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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禾晏在涼州衛(wèi)住了許久,但即便是肖玨,在涼州衛(wèi)的房子,也比這里差遠(yuǎn)了。到底是崔中騎的家中,排場果真不小。

    鐘福讓下人帶林雙鶴他們?nèi)ジ舯谖�,自己帶肖玨來主屋,恭聲問道:“公子覺得屋子可還行?”

    肖玨抬了抬眼:“還行。”

    這叫還行呢,禾晏心道,肖玨這個富家公子的做派真是拿捏得十成十,不過也許也不是裝的,畢竟肖二公子當(dāng)年也是真的講究,見過了好東西,再看這些,自然平平無奇。

    鐘福心中也難掩驚訝,自家大人有心希望這個侄子能歸鄉(xiāng),日后都留在濟陽,但又知道喬渙青如今家中有萬貫家財,生怕看不上濟陽。便將這屋子提前半月修繕,又搬了不少珍寶古董進去,為的就是讓喬渙青眼前一亮,覺得崔家不比喬家差。

    不過眼下看來,公子似乎沒把這點兒東西看在眼里?

    他不死心的繼續(xù)道:“香爐里有龍涎香,公子若是喜歡……”

    “你先下去吧”肖玨淡道:“做點飯菜送來,我夫人可能餓了,需梳洗用飯,有什么再叫你�!�

    禾晏被這一句“夫人”震得不輕,但聽他這么一說,倒真覺得腹中饑腸轆轆,畢竟今日也沒怎么吃東西。

    鐘福見狀,就忙應(yīng)聲退了下去,心中默默記下,喬公子傲氣講究,不易討好,不過對夫人卻極為體貼,若是想要他們留下,可從夫人處下手。

    鐘福離開了,禾晏讓翠嬌和紅俏去打點水來,她今日在客棧換衣裳的時候就已經(jīng)沐浴過,肖玨還沒有。

    “少爺,您先去沐浴,等飯菜上了咱們再一起用飯�!焙剃膛吭谒希嗔巳嗉绲溃骸白艘惶祚R車,累死我了�!�

    肖玨見她這模樣,嘴角抽了抽:“喬夫人,坐有坐相�!�

    禾晏立馬坐直身子。

    他去里屋茶室的屏風(fēng)后沐浴了。

    翠嬌和紅俏被趕了出來,兩個小姑娘不知所措的看著禾晏:“少爺不讓我們伺候�!�

    肖玨與禾晏一樣,沐浴更衣什么的,是真的不喜旁人在側(cè),禾晏便揮了揮手,道:“無事,他是害羞,我去就是了。你們也餓了吧,飛奴他們就在隔壁,你去找他們用飯,等吃完飯就去外屋塌上休息一會兒�!�

    “可是……”紅俏猶猶豫豫的開口:“夫人不需我們伺候么?”

    禾晏擺了擺手:“不需要,我們夫妻之間喜歡為對方做事,你們?nèi)ネ姘��!?br />
    畢竟還是兩個小姑娘,聽禾晏如此說,都高興起來,紅著臉對禾晏道了一聲謝,便樂呵呵的去找飛奴他們了。屋子里瞬間就只剩下兩個人。

    禾晏從塌上站起來,在里屋里四處走動看看。方才只看了外屋,里屋匆匆一掃,如今細(xì)細(xì)看來,才發(fā)現(xiàn)這里頭布置的蠻講究。

    柜子上擺著紅鶯歌,花枝芬芳,桌前文房四寶都備著,小幾前還有棋盤,架上堆著游記話本,靠窗口的樹下有一泓小池,里頭幾尾彩色魚悠然游動。此刻夕陽落山,從窗戶往外看,倒真的是清雅無邊。濟陽民風(fēng)熱烈奔放,裝飾布置亦是如此,這般修繕,定然是特意為了喬渙青而做。

    禾晏心中有些感嘆,崔越之對這個侄子倒是真的一腔真心,可惜的是真正的喬渙青卻是個膽小鬼,并沒有特別想見這位大伯。

    她將窗戶掩上,回頭將油燈里的燈點上了。燈座做成了鴛鴦戲水的形狀,小桌前還有一個美人燈籠,照的屋子影影綽綽的亮。

    聽聞喬渙青與溫玉燕成親還不到三個月,算是新婚燕爾,崔越之有心,連床榻都令人精心布置,紅紗帳暖,絲綢的紅被褥上,繡著百子千孫圖。連蠟燭都是紅色,一邊的果盤里放著桂圓干果。

    禾晏瞧著瞧著,便覺得這臥房里,布置的實在很像是新房。倘若她此刻去找面紅蓋頭蓋在腦袋上,再尋幾個湊熱鬧的人來叫嚷幾句,根本就是成親當(dāng)日無疑。

    她與肖玨今夜就要睡這樣的地方?原本還沒想到這一層,此刻再想到,便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燈火慢慢爬上墻壁,禾晏瞧見,床頭的壁上,似乎有什么圖案。這里靠水,壁畫常常有濟陽百姓祭水神的畫面,怪熱鬧有趣的,禾晏也以為畫的是如此,便蹬掉鞋子,拿起那盞美人燈籠爬到床頭,打著燈籠細(xì)細(xì)的看起來。

    肖玨沐浴過后,穿上里衣,披上中衣,走了出來,方一走出來,看見的就是禾晏舉著燈籠,仔細(xì)的看著墻壁上的……壁畫?活像是研究藏寶圖,一臉認(rèn)真嚴(yán)肅。

    他頓了片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禾晏毫無反應(yīng),看的入神,并未察覺到他的到來,默了一下,就走過去,走到禾晏身邊,彎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禾晏正看的出神,冷不防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在看什么?”

