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涼州衛(wèi)所的演武場旁,鄭玄和兩個新兵站著,見肖玨過來,沈瀚忙上前,道:“都督�!�
“聽說人找到了?”沈瀚問。
“梁平看著�!�
沈瀚稍微松了口氣,如今禾晏正被懷疑著,突然失蹤的話,未必不是故意為之。有疑點的人,總是放在眼皮底下更安全。
不過既然人找到了,就該考慮另一件事情。
“鄭玄所言是禾晏自行越山,沈虹所言禾晏是為了救鄭玄越山,都督看……”沈瀚問。
肖玨:“鄭玄在說謊�!�
沈瀚一愣。
“越山路上有馬蹄印,我也找到狼崽被摔死的痕跡�!毙かk道:“禾晏的確是在救人�!�
沈瀚的臉色沉了下來,“如此說來,鄭玄幾人實在不道義�!比绱诵卤v然再如何出色,日后一旦上了戰(zhàn)場,誰知道會不會臨時倒戈。士兵可以死在敵人刀下,卻不能是在同袍的暗箭之中。
“不過,”沈瀚想到另一件事,“倘若禾晏所言是真,是否可以洗清她身上的嫌疑?”如果禾晏是為了戰(zhàn)友可以不顧自己性命安危的人,或許應(yīng)該對她有所改觀。
“不行�!被卮鹚氖切かk冷淡的聲音,“他在山上的陷坑里,徒手殺了一頭狼。此子不可小覷,”他揚眉:“恐有秘密在身�!�
沈瀚不敢多說什么了,如今涼州衛(wèi)雖隔朔京千里,可如今情況復(fù)雜,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沈瀚看向鄭玄幾人,他們坐的遠遠地,此刻面色不安的頻頻朝這頭望來,雖然鄭玄極力保持鎮(zhèn)定,卻不知自己的謊言已經(jīng)被揭穿了。
“都督打算如何處理這幾人?”沈瀚詢問。
“出越行伍,攙前越后,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肖玨神情不變,聲音平靜,“謗軍之罪,斬。”
沈瀚心中一凜,俯首道:“是!”
……
禾晏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日上三竿,屋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她坐起來,望著從窗戶透出來的日光發(fā)呆。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禾晏抬眼一看,正是昨日那位醫(yī)女仙子沈暮雪,禾晏奇道:“沈姑娘?”
“這是今日的湯藥,你先服下,”沈暮雪把藥碗放在禾晏屋子里的小桌上,“昨日都督已經(jīng)給了你外傷藥,你每隔三個時辰換一次即可。”
禾晏端起桌上的藥碗,一飲而盡,順口問:“沈姑娘,其他人怎么都不見了?他們也不叫我?”
“我同梁教頭說過,你的身子還需要休息,今日不便去演武場練習(xí)�!鄙蚰貉┗卮稹�
禾晏應(yīng)了一聲,又看向沈暮雪,這姑娘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生的膚如凝脂,極其貌美,重要的是自內(nèi)而外一股恬淡悠然的氣質(zhì),教人心中極舒服。大約是被禾晏看的有些不自在,沈暮雪輕蹙眉頭:“小哥可有什么不妥?”
“沒什么,”禾晏道:“我只是覺得沈姑娘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
沈暮雪愕然一刻,隨即搖頭笑了,“我同小哥從前未曾見過,大概是記錯了�!�
“好吧�!焙剃虛狭藫项^。沈暮雪見禾晏喝完藥,便又將藥碗拿走,退出房門外。
陡然間安靜下來,禾晏也不知能做什么,好在這樣的發(fā)呆沒過多久,又有人在門外敲門。
“誰��?”禾晏問。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
禾晏一怔,門口露出個腦袋,竟然是沈虹。
他不知道是從哪里跑過來的,整個人臉色十分蒼白,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不如初見時候的活潑。他一瘸一拐的走進來,有些不敢看禾晏的臉,走到禾晏床邊便訥訥道:“對不起�!�
禾晏已經(jīng)從洪山那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道:“沒事,你不是告訴他們真相了嗎?”
“可我……差一點就……”沈虹滿面愧疚。
禾晏倒也能理解,如沈虹這樣的,從前沒經(jīng)歷過什么事,膽子小,想來被鄭玄那么一威脅,就慌了手腳。她道:“我現(xiàn)在不是沒事么?”
沈虹默默的點了點頭。
“你剛進來的時候走路有些奇怪,”禾晏問:“是怎么了?”
“我……我犯了軍令,被杖責四十軍棍,”沈虹道:“日后便去做伙頭兵了,不可上前線。”
禾晏默然,四十軍棍,難怪沈虹臉色這么差,沒死都算好的。
“其他人呢?”
“鄭玄和另外兩個人……被斬了……當著所有新兵的面……”沈虹臉色發(fā)白的道。
禾晏心中并不意外,當年她做飛鴻將軍時,就聽過封云將軍的惡名,軍中紀律極為嚴苛。曾有大官家的兒子來投南府兵,本是為了走過場揚名,卻因犯了軍紀被肖玨下令斬首,當時那大官不依不饒,告到陛下跟前,最后也不了了之。
旁人許會說肖玨殘酷,但若非如此,他便也無法管制南府兵,更勿用提走到今日這一步。
“其實做伙頭兵也挺好的,”禾晏拍了拍他的肩,“你性子溫柔善良,上前線不敢殺人的。”
沈虹勉強笑了一笑,他從兜里掏出一大把東西塞到禾晏手中,禾晏低頭一看,是一把松子。
“你是好人,”沈虹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我之前太懦弱,對不起你,差點害你失去性命。這把松子送給你,你……你慢慢吃。”
他站起身來,又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剛出門,洪山他們一行人便進來,撞了個正著。沈虹紅了臉,走得更匆忙了。待他走后,洪山問:“那小子還來干嘛?”
