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肖玨回頭一看,赤烏幾人已經(jīng)齊齊后退幾步,沖他搖了搖頭,示意并不想看。
也是,螢火蟲這種東西,粗糙的漢子大抵是不喜歡的,縱然是喜歡,也不敢在這里表現(xiàn)出來。
“那我們先上去吧�!焙剃毯芨吲d,自己先上了烏篷船。
這船不如朔京城里春來江上的船舫華麗,甚至從外觀上來看,稱得上樸素,但里頭卻也算寬敞,有地塌,也有煮東西的小爐,若是坐在此地,吃點東西,吹著河風,瞧瞧河邊兩岸沿途的燈火夜市,實在是人間美事。
禾晏彎腰進去,便坐在地塌上,往河上看。
濟陽運河極長,穿城而過,今日又是節(jié)日,兩岸便點了許多燈籠,人人都吆喝笑鬧,熱鬧非凡。船家是個戴著斗笠的中年漢子,生的十分結實,兩臂有力,賣力的劃著槳。
禾晏趴在船頭,她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如今周圍實在熱鬧,可能又有肖玨在身邊的原因,從前的恐懼便淡忘了不少,只剩新鮮了。
她正看的高興,冷不防旁邊一只小舟從旁擦肩而過,那舟上的人亦是一對男女,女子突然鞠了一把水朝她潑過來,禾晏冷不防被潑了一頭一臉,整個人都懵住了。
船家哈哈大笑:“姑娘是外地人吧,不懂咱們濟陽的規(guī)矩。這在運河上呢,若是有兩船相遇,大家會互打水仗,人都說,運河水養(yǎng)活了濟陽一城人,被潑的不是水,是福澤和運氣嘞!”
那姑娘也看著她笑,善意的,帶著一點狡黠,讓人有火也難以發(fā)出來。禾晏心道,這是個什么規(guī)矩,就不怕衣裳全淋濕了沒法出門么?
禾晏這個想法,其實還真冤枉了濟陽人,但凡知道今夜上船打水仗的,都帶了好幾件衣裳,方便換下。只有她自己傻乎乎的穿著一件衣服來了,崔越之也許久未坐過螢火舟,早就將這事兒拋之腦后,才會如此。
大概是見她特別好潑,周圍又有幾只船圍過來,不管男子女子,都彎腰掬一捧運河里的水朝禾晏砸來。
禾晏:“?”
她大聲道:“船家,麻煩你將船搖的遠一些!”
話音未落,一大捧水就朝她臉上砸來,禾晏驚了一驚,下一刻,有人擋在她身前,將她的頭往自己懷中一按,擋住了迎面而來的水。
肖玨看了一眼對面,朝禾晏砸水的是個男子,且是個沒有絲毫憐香惜玉意識的漢子,正沖著禾晏傻樂。肖玨勾了勾唇角,下一刻,船舫中的茶杯盞在水里打出一大片浮漂的痕跡,一大摞水流“嘩啦”一聲,將那男子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男子旁邊的不知是他的夫人還是情人,很焦急的道:“你怎么能這樣?”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慢悠悠的道:“多送你們一些福澤,不必感謝�!�
禾晏:“……”
她從肖玨的懷中抬起頭來,道:“其實也沒必要計較�!痹倏匆谎壑車�,無言片刻,“看把人嚇的。”
周圍本還有幾只船圍過來,大概覺得禾晏的反應很有趣,眼下見到那男子的前車之鑒,便紛紛不敢近前,讓船家趕緊把船劃遠,仿佛避瘟神一般。
肖玨笑了一聲:“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
禾晏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半個身子都被水潑濕了,肖玨站起身,走到船尾,替她拿了一張帕子扔過來,又坐在那只煮著茶的小爐邊,“過來�!�
禾晏依言過去,肖玨道:“把你的頭發(fā)烤干�!�
禾晏乖乖應了一聲,將長發(fā)放在小爐上頭,借著熱氣邊烤邊道:“都督,你餓了嗎?”
“你餓了?”
禾晏摸了摸肚子,“非常。”
她飯量向來驚人,肖玨嘆了口氣,去前頭跟船家說了些什么話,不多時,船家便搖著船,到了一處水市。
說是水市,其實也就是好幾十只船并在一起,船上有賣點心的、熱茶的、各種小食的、甚至還有賣烤雞燒鵝的,聞著氣味極美。船在水市邊停下,肖玨讓禾晏上船頭來:“自己挑。”
船上的食物,都帶著濟陽特色,與朔京那頭很不一樣,禾晏眼饞這個,又舍不得那個,每樣都挑了一點,于是便抱了好大一堆油紙包。肖玨默了片刻,問:“你是飯桶嗎?”