    “咳咳咳——”她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與此同時,肖玨也看清楚了墻壁上畫的是什么。

    坦誠相待的小人兒……各種奇奇怪怪的姿勢。

    他臉色“唰”的一下冷下來,怒道:“禾……玉燕!”

    “在在在!”禾晏嚇得一抖。

    “你在看什么!”

    這本是質(zhì)問的話,禾晏卻聽成了疑問,還以為肖玨不知道這是什么,諾諾的回答:“春、春圖,你沒看過嗎?”

    肖玨臉色難看,幾欲冒火:“我不是在問你!”

    禾晏重生以來,與肖玨相處了這么久,不是沒見過他生氣的時候,但他生氣的時候,也是冷冷淡淡的,如今日這般直接外放,還是頭一次。

    但他為什么這么生氣?是因為看的時候沒叫他嗎?

    “我……你在里面洗澡,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你想先看,就先看吧……別生氣……這畫的也沒什么好看的……筆調(diào)太濃,人物過丑,你若是喜歡,比這線條精美的多的很……”禾晏瑟瑟回答,“我替你尋來就是�!�

    肖玨被她氣的幾欲吐血,冷笑道:“是嗎?你看過很多?”

    “也、也沒有很多吧。”禾晏道:“可能……比你多?”

    前生做“禾如非”時,帳中不少兄弟偷偷藏了這種寶圖,到了夜里無聊的時候,便拿出來與大家共賞,禾晏也曾被迫觀賞了很多。早已從一開始的羞憤,到后來的麻木,到最后可面不改色的與人點評,也不過數(shù)載而已。

    這種不堪入目的話,她還挺得意?果真是不知死活,肖玨心內(nèi)冷笑,猛地將她摜在墻上,一手撐在她身側(cè),男子的身子覆上來,帶著熟悉的月麟香氣。

    他目光銳利如電,偏又在眼尾眉梢?guī)Я艘稽c若有若無的輕佻,嗓音沙啞又低沉,黝黑瞳眸直勾勾的盯著她,淡聲道:“那你想不想試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宴

    “那你想不想試試?”

    距離近的有些過分了。

    禾晏先是一驚,隨即懵然,待撞進那泓秋水里,便覺得臉頰迅速發(fā)燙,有心想要撤退,偏被人禁錮著雙肩,動彈不得,只得從他懷里仰著頭,結(jié)結(jié)巴巴的拒絕:“……試什么?”

    “看了這么多,不想試試嗎?”他挑眉,俯首逼近,目光落在她唇上,驚得禾晏心跳如鼓。

    男子的五官比起少年時的明麗俊秀,更精致英氣了,帶著一種冷酷的放縱。這種人,平日里清清淡淡的時候如高嶺之花,當(dāng)他懶洋洋的勾唇,連目光都變得滾燙時,就覺得撩人心動,無可抵擋。

    禾晏道:“不想。”

    “哦?”他彎唇輕笑,語氣越發(fā)危險,“不試試怎么知道畫的如何�!�

    “這個……也不一定要試試,”禾晏笨拙的解釋,“其實你看的多了就明白,就是一回事。無非是細(xì)節(jié)的不同……且有些也不適合尋常人,都是畫著來尋噱頭找樂子的,真的沒必要試,就可�!�

    肖玨:“找樂子?”

    禾晏:“……有些人可能也是求知若渴罷�!�

    肖玨眉眼一冷,笑的更玩味了,他淡道:“這么有經(jīng)驗,那就一定要試試了。”他越逼越近,逼的禾晏已經(jīng)退到了床頭,再無可退的地方,他微微側(cè)頭,靠過來。薄唇眼看著就要落在禾晏的唇角。

    禾晏慘叫一聲:“夫這聲“夫君”喊得太大,將肖玨震了一震,片刻后,他停下來,距離禾晏只有一點點距離,揚眉:“干什么?”

    “我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禾晏小聲討?zhàn)�,“日后還要嫁人,我們這樣,不好。”

    “有什么不好,”肖玨平靜道:“反正你我都已經(jīng)一起看過圖了�!�

    “看圖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禾晏央求道:“都督饒了我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叫都督一起看圖了�!�

    她想,肖玨這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不就是看個圖,他就要假戲真做?日后誰還敢跟他一起看圖?要出事的。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現(xiàn)在知道怕了?”

    “怕了怕了,”禾晏很乖覺:“我保證日后再也不找都督看圖�!�

    “你的意思是,”他不緊不慢道:“還會找別人?”

    “別人我也不找了!”禾晏馬上道:“我自己也不看,真的!”

    她葡萄似的瞳仁盯著他,清清亮亮,小心的仿佛是被先生抓包的學(xué)子,肖玨忽然覺得有些費解,覺得自己這舉動就很匪夷所思。禾晏愛看什么看什么,與他有何干系?難道就因為她叫了自己一聲爹,就跟養(yǎng)女兒般事無巨細(xì)都要操心?