“應(yīng)該是負荊請罪吧,”小麥道:“咦,阿禾哥,你哪來的松子?”
禾晏把松子往桌上一放,“要吃自己吃。你們怎么早就回來了?”
“總教頭今日說事,”石頭開口了,“近幾日不必負重行跑。”
“什么事?”禾晏奇怪。
“咱們在涼州衛(wèi)已經(jīng)呆了整整一個夏日,”洪山抓起幾粒松子,邊剝邊道,“總教頭說,要挑選資質(zhì)好的新兵去前鋒營�!�
禾晏挑眉,按照時間來說,的確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說再過十幾日,咱們就要去山上爭什么,爭第一?”
“爭旗�!笔^接上他的話。
“哦對,對,爭旗。誰爭得最多,誰就是第一,就可能被點中去前鋒營。”洪山嚼著松子道。
“阿禾哥肯定沒問題,”小麥托腮,“阿禾哥這么厲害,一定能進�!�
禾晏笑著搖頭,僅僅只是前鋒營的話,自然沒什么,不過要想進肖玨的九旗營,只怕還要下點功夫。
這還真是擺擂臺啊,能者居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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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雖然也是重生題材,但是和之前的文風格還是有點不一樣,比較偏輕松甜萌(?)一點,宅斗情節(jié)偏少基本無,感情線會多一些(大概),晏晏是很颯的小可愛,至于舅舅,真的不是高冷,他只是懶,懶得跟不熟的人說話而已,以后解開封印就會變得很【嗶——
今年想嘗試一下新風格的故事,不喜歡這種風格的朋友可以撤了哈,別浪費錢辣。jio得還可以的,希望你們能喜歡鴨!
第七十八章
中元節(jié)
一連四五日,禾晏都沒去演武場練習(xí)。
她自己其實并未將腿上的傷放在心上,但那位涼州衛(wèi)的醫(yī)女沈暮雪姑娘每日雷打不動的來給她送藥,還再三囑咐她不可劇烈活動。洪山也在一邊起哄:“你就聽人醫(yī)女的吧,你要是再給折騰壞了,等到了爭旗的日子拿不著第一,進不了前鋒營,到時候可別哭。”
禾晏想著想著,遂作罷,也不急于一日兩日。
不過這些日子,只要下了演武場,她的屋子基本都是滿滿當當,來看她的人絡(luò)繹不絕。常有人來探病,今日江蛟送幾個酸的發(fā)澀的李子過來,明日黃雄拿一串烤糊了的烤鵪子過來,最讓人無言的是王霸,他自己拉不下臉來,就讓他同屋的新兵送來半個啃過的干饃,一看就是從旁人手中掠奪來的戰(zhàn)利品。他還真是把軍營當成自家山頭。
梁教頭來了兩次,兩次都看見被簇擁在人群中滿面春風的禾晏,瞧一瞧她桌上推擠如山的吃的,酸溜溜的扔下一句:“喲,小日子過得不錯嘛”又走了,禾晏也很無奈。
就這么吵吵鬧鬧,等禾晏手肘上的傷結(jié)痂結(jié)的七七八八,腿也可以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七八日,離爭旗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一日,太陽未落山時,洪山他們便回來了。禾晏詫異,問道:“還不到下演武場的時候,你們怎么就散了?”
“今日是七月十四,中元節(jié),”小麥搶先回答,“總教頭讓我們早些下武場,吃過飯去河邊放水燈祭拜祖先。”
“這涼州衛(wèi)還不錯,竟還給時間讓人祭拜祖先親人的�!焙樯礁袊@。
禾晏一笑,心道這本就是軍營之中的傳統(tǒng)。她當年在撫越軍時,每年中元節(jié),駐守地的地方官府還會教人設(shè)立道場,專門祭拜在戰(zhàn)爭中陣亡的軍士。如今涼州衛(wèi)背山靠江,是很方便放水燈。
“我和大哥要去替爹娘放水燈,”小麥說起死去的爹娘,倒是不見傷感,只有一點淡淡的悵惘,大概爹娘走的太早,記憶已經(jīng)很淡了,他問洪山:“山哥要去祭拜嗎?”
“去,我娘走得早,我去給我娘放一盞�!�
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禾晏:“阿禾哥去不去��?”
這里頭,禾晏的身份大概是最神秘的,她不愛同小麥他們說起家中的事,洪山也只知道禾晏是家道中落走投無路才來投軍的,但看她之前在演武場上飛揚自信的模樣,又覺得禾晏并非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
“我?我也去。”禾晏垂眸,聲音低下去,“我也有要祭拜的人�!�
小麥他們察覺出氣氛的不對,不敢追問,當即將話頭岔開,說起輕松些的事情了。
等用過晚飯,太陽徹底落山,月光從遮蔽的烏云中漫出來時,涼州衛(wèi)的新兵們幾乎都出來了。
水燈是要自己折的,紙都在堆在演武場的幾個大籮筐里。禾晏也去拿了一張,她不太擅長做這些手工的事,還是小麥看見,三五下替她折成一朵蓮燈的形狀,又將短白蠟燭滴在蓮燈中心,遞給禾晏:“做好了!”
“多謝。”禾晏贊道,“你手真巧。”
小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前中元節(jié)的時候,和大哥折了好多花燈拿去賣,折習(xí)慣了。如果紙再大些,我能折個更漂亮更大的!”
石頭敲了下他的頭,不贊同的道:“這可不是你顯擺的時候�!�
小麥吐了吐舌頭,拿著手里的水燈往五鹿河邊跑:“我先去放燈啦,阿禾哥你們快點!”
