不小心又去尋了短見。
禾云生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罵禾晏頭腦不清醒,他卻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禾晏心中扼腕,禾大小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一個騙子男人毀了自己的一生,生命十分寶貴,為了不值得的人,是一種浪費(fèi)。何況她這樣去了,背叛她的人仍然活的瀟灑,真正愛她的人卻會痛不欲生。
親者痛仇者快,何必?
她和禾大小姐的經(jīng)歷,倒是有一些相似。同樣遇人不淑,只是她和禾大小姐又有所不同,禾元盛、禾元亮、禾如非以及許之恒,賀宛如,她會一個一個親自上門,把他們欠她的拿回來。
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
每日早晨的綁著沙袋前行是為了找回力量,而每日下午在市井中販賣,則是可以從形形色色的人之中,打聽到禾家和許家的消息。
譬如瞎了眼的許大奶奶前段日子不慎落水溺亡,許家大爺悲傷欲絕,臥病不起。禾家舉家悲慟,禾家大老爺一夜白頭。飛鴻將軍與妹妹兄妹情深,亦是親自操持堂妹喪事,喪事辦了三天三夜,全城皆知。
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雪花一樣的飛進(jìn)禾晏的耳朵,她只能付之一笑。
真相被掩蓋了,而她必須揭開真相。在此之前,她得好好活著。
第七章
挑釁
夜里,風(fēng)從窗戶的縫隙鉆了進(jìn)來,將燭火吹得微微晃動。人影在墻上被拉的東倒西歪,禾晏看著面前的碎銀子,問道:“就這點(diǎn)?”
“奴婢已經(jīng)求掌柜的多給點(diǎn)了�!鼻嗝窞殡y道:“但掌柜的說那些首飾最多也就能當(dāng)這么多�!�
禾晏點(diǎn)頭,“那你先下去吧�!�
青梅退了出去。
禾晏將碎銀一顆顆撿起來放進(jìn)掌心,總共也就兩顆,她覺得她的心好像也跟著一起碎了。
在那個禾家的時候,銀錢不缺,便是真的缺了,隨便拿個首飾玉佩什么的也能當(dāng)點(diǎn)錢。后來在戰(zhàn)場上也沒有需要用銀子的地方,等回了京城,陛下的賞賜足足擺滿了禾家的幾個院子。
她想到賜給飛鴻將軍的那些金銀珠寶,隨便拿一件過來,也能讓這個禾家解了燃眉之急�?伤F(xiàn)在偏偏又不在那個禾家。
禾晏重重的嘆了口氣,總算明白了什么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銀子是銀子,還有一件事,就是她也想去校場。每日上山砍柴固然能強(qiáng)身健體,但也僅僅只是增強(qiáng)體力,要想恢復(fù)到從前,去校場與人交手,射箭騎馬才是最快的辦法。不過這樣一來,不知道愛女心切的禾綏會不會同意。
她吹滅了蠟燭上了塌,不管如何,一切等明日再說了。
……
第二日,砍完柴下山,用過午飯,禾云生要去賣糕了。
禾晏看著他裝了滿滿一大籠屜,問:“做這么多,能賣的完嗎?”
“天氣熱了起來,來買的人多得很�!焙淘粕溃骸霸龠^段日子,就該賣別的了。”
禾云生真是為這個家操碎了心,這些生意上的事倒是懂得很清楚,禾晏肅然起敬,拍了拍他的肩:“那走吧�!�
禾云生身子一僵,禾晏這個動作,還真是……十分男子氣概了。
等到了棚里,因來的早,商販們不多,兩人便尋了一個靠近街邊的好位置。將大耐糕擺了出來。
正是四月初,下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便有些夏日的味道了。大耐糕酸酸甜甜,亦有李子的清香,這個時節(jié)買來做零嘴正好。不出禾云生所料,生意很好。禾云生撿糕,禾晏收銀子,兩人正忙得不可開交時,忽見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沖著他們的位置而來,為首的正是昨日的王久貴。
“啪”的一聲,王久貴兩只手錘在桌上,周圍的人連忙退了開去,不愿遭這池魚之殃。
禾云生倒是無所畏懼,怒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王久貴冷哼一聲,“昨日你打了我,你以為就這么能算了?”
禾云生挽起袖子,面若寒冰:“你想打架?奉陪!”