    不過話說回來,她爹究竟是如何養(yǎng)閨女的,竟然能養(yǎng)出個這般不知羞赧為何物的奇葩。

    他驀地松開按著禾晏的手,掃了墻上的畫一眼,難為崔越之這般處心積慮為侄兒連夜里的趣事都想到了,不過實在用不上。便隨手扯過小幾上鋪子的緞布,覆住墻上的畫,又“嗖嗖”兩根銀針沒入墻,將緞布釘?shù)睦卫螌崒崱?br />
    至此,禾晏終于明白過來,原來肖玨是討厭看見這圖,想想也是了,肖二公子冰清玉潔眼高于頂,這等污穢之圖想必是會臟了他的眼睛。

    還真是講究。

    他做好這一切后,就起身走到屋里的一邊,從一邊的黃木矮柜里找出一床褥子,鋪在窗前的軟塌上。

    軟塌是為了方便客人坐在窗前欣賞窗外美景,吃點心喝茶時坐著的。禾晏見狀,愣了一下,問他:“都督,你今晚睡在這邊嗎?”

    “不然?”

    禾晏躊躇了一下:“其實,你可以上塌來一起睡的�!�

    肖玨整理床褥的動作一頓,看向她,冷漠的開口:“我看你膽子很大。”

    “不是,我知道你顧忌什么,”禾晏道:“我們只要用兩床褥子就可以了。我之前在涼州的時候,也是住大通鋪,十幾個人睡一張床也沒什么。況且我相信都督的人品,不會玷污我的清譽�!�

    肖玨微微冷笑,“可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我怕你玷污我的清譽�!�

    禾晏:“……”

    這話她沒法接。

    她見肖玨將床褥整理后,就躺了下去,想了想,便吹滅了燈,跟著躺了下來。

    屋子里只有窗外的一點月色透過縫隙照在桌前的地上,染上一層銀霜。

    少時在賢昌館的時候,兩人一屋,隔得還挺遠(yuǎn),禾晏因為禾元亮跟師保特意打過招呼,是獨自睡在一屋的。

    如今和肖玨共處一室,便又有了些當(dāng)年的影子。

    她平平躺著,身下的褥子柔軟又溫暖,禾晏道:“你睡了嗎?”

    肖玨沒回答。

    禾晏便自顧自的繼續(xù)道:“應(yīng)該還沒睡,都……少爺,我們來說說話吧�!�

    肖玨仍沒搭理她。

    “我們來濟陽,到底是干嘛的?”

    她只知道來濟陽是陪著肖玨辦事,但具體是做什么還不知道。

    黑夜里,傳來肖玨的聲音:“找人。”

    禾晏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肖玨會回答,就問:“找誰��?”

    “柴安喜。”

    “柴安喜是誰?”

    屋子里沉默了一會兒,聽得肖玨道:“我父親的手下�!�

    肖仲武的手下?禾晏怔住,當(dāng)年鳴水一戰(zhàn),肖仲武極其親信皆戰(zhàn)死,既說是手下,聽肖玨這語氣,也當(dāng)是十分信任的人。這人莫非還活著,還在濟陽?

    濟陽可是藩王地界,中原人來得極少,縱是有,也只是路過,待不了多長時間。柴安喜在濟陽,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躲什么人。難不成就是在躲肖玨,可他為何要躲肖玨,肖玨是肖仲武兒子,他應(yīng)當(dāng)效忠才是。

    或許將領(lǐng)的心思在這方面總是格外敏感,禾晏立刻就想到,莫非當(dāng)年肖仲武的戰(zhàn)敗身死有問題?

    畢竟鳴水一戰(zhàn)中,肖仲武的戰(zhàn)敗來得太過慘烈。世人都說他是剛愎自用,貽誤戰(zhàn)機,可觀肖仲武過往戰(zhàn)績,并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

    也許……肖玨來此,就是為了當(dāng)年之事。知情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這個柴安喜卻還活著,的確可疑。

    禾晏想了想,道:“一定能找到這個人的�!�

    一點點夜色里,似乎聽見他輕笑一聲,他問:“你為什么來濟陽?”

    “我?”禾晏莫名,“不是你讓我來的嘛。”

    肖玨哼道:“縱然我不讓你來,你也會想辦法跟上來,不是嗎?”

    禾晏心中一跳,這人的感覺未免也太敏銳了一些,她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還希望能在濟陽尋到柳不忘。

    但這話她才不會對肖玨說。

    “你太多疑了,”禾晏胡謅道:“我這回,就是純粹的因你而來。只要你需要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在所不辭�!�

    那頭靜默了片刻,道:“諂媚。”

    禾晏:“除了諂媚你還會說什么?”

    “大言欺人�!�

    “還有呢?”

    “口墜天花。”

    “還有呢?”

    “瞞天昧地。”

    禾晏:“……”

    她道:“少爺,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真的很幼稚?”