立秋過后,涼州的天氣到了夜里,越發(fā)涼爽,早上的時候下過一場雨,涼氣都未散,山上的密林生出清涼霜露,月明星稀,將江水照的瑩白。
江邊早已擠滿了來祭拜祖先的人,燭火晃動,如萬點銀花照遍大江,映出跳動的火苗。火紅蓮花載著祭拜之人的思念飄向遠方,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變成一個璀璨的光點,漸漸地消失了。
“在這里就行了,阿禾哥……”小麥轉(zhuǎn)過身,一愣,“阿禾哥呢?”
洪山和石頭面面相覷,“不知道啊,剛剛還在這兒�!�
江邊最靠里的一處地方,禾晏坐在石頭上,這里不是最開闊的地方,因此沒幾個人在這里放燈。禾晏默默看著手里的蓮燈,心中酸澀難以言喻。
忽然間就想起賀宛如將她溺死在水中的前一刻,對她道:“您是懷孕了。”
那一刻,她其實是欣喜多過茫然的。
只是這欣喜還沒持續(xù)到片刻,便同她、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沉沒在許家的池塘里了。
禾晏一直覺得,她上輩子,從沒對不起誰,對禾家,對禾如非,對許之恒,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可唯一愧疚的,無非是她腹中的骨肉。她給予了他生命,還未帶他來到世上,便又因為自己的原因,扼殺了這個可能�;蛟S是她做武將時,死在她手下的人太多,造就無數(shù)殺孽,上天才會如此懲罰她。可懲罰自己是應(yīng)當,何必懲罰在無辜稚兒身上?她甚至不知道生在她腹中的,是位小姑娘,還是小男孩,便就此夭折。
禾晏掏出火折子,火折子的火星濺了一點在蠟燭上,瞬間便將燭火點燃。水燈在她手中緩緩綻開,火光映在她的眼中,成就成一團小小的火苗,似乎有眼淚要掉下來,飛快地被模糊了。
“對不起,”她低聲的,難過的道:“你我母子,今生沒有緣分,若有來世,你定要投生到一個好人家,一生喜樂無憂,千萬莫要再遇到我。”
“我也……”她把水燈放進江水中,“會替你報仇的�!�
江水潺潺,溫柔的裹著那盞小小水燈往前去了,禾晏盯著它,一直飄搖到同無數(shù)光點匯在一處,再也分不出誰是誰,才收回目光,揉了揉眼睛。
“禾大哥,沒想到你在這里!”一個興奮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好巧,你也來放水燈��!”
禾晏轉(zhuǎn)過身,就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懷中抱著一把燈,高高興興的朝她走來,正是程鯉素。
他衣裳整潔簇新,走到禾晏身邊時,小心翼翼的提起袍角,生怕被江水濺到,將懷中抱著的一大把水燈分給禾晏一把。
禾晏問:“……你這是要放的水燈?”
“是��!”
“怎么這么多?”禾晏無言以對。
“我本來沒這么多可以放的,我們程家的祖先我也不認識。不過我想我舅舅今日不會來,我就代替他也放一下吧,這是我舅祖母的,這是我舅祖父的,這是我……”
他一一數(shù)來,倒是不見半分憂傷之色,興高采烈的讓人誤以為他放的是元宵花燈,而不是中元水燈。
“等等,”禾晏打斷了他的話,“你干嘛代替你舅舅放?他自己不能來嗎?”
“這么多人,他才不會來�!背条幩貒@了口氣,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樣,搖頭道:“我來就我來吧,誰叫他是我舅舅呢。”
禾晏看的有些好笑,方才因往事出現(xiàn)的痛苦倒是被沖淡不少。程鯉素這孩子雖然腦子好像比尋常人少兩根筋,對于放水燈此事,倒還是十分認真的。他一盞一盞的點燃手中水燈,鄭重其事的將它們放入江水之中,還萬分緊張的祈禱不要被風吹滅,也不要被浪打翻,所幸的是都很順利,水燈漸漸地飄向了遠方。
程鯉素放完最后一盞燈,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方粗布墊在石頭上,這才坐了上去。
“涼州衛(wèi)晚上還挺涼快的,”他嘟囔道,“前些日子可熱到我了,我長這么大,還從未過過這樣的炎暑。”
禾晏心中失笑,程鯉素過去在朔京,程家夏日必然有消暑的冰塊,日日呆在府中,太陽也曬不著,當然不如涼州衛(wèi)難熬。她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跟你舅舅一道來涼州吃苦?”