“好小子,你有種!”王久貴稍退一步,身后的小嘍啰們便將禾云生團(tuán)團(tuán)圍住,“少年人我勸你不要太猖狂!”
禾云生不為所動,正在這時,禾晏道:“住手!”
禾云生和王久貴齊齊朝禾晏看來。
王久貴見了禾晏,又笑起來,他道:“這小子不懂事,不過是你弟弟,禾大小姐的面子,在下還是要給的。要是禾大小姐愿意陪在下同游踏青,這件事也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計(jì)較。”
“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禾云生勃然大怒。
“慢著。”禾晏一把攥住禾云生的手,禾云生想掙開,但任憑他怎么努力,禾晏的手牢牢鉗住他,禾云生不由得發(fā)怔,禾晏的力氣什么時候這么大了?
“有什么事別在這說,嚇到了周圍的人。”禾晏淡道:“我們?nèi)ツ沁呎f吧。”她指了指遠(yuǎn)處,醉玉樓靠里頭的一處小巷。
“不行!”
“好啊!”
禾云生同王久貴一起開口。
禾云生急道:“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和他們……這些人不是好人!”
王久貴卻笑了:“看來還是禾大小姐懂事,咱們還是走吧,我今日還帶了給禾大小姐的禮物……”
禾云生還要鬧,禾晏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道:“你以為我這些天跟你上山砍柴是白砍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就一盞茶的時間�!�
少女的聲音輕輕柔柔,帶了一絲莫名笑意,禾云生不由得愣住,等他回過神來時,禾晏已經(jīng)跟著王久貴一幫人走過去了。
禾云生想要追過去,可一想到方才禾晏對他說的話,又生生忍住停了下來。
就相信她一次,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的時間她還不回來,他就去找她。
另一頭,禾晏和王久貴走到了小巷。
小巷的上面,便是醉玉樓的酒肆。隱約能聽見里面管弦琴聲,悠揚(yáng)悅耳。禾晏對此向往已久,但一次也沒去過。她回京不久,禾如非就歸來了,她做女子打扮,進(jìn)不得這等地方。
“禾妹妹,”王久貴笑嘻嘻的湊上前,“你是想和我說什么哪?”
“我弟弟�!�
“你說禾少爺呀,”王久貴稍感意外,不過很快便笑容滿面,大度揮手,“我怎會和他一般見識,你知道的�!彼麖膽牙锾统鲆粋鴨蛋青色的圓形粉盒,另一只手去摸禾晏的臉,“我心里有你,以后咱們就是一家……”
王久貴的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慘叫替代。
醉玉樓里,琴弦因這慘叫而微微一抖,撥錯了一個音,仿佛美玉落下劃痕,突兀而遺憾。有人疑惑開口:“什么聲音?”
紗簾被扇柄掀起一角,茶盞玲瓏,竟不及捧茶的手指修長如玉。
禾晏松開手,王久貴的胳膊軟綿綿的垂下來,他面帶驚恐,禾晏淡淡一笑,一揚(yáng)手,那盒鴨蛋青的粉盒便朝王久貴兜頭砸下,砸了他一臉白沫。
“謝謝你的禮物,不過,我不喜歡這種劣質(zhì)的脂粉,記住,以后別送我這種東西�!�
“賤人!給我打!”王久貴哀嚎之下,還不忘一聲令下。
妙齡華年的少女聞言,好似聽到了什么笑話,眼睛彎了彎,笑聲脆如山泉。她是真的開心,春風(fēng)吹起她的裙角,黑發(fā)雪膚,杏眼明仁,像足了哪家踏青路上的嬌美小娘子。
可她說的話卻令人膽寒。
她揉了揉手腕,微笑道:“你最好別后悔�!�
------題外話------
本章男主出鏡了一根手指[捂臉]
第八章
樂通莊
王久貴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使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頓時疼“哎喲”一聲叫出來。
不像是在做夢。
可若不是在做夢,如何解釋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
不過須臾,他的那些嘍啰們便紛紛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而始作俑者一腳踏在石階上,正在撣落衣裳上的塵土。感到王久貴的目光,她便望過來,眸光清亮,讓王久貴渾身發(fā)毛。
他沒見過這樣子的禾晏。
禾晏不是這個樣子的。禾晏漂亮刻薄、貪慕虛榮、愛占小便宜。這樣的女子,朔京城中數(shù)不勝數(shù),大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好的便真能攀上一門富貴人家做個妾,不好的,便是嫁個普通人,一輩子哀哀怨怨的活。禾綏養(yǎng)她跟小姐一樣的養(yǎng),禾晏這輩子也沒摸過什么銳器,那一雙手不是撫琴就是作畫,至少不是用來打人的。
可在剛剛,王久貴卻親自看到那雙手合攏成拳,一拳便將他身邊的壯漢打倒在地。他還記得禾晏剛剛握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還沒來得及酥麻,就覺得胳膊一痛,嗷嗷大叫起來。這哪里是手指,比斧頭還利。
這女人太可怕了,她是吃了什么藥,一夜之間力氣變得這么大。能一個人干翻他十幾個人?