“吃不完的話可以帶回去給林雙鶴他們,”禾晏笑瞇瞇道:“我已經(jīng)很克制了�!�
肖玨無言片刻,自己也挑了幾樣,付過銀子,幫著她將油紙包里的東西抱進船上。
有了這些吃的喝的,禾晏就開心極了。坐在地塌上,望著船外,開開心心的拆紙包吃喝。她本來就胃口好,餓了一天,吃的便毫無形象,肖玨忍了忍:“注意儀態(tài)�!�
禾晏滿不在乎的嗯了一聲,依舊我行我素,提醒了兩次未見結果,肖玨也放棄了。
她雙手撐在船上的小窗上,忽然想起少年時,也曾乘船和賢昌館的同窗們一同去往金陵,那時候也有肖玨。她第一次坐船,暈船的厲害,在船上吐了好幾次,險些沒死在船上。
如今倒是不暈船了,可當年的少年們各奔西東,到最后,竟也還是肖玨陪在身邊。
世事難測。
“那邊好像有水上戲臺。”禾晏驚喜道:“船家,能不能把船往那頭搖一下。”
船家就道:“好嘞�!眲澲鴿{,將小舟劃到了水上戲臺邊。
這戲臺底下,不知是用什么撐起,只余一些木頭樁子在水面上,又在木頭樁子上,搭起了戲臺。周圍的看客只得坐在船上往上看,見著唱戲的人臉上涂著油彩,正唱的起勁。武生舞的極好看,咿咿呀呀的,雖也聽得不大明白,但熱鬧是很熱鬧的。
那還有一只船在賣好喝的蜜水,禾晏跑到船頭去看,有許多姑娘正在買。見禾晏看的入神,小販便笑著解釋:“姑娘,都是新鮮的,看戲看累了來一口?咱這什么都有,荔枝膏水、楊梅渴水、杏酥飲、梅花酒、甘蔗汁、漉梨漿、甘豆湯……”
禾晏瞧見那擺著的小盅里,有一只看起來雪白雪白的,冰冰涼涼,上頭淋著紅色的圓子,便問:“那是什么?”
“這是砂糖冰雪冷元子。甜甜涼涼的,吃一口,絕對不虧,姑娘,來一盅?”
禾晏就有些嘴饞,正要說話,肖玨開口問:“這是涼的?”
“是涼的,”小販熱絡的回答,“冰都未化,很涼爽的!”
“不要這個,換熱的�!彼馈�
禾晏一愣,那小販卻很熱情的道:“那就甘豆湯?咱剛剛才煮好,捂在手里暖和的很。喲,姑娘剛是不是被潑濕了呀?”小販笑著邊從小桶里舀了一勺甘豆湯裝進碗里遞給禾晏,一邊道:“那得多喝點熱的暖暖身子,還是公子貼心!”
禾晏一頭霧水,此刻也沒計較這人說的話,只問肖玨:“你不喝點嗎?”
“我不喝甜的�!彼D身往船里走。
禾晏就問小販:“有什么不甜的?”
“紫蘇飲不甜�!�
禾晏就從袖中摸出幾個銅板:“再要一杯紫蘇飲�!�
她一手端著甘豆湯,一手拿著紫蘇飲,跟著肖玨進了船里,把紫蘇飲遞給肖玨:“這個不甜,我問過了。喝吧,我請你!”
肖玨無言:“你的錢是我給的�!�
“重在心意,你怎么能這么斤斤計較呢?”禾晏自己舀了一勺甘豆湯,糖水清甜,暖融融的,她瞇起眼睛:“真的很好喝!”
肖玨哂道:“真好養(yǎng)活�!�
“你不知道,”禾晏道:“我以前很少吃甜的,但其實我很喜歡吃甜的�!彼f:“濟陽真好啊,我也想做濟陽人。”
“你可以留在此地。”
“那怎么能行,”禾晏嘆氣,“總有許多別的事要做。”
說話的時候,旁邊又行來一小舟,有人驚呼贊嘆,禾晏爬過去一看,就見船頭坐著一個手藝人,正在捏面人。臺上唱戲的唱的是什么,他就捏什么,草扎成的垛子上,已經(jīng)插滿了面人,生的跟唱戲的花旦小生一模一樣,實在手藝出眾。
禾晏趴在船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面團在這人手中飛快的變化,捏面人的老者笑著問道:“姑娘喜歡的話,可以買一個?我可以為你捏一個跟你一樣的面人�!�
“果真?”
“當然�!�
禾晏有些心動,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吧�!�
肖玨正往煮茶的小爐上煮著什么,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問:“為什么不要?”
禾晏轉過身,低聲道:“我現(xiàn)在是女子,是可以買�?扇艋氐叫l(wèi)所,便要做男子打扮,這面人帶在身邊,總不方便,萬一被人當做證據(jù)發(fā)現(xiàn)了就不妥了。既總要丟,何必擁有?”
肖玨直勾勾盯著她,忽然揚唇笑了,淡淡道:“你這個人,個子不高,心眼挺多。”他叩指,一串銅錢飛到了那手藝人桌上,“給她做一個�!�
老者笑瞇瞇的收起銅錢:“好嘞。”
禾晏急急回頭,走到肖玨身邊:“你怎么買了!這買回去,離開濟陽的時候我也不能帶走,何必浪費錢?”