    肖玨:“睡覺�!�

    不再理會她了。

    春夜尚有寒意,不知為何,大約今夜是有人在身邊,禾晏竟不覺得冷,愉快的鉆進被窩,床褥暖暖的,不過頃刻,便睡著了。

    ……

    第二日,禾晏醒來的時候,肖玨已經(jīng)不在屋里。

    她愣了一下,估摸著這會兒天也才亮了不久,肖玨竟起得比她還早?禾晏站起身,匆匆梳洗了一把,披了件外裳,一眼看到肖玨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著,面前石桌上趴著一只臟兮兮的野貓,正小口小口的吃他手里的東西。

    禾晏走近了一點,就見他不知從哪里來的一盤糕點,正捏成小塊小塊喂面前的野貓。野貓見有人來,渾身毛都炸起來,不知從哪個水塘里滾過,毛沾了臟水,凝成一塊一塊的。

    “這怎么有只貓,”禾晏問,想要去摸摸,那貓立刻呲牙,禾晏縮回手,道:“還挺兇�!�

    肖玨看了她一眼:“撿的�!�

    青年指尖修長,極有耐心,將糕餅一點點掰碎,那貓大概也是個看臉的,待肖玨就溫柔的不得了,一邊吃一邊“咪咪”的輕聲叫喚著。

    別說,看著還挺美。

    禾晏忍不住問:“少爺,您不是最愛潔嗎?”豁,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百般嫌棄,扯個袖子都要撣一撣灰塵,怎么,對著個臟兮兮的野貓就大方了起來。

    “也要分情況�!毙かk不緊不慢道。

    禾晏心想,什么叫分情況?意思是她還不如一只貓嗎?

    正想著,肖玨已經(jīng)喂完了最后一塊,拍了拍貓的頭,那貓也聰明,弓起身子,跳上墻,一溜煙消失了。

    禾晏看的發(fā)愣。

    這時,翠嬌的聲音在外響起:“少爺,少夫人,小廚房的早飯送過來了�!�

    禾晏覺出餓來:“走吧,吃點東西去�!�

    肖玨凈了手,跟著禾晏走到屋里去,正看著林雙鶴將銀針從飯菜里送出來,道:“吃吧,試過了,沒毒�!闭f罷,又小聲憤慨,“這人與人的差別也太大了,憑什么我們就吃的沒這樣豐富。”

    他如今是“林管家”,都不能和肖玨禾晏一起用飯,得跟著赤烏飛奴一起吃。連嘗一口都不行,省的被人看出端倪。

    肖玨:“滾。”

    林雙鶴滾走了。

    紅俏站在禾晏身后,禾晏揮了揮手:“你們也去跟著赤烏他們一道用飯吧,我和少爺不喜人伺候,布菜一類,我來就好了�!�

    翠嬌和紅俏一愣,又看了看肖玨,見肖玨沒說話,翠嬌便道:“奴婢知道了�!崩t俏一起走了。

    走到門外,紅俏遲疑的問:“翠嬌,咱們就這么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少夫人和少爺怎么平日里都不要咱們伺候啊,是不是對咱們不滿意?”

    “倒也不是,”翠嬌人機靈,只道:“許是京城來的和咱們濟陽不同,何況聽聞少夫人和少爺新婚不久,大約伺候少爺?shù)氖孪胗H自動手吧,這叫……這叫情趣�!�

    此時,所謂正在“親自伺候”少爺用飯的少夫人正拿著一只梅花包子吃的津津有味。

    上一次吃的這般好,還是在裝外甥陪肖玨去涼州城的時候�?赡菚r候的食物,也僅僅只是客棧里的招牌。這次就不一樣了,崔越之本就在濟陽地位不低,又是許久未見的侄子,招待的格外用心。大早上的,瞧這桌上擺的,什錦火燒、西施乳、野雞片湯,魚肚煨火腿、燕窩雞絲湯……

    “這早上吃的也太油膩了些吧�!焙剃桃贿呎f,一邊啃了一口八寶野鴨。

    肖玨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道:“我是沒給你吃飽飯?”

    禾晏嘴里鼓鼓囊囊的:“�。俊�

    他嫌惡的移開目光:“你至于吃的像餓死鬼投胎�!�

    “可是你不覺得很好吃嗎!”禾晏拼命將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肖玨嘲道:“你就這點眼光?”

    “你是公子、都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當(dāng)然見過世面,覺得沒所謂了。我們小兵,平日里能吃飽就不錯了,還不說吃好�!焙剃锑洁欤澳闶秋枬h不知餓漢饑�!�

    他噎了一噎,放棄了與禾晏講理,懶道:“隨你�!�

    禾晏邊吃邊看肖玨,心中驚嘆于他優(yōu)雅的吃相。按理說他們這種長年累月呆在軍營中的,不管之前是少爺也好公子也罷,到最后,也就不在意這些講究了。禾晏做“禾大公子”時,也不是沒有注意過儀態(tài),可真打起仗來,三兩口塞完一個餅接著起來干活,誰還顧得上姿態(tài)。

    禾晏不相信肖玨沒有這樣過,只是在經(jīng)過那樣的狼狽后,居然又能毫無縫隙的回到從前的肖二公子,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至少她早就忘了如何當(dāng)一個“公子”了。

    等用過飯,翠嬌和紅俏過來給禾晏梳妝打扮,今日中午崔越之將要在府中設(shè)宴,一同邀請的,還有濟陽城里叫的出名的貴人,為的就是給肖玨長臉。是以不能馬虎。

    肖玨出去找林雙鶴了,禾晏坐在梳妝鏡前,紅俏從箱子里拿出那件“鮫綃紗”,問禾晏:“夫人,今日就穿這件吧?”