王久貴有點(diǎn)想哭。
他還沒想好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求饒,就見那少女朝他走過來。
“姑奶奶饒命!”理智這一刻煙消云散,王久貴脫口而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以后不要送我這種禮物了�!焙剃虦芈曢_口,“我不喜歡�!�
“好、好好好好�!蓖蹙觅F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生怕禾晏不相信,還補(bǔ)充道:“您喜歡什么告訴我,我買了送給您……可以嗎?”
“那倒不必,無功不受祿�!焙剃绦ζ饋�,“都是街坊鄰居,以后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是是是�!蓖蹙觅F感激涕零。
“不過,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彼�。
片刻后,禾晏丟下一地殘局,輕松的離開了,留下滿地的呻吟。她走的輕快,并不知道在她走后,醉玉樓上的某層,有人松開執(zhí)扇的手,紗簾掩住了樓下的狼藉。
“京城里的女子何時變得這般勇猛兇悍了?”這是個輕快的聲音,含著滿滿的笑意與戲謔,“難道這就是舅舅你遲遲不愿定親娶妻的原因?”
他的話并沒有得到回答。
這人便再接再厲,“舅舅,要不去打聽打聽方才是哪家姑娘?若是不錯,收下做個你帳下的女護(hù)衛(wèi)如何?到了夜里,還能紅袖添香……”
“砰”的一聲,有人的指尖輕扣桌面,那半杯茶盞上蓋著的茶蓋“嗖”的一下,準(zhǔn)確無誤的撲進(jìn)了他嘴巴,堵得他啞口無言。
“嗚嗚,嗚嗚——”那人不甘心的張牙舞爪。
“你若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把你從這里扔下去。”慵懶而漠然的嗓音打斷了對方接下來的控訴。
屋子里安靜下來。
琴弦撥動的《流光》緩緩流淌過雅室,遮住了窗外的春光。茶繼續(xù)飲,有人小小的嘟囔了一聲“小氣”,很快被琴聲淹沒了。
……
禾云生看見禾晏安然無恙的回來后松了口氣。
“你沒事吧?王久貴他們?nèi)四�?”禾云生沒看到王久貴的身影,問道。
“我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就走了。并且說改日會來賠禮,以后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焙剃痰溃骸皠e管他們了,繼續(xù)賣糕吧。”
禾云生懷疑的看著她。
王久貴要真有那么講道理,也就不叫王久貴了�?珊剃桃桓辈挥嗾f的樣子,看她也像是沒受什么傷害的模樣,禾云生到底是個少年家,很快也就將這事拋之腦后。
到了夜里,一同用過晚飯,禾云生要去睡了,被禾晏一把拉住。
“什么事?”
“你有沒有干凈的衣服?”禾晏問。
禾云生一臉不理解。
“我想看看你的衣服上有沒有需要縫補(bǔ)的地方�!焙剃痰溃骸拔彝砩峡梢詭兔p補(bǔ)�!�
禾云生的表情都要裂了。
從出生到現(xiàn)在,禾晏還是第一次提出要為他縫補(bǔ)衣服。一瞬間,少年的心中涌起一陣陌生的感動,不過……他遲疑的問:“你摸過針線嗎?”
他好像記得禾晏不會做女紅,針線都是青梅做的。
“這你就小看我了。那是當(dāng)然�!碑�(dāng)然不會。
禾晏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拿,能拿的都拿過來�!�
禾云生果然乖乖的尋了一堆衣服過來,禾晏扛起衣服就往屋里走,禾云生還有點(diǎn)猶豫,“要不讓青梅做吧?”