“你不是喜歡,”他勾唇哂道:“喜歡就買,這世上,如果因為害怕失去就不去爭取,未免也太無趣�!�
見禾晏還是一動不動,他眸光譏誚,語氣卻十分平靜,“禾大小姐,這是在濟陽,今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必有后顧之憂。你原本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人人都騙�!�
禾晏一時無言,竟不知道說什么。
半晌,她道:“我真的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肖玨聳了聳肩,“為所欲為�!�
禾晏坐了下來。
那捏面人的老者手藝十分出色,不過片刻,就捏好了一個,在另一頭招呼禾晏:“姑娘的面人捏好了!”
禾晏道過謝,從他手中接過了面人。面人做的極精細,連裙角的花邊都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模樣亦是俏麗,她看得出了神,半晌舉著面人問肖玨:“都督,你看她像不像我?”
肖玨冷淡回答:“勝你多矣。”
禾晏被他擠兌慣了,也不惱,只美滋滋道:“我原來看起來還真挺像個女的�!�
她一眼看見肖玨正從小爐上頭的罐子里撈出點東西,盛在碗里,禾晏過去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肖玨煮了一碗清湯面,面條雪白,加了點點醬油,沒有蔥,只有一個蛋臥在里面,一點碧綠的青菜,發(fā)出撲鼻香氣。
禾晏怔了怔,她一直忙著看外頭的景色和吃吃吃,不知道肖玨什么時候煮了一碗面,她問:“都督,你餓了嗎?”
肖玨沒說話,只將碗推到她面前,遞了雙筷子給她:“吃吧。”
“給我的?”禾晏接過筷子,受寵若驚,“為什么?我買了很多吃的,也不……”
“餓”字還沒出來,就聽見眼前的男子淡淡道:“今日不是你生辰么?”
禾晏愣住了。
半晌,她問:“……你怎么知道?”縱然是在崔越之面前,她說的也是……春分后的幾日。
“禾大小姐,”肖玨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騙人的本事飄忽不定,有時候漏洞百出。”
禾晏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所以今日,你之所以對我這樣好,其實是因為,你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對嗎?”
“好?”肖玨揚眉:“你似乎對好有諸多誤解。我對你好嗎?”
不是的。禾晏心道,除了柳不忘,她沒有再遇到像肖玨對她這樣好的人了。從沒有人記得她的生辰,過去的生辰上,他們叫她“禾如非”。那是禾如非的生辰,不是她的。
可今日這一碗壽面,是肖玨做給“禾晏”的。
她揚起頭,對著肖玨,笑盈盈道:“都督,你對我真好,謝謝你�!�
少女的眼角彎彎,分明是在笑,但被熱氣蒸騰起的眼眶竟有點發(fā)紅,肖玨微微怔住,正要說話,禾晏已經(jīng)埋頭吃面了。
他便也沒說什么。
天色全然暗下,長空如墨,灑下萬點星光,水中亦成星河,壓著一船舊夢如許。
船家慢慢劃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最繁華的河中段,周圍的船只少了許多,有涼風吹來。吹得人怡然心勝。
一點暗綠色的流光從水面上掠過,停在了船頭。
船家已經(jīng)停下了劃槳,小舟靜靜的漂浮在水上。
禾晏拉著肖玨一同走出去看,便見泉水邊上,密林深處,無數(shù)點或明亮或微弱的流光飄搖,明明暗暗,繞著水面,繞著樹林飛舞。如會發(fā)光的微雨,千點飛光,映入人的眼睛。
“真美�!焙剃谈袊@道。
過去那些年,也不是沒有見過好的風景,只是從軍路上,哪有心思欣賞。算起來,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這樣放下一切過了。
這樣的夜,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禾晏轉頭,看見肖玨在船頭躺下,兩手枕在腦后,瞧著眼前的螢火。她想了想,也在肖玨身邊躺下,學著肖玨的樣子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夜風也吹不滅的光輝,仿佛星光就在手邊。
“今日生辰,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個生辰,都督,謝謝你�!彼�。
肖玨不置可否,道:“生辰時,不是都要許愿?說罷,有始有終�!�
“許愿?”禾晏道:“我沒什么愿望了�!�
祈求上天恩賜,大抵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想要什么,也得自己去爭取。
“這么淡泊?”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我希望世上有那么一個人,是為我而來�!�
不是為了禾如非,不是為了飛鴻將軍,就僅僅是她,為她而來。
“這算什么愿望�!毙かk嗤笑,“我以為你要說,加官進爵建功立業(yè),再不濟,也是進九旗營�!�
林間點點光,熠熠迎宵上。許是今夜風太好,景太妙,她也想要多說幾句。
她就道:“都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從我和你在一起,老是在做別人的替身。一會兒是程鯉素,一會兒是溫玉燕,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身份了�!�
肖玨道:“委屈?”