“沒辦法,”程鯉素兩手一攤,“我若不跟我舅舅出來,就要定親了�!�
禾晏一愣:“什么?”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逃婚出來的�!背条幩仄沧�,“我還小,哪能定親呢?況且我又不喜歡她,我就跑了。”
禾晏:“……”這孩子還真是直來直往,不過更令禾晏意外的是,肖玨居然會答應(yīng)帶上程鯉素,他就不怕程家人對他生出不滿,畢竟私自拐走人家的小少爺,還幫著小少爺逃婚,縱然是親戚,只怕心中也會生出嫌隙。
“你和肖都督的感情,倒很好�!焙剃陶遄弥~句道。
“還可以吧,”程鯉素得意極了:“都是我主動纏著他的。”
禾晏感到匪夷所思,“你舅舅性子這么糟糕,你居然還能主動湊過去?”了不起了不起,誰說程鯉素是“廢物公子”的,這等忍辱負重,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我舅舅很厲害的,小時候若不是他,說不準還沒現(xiàn)在的我�!�
許是今夜月色很好,程鯉素說起往事來,竟也興致勃勃。
程鯉素的母親程夫人,其實同肖玨的母親年紀差不了幾歲。因此肖玨出生時,程夫人早已出嫁了,而程鯉素同肖玨雖然差著輩分,其實年紀差亦不是很大。
程家和肖家走動的雖不算頻繁,但也絕對不冷淡,不過小時候的程鯉素,其實沒怎么見過肖玨,大多時候,他見到大舅舅肖璟的時間比較多。肖仲武有兩個兒子,肖大公子肖璟幼時身體羸弱,不宜練武,等后來養(yǎng)好身子后,已經(jīng)過了習(xí)武的最佳年紀。而肖夫人也并不希望肖璟從戎,肖璟便走了文官的路子。
等肖玨生下來后,肖仲武便格外關(guān)注這一個兒子。
肖玨并沒有辜負肖仲武的期望,幼年時便已經(jīng)展露過人天資。肖仲武將肖玨帶到山里,由四位高士親自教導(dǎo)。至于是在什么山,何人高士,程鯉素也不甚清楚�?倸w一年到頭可能只見得的到一次,有時候一次都見不到。
肖玨十四歲后,下山回到朔京,進入賢昌館,同朔京的勛貴子弟一同習(xí)文武科。那一年程鯉素九歲,同好友在中秋節(jié)出去游玩的時候被拐子擄走。他這個年紀,按理說拐子都嫌太大了,可他生的實在秀氣精致,跟個年畫上的銀娃娃似的,拐子就拐了他出城去,程鯉素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躲在馬車中瑟瑟發(fā)抖。
他醒了就哭,含淚吃點東西又睡,睡睡醒醒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外傳來廝殺的聲音,程鯉素被顛簸的鼻青臉腫,呼天搶地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他忙不迭的掀開馬車簾子爬了出去,就看見倒了一地的死人,皆是一劍封喉。擄走他的拐子并不止一人,統(tǒng)共幾十人,被擄走的小孩子都被捆著塞在馬車中,此刻有的跌落出來,有的還在馬車里,一群人嚎哭不止。一片混亂中,程鯉素顫巍巍的往外爬,便碰到一絲雪白的袍角。
他抬起頭往上看,見一銀冠白袍的俊美少年立于身前,手持長劍,劍如霜雪,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血色艷麗,竟不及這少年唇色嫣紅,他神情平靜,視線落在他身上。
這當是很兇的一幅畫,可程鯉素莫名竟覺出幾分安心,他抖抖索索的去抱少年的腿,學(xué)著自己母親同人講話時的腔調(diào)狗腿的諂媚,“敢、敢問大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我乃右司直郎府上小少爺,你救了我,我們府上必然重重有賞�!�
那少年嘴角抽了抽,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一雙清眸毫無漣漪,冷淡道:“我是你舅舅�!�
“我那時才知道,他就是我那個老是見不到的小舅舅。”程鯉素托腮看著月亮,“我當時就想,這個小舅舅,真是好厲害啊。”
肖玨救了他,也救了那些被拐子拐走的幼兒。程鯉素覺得有這么一個舅舅,與有榮焉,便想要黏著他�?尚かk并不太喜歡這個小外甥,把他送回程家后,便再也沒有來看過他一次。程鯉素給他下帖子請他來府上做客,肖玨一次也沒來過。況且肖玨也很忙,程鯉素見到肖玨的時候,其實寥寥無幾。
禾晏想到程鯉素描述的那個畫面,莫名想笑。想來肖玨有這么一個外甥,也實在無奈。
“那你們后來,是如何親近起來的?”禾晏問。
如果只是一場救命之恩,如程鯉素所說,并未對他們的關(guān)系造成多大改善,那必然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對舅甥如今才能一起來到?jīng)鲋菪l(wèi)。
“其實我們程家,包括我娘,還有認識肖家的親朋好友,都不太喜歡舅舅�!背条幩氐溃骸八麄兏矚g大舅舅�!�
肖家兩位公子都生的大魏萬里挑一,肖大公子肖璟亦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公子如玉,謙虛清朗,單從性情方面來說,同肖璟相處定然更舒適,可也不至于不喜歡肖玨。
“為什么?”禾晏就問,“肖都督不是救了你的性命,就算對救命恩人,你娘也斷然不會不喜歡他吧�!�
“話是如此,但舅舅和我們親戚見面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大家對他也不了解。”
肖玨十四歲之前,都極少在朔京,十四歲之后,又進了賢昌館,別說是親戚朋友,就連肖夫人都同這個兒子不怎么親近。程鯉素就知道有好幾次,肖夫人同自己母親說話,言談間都是犯愁,不知如何與這個小兒子相處。
既不如何了解,自然看人便帶了諸多偏見。肖玨本就懶淡不愛與人交往,和他溫朗如玉的哥哥一比,對比更加鮮明。不過正如禾晏所說,這還算不上不喜歡,真正的不喜歡,當是從肖仲武死在鳴水一戰(zhàn)之后。
肖仲武的死來的突然,對肖家來說是莫大的打擊。肖夫人從未經(jīng)歷過風雨摧折,一生以夫為天,肖仲武死后,肖夫人趁人不備,自己懸梁自盡,跟隨夫君而去,只留下了兩個兒子。