“青梅做的哪有我做的可心,你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禾晏道。
打發(fā)了少年,禾晏回到屋子,挑挑揀揀,才尋了一件栗色的圓領(lǐng)窄袖長衣。禾綏大概真的將銀子都給了女兒,禾云生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都是些布衣馬褲,唯一這件長衣,大約還是別人穿剩下的,洗的顏色都陳舊。
好在她和禾云生個子差不多,穿在身上,也算勉強(qiáng)合身。再將頭發(fā)挽成男子發(fā)髻,隨手在門外掐了截樹枝插好,將自己膚色化黑些,眉畫粗些,禾晏看向鏡子,好一個青蔥少年郎。
她上輩子扮作男子早已扮的爐火純青,至少那些年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這輩子做男子打扮,亦沒有覺得半分生澀�?上Я�,本想做個翩翩公子,可這身衣服一穿,倒像是家道中落的少爺,勉強(qiáng)看的順眼。
她在屋子里踱了幾步,自覺萬無一失,才偷偷打開門,走到院子里,身子矯捷的一躍,翻墻而過,來到了街上。
這個時節(jié)的京城沒有宵禁,正是熱鬧繁華的時候。禾晏順著燈火通明處走去,沿岸船舫歌舞悅耳,兩邊小販高聲吆喝,春意盎然,一派盛世夜景。
她許多年沒能這么出過門了。從禾如非回到禾家開始,從她嫁入許家開始,從她雙目失明開始。
這些熱鬧的,繁華的,美麗的東西似乎已經(jīng)離她很遙遠(yuǎn)了,可今夜,隨著湖邊吹來的夜風(fēng)一同失而復(fù)得,她自由了。
脫離了那個禾家,一切重頭開始,她在心中感激蒼天。
京城離醉玉樓不遠(yuǎn)處,明館外,嬌艷如花的姑娘們正在笑容滿面的招待客人。
這并非秦樓楚館,而是京城里最大最出名的賭坊,樂通莊。
禾晏在樂通莊前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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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是男主,芳齡二十~
第九章
骰子
樂通莊的門口,一名頭戴花簪的女子攔住禾晏,嬌聲道:“公子,這里是賭莊�!�
“我知道�!焙剃填h首,從袖中摸出一粒碎銀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是來賭錢的。”
女子愣了愣,還不等她說話,禾晏已經(jīng)走了進(jìn)去。
站在賭場外的女子便是賭妓,樂通莊來往皆是富貴人家,銀子不值錢,因此也學(xué)會了看人下菜。有那看起來不甚富裕的,便勸說著將人退離。一來窮人家在里面走動,不太好看,踩臟了繡花的地毯。二來窮困人家在乎銀子,輸不起,一旦輸了哭天抹地賴賬,擾了貴人興致得不償失。
禾晏這一身洗得發(fā)舊的衣裳,斷然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上з妓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已經(jīng)不請自入了。
賭坊里人聲鼎沸,各個紅光滿面,贏了的自然志得意滿,輸了的則滿臉不甘心,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吼道:“再來!”
禾晏走著看著,心道,原來旁人說的賭坊青樓銷金窟果然不假。
今日她將王久貴給教訓(xùn)了后,問了王久貴一個問題,便是這京城里,最大的賭坊是哪家。王久貴這種街頭混混,一定不會不知道,果然,王久貴就跟她講了樂通莊。
禾晏沒去過賭莊,她在投撫越軍之前,因身份特殊,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不能去,賭坊就更別說了。等投了撫越軍,打了勝仗回京,禾云生又回來了,她成了禾家二房的嫡小姐,更不能去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是以她連賭莊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這還是頭一回。
樂通莊倒是什么都有,牌九、彈棋、象棋、斗草、斗雞……她看的眼花繚亂,心中驚嘆的同時又有些可惜,這些她都不會。
有人在猜骰子,將骰子放在碗里猜點(diǎn)數(shù),這是最簡單的,圍觀參與的人也是最多的。一場下來銀子嘩啦啦的流,晃花了禾晏的眼睛,禾晏嘴角終是綻開了一絲笑意。
禾家實(shí)在是太窮了,可禾云生還得入學(xué)堂武館。當(dāng)?shù)氖罪棑Q不得幾個錢,離束脩還差得遠(yuǎn)。便是做大耐糕去賣,也要攢很久,思來想去,禾晏只能想到去賭坊,錢生錢,雖然是取巧投機(jī),不過眼下也顧不了這么多。
“哎兄弟,你擋在這里做什么,不賭別站這�!彼車娜送妻艘幌潞剃蹋壑杏幸唤z不屑。
沒錢來什么賭坊,拿錢買件好衣服不行么?真是倒人胃口。
禾晏道:“賭�!�
這周圍的人俱是穿金戴銀,非富則貴,陡然間見進(jìn)來了一個衣衫清貧的少年,不由得紛紛看過來。禾晏從袖中將唯一的兩粒碎銀掏出來,放在了桌上。
有人嘲笑道:“小子,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鬧著玩。我看你身上也沒別的銀子了,要不別賭了,真輸了哭鼻子,旁人可不會把銀子還給你!”