    禾晏思忖了一下,今日來的人多,穩(wěn)妥些,就穿最貴的這件準(zhǔn)沒錯,就點頭道:“好�!�

    兩個丫頭便忙碌了起來。

    禾晏平日里,是最不耐煩做這些事的,有時候甚至覺得,做女子這些精細(xì)活,比男子還要累得多。光是梳頭上妝,選首飾鞋子,連頭發(fā)絲都要掖的可愛,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梳著梳著,也就睡著了。

    禾晏是被紅俏叫醒的,紅俏道:“夫人?”

    禾晏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問:“好了?”

    “好了。”翠嬌在一邊笑道,眼里是驚嘆,“夫人,您真好看。”

    禾晏:“多謝�!�

    她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一瞬間愣了一下。先前的女裝,還是偏于清雅素凈,而這一身“鮫綃紗”,則算得上嬌媚華麗了,翠嬌和紅俏今日大約也是下了功夫,連妝容都不肯出錯,禾晏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微微失神。

    這下子,連真正的禾大小姐也不像了。

    翠嬌笑著去推門,道:“少爺在隔壁,奴婢這就叫少爺過來看看�!�

    禾晏:“不……”

    “必”字還沒說完,翠嬌就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禾晏站起身,突然間有些躊躇。她尚在想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肖玨才會比較自然,就聽見身后有人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傳來:“好了?”

    禾晏回頭望去。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清亮的瞳仁里帶著點困惑,便將神情也顯得朦朧了些。她本就生的秀美嬌俏,原先眉眼間的英氣被脂粉刻意掩過,就顯得純粹的動人。臉蛋俏生生,烏發(fā)簡單的束起,乖巧的垂在肩頭。她身子看起來也很單薄嬌小,被淡白色綾繡裙勾勒的更加窈窕,裙子藏著極淺的暗花,陽光透過來,如人魚鱗片,泛著淡淡藍(lán)紫金粉。襯的她整個人籠在一層瑰麗的色彩中,仿佛剛爬上岸邊的,初至紅塵的傳說中的鮫人。

    肖玨目光微頓。

    身后傳來林雙鶴的聲音:“我倒要看看價值一百金的衣裳穿出來是個什么樣,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他的吵鬧在落到禾晏身上時頓時消失,目光中只剩驚艷。

    緊接而來的赤烏和飛奴也看見了,飛奴還好,赤烏似受了巨大打擊,這人……女裝竟然可以到達(dá)如此姿色?

    完全看不出來是男子,太可怕了!

    禾晏被他們一行人看的手足無措,覺得自己仿佛成了擺在臺上的猴子任人觀賞,揪著衣角,可憐兮兮的道:“……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就是參加一個宴會嗎?至于如此梳妝打扮?未免太隆重?

    她不做這表情還好,一做這動作,眉間似蹙非蹙,頓生楚楚可憐之態(tài),肖玨難以言喻道:“……不要用這種表情說話�!�

    “不過不過!”林雙鶴激動起來,“太好了,剛剛好!這一百金的衣裳就是一百金的衣裳,果真不同凡響,這錢花的值!”

    翠嬌高興起來:“是吧夫人?奴婢就說了,真的很好看!”

    禾晏做男子時,常被人夸贊“威武勇猛,俊氣無邊”,倒不曾嘗試過做女子被人夸容貌,有些害羞,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便拱手抱拳朗聲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肖玨:“……”

    林雙鶴:“……”

    其余人:“……”

    林雙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夫人,有時候也不必過于豪爽�!�

    肖玨冷笑:“你還是用剛才的表情說話吧,否則我可能會忘記,你原來是個女的�!�

    禾晏:“……”

    好吧,一時忘形了。

    ……

    到了中午,崔府上下,開始熱鬧起來。

    崔府門口不斷地有馬車停下,夫人小姐公子老爺?shù)模娂娺M了門。

    濟陽是藩王屬地,如今的王女穆紅錦,與崔越之一同長大,崔越之是穆紅錦心腹,亦是濟陽的大中騎,誰都要給他個面子,聽聞崔越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侄子,特意為侄子歸來設(shè)宴,眾人都想要瞧一瞧。

    崔府極大,臨著府后有一片湖,濟陽多水,水色溫柔,湖中有長長一處湖心亭,今日設(shè)宴,就在湖心亭中。

    長亭里,早早有下人備好長幾矮桌,桌上盛宴亦是豐富,已經(jīng)有些貴客入席。崔越之這個做主人的還未從王府里出來,他又沒有娶妻,只有四房小妾,因此幫忙招呼客人的,只有那位老管家鐘福。

    靠亭中右側(cè)的一位婦人身邊,坐著一名粉衣少女,這少女生的嬌美可人,膚色稍黑,便多涂抹了些脂粉,反倒少了幾分野蠻的風(fēng)情,多了一點沉郁的老氣。她眉間隱有不耐,只問道:“都這個時辰了,那個喬公子和他夫人怎么還未到?”

    “急什么,”身側(cè)的婦人,大約是她母親笑著安慰,“這不還未開宴么?再者崔大人都還未至,喬公子又怎可先露面?敏兒可是餓了?”