肖家的兩位公子肖璟和肖玨,肖璟悲慟欲絕,而肖玨,一滴眼淚都沒流。將軍夫婦下葬過后,肖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金鑾殿陳情,要將南府兵的兵權(quán)握在掌心。
肖夫人的頭七都沒過,他就帶著南府兵去平南蠻之亂。當日肖仲武就是死在南蠻之戰(zhàn)中,有人說他是為父報仇,也有人說他是急功近利。無論是對于父親的身隕,還是母親的殉情,肖玨都沒有表現(xiàn)出過分的難過。于是冷漠無情,心硬如鐵這個標志,就此印在他身上。
京城中少了金尊玉貴的肖二公子,旁人只能從戰(zhàn)場上傳回來的只言片語得知肖玨的近況。傳言他少年殺將,死在他劍下的人不計其數(shù),更為人嚴苛,絲毫不近人情。
“你有沒有聽過趙諾?”程鯉素問。
禾晏隱隱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卻不知到底在哪里聽過,就搖頭道:“不知。”
“趙諾乃當今戶部尚書的嫡長子,曾任荊州節(jié)度使�!背条幩卣f到此處,神情黯然下去,“事實上,程家、以及肖家親朋對舅舅的誤解一事,便是因此人而起�!�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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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少年
當年肖玨帶著南府兵去往荊州,世人雖知肖二公子文武雙絕,可到底年少,當不起重任。趙諾乃荊州節(jié)度使,好色貪財,不學(xué)無術(shù)。肖玨初至荊州,便不將肖玨放在眼里。時常輕慢玩笑,十分無禮。這也罷了,荊州一戰(zhàn)中,肖玨帶兵上戰(zhàn)場,趙諾在后方貪生怕死,錯誤指揮,延誤戰(zhàn)機,使得眾多兵士無辜陣亡。肖玨見他如此張狂,便令人將他捆綁起來拿下。
趙諾父親乃兵部尚書,他自己又在荊州呆了多年,自然有無數(shù)人說情,來人不乏高官貴族,威逼利誘,不過是欺肖玨年少,在此舉目無親。
“他可是荊州節(jié)度使,他爹乃戶部尚書,朝中多少人與趙家交好,你得罪了他,日后寸步難行!”
肖玨不為所動,只輕蔑一笑道:“不過尚書便如此猖狂,就算他官拜宰相,本帥也照斬不誤�!�
三日后,肖玨帶兵包圍了趙諾的府邸,將趙諾推到陣亡士兵的碑堂下斬首。
“趙家其實與肖家,與程家還是沾點親帶點故,”程鯉素回憶道:“那個趙諾,按理說,和我們當是有些親戚關(guān)系的。我娘當時還親自寫信去求舅舅網(wǎng)開一面,做事留一線。”
“不過舅舅沒聽就是了�!彼α诵Γ悬c無奈,又有點驕傲的樣子。
“肖都督如此行事,不怕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撥嗎?”禾晏想了想,“陛下也會心生不滿的吧。”
“不愧是我大哥,問的問題同我一樣。”程鯉素開懷道:“我也覺得我舅舅此舉太輕率了些�!�
后來很久以后,那少年已經(jīng)收起風流佻達,變得內(nèi)斂而沉穩(wěn),變成高高在上的右軍都督,程鯉素問:“舅舅,你就不怕陛下因此對你生出隔閡?”
青年正在看書,聞言只是哂然一笑,淡道:“他不敢。”
皇帝不敢,而不是,臣子不怕。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縱然朝堂之上權(quán)臣說盡他的壞話,戶部尚書上金鑾殿一封一封折子請求治罪,最后也不了了之。實在是因為,肖玨帶著南府兵,勢如破竹,將南蠻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
正值用人之際,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節(jié)度使,一個萬里挑一的將才,宣文帝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只是,文宣帝不敢治肖玨的罪,不代表朔京城里不傳出流言蜚語。戶部尚書趙通和肖玨的梁子就此結(jié)下,與趙通交好的人家自然見不得肖玨好。而本來和肖家關(guān)系不錯的人家,也不約而同的疏遠了肖玨。
一來是他性情冷漠嚴苛,對著自家親戚都能下令斬首,不留情面。二來是他為人張狂,連陛下都不放在眼中,日后難免得罪旁人,指不定哪一日就連累了周圍親朋。
程家和肖家因著是比較近的親戚關(guān)系,倒也不至于就此斷了往來,只是,比起肖玨來,他們更喜歡和肖璟交往。
“我娘讓我莫要和小舅舅走得太近,”程鯉素道:“說他不念親情。”
禾晏想了想:“肖都督不是那樣的人吧。”
“我知道啊�!背条幩匦Φ�,“我一直都知道�!�
肖家兩位公子,大公子清風朗月,謙遜溫和,相處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更友善熱心,光風霽月的不行,人人都愛。二公子容貌才氣出色絕倫,不過大概是為了公平一點,性子便不怎么討喜了。
何況經(jīng)過怒斬趙諾一事后,肖玨“玉面都督,少年殺將”的名聲傳出去,旁人便更不敢仰視。這其中固然有趙通的推波助瀾,但肖玨本身,也留下了不少讓人傳言的話柄,譬如說當年父母下葬時一滴眼淚都沒流,忙著上金鑾殿陳情爭兵權(quán),連頭七都沒過就走了,扔下肖大公子一人收拾這堆爛攤子。
每次親戚們逢年過節(jié)聚在一起,他也不愛和人說話,只匆匆見個面就走。
程鯉素還記得,那是一個夏日,大舅母白容微在府中招待程家來的親戚,做夏宴,肖家如今人丁稀少,難得有這般熱鬧的時候。
程鯉素也跟著一起去了,那時候肖玨已經(jīng)被封封云將軍,得了賞賜,剛過十八歲生辰不久,回到朔京。
女眷們都在堂屋里一起吃點心喝茶,男子們則同肖璟在一處談?wù)摃r政。程鯉素四處瞧了瞧,沒看到肖玨的身影。
他小時候格外頑皮,神憎鬼厭,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們都不愛同他玩。程鯉素便自己找樂子,他跑到肖家的后院里,看見祠堂門口有只花臉橘貓,他追著貓跑,一路跑到祠堂里頭的屏風后。