不是沒有這樣的事發(fā)生,賭博是會上癮的,越輸越賭,越賭越輸,有些人將地契妻兒輸了個干凈,最后后悔耍賴不成,反被樂通莊的人轟了出去,在這里時有發(fā)生。
他們看禾晏的目光帶著憐憫,窮人在樂通莊里,是沒有出路的。
禾晏微微一笑:“沒事,賭著玩玩�!�
眾人“哄”的一聲大笑起來,這笑聲里究竟是善意還是看熱鬧,已經(jīng)無人得知了。
骰子入碗,倒扣過來,莊家左右搖晃,骰子聲聲清脆,一聲一聲,伴隨著熱鬧的人聲仿若樂鳴,依稀似乎可以聽到有粗獷的漢子大聲談笑。
禾晏想起了那些年在兵營中的日子。
她入兵營,從小兵到副將,從副將到將軍,沒有禾家的關(guān)系,全然是靠自己血肉掙下來的。
邊境苦寒之地,并無其他娛樂。那些兵營里的漢子憋不住,便私下里偷偷地賭錢。
禾晏每次看到都會軍令處罰,架不住他們私下里賭的歡騰,禾晏也無奈,最后只得規(guī)定,不得賭銀子,可以賭別的,一只雞腿,一塊干糧,或是一張毛皮。
他們倒也不是真的想賭,只是實(shí)在無聊得慌。操練打仗之外,這大約是唯一的樂趣了,禾晏不忍剝奪。他們便讓禾晏一起,有時候禾晏興之所至,便也跟著來一兩局,每次都是大敗。
她身上的那些小玩意兒幾乎都輸了出去,倒也不惱,只是覺得果真術(shù)業(yè)有專攻,賭博一事,也不是人人都會。
清脆的骰子聲戛然而止,莊家落碗,看向她。
“大�!焙剃痰馈�
“開——”
碗被打開,桌上兩粒骰子靜靜躺著,眾人屏息凝氣,看了過去,兩粒骰子,一只五,一只六,的確是大。
眾人些微意外,片刻,方才嘲笑禾晏的男子大笑道:“你倒是好運(yùn)氣,拿著這些錢去裁件好衣服吧!”
一些零零散散的銀子和銀票堆在了禾晏面前。
禾晏把銀子重新推了出去。
眾人看向她。
“再來。”她微笑道。
有人忍不住了,道:“嘿,這小子,有點(diǎn)囂張啊!”
“兄弟,你還是見好就收吧,贏了就不錯啦�!边@是充滿好意的勸解。
“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么好運(yùn)?哈哈哈,小孩子就是天真!”