    顏敏兒——也就是那位粉衣少女,蹙眉道:“不餓。我們等崔中騎,自是理所當(dāng)然�?晌衣犝f,崔中騎的侄子,流落出濟陽城外后,被商人收養(yǎng),如今也不過是一介商賈。一介商賈,滿身銅臭味的人,怎配得上我們這般苦等?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

    畢竟喬渙青是個商人這件事,濟陽里的貴人家里都知道。雖然今日來赴宴,那也是看的崔越之的面子,對于喬渙青,私下里都是看不上的。只是不會如顏敏兒這般直接說出來而已。

    “噓——”顏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別胡說。再如何,他也是崔大人的侄子,我看平日里是太過于嬌慣你,才教你這般無法無天。你沒見著今日崔大人設(shè)宴,就是為了迎接這位喬公子。你說喬公子不好,崔大人心中豈會痛快?”

    “那又如何,”顏敏兒不屑道:“崔大人和我爹是友人,又不會怪責(zé)與我�!�

    “你啊�!鳖伔蛉擞行南胍柚箰叟目跓o遮攔,又舍不得真正斥責(zé)她。

    顏敏兒美目一轉(zhuǎn),想了想,不以為然道:“我看,說不準(zhǔn)是沒見過什么大場面,此刻正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出來,等著崔中騎來幫忙引路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琴藝

    顏敏兒和顏夫人的談話被一邊一名綠衣女子聽到了,這女子年紀(jì)比顏敏兒更小一點,也更加秀美纖細(xì),她問:“聽聞喬公子的夫人是湖州有名的才女,不知生的好不好看?”

    顏敏兒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縱是有名的才女,也比不上咱們濟陽的阿繡啊。”

    凌繡是王府典簿廳凌典儀的愛女,五歲能作詩,七歲就名滿濟陽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生的還柔弱美麗,這在以女子多是美艷潑辣的濟陽城里,實在是一枝獨秀。乍聞又從湖州來了一名才女,便生攀比之心。

    另一邊一名少女聞言,捂嘴嗤笑道:“阿繡何必與商賈之妻相比,沒得自降身份。說不準(zhǔn)什么才女之名都是騙人的,不過是給自己身上添層金衣�!�

    凌繡也笑:“若是喬公子真的在濟陽留下來,日后便也不是商賈了�!�

    “商賈就是商賈,銅臭味兒浸在骨子里,不是換件衣裳就能遮得上的�!鳖伱魞赫Z氣輕蔑,“終究是難當(dāng)大雅之堂。”

    少女們笑作一團,這時候,有人道:“崔中騎到了!”

    眾人抬眼望去,見自湖邊長亭盡處,走來一名中年男子,這男子生的圓敦敦的,身寬體旁,樣子有些憨厚,笑容亦是和氣,仿佛彌勒佛,穿著件黑色武服,精神奕奕,行至亭口,便將手中的長槍遞給手下,笑道:“諸位都到了�!�

    眾人忙起身給崔越之還禮。

    崔越之在濟陽,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以王府內(nèi)外,都要賣他這個面子。崔越之回頭問鐘福:“渙青他們到了嗎?”

    “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辩姼PΦ溃骸皯�(yīng)當(dāng)很快就到。”

    昨日崔越之在王府里與王女議事,不慎多喝了幾杯,就留在王府。今日一早接著和那群老頑固吵架,到現(xiàn)在都還沒見著這個侄子。他摸了摸下巴,道:“也不知道我那侄兒生的如何?像不像大哥?與我又有幾分相似?”

    鐘福欲言又止,老實說,那位喬公子,全身上下,除了性別,真是沒有一點和崔家人相似的地方。

    “那孩子聽說是在商賈之家養(yǎng)大,”崔越之又有些擔(dān)心,“雖我倒不介意這些,可城里這些貴族最是看重身份,只盼著他們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鐘福還要說話,長亭盡頭,有崔家下人過來,道:“喬公子,喬夫人到了——”

    眾人下意識的抬眼看去。

    但見長亭盡頭,湖水邊上,并肩行來二人。一男一女,都極年輕,男子個子很高,長身挺拔如玉,身著暗青繡黑金蟒錦袍,十分優(yōu)雅,青絲以青玉簪束起,眉眼精致明麗,風(fēng)華月貌,只是顯得稍稍冷漠了些。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則是笑意盈盈,明媚可愛,穿的衣裳亦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制成,先看著不過是普通的素白,隨著她走動,泛出些藍(lán)紫金粉色,如夢似幻,十分動人。

    他二人容貌風(fēng)度都生的極出色,又異樣的相合,站在一起,只覺得說不出的登對。一時間,竟叫亭中眾人看得呆住。

    這是出身商賈的、滿身銅臭味的商人?

    商人能有如此非凡風(fēng)姿?

    崔越之也愣住了,這是他大哥的兒子?