正值夏日,天氣說變就變,到了傍晚,已經(jīng)有烏云壓上城頭,雷聲陣陣,陡然間大雨傾盆而至。
他懷里抱著只橘色花貓,想要出去,忽然間,聽見人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程鯉素偷偷從屏風后探出一個頭,就看見他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舅舅走了進來。
年輕男人穿著鴉青云緞圓領(lǐng)袍,頭戴金冠,姿容秀儀,如琳瑯珠玉。他少年時愛穿白袍,風流明麗,如今大了卻只愛穿深色衣裳,越發(fā)顯得人冷淡捉摸不透。
肖玨走進祠堂,從旁撿起三炷香點燃,慢慢的上香。
程鯉素瞪大眼睛。
大概是外面人對肖玨的傳言什么都有,程鯉素就聽過,肖玨從不去給父母上香,本就是個無情之人�?扇缃窨磥�,傳言并不盡然。
他動作很慢,然而很仔細,先是細細的撣去香爐旁的灰塵,用布帛擦拭干凈,再點燃香,插進香爐,青煙從香爐里裊裊升起,在半空中便散開。而他并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話,就這么垂眸站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日天悶熱潮濕,水氣從外頭蒸進來,黏黏膩膩,雷聲更大了,青年斂眸,神情平靜,外面暴雨唰唰的沖洗屋檐,屋子里卻安靜的不可思議。程鯉素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莫名覺得氣氛奇怪,他大氣也不敢出,抱著那只花貓,坐在屏風后,同他這位冷淡的小舅舅,一直坐了半個時辰有余。
過了很久,雨停了,肖玨離開了祠堂。
從他進祠堂開始,到他離開,統(tǒng)共只上了三炷香,什么話都沒說,什么事都沒做,就只是靜靜的待著。但就是這三炷香,讓程鯉素察覺到這位舅舅凜冽的外表下,截然不同的柔和。
他并不是旁人口中的無情之人。
世上有許多人,真心總是藏在冷淡外表之下,但并非沒有,只是不善表達,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罷了。
旁人總說程鯉素如今還跟個孩童一般,天真不知事,但孩童眼中,其實最能分辨善惡,他并不覺得這個小舅舅如自己母親所言那般刻薄,他喜歡這個舅舅,更甚于肖大公子。
“我舅舅很厲害,”程鯉素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開口,“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你也會喜歡他的。”
禾晏失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我知道啊,我也早就知道了�!�
……
千里之外的朔京,今日的春來江,亦是星火萬點。
水燈映的水上水下都燈火一片,分不清人間天上,今日亦是下起蒙蒙細雨,是以水燈上頭,還做了個小小的紙罩,省的被雨水澆滅。
肖府的祠堂里,有人正在上香。
自從肖仲武夫婦去世后,將軍府里的下人少了許多,本就只有兩位公子,肖玨還長年累月不在府上,說到底便也只有肖璟夫婦,用不著這么多伺候的人。平日里是清凈,只是偶爾瞧著,到底是有幾分冷清。
肖璟身著玉色長袍,他本就如青竹一般挺拔溫潤,同他身邊的白容微站在一處,誰也要贊一聲神仙眷侶。熏香裊裊,外頭秋雨綿綿,涼風起,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罩在白容微身上,溫聲道:“天氣冷,小心著涼�!�
“我不冷�!卑兹菸_他笑了一笑,擔憂道:“不知涼州那邊的天氣如何。”
“今夜是中元節(jié),”肖璟看著院子里的細雨,道:“若是懷瑾在府上,便好了�!�
“他不會來祠堂的,”白容微搖頭,“他不進祠堂�!�
“他會進的�!毙きZ回答的很肯定。
白容微訝然的看向他,“可是我從未見過他……”
“今日下雨了,有雷聲,”肖璟笑了笑,“他會進的。”
“如璧,我不明白。”白容微不解。
“懷瑾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帶去山中,被高士教導(dǎo)�!毙きZ拉著她的手,輕聲道:“一年到頭,我們也難得見他幾次。他性子又傲,母親不喜他舞刀弄棍,其實懷瑾和母親的關(guān)系,一直都不算好�!�
肖夫人乃太后侄女,當年是太后賜婚了這一樁姻緣,肖仲武生的英俊威武,肖夫人也很喜歡他�?墒浅捎H后,兩人之間的矛盾也漸漸顯露出來。肖夫人是長養(yǎng)在屋中的嬌花,受不得半點委屈,肖仲武到底是武將,不如世家公子細心周到,雖從未納過妻妾,但有時少不得讓肖夫人心中不滿。
他們二人爭吵最厲害的那幾年,也當是因為肖玨的事。
肖夫人是不希望兩個兒子從武的,戰(zhàn)場上刀箭無眼,她自己又不喜殺生血腥,信佛柔善。當初肖璟因為身體原因,錯過了習(xí)武的最佳時機,是不得已為之。而肖玨,自小就被肖仲武當做未來的接班人。
肖夫人不愿兒子走上肖仲武的老路,但從來對肖夫人百依百順的肖仲武,第一次沒有聽妻子的勸阻。
兒子同母親分隔的時間太久了,縱然有血緣親情,到底生疏了一些。況且肖玨小時候便不如肖璟乖巧溫順,偶爾還會展露出桀驁的一面,面對這個冷淡傲氣的兒子,肖夫人也有些不知如何與他相處。
肖夫人同肖玨示好,肖玨的表現(xiàn)也是淡淡的。肖夫人喜歡品茶論詩,肖玨卻喜練劍騎馬,雖然肖玨詩文也很好,不過最后陪著肖夫人的,卻是肖璟。
“我娘私下里告訴我,她其實有些怕懷瑾�!毙きZ說到此處,似乎有些好笑,“她后來索性便不刻意去找懷瑾說話,兩人相處,總是十分客氣�!�
“懷瑾其實很可憐�!毙きZ的笑容難過起來。
“我爹性情冷硬,待懷瑾并無半分寬容,我后來才知道,他在山上受了不少苦。他不說,我們都以為他過的很不錯,換了是我,我大概撐不了多久就逃走了�!彼猿暗男ζ饋�。
白容微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胡說,你也能做得很好�!�
肖璟想起肖玨剛從山上下來那年,他問這個弟弟,“山上如何?”