嘲諷聲,規(guī)勸聲,看熱鬧的聲音充斥在耳,蕓蕓眾生,禾晏眼里卻只有那兩粒骰子。
禾云生上學(xué)堂和武官需要束脩,青梅一個婢子干不完所有的活,禾家還是應(yīng)該增加一點(diǎn)小廝。再過幾個月就要到夏日了,雨季將來臨,禾家門房上瓦片缺了一些,一定會漏水……里里外外,都需要用銀子。
她想要打聽許之恒同禾如非的事,也少不了銀子。
銀子這東西,不是需要很多,但絕對不能沒有。否則寸步難行的時候,便知生活艱難。
“你想好了?”搖骰子的中年男子撫一撫胡須,笑意慈祥溫和。
禾晏也回他一個禮貌的笑。
“再來。”
第十章
瞎子的好處
銀子大把大把的堆在桌上,有人將自己的玉佩疊了上去。一個初出茅廬卻好運(yùn)連連的青澀小子,自然惹人注意。不多時,這里便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大�!�
“開——”
“公子請選�!�
“小�!�
“再來�!�
“開——”
“再來�!�
“開——”
“再來�!�
“開——”
禾晏的面前,堆滿了銀票。方才嘲笑她的人此刻早已噤聲,傻子都能看出來,她并非第一次來玩的生手。若不是樂通莊聲名在外,旁人簡直要懷疑她是和莊家聯(lián)手做局來哄騙外人了。
外面打更的聲音隱隱傳來,禾晏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公子,”長胡子的老頭兒微微一笑,“再賭最后一局吧,換個賭法如何?”
禾晏抬眼看他:“怎么賭?”
“不賭開大開小了,我瞧公子是個中高手,要不來猜骰子數(shù)字怎么樣?”他將桌上所有的珠寶銀票都往桌中間一推,“若是公子勝了,這些都是公子的�!�
禾晏看向桌上的銀票。
她已經(jīng)贏了不少了,也知道這樣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從前在軍中的時候,曾聽帳下小將們說起賭場的黑幕,也知道一兩分。本該見好就收,不知怎的,腦中卻又浮現(xiàn)起禾云生說起學(xué)堂向往的眼神,以及自己身上這件唯一的,洗得發(fā)舊的長衣來。
“好啊�!彼f。
人群嘩然,氣氛陡然高漲。
猜大小和猜數(shù)字,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猜大小靠的是運(yùn)氣,結(jié)局無非就是兩種,大或者小�?蓴�(shù)字卻要精確到每一個,錯了就是錯了,贏的機(jī)會實(shí)在太小。除非是真正會扔骰子的人,否則大抵不會這般做。況且莊家的手法也各有不同。
禾晏也將面前的銀票全部推了出去。
若是她這把輸了,今晚的所有便當(dāng)是一場空。若是贏了,大約三五年內(nèi),禾家吃喝、禾云生的束脩是夠的了。
眾人見此情景,紛紛加碼:“我也來!”
“這是我的銀子,我押這位兄弟贏!”
“怎么可能,我還是押對家吧,哈哈哈!”
籌碼越重的局,看的人也就越多,一夜暴富,一夜潦這種戲碼,比京城最好的戲班子還叫人欲罷不能。
長胡子老頭將碗緩緩端起,賭場里安靜下來,似乎只能聽到骰子在銅碗里碰撞的聲音。
禾晏微微出神。
她賭錢的技術(shù),實(shí)在是很爛。至少在她回到京城之前,在她嫁入許家之前,一如既往地差。新婚不久后,也曾作為許大奶奶在各種宴會上和別家夫人打葉子牌,每次都輸?shù)膽K烈。那時候許之恒總是笑道:“你呀,怎么這般傻?”