“也不是,只是……”她有些悵然的看著遠處,“有時候做一個人的替身久了,難免會忘記自己是誰�!�
“都督,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
“我叫……”
“禾晏�!�
少女面朝著長空,微微笑起來,肖玨側頭看去,見她目光清亮,于快樂中,似乎又含了一層晦暗的悲哀,于是過去的明亮皆不見,仿佛有無數(shù)難以訴于言表的苦楚,最后,又被一一咽下。
他回過頭,亦是看向長空,原野里,熒熒野光飄舞,星流如瀑,涼風吹過人的面頰,水面沉沉無定。
今夜不知又會落入多少人的美夢,又有多少人看過深夜里的微光。
青年勾起嘴角,慢慢道:“這樣難聽的名字,聽一次就記住了。”
“不用擔心我忘記,禾大小姐�!�
“禾晏�!�
第一百三十九章
柳不忘
船在水上漂浮,螢蟲漸漸于密林深處隱匿。
少女靠著青年的肩膀,不知不覺睡著了。船家從船頭站起,正要說話,肖玨對他微不可見的搖頭,船家了然,便也沒有吵醒她,亦沒有劃槳,任由船飄著。
肖玨只坐著,看向水面,水面平靜,偶被風掠過,蕩起層層漣漪。他又側首,看向靠著他肩頭酣睡的少女,她并不似普通姑娘愛美,睡的毫無形象,唇邊似有晶瑩濡濕的痕跡,竟還會流口水。
他有些嫌惡的別過頭,又看向遠處的水面,不多時,又低頭,無奈的笑了一下。
到底沒有將她推開。
……
禾晏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依稀還做了一個美夢,可究竟是什么夢,醒來就全忘了。
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船上的軟塌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褥子,她坐起身,見肖玨坐在船頭,便叫了一聲:“少爺!”
他回頭看了禾晏一眼,只道:“梳洗一下,該回去了。”
禾晏訝然一刻,才發(fā)現(xiàn)他們竟在落螢泉呆了整整一夜,周圍的螢火舟早已全部散去,只余他們這里的一只。禾晏一邊打呵欠,一邊用船上的清水洗漱,梳頭的時候,因著翠嬌和紅俏不在身邊,就胡亂扎了個男子發(fā)髻。
她梳洗出船頭,正聽見船家對肖玨說話,“公子直接上泉水邊,往前行幾十步,有一座驛站。驛站旁可以雇馬車,公子和姑娘乘馬車回去就是。白日里運河不讓螢火舟過了。”
肖玨付過銀子給他,往岸上走,對禾晏道:“走了�!�
禾晏也跟船家道過謝,趕緊上岸。
正是清晨,草木寬大的葉片上滾落晶瑩露珠,帶出些朝露的寒氣。禾晏再次打了個呵欠,問肖玨:“都督,昨夜我睡著了?你怎么不叫醒我,還在這里呆了一晚�!�
肖玨冷笑道:“不知道是誰昨夜睡得鼾聲震天,叫也叫不醒�!�
“不是吧?”禾晏很有些懷疑,“你莫不是在騙我�!�
“我又不是你。”
兩人說著說著,沒走多遠,果然如船家所說,見到了一處驛站。驛站旁還有一家面館,老板娘正在大鐵鍋里煮面,香氣撲鼻。
早上也沒吃什么,禾晏早已覺出餓來,就道:“我們先吃點東西再坐馬車吧�!闭f罷,也不等肖玨回答,便率先同老板娘招手道:“兩碗面,一屜包子。”
她倒是胃口好,拉著肖玨在草棚外頭一張桌前坐了下來,剛出爐的包子冒著裊裊熱氣,有些燙手,禾晏拿在手里,鼓著腮給吹涼。
肖玨倒沒她那么猴急,等面上來后,吃的很慢,看禾晏吃的滿嘴流油,也只是覺得好笑。
“你別看著我笑,”禾晏道:“好似我很丟人似的�!�
這人不緊不慢回答:“本來就丟人,你看看周圍,吃的如你一般丑的,有幾個?”
禾晏鬼鬼祟祟的往周圍看去,眼下時間太早,來這頭吃飯的,大抵都是要趕路的,或者是趕路途中在此歇憩的人。
坐在她身側的,則是一對祖孫,老婦人頭發(fā)花白,慈眉善目,她身邊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歲,穿著一件臟兮兮的斗篷,半個臉埋在斗篷里,默不作聲的低頭吃東西。
這二人的衣著都很樸素,大概是趕路在此,還沒來得及好好收拾,見禾晏的目光看過來,老婦人怔了一下,笑著問道:“姑娘?”
“沒事。”禾晏笑笑。
肖玨揚眉:“連小鬼的吃相都比你斯文�!�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小姑娘看起來穿的臟兮兮的,吃東西的模樣卻十分得體優(yōu)雅,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禾晏捫心自問,縱然是她從前做禾如非,做許大奶奶時,也不會做得比人家更好。難怪肖玨要嘲笑自己……不過濟陽這邊的人都臥虎藏龍么?看這老婦人就沒有這般感覺了。
她又轉頭,看向那老婦人笑道:“大娘,這是您孫女么?長得真俊�!�
“是啊�!崩蠇D人先是詫然,隨即笑了。
禾晏又看向那小姑娘,小姑娘對她并無任何反應,只低頭吃東西,老婦人就解釋道:“妮妮認生,姑娘別計較。”
禾晏笑道:“怎會計較?實在是長得太可愛了。你們是要進城么?”