    他大哥容貌生的與他七分相似,別說俊美,單是苗條二字都難以達(dá)到,這……未免也太好看了一些。

    顏敏兒怔住,忽然間,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她認(rèn)識這二人,這女子,便是當(dāng)日在繡羅坊里,讓她丟臉吃虧的那個人,這男子……便是嗤笑她膚色太黑的那個人。她后來回府后,總是咽不下這口氣,未曾料到,這二人就是崔越之找回來的那個侄子和侄媳婦。

    她氣得幾欲吐血。

    一邊的凌繡目光落在肖玨身上,看的有些癡了,只喃喃道:“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

    濟陽與朔京不同,女主美艷潑辣,男子陽剛勇武,大約物依稀為貴,正如凌繡這樣的才女在濟陽頗受追捧一般,如肖玨這般長相俊美,貴氣優(yōu)雅的男子,實在是鳳毛麟角。當(dāng)即席上所有未出閣的女眷,便如狼盯肉一般的盯著他。

    禾晏也察覺到了這些虎視眈眈的目光,心中暗暗唾罵一聲,肖玨這張臉,真是到哪里都招蜂引蝶。

    他們二人身后,林雙鶴也跟著,起先眾人還以為他是肖玨的親戚或友人,待后來知道他是管家后,亦是震驚一刻。

    大約沒料到在湖州,當(dāng)管家的條件竟這般苛刻。

    崔越之安排著肖玨與禾晏入席,就坐在他長幾正席的右側(cè)下方。

    “渙青,”崔越之笑瞇瞇的看著他,“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能長得這么好看。”

    實在很給崔家長臉,這濟陽城里,沒一個比眼前青年更出挑的,崔越之早年間便被人背后嘲笑“圓球”,粗鄙肥胖,喬渙青還沒回來時,就聽見濟陽城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等著看多一個“小肥球”,誰知道……實在是太長臉了!

    崔家一雪前恥,好啊!

    肖玨平靜頷首。

    崔越之目光又落在禾晏身上,笑道:“侄媳婦瞧著也年幼,今年多大了?”

    禾晏道:“快十七了�!�

    “十七好啊�!贝拊街娇春剃桃苍綕M意,漂亮啊,這侄子與侄媳婦都生的好看,日后想來生的孩子也更好看,崔家這血脈,定然一代比一代強。思及此,十分感懷欣慰,甚至想去祠堂給大哥上兩炷香,果真是老天保佑。

    “今日這湖心宴,就是特意為你們二人接風(fēng)洗塵。”崔越之笑著道:“覺得還好?”

    肖玨道:“很好,多謝伯父�!�

    這一聲“伯父”,立刻取悅了崔越之,他臉都要笑爛了,只對著眾人道:“諸位可看見了,這就是我那死去大哥的獨苗,我崔某的侄子!”

    客人們立刻舉杯,嘴里恭維著什么“品貌非凡”“雅人深致”之類,又恭喜崔越之一家團聚,之類云云。

    崔越之越發(fā)高興,令下人布菜,宴席開始。

    濟陽沒有男女不同桌的習(xí)慣,長幾是按人家來分坐。崔越之又細(xì)細(xì)問了肖玨許多這些年有關(guān)的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禾晏身上。

    “我聽聞侄子與侄媳婦也才成親不久?”

    “去年十月于湖州成親�!毙かk淡道:“不及半年�!�

    崔越之“哦”了一聲,有些遺憾的道:“可惜我沒有親眼看到�!彼牧伺男かk的肩:“若能親眼看到你成親,那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侄媳婦家中又是做什么的?”崔越之問,“湖州離濟陽太遠(yuǎn),許多事情不好打聽�!�

    禾晏便依照之前交代的那般答道:“玉燕只是普通人家,承蒙公子看重。”

    “普通人家?”座中人神情各異,這便是平民之家了。世人總以為,喬渙青雖然出身商賈,可到底算巨富,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生的如此出色,若是娶一個小官家的女兒,也是綽綽有余,偏偏娶了溫玉燕這樣的普通人家,既無錢也無權(quán),憑什么?若說是看重了溫玉燕的美色,討來做個妾也行了,何必做正妻?

    少女們看禾晏的目光里,立刻就帶了幾絲艷羨與妒忌。

    凌繡目光微微一轉(zhuǎn),落在肖玨臉上,青年生的本就豐姿俊秀,此刻慵懶的坐著,卻又因那一點時有時無的冷漠越發(fā)顯得勾人心癢,直將濟陽滿城男兒都比了下去。

    她又看向禾晏,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論容貌,論身份,又哪里及得上自己?一絲不甘心浮上心頭,溫玉燕根本配不上喬渙青,只有自己,才應(yīng)該與喬渙青并肩而立。

    她便站起身來,輕聲開口道:“今日崔大人尋回家人,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阿繡不才,愿意為崔大人獻曲一首,以表祝賀�!闭f罷,眸光從肖玨身上劃過,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

    席中少年郎們,聞言頓時大喜過望,目光灼灼的盯著凌繡。

    濟陽城姑娘素來膽大,自信明快,若有出色才藝,當(dāng)著眾人的面展示并不丟臉。只是凌繡卻與眾人不同,從不喜主動表現(xiàn)自己,縱然是宴席上,也要推三阻四,萬般無奈之下才會同意。

    如今日這般主動,還是頭一回,而且又是她最拿手的琴藝,這就教人十分期待。

    崔越之亦是十分高興,大手一揮:“好!阿繡今日也讓我們大開眼界,若是彈得出色,伯伯送你大禮!”