少年伸了個懶腰,輕描淡寫的一笑,“還不錯�!�
“還不錯”三個字,藏盡了他吃過的苦頭,留給外頭的,只是一個意氣風發(fā)的肖二公子。
“旁人說嚴父慈母,我爹待他嚴厲,我娘卻又沒常在他身邊,后來總算回來了,卻又因懼怕他而過分客氣。我娘以為他喜歡吃甜食,便常給他做桂花糖,懷瑾每次都吃個干凈,連我都被騙了。后來他身邊的親隨說,懷瑾原來是從不吃糖的�!�
“因為這是娘能表達的愛他的方式,所以他便吃了,縱然不喜歡,縱然也沒人問過他,他究竟喜歡吃什么�!�
白容微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我雖是他的大哥,卻好像從未幫到他什么。旁人總說他無情無義,不如我如何,卻不知,我今日之所以可以做光風霽月的肖大公子,正是因為他替我承擔了許多。這個道理我懂,他也懂�!彼嘈ζ饋恚拔胰缃�,倒是非常后悔當年父親沒能讓我從武,若是我沒有做文官,許今日扛起肖家重擔的,就是我了。懷瑾也不必為外人誤解�!�
“我們都知懷瑾一片苦心�!卑兹菸⑤p聲道:“爹娘也會知道的�!�
肖璟看向祠堂上的牌位,他道:“幼時懷瑾和母親不甚親近,三天兩頭往外跑,其實他是把母親放在心上的。”
“我娘生性膽小,容易受驚,最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時候,懷瑾若是在府上,便會找個理由去娘房間里坐坐。娘每次看見懷瑾,想著和懷瑾如何相處,便將打雷一事忘了。等雨停了,懷瑾再離開�!�
“我起初不明白,有一次打雷下雨,我同他都在外面,他卻突然說有要事在身必須回府。待回了府,卻又說想吃桂花糖,母親忙著為他下廚,我突然明白過來,懷瑾這家伙,不過是怕母親因雷聲受驚,故意尋個借口回來罷了。”
白容微聽到此處,也跟著笑起來,搖頭道:“懷瑾真是……”
“可惜母親到死,都不知道懷瑾對她的心意�!毙きZ澀然道,“若是知道,或許今日也不會是這個結(jié)果�!�
白容微用力握住他的手:“母親在天之靈會明白的�!�
“母親生前他陪著母親,死后亦是。只要他在府上,但凡打雷下雨,他都會來祠堂陪著母親�!毙きZ微微一笑,“這是秘密,我沒有告訴別人,我想懷瑾他,也不愿別人知道�!�
肖玨太驕傲了,他做這些事如綿綿春雨,潤物細無聲,倒也不苛求是個什么結(jié)果。可到頭來,認真一想,便覺得他是被虧欠得最多的人。
“所以你才說,若是今日他在朔京,他也會來祠堂陪著母親的�!卑兹菸⒒腥弧�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毙きZ笑道。
香爐里的煙浮到半空,慢慢的散開了,了無痕跡。過去的人已成為過去,那些未出口的關(guān)懷和陪伴,從此再也沒有了解釋的機會。
“如璧,你要知道,”白容微拉過肖璟的手,溫柔道,“懷瑾做這些事,就是為了保住肖家。如今懷瑾遠在涼州,徐相一黨仍視肖家如眼中釘,你更要打起精神,不可讓懷瑾的努力白費�!�
肖璟微微一怔,隨即笑了,他道:“我自然知道�!�
“我知道你心疼懷瑾,”白容微放柔了聲音,“但我也心疼你。懷瑾承擔的多,你又何嘗不是?徐相明里暗里打壓肖家,遍尋你的錯處,你在朝中步步謹慎,又豈能輕松?”
“你不用擔心,”肖璟笑道:“最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白容微怔然片刻,也跟著笑起來,“你說得對。”
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朔京的院子淋濕了一片土地,千里之外的涼州,亦有人倚窗出神。他青絲垂在肩頭,如綢緞光滑冰涼,神情亦是淡淡,遠處傳來蕭聲,不知是誰在吹故鄉(xiāng)的小調(diào)。他聽著聽著,便輕輕的笑了。
這笑容帶著些自嘲,又有些寂寥,片刻后,他將窗掩上,隔絕了窗外的一片夜色。
屋里的燈火緩慢跳動,映出他如星的瞳仁,桌上擺著的一長條木盤,里頭零零散散堆著些米粒,米粒不同地,便插著用紅色角布做成的小旗。
沈瀚、梁平等一眾教頭都在屋里,圍在桌前,盯著肖玨的動作。
“都督,這些就是插旗的地方?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鼻嗄晟碜巳缬�,手持棋子,點著最上頭的一面紅旗,“七日后,白月山上爭旗�!�
——題外話——
舅舅好慘。
第八十章
爭旗
七日時間,足夠禾晏的腿上的傷痊愈,雖然手上的傷還沒好全,只要不拉弓弩練槍什么的,倒也不妨礙平日里做事。
也就在這七日的等待里,爭旗的那一日,終是來了。
梁平在爭旗的頭一晚來看過禾晏,問禾晏身子如何,禾晏只怕不讓自己參與爭旗,忙不迭的道:“很好,極好,非常好。梁教頭要不要與我過兩招?”