“不是,”老婦人道:“家中有喪,帶妮妮回去奔喪的�!�
禾晏便點了點頭,說了句節(jié)哀順變,轉過身回頭吃飯。吃著吃著,又覺得哪里不對。一時間摸不清頭緒,但總覺得,好似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了。
再看肖玨,也已經(jīng)停了筷子,望著禾晏身邊的那對祖孫,若有所思。
禾晏稍稍往他身前湊近,低聲道:“都督,我怎么覺得有些不對�!�
肖玨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走到那對祖孫身邊。
方才禾晏一番問話,已然讓那老婦人神色不大好,匆匆吃完,便要拉著小姑娘想要離開,甫一站起,便被人擋住去路。
年輕的俊美男人擋在身前,身姿筆挺,神情平靜,看著斗篷下的小姑娘,淡道:“說話,小鬼�!�
老婦人將小姑娘往懷中一帶,護道:“這位公子是要做什么?”
“我竟不知,濟陽的拐子什么時候這樣膽大了,”肖玨挑眉,“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擄人。”
拐子?禾晏一怔。
是了,她就說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實在是因為這小姑娘和這老婦人,兩個人之間似有一層全然的隔膜,絲毫沒有祖孫的相似。從頭到尾,這姑娘吃東西時,老婦人亦沒有半分詢問,倘若真是普通的一對祖孫,做祖母的,大抵要問問孫女,燙不燙,合不合口味一類?就算是再怎么冷漠孤僻的女孩子,做長輩的,都要包容一些,而不是一副自生自滅的模樣。
看起來慈愛,做的事卻一點不慈愛,不像是祖母,反而像是急于掩人耳目的拐子。
“你……你胡說什么?”老婦人盯著肖玨,道:“這是我孫女!你莫要含血噴人!”
“是不是孫女,一問便知�!毙かk道:“說話,小鬼。”
小姑娘一動不動。
“你!”
老婦就要帶小姑娘離開,下一刻,禾晏手中的鞭子應聲而動,徑自卷向對方的斗篷,不過瞬間,斗篷便被鞭子帶起落到地上,露出小女孩被遮擋的半個臉。
禾晏掂了掂手中的紫玉鞭,這還是之前肖玨“奪風”幫她贏得的,還好一直帶在身上,挺好用。
斗篷下的女孩子,容顏干凈嬌美,滿眼淚痕,嘴巴無聲的開口,竟是被點了啞穴。
“你待你這個孫女,似乎不太好。”肖玨微微冷笑。
老婦見勢不好,高喝一聲:“多管閑事!”從嘴巴里發(fā)出一陣尖銳高亢的哨聲,但見周圍驛站里,喂馬的,吃早點的,洗臉的,休憩的人群中,猛地拔出幾個人影,抽出劍來,就朝禾晏和肖玨二人刺來!
“有刺客!”禾晏道。心中難掩訝然,這么多人,定然不算是拐子了。拐子行動,只怕被人發(fā)現(xiàn),須得低調行事。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逃走,這老婦不僅不逃走,還有這么多同伙,分明是有恃無恐,要么……她看一眼被點了啞穴,或者還被下了藥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來頭,須得用如此陣仗?
肖玨出來時,并未佩劍,見這群人已經(jīng)攻近,便將桌上的茶碗當做暗器,一一朝前打落刺向面門的長劍。
禾晏將手中鞭子拋給他:“用這個!”自己從地上撿了一根鐵棍。
驛站面館的老板娘,早已嚇得躲到了桌子下。一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于耳。禾晏與他們一交手,便知這群人絕對不會是普通的拐子,否則怎會有如此好的身手,下手的狠辣程度,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小姑娘還站在原地,那老婦見禾晏與肖玨正被其他人纏著,眼珠子一轉,直接抓起小姑娘,翻身上了驛站門口的一匹馬,身子靈活的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揮馬鞭,馬兒直直往前疾馳。
“不好!”禾晏道:“她想跑!”
她轉頭去看肖玨,見肖玨被人圍在中央——他是男子,身手出色,一時間,所有人反倒將禾晏給忽略了。禾晏便道:“少爺,你拖住他們,我去追!”
驛站最不缺的就是馬,禾晏亦是翻身上了一匹馬,朝著那老婦逃走的方向追去。
出城的路是大路,這老婦卻沒有走大路,反是挑了一條坎坷的小路,禾晏一邊追,心中暗自思索,剛才打斗時十分激烈,小姑娘卻一動不動,看來不是被下了藥,就是被點了穴道。他們縱然是拖住肖玨也要帶走小姑娘,看來那小姑娘對這群人來說很重要。
她馭馬術本就高超,這老婦縱然是鉆了識路的空子,卻怎么也甩不掉禾晏一路跟隨,一時間急了,罵道:“臭丫頭,別找死!”