那是他難得對她露出促狹的時刻,她以為她捕捉到了這個清俊男子的溫柔和親密,她很高興,也曾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技藝,在下次宴會上給許之恒長臉。
可惜的是,沒等她認(rèn)真學(xué)好葉子牌,她就瞎了。
無論是家宴還是外宴,許家都不可能讓個瞎子代表大房的女主人。她不再出門,可府里實(shí)在無聊的發(fā)悶,她又看不見,便只能學(xué)著聽聲音。
她想要做個行動自如的瞎子,即使看不見亦不必別人幫忙,她一向好強(qiáng),便重新練起。先聽聲音,學(xué)會聽聲辨形,再慢慢起來行動,等行動的差不多的時候,便可以拿府里的樹枝做劍,偷偷比劃。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學(xué)會了聽骰子的聲音。
骰子比葉子牌簡單多了,禾晏覺得。越是精巧的東西越考驗(yàn)耳力,她就這樣聽,骰子落下每一面些微的差別,她晃動竹筒里的骰子,倒在桌上,心里默念著數(shù)字,再拿手指試探的摩挲過。一開始總是出錯,有一次她默念完畢后,摸到骰子后,終于露出笑容。
她成功了。
許家的下人偷偷議論她,說大奶奶瞎了后就瘋了,成日拿個竹筒在屋子里搖晃�?伤麄儩u漸地發(fā)現(xiàn),禾晏即便不要人幫忙,也可以衣食住行。她能準(zhǔn)確的憑借聲音分辨每一個許家的下人,知道每一件器具擺放的位置。
若不是知道她真的看不見,她簡直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
許之恒夸她厲害,握著她的手稱贊她,禾晏很高興,高興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但總覺得,或許不該是這樣的。
現(xiàn)在想來,她那個時候耳力已經(jīng)練得出神入化,大概也聽出來了許之恒同她說話時候的冷淡和敷衍,只是情感令她下意識的回避了這個念頭。
禾晏垂眸,到底是……當(dāng)局者迷。
搖骰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砰”的一聲,碗倒扣在桌上。
一粒,兩粒,兩粒骰子都落定。
眾人看向禾晏,禾晏閉著眼睛,仿佛回到了在許家的日子,她就坐在桌前,獨(dú)自搖晃著,獨(dú)自揭開,獨(dú)自拿手去摩挲過骰子的每一面。
企圖在黑暗里抓住那一點(diǎn)光明。
“2,5�!彼犻_眼,道。
倒扣的碗筷被揭開,兩粒骰子赤裸裸的落在眾人眼前。
先是安靜,半晌,有人輕輕的驚呼一聲,接著,驚呼聲此起彼伏。離禾晏最近的一個錦衣公子哥兒抓著禾晏的手臂,大呼道:“高人,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師父了!請受徒兒一拜!”
禾晏無奈的將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扳開。
長胡子的老頭兒笑容微僵,不過須臾,便撫須笑道:“公子好技藝,這些銀子,都是公子的了。”頓了頓,他又道:“敢問公子尊敬大名,可否賞臉與小老兒喝杯茶再走?”
禾晏將那些銀票珠寶通通揣進(jìn)自己懷中,婉言謝絕:“無名小子,不足掛齒。今日實(shí)在太晚,茶的話,改日再喝吧�!闭f完,便越過眾人,極快的走出樂通莊。
賭坊里的人繼續(xù)驚嘆著方才的賭局,繼續(xù)的繼續(xù),長胡子老頭兒笑容不變,轉(zhuǎn)身走到了樓上。有人在他面前低頭,他道:“跟著他!”
另一頭,面色陰鶩的大漢按了按手指,沖身后的家丁一揮手,跟著走出了樂通莊。
“贏了我的銀子就想跑?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蠢蛋!”
第十一章
月下仙人
夜色四合,小巷里看不到人,只偶有野貓輕快跳過,一聲綿軟的叫聲灑滿京城的春夜里。
少年捂著懷中鼓鼓囊囊的東西,鬼魅一般的穿行在小巷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在樂通莊里贏了這么多銀子,難免會惹惱旁人。若是走大路被人跟蹤,暴露了禾家可就得不償失,她可不想給禾家添麻煩。
不過……越怕什么越來什么,禾晏停下腳步。
小巷的盡頭是臨路的街道,因著這邊不如樂通莊那頭熱鬧,多是小商鋪酒館,此刻早已大門緊閉,一片漆黑,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星月落在地上,照亮一點(diǎn)點(diǎn)光。
禾晏回過頭,蹲下身撿了幾個石子兒,沉吟片刻,猛地回頭擲了出去。
石子又快又利,如脫了箭矢的箭頭,“噗噗噗”的幾聲,有人從隱沒的夜色里跌落下來。
“別跟著我了,”禾晏道:“你們追不上我�!�
“那加上我們呢?”又一道聲音響起,小巷的另一頭,走出來幾人,為首的彪形大漢打著赤膊,他的手掌看上去能一把將禾晏的脖子擰斷。
“臭小子,看來你的仇家還挺多�!蹦谴鬂h哈哈大笑,“沒有人教過你,第一次去賭坊,別太引人注目嗎?”
禾晏攏了攏懷中的銀子,平靜的回答:“我既然是第一次進(jìn)賭場,自然沒有人教過�!眳s心道,這賭場里的人果然如當(dāng)年帳中兄弟所說,不是什么善類。自己立的規(guī)矩都能打破。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大漢勃然大怒,“今日老子就教你做人,我要把你的胳膊擰下來,讓你跪著叫爺爺!”