    凌大人與凌夫人面帶微笑,如這般出風(fēng)光的事,他們已經(jīng)見怪不怪,畢竟整個濟陽城都知道,凌繡才貌無雙。

    下人很快取來一面琴。

    這琴也是翠色的,如春日草木,青翠欲滴,她又穿著淺綠紗衣,真如春日里的精魅。十指纖纖,焚香浴手,輕輕撥動琴弦。

    她彈的是《暮春》。

    春風(fēng)驕馬五陵兒,暖日西湖三月時,管弦觸水鶯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詩。山過寸顰眉黛,柳拖煙堆鬢絲……

    琴音悅耳,拂過人的耳邊,聽得人心沉醉,禾晏亦是如此,只覺得這姑娘手真巧,對比一下自己撥琴的動作,一不小心就能把琴弦撥斷,更勿用提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實在是太厲害了。

    她聽得沉醉,一瞥眼,卻見肖玨毫無所動,只低頭飲茶,不由得碰了碰他,低聲道:“你怎么不聽?”

    肖玨:“在聽。”

    “那你怎么沒有表現(xiàn)出很好聽的樣子?”

    “什么叫很好聽的樣子?”

    禾晏朝另一頭努努嘴,“就他們那樣�!�

    在座的少年郎們,甚至有一部分年紀(jì)稍長些的公子,皆是看著凌繡看的發(fā)呆,仿佛要溺死在這琴音里,眼里閃動的都是傾慕。肖玨收回目光,冷淡道:“無聊。”

    “你真是難伺候。”禾晏小聲嘟囔,“我覺得挺好聽的,她長得也好看,我若能結(jié)識這樣的姑娘,定然開心得不得了?”

    “開心得不得了?”肖玨忽然笑了,看著她,饒有興致道:“希望你接下來也能一樣開心�!�

    禾晏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道:“我接下來自然會開心�!�

    他們二人說話的功夫,凌繡已經(jīng)一曲彈完,目光朝肖玨看過來,卻見肖玨側(cè)頭與禾晏說話,唇角彎彎,似在打趣,凌繡見此情景,心中一沉,越發(fā)不甘心。

    她起身,周圍的人俱是稱贊,崔越之也笑道:“阿繡,你這一曲琴�?墒怯嘁衾@梁,三,不,九日不絕!”

    沒有人會否認(rèn)她的琴聲,凌繡再次看向肖玨,但見青年低頭飲茶,目光都不曾往她這頭看一眼。倒是他身邊的“溫玉燕”,笑盈盈的看著自己,仿佛嘲諷。

    凌繡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不過須臾,便謙遜道:“阿繡豈敢班門弄斧,聽聞湖州來的喬夫人,是當(dāng)?shù)赜忻牟排皇智偎嚦錾袢牖�,今日既然有緣在此,能不能讓阿繡也見識一番?”說罷,目光期盼的盯著禾晏,“也讓大伙瞧瞧,夫人的琴藝如何精妙絕倫�!�

    禾晏正看的樂呵,聞言就愣住了,怎么好好地,突然提到她身上了?溫玉燕琴藝出神入化?是嗎?她怎么不知道?

    禾晏求救般的看向林雙鶴,這可是她的先生,林雙鶴若無其事的別開頭,假意與身邊人說話,并未又要與她解圍的意思。

    “我覺得……倒也不必……”禾晏吭哧吭哧道:“阿繡姑娘的琴藝已經(jīng)很好,我也不必再多此一舉。”

    “怎么能說多此一舉呢?”凌繡十分誠懇的看向禾晏,“阿繡是真的很想洗耳恭聽夫人的琴聲�!�

    禾晏:“……”

    她的琴聲?她的琴聲能驅(qū)邪鎮(zhèn)宅,可不是用來欣賞的!

    凌繡見禾晏面露難色,心中不免得意,想著之前聽聞的溫玉燕才藝雙絕,只怕也是幌子,若是今日能讓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出丑,那才是濟陽城的笑話。

    一向與凌繡針尖對麥芒的顏敏兒,見此情景,也不由得幸災(zāi)樂禍起來。之前在繡羅坊離,雖然是肖玨說的諷刺的話,顏敏兒卻將帳算在了禾晏頭上,大抵被這樣優(yōu)秀的男子愛慕的女子,總是顯得格外扎眼,尤其是在她看上去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時候,就更讓人覺得名不副實。

    禾晏看向身側(cè)的肖玨,肖玨正不緊不慢的喝茶,神情一派云淡風(fēng)輕。

    難怪剛剛他說“希望你接下來也能一樣開心”,他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幕發(fā)生?他是如何知道的?這種奇怪的想法,神鬼莫測,偏偏肖玨能看得出?有讀心術(shù)不成?禾晏心里嘀咕著,手伸到桌下,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道:“幫我行不行�!�

    肖玨淡道:“你不是學(xué)過么�!�

    “沒學(xué)會,”禾晏道:“之前林雙鶴教過我,他還說我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可我剛才聽這姑娘彈得,我覺得我彈得好像不太對�!�

    這話說的委婉,事實上,豈止是不太對,簡直是錯的離譜。

    “琴棋書畫你都不會,”他道:“你除了坑蒙拐騙,還會什么?”

    禾晏遲疑的開口:“胸口碎大石?”

    但她也不能就在這里也別人展示一下如何原地胸口碎大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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