“把人放下,我尚且還能饒你一命,”禾晏毫無畏懼,倒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婦哼了一聲,用力一抽馬鞭,馬匹疾馳,禾晏見狀,一腳踏在馬背上,亦是用力拍打馬屁股,馬兒往前一躍,幾乎要與那老婦的坐騎并駕齊驅,禾晏眼疾手快,用手中的馬鞭卷住老婦的馬首,二馬距離已經(jīng)是極盡,馬匹受驚,原地踢動馬蹄,禾晏趁機從馬上躍起,從那老婦手中奪過姑娘,兩人一同在地上滾了一滾。
甫一落定,禾晏便察覺,這姑娘果真是被人喂了藥,只能做些極輕微的動作,難怪方才在面館的時候,無論怎么說話,她都毫無反應。
禾晏只來得解開她的啞穴,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這姑娘名字叫什么,是從哪里來的,那婦人卻是冷冷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條軟劍,冷然道:“多管閑事!”劈手朝禾晏刺來。
禾晏將小姑娘猛地推開,自己迎了上去,她赤手空拳,方才那根鐵棍在混亂中已然遺失,只得憑借靈活的身子躲開對方的長劍。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禾晏一邊躲避一邊問,暗自驚心這婦人的身手,“抓走這小姑娘又是為何?”
婦人皮笑肉不笑,揮劍過來,“廢話這么多,你下地獄去問閻王爺吧!”
禾晏揚眉:“這點功夫就想讓我下地獄,未免托大了點�!彼偷貜牡厣戏穑矶氵^頭上的長劍,腳步挪轉中,已然到了婦人的身后,再一拳打中婦人的背部,從她手里將劍奪了過來。
“可惡!”那婦人怒道。
既劍已在手,雖比不過青瑯,卻也勉強可用,此刻又無旁人,禾晏最擅長的除了排兵布陣外,本就是劍法,不過須臾,便讓這婦人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著是不行了。
禾晏道:“你若此刻束手就擒,還有一線生機�!�
“礙眼!”婦人大喝一聲,突然從腦后的發(fā)髻里,拔出一只銀簪來,那銀簪里頭不知什么機關,見風則長,立刻長了三寸,是一把匕首。她并未用這匕首對付禾晏,而是迎身而上禾晏的長劍,卻將那把匕首,準確無誤的朝地上的丫頭投去。
小姑娘本就被下了藥,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那匕首就要插進胸口,禾晏此刻再收劍去救,已然來不及!
“砰”的一聲。
只差一點點,匕首就將沒入少女的心口,有什么東西撞在匕首上,將那刀柄打的一偏,瞬間失去了兇悍的力道,慢慢的滾落在了一邊的地里。
禾晏手中的長劍,同一時間捅穿了老婦的胸膛,那老婦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有人竟將她的匕首打偏,嘴里吐出一口濁血,咽了氣。
密林深處,有人走了出來。是一名清瘦男子,約莫四十多歲,卻生的極其飄逸出彩。一身白衣,長發(fā)以白帛束好,似劍客,又如琴師。眉目軒朗,長須不顯邋遢,反增了幾分江湖人的落拓瀟灑。
禾晏一見到這人,就呆住了。白衣人走近一點,將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小丫頭扶起,這才看向禾晏。
禾晏喃喃開口:“……師父。”
他臉上并未有驚訝的神情,只是有些意外:“阿禾?”
第一百四十章
相認
“阿禾?”
禾晏待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先震驚什么,是震驚在這里遇到柳不忘,還是震驚柳不忘居然一眼就能認出如今已非原貌的自己。
柳不忘將小丫頭的穴道解開,小姑娘咳了幾聲,看向他們,沒有說話。
禾晏卻忍不住了,問柳不忘道:“師父……你怎么……認得我?”
見過禾晏面具下的臉,除了禾家的幾個人,就只有柳不忘了。當年漠縣一戰(zhàn)中,同袍皆戰(zhàn)死,若不是柳不忘將她從死人堆里撿了回來,禾晏也不知如今的自己在哪里。柳不忘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亦見過她的臉,可如今她的臉,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許大奶奶”了。
他微笑道:“你那劍術特別,又有我的劍法雜糅,一眼就能看出來。怎么,你這是易容了?”
禾晏一時半會兒也跟他說不清,只含糊道:“說來話長,這事得以后再說�?墒菐煾�,你怎么會在這里?”
“濟陽城里有可疑的人,我懷疑是烏托人,一路追查他們到此地。”他看向地上老婦的尸體,“聽見這邊有打斗聲音,過來看一眼,發(fā)生了何事?這小姑娘你認識?”
禾晏搖頭:“不認識,我與……友人路過此地,正在面館吃東西,見這婦人帶著小姑娘形跡可疑,本以為是拐子,不曾想周圍竟有刺客,懷疑并非簡單的歹人。”
正說著,身后傳來馬蹄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肖玨駕馬馳來,在距離他們稍近的地方勒馬停住,翻身下馬,走到禾晏身側,蹙眉問道:“什么人?”