禾晏立在小巷中,前有赤膊大漢和他的家丁,后有不明來路的跟蹤人,前后夾擊,避無可避。
可她連個武器都沒有。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彼站o雙拳。
“囂張!”那大漢一招手,周圍家丁一哄而上,他自己也沖上過來,倒是沒甚么章法,抬手朝禾晏的背部劈來。
卻見月色下,那少年一個矮身,靈巧躲過,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便覺得背上挨了重重一拳,這下可是火上澆油,他狂怒的大吼一聲,再看那少年,已經(jīng)躍上巷子里的圍墻。
“抓住他!”
那頭的跟蹤禾晏的人似乎也明白過來,有人抓著禾晏的衣服將她扯下來�!八豪币宦�,長衫的下擺被人拽出一道口子。
“哎呀�!彼龂@息一聲,十分痛惜,“壞了�!�
“還有心情擔(dān)心你的衣服?”大漢氣的鼻子都歪了,更怒,“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朝禾晏撲來,這人身形龐大如小山,行動之間仿佛能感到地面在抖,加之家丁眾多,過去要想教訓(xùn)個毛頭小子輕而易舉。不過今日卻頭一次踢到了鐵板,這少年看上去年紀(jì)不大,不知怎的竟如一條泥鰍,滑不溜秋,無人能抓得到他。他在這群人中穿梭,出手倒也不多,不過次次都擊中要害,不多時,家丁兼護(hù)衛(wèi)便被他揍的倒地不起。
禾晏躲過大漢迎面來的一拳,翻了個身,一腳踢向?qū)Ψ降母共浚磺�,動作卻有一點(diǎn)歪。
大漢霎時間慘叫起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彼悬c(diǎn)心虛。
畢竟這具身子與她的身手還磨合的不甚默契,不能拳拳到位。大漢捂著下身倒地呻吟,那聲音在夜色里,聽得叫人無端發(fā)毛,卻又心酸。
禾晏彎下腰去撿地上灑落的銀子,她忙活了一晚上,還打了一場架,好不容易才掙得到的銀子,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月光落在地上,地上滿地的碎銀珠寶,少年彎腰撿拾,倒像是哪卷精怪神話里,誤入仙境的書生偶然見到遍地財(cái)寶,忍不住據(jù)為己有的畫面。
禾晏想到此處,覺得好笑,便笑起來。
她撿好銀子,看了一眼滿地東倒西歪哼哼唧唧的人,正要跑路,忽然聽得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這位小兄弟,你的銀子掉了�!�
禾晏回頭一看。
但見那熄了燈的酒館門口,站著一人,是個年輕男子。穿著一件靛青色的廣袖寬袍,衣袍在風(fēng)里晃蕩,越發(fā)顯得身姿清瘦。青絲以藍(lán)玉冠束起,長眉細(xì)眼,極其溫潤脫俗,翩然若仙子。他噙著笑意,上前一步,手掌處有一枚碎銀,當(dāng)是方才打斗途中,禾晏掉下來落到那邊的。
她早感覺到酒館處還有別的人,不過對方一開始就在這里,沒出來,也沒有要參與這場打斗,大約只是個路人,她便也沒管。不曾想此刻見到此人。
禾晏見過的男子不少,上輩子她本就是以男兒身份在男子中交往。遇到的大多都是如今夜大漢那般的勇武男子,談不上英俊,更勿提貌美。許之恒倒是清俊風(fēng)雅,是她見過稱得上“好看”的男子,但和眼前這男子的姿態(tài)相比,似乎又遜色了一籌。
方才還在想,她去撿銀子時,像極了神話傳說中的話本。眼下看來就更像了,貧苦少年遇到了真正仙人,為仙人的容色所驚,接下來便是仙人給這少年指點(diǎn)靈臺么?
走的近了,越發(fā)覺得這男子出塵的好似壁畫上的仙人一般,仙人見她不說話,便又提醒了一句:“小兄弟?”
禾晏回過神來。
她從對方手里拿走這枚差點(diǎn)丟掉的碎銀,笑道:“多謝�!�
那男子又笑了,“不客氣。”
禾晏轉(zhuǎn)身走了,沒有回頭。
她走的很快,如野貓?jiān)趪鷫ι蠙M掠一般,幾下便不見蹤影,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