梁平想到之前同禾晏比騎射一事,臉上掛不住,當即輕咳一聲:“不必了,你沒事就行,明日跟著一道上山吧。”
待他走后,禾晏差點沒歡呼出聲。
洪山笑道:“這下你可算得償所愿了�!�
“不知道爭旗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小麥看著禾晏懇求,“阿禾哥下山后,可要一字一句的跟我們講講�!�
“你哥不也上山去嗎?干嘛只問阿禾?”洪山道。
“我哥才不會說�!毙←溒擦似沧�。
涼州衛(wèi)數(shù)萬新兵,當然不能人人上山爭旗,況且是為前鋒營選人,只挑平日演武場表現(xiàn)特別優(yōu)異的。小麥和洪山都只能算資質(zhì)平平,并不在爭旗一列。他們這間屋子里的人,就只有石頭與禾晏被選中上山。
“你手上的傷還沒全好。”洪山替禾晏擔心,“到時候千萬別硬拼,打不過就跑,知道嗎?全涼州衛(wèi)都知道你厲害,也不在乎爭那一次輸贏�!�
“這樣阿禾哥也太吃虧了吧,”小麥心中不平,“若不是阿禾哥受傷,第一定然是阿禾哥�!�
“沒事�!焙剃虒捨康溃骸拔揖退闶芰藗谝灰捕ㄈ皇俏��!�
屋中的其他人聽罷,皆大笑起來。
“又來了!我們禾大擂主又要在山上擺擂臺了,有沒有人要賭干餅的?”
“賭個屁,上次輸?shù)倪沒還上呢!”
一片吵吵嚷嚷中,倒是讓禾晏的心稍微放松了一點。事實上,她也許久沒有“爭旗”了,而上一次爭旗的回憶并不是太好,她也不是表現(xiàn)最亮眼的一個,這一次是個什么結(jié)果,誰也不知道。
只是比起爭旗的結(jié)果來,最重要的還是在爭旗過程中的表現(xiàn)。要進九旗營,并不只看這一次的結(jié)果,想來白月山頭,所有的教頭都藏在暗處,將他們每個人的表現(xiàn)盡收眼底。表現(xiàn)出來最厲害的那人,也許就有機會進入九旗營。
所以說,與其說這是一場競爭,不如說是一場戲演,而觀眾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就是那位肖二公子。她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將每一步走的漂亮而周到,才能贏得肖玨的青睞。
她應(yīng)該能行。
……
衛(wèi)所外,沈瀚對肖玨拱手:“都督,都準備好了�!�
綠耳在旁邊踢踏兩下,肖玨撫了撫它的頭,道:“出發(fā)吧�!�
沈瀚點頭,忽然又記起什么:“程公子那邊……”
“我已派人在暗處保護他,不必擔心�!彼聪虬自律降姆较�,“時辰差不多了,讓他們即刻啟程�!�
沈瀚應(yīng)道:“是�!�
……
禾晏來到演武場那里,沒看見梁平,倒是看見了杜茂,杜茂手里拿著一本冊子,點了禾晏和石頭的名字,二人上前,發(fā)現(xiàn)江蛟、黃雄和王霸也站在一邊。
“爭旗五人為一組,你們同組�!倍琶溃骸耙混南愫�,你們從此地步行出發(fā),往白月山上去,不可越山,山里各處插有紅色彩旗。日落之前,你們須回此地�!鳖D了頓,他又道:“此次爭旗共有三十組新兵上山,以回到此地后手中紅旗為數(shù),奪旗最多組為勝。”
“兵器架上有兵器,趕緊挑一把趁手的,弓弩不可用。白月山上爭旗,不可傷及同袍,點到即止。切勿傷及性命,千萬顧忌同袍之誼�!�
幾人一同點頭。
江蛟選了他擅長的長槍,黃雄則是帶著他的金背大刀,王霸雖擅弓弩,此戰(zhàn)卻不可用弓弩,便選了一把鳳頭斧,瞧著也瀟灑,石頭拿了一把鐵頭棍,眾人看向禾晏,都以為禾晏要拿那把鴛鴦刀,誰知她卻拿了架上一把九節(jié)鞭。
“你……”石頭有些遲疑。他們都曉得禾晏刀術(shù)好,弓弩好,槍術(shù)好,卻不知她用鞭如何。鞭子到底不如刀劍看著威風。
“等到了山上你就知道了�!焙剃桃恍�,“我們走吧�!�
幾人便各自帶著兵器,朝白月山急奔而去。
杜茂在他們身后朗聲笑道:“我就在此等候你們的好消息了,去吧,兒郎們!”
林中鳥被驚得四處亂飛,人沒入樹林中,眨眼就不見了。馬大梅和梁平從遠處走來,各自牽著馬,對梁平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也出發(fā)吧�!�
……
三十組人,一百多新兵在白月山里,如魚入大海,什么都看不見。剛踏進林子,王霸突然出聲道:“等等!”
幾人停住,看向他:“什么?”
“在我們之前已經(jīng)有人先進山了,萬一此刻他們埋伏在林中,我們踩中陷阱怎么辦?”
“放心吧,”禾晏笑道:“爭旗才剛開始,大家都忙著去奪旗了,我們眼下手中一面旗幟也無,埋伏我們有什么用。我猜此刻大家都在往……山南白石旁邊走�!�
“為何是山南白石?”江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