“自己人自己人�!焙剃堂忉專斑@位是我的……師父�!�
“師父?”肖玨不可思議道:“什么師父?”
“我這一身本領,都已經(jīng)涼州衛(wèi)第一了,不是跟你說過,有高人指點。這就是我那位高人師父,我們已經(jīng)多年未見,今日竟在此地相遇,我也很意外。剛才要不是她幫忙,這小姑娘就沒命了�!�
柳不忘看向肖玨,微微一笑,“在下柳不忘,閣下是……”
“喬渙青�!彼馈�
“少爺,剛才那些人呢?”禾晏問。
“打不過就逃了�!毙かk不置可否:“倒是你,怎么跑到這里敘舊?”
“這些事情以后再提也不遲,”禾晏轉開話頭,“這些人大張旗鼓就為了擄走一個小姑娘,不對勁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是誰家的孩子?”她彎腰看向這孩子。
小女孩生的極好,雖年紀尚小,卻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她似是受了些驚嚇,目光警惕的盯著眾人,抿著唇不說話。禾晏問了幾次,她也沒有回答,到最后,干脆將臉扭到一邊。
“不會真是個啞巴吧?”禾晏納悶。
“你才是啞巴!”那小丫頭氣鼓鼓的回道。
“原來會說話呀,那剛才問你的問題你怎么不回答?”她問。
小丫頭又不理人了。
“可能是剛剛經(jīng)歷了歹人,不信任他人,無事,過些時候就好了�!绷煌Φ�。
禾晏嘆了口氣,一時間也束手無策,便看向肖玨:“少爺,要不先把這孩子帶回去,讓崔大人定奪,她若真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崔大人定認識。”
肖玨點頭。
小姑娘聽到“崔大人”三個字時,目光微微一動,不過轉瞬,又低下頭,掩住眸中異色。
柳不忘笑笑:“既如此,那就在此分別吧�!�
禾晏一怔,柳不忘這人,總是如此。禾晏自打認識他開始,就覺得此人似乎無牽無掛,凡事順心。她從未見過柳不忘有交好的人,亦不見他和別人有何往來。他好像也從不覺得孤獨,對每一次分別也沒有太多的傷感。禾晏當年與他告別之時,尚且有所不舍,但柳不忘卻很豁達,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阿禾,你須得長大�!�
乍逢故人,還未來得及敘舊,便要分別,禾晏心里一酸,一把扯住柳不忘的袖子:“師父!我……我如今住在友人家中,他家里很大,你要不跟我們一道回去,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你!”
肖玨目光落在她扯住柳不忘袖子的手指上,不露聲色的挑了挑眉。
柳不忘笑了,無奈道:“阿禾,你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
“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師父了……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禾晏死也不松手,“再者,你剛才不是說烏托人嗎?既然與烏托人有關,定然要告訴濟陽城蒙稷王女殿下才行,你跟我回去,我認識的那位官員,與王女殿下一同長大,關系極好,也好將此事稟告�!�
柳不忘微微一怔:“王女?”
禾晏見他態(tài)度有異,連連點頭:“不錯,師父,你想,烏托人突然出現(xiàn)在濟陽,本就不尋常。濟陽通行向來不易,別說是烏托人,就是大魏中原人來此都要多番周折,可烏托人能藏匿在濟陽城里,說明了什么?總之,此事很多疑點,我們應當同行�!�
柳不忘還有些猶疑。
肖玨抱肩看著他們二人,懶洋洋的勾了勾唇,道:“是啊,柳先生,不如跟我們一道回去,也與你的好徒兒仔細探討�!�
靜了半晌,柳不忘笑道:“好吧,那我就隨你們一道回去,只希望不要給你們添亂才好�!�
禾晏松了口氣,雖然將柳不忘留在身邊,也并不能做什么�?捎龅角吧膸熼L,實在不愿意沒說幾句話就分道揚鑣。
畢竟,能記得“禾晏”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那我們先回驛站,雇輛馬車回崔府。”禾晏對肖玨道,說罷又嘆了口氣,“昨晚一夜沒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讓崔大人他們著急了�!�
柳不忘的目光在肖玨與禾晏身上打了個轉兒,若有所思。
從老婦手里救下的小姑娘,被喂了藥,身子軟綿綿的,連路都走不動,走一步便要東歪西倒,禾晏想了想,就在她身前蹲下,道:“小姑娘,上來吧。”
肖玨問:“你干什么?”
“她走不動路,我背她去驛站�!焙剃檀�,“否則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她還真是不知道自己月事來了,肖玨默了片刻,道:“我來背。”
“哎?”禾晏一怔。
小姑娘倒是不滿意了,開口指責:“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你怎么能背我?我要她背!”
“小鬼,”肖玨漠然道:“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在這不管了。”
蠻橫的小鬼遇到不近人情的都督,到底是棋差一著,也不敢再多說,生怕肖玨丟下她不管,禾晏便看著肖玨將小姑娘背起來,一路走回了驛站。
待到了驛站,眾人也沒了繼續(xù)吃早點的心情,只雇了一輛馬車,叫車夫回崔府去。
坐在馬車上,馬車晃晃悠悠的往前駛去,禾晏與肖玨坐在一邊,小姑娘與柳不忘坐在一邊。幾人都沉默著,肖玨突然道:“柳先生是禾晏的師父?”
柳不忘笑道:“不錯。”
“那柳先生的身手,一定很出色了�!�
“當不起‘出色’二字�!�
肖玨輕輕一笑:“怎么會想到收禾晏為徒?畢竟這位……”他頓了一頓,語氣微帶嘲意,“除了矮和笨,似乎也無別的天資�!�
禾晏此時,也顧不得肖玨說自己矮笨了,只怕柳不忘說漏嘴,便自己先開口胡說一氣:“誰說的!當年我在朔京,不過是偶然出游,誰知道剛好遇到師父收徒,說來也是緣分,千萬人中,當時師父一眼就看出來我天資聰穎,日后必有所為,于是就收我為徒,授我一身武藝。只是我?guī)煾高@人,閑云野鶴,早已處在紅塵之外,教了我三年,便分別云游四海。這還是我與他分別后,第一次相見!”
她自覺將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解釋的清清楚楚,心中只盼著肖玨不要再深究。
肖玨望向柳不忘,問:“是嗎?”
柳不忘看了禾晏一眼,道:“是�!�
“這樣�!鼻嗄觐h首,沒有再說別的。
禾晏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正在此時,又聽得柳不忘看向她,疑惑的問道:“阿禾,你與喬公子,又是何關系?”
嚯,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了,如今她是“溫玉燕”,肖玨是“喬渙青”,若論關系,自然就是夫妻�?伞煌质侵浪恼鎸嵣矸莸�,這會兒還有個身份不明的小姑娘,若這小姑娘與崔越之認識,總不能說漏了嘴。
再看一邊的肖玨,正靠著馬車座,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等著聽她的回答。
“喬公子……是我的夫君�!焙剃倘f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艱難的從嘴里吐出一句話。
柳不忘有些驚訝:“阿禾,幾年不見,你竟已成親了?”
“是、是啊。”禾晏勉強掛著笑容。
“也好,”柳不忘微一點頭,“有人陪著你,為師也就可以放心了�!�
禾晏:“……”
說了這么多次謊,禾晏頭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是眼下。
……
等回到了崔府,只有幾位姨娘在,衛(wèi)姨娘見他們幾人安然回來,才松了口氣,撫著心口道:“昨兒晚上渙青公子托人傳信說今早回,小廚房做了早點,還未見到人,妾身還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事。眼下總算是可以放心了�!彼抗庥致湓谏砗蟮男」媚锖土煌砩希苫蟮膯枺骸斑@兩位是……”
“這是我的故人,沒料到竟也到濟陽來了�!焙剃绦Φ溃骸安改�?”
“大人一早就進王府去了,王女殿下有召,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
禾晏與肖玨對視一眼,崔越之竟不在,這下,便只得先將這小女孩安頓下來。
“玉燕姑娘和渙青公子可用過早點了?妾身讓小廚房再去熱一熱?”
“我和夫君已經(jīng)吃過了,”禾晏笑道:“不過這位小妹妹與先生還沒吃,煩請做好了送到我屋里來,另外,再打些熱水,小妹妹要沐浴梳妝。”
衛(wèi)姨娘忙答應了下來。
禾晏便帶著這小姑娘回到了自己屋里,將她交給翠嬌和紅俏,囑咐他們將小姑娘沐浴干凈。
才吩咐完,那頭就傳來林雙鶴的聲音,“都一夜了,一夜未歸,總算是回來了!怎么樣,螢火蟲好不好看,我昨夜該與你們一道去的,想想也有些后悔,這么好的景色沒瞧見,實在遺憾。”他一腳跨進里屋,就看見站在屋中的柳不忘,愣了愣,疑惑的問道:“這位……”
“是我?guī)煾��!焙剃痰�,“姓柳,名不忘�!?br />
“柳師父好�!绷蛛p鶴忙抱拳行禮,罷了又奇道:“柳師父怎么會在此地?莫非妹妹你來濟陽之前,提前先告訴了這位先生?”
這話說的誅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外頭人串通一氣,禾晏忙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公子誤會了,”柳不忘笑道:“我本就是濟陽人,從前與小徒在中原相遇罷了,多年未見,不曾想這一次小徒來濟陽,恰好遇著。”
“原來如此。”林雙鶴也笑:“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才能教的出這樣出類拔萃的好徒弟�!�
柳不忘但笑不語。
禾晏莫名有些臉上害臊,便道:“少爺,林兄,能不能先去隔壁屋回避一下,我與師父也多年未見,有許多話想說�!�
“有什么話我們也一起聽聽唄,”林雙鶴笑道:“我還想知道,禾妹妹過去是個什么模樣�!�
肖玨瞥他一眼,自己徑自往外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