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本來就沒什么大事�！焙剃膛牧伺氖�，“連林兄都覺得是你們小題大做了。對了，都督，你有沒有看見我?guī)煾�？我問了一圈，都沒人見過他，這個點(diǎn)兒，他應(yīng)當(dāng)回來了才是�！�
肖玨聞言，眸光一動，落在她的臉上。
那雙微涼的黑眸里，掠過一絲極淺的憐憫，似無聲的嘆息，落在人心頭。
禾晏的笑容慢慢收起。
她問：“出什么事了嗎？”
肖玨道：“你去看看他吧。”
禾晏整個人都僵住了。
柳不忘睡在房間里的塌上，衣裳都被人重新?lián)Q過了，除了臉色蒼白了一點(diǎn)，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仿佛只要喊一下，他就會坐起來，微笑著看向她，叫她：“阿禾�！�
禾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險些站不穩(wěn)，走到柳不忘身邊，握住柳不忘的手。
他的手很涼，不如當(dāng)年從死人堆里將她拉起來時的溫暖。他原先睡得很淺，只要稍有動靜就會醒來，如今她在這里叫他師父，他也不為所動。
禾晏的手觸到他的肩上，頓了頓，她輕輕的將柳不忘的衣裳往下拉了拉。衣裳是被重新?lián)Q過的，想也知道，他身上受了傷。但禾晏沒料到，傷口竟然如此之多。那些烏托人在柳不忘手中吃了個大虧，自然要百倍奉還。柳不忘體力不支的時候，便爭先恐后的要在這戰(zhàn)利品上再劃上一刀。
他的身體，支離破碎。然而神情卻又如此平靜，仿佛只是在花樹下睡著了，做了個美夢而已。禾晏的目光落在柳不忘手上，他的手緊攥成拳，攥的很緊，禾晏默了一刻，用了點(diǎn)力氣，將他的手指掰開，瞧見了他藏在掌心里的東西。
那是一只銀色的鐲子，看起來做工很粗糙，似乎是多年前的老物，大概是被日日把玩珍藏，一些雕刻的痕跡都被磨平的不甚明顯。卻也還能看到，鐲子的邊緣，刻著一只小小的野雛菊。
這是柳不忘在生命盡頭也要保護(hù)的東西，他無兒無女，又只收了自己這么一個徒弟。一生走到了盡頭，除了一方琴，一把劍，和這只銀鐲子，什么都沒留下。
空空茫茫，干凈利落。
禾晏的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久別重逢，還沒在一起說過幾句話，就要天人永隔。她拼命忍住眼淚，一方手帕放在了她面前。
“想哭就哭�！毙かk道：“我在外面，不會有人進(jìn)來�！�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帶了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安慰，不等禾晏說話，就轉(zhuǎn)身出了門。
門在背后被關(guān)上，門后傳來女孩子的哭聲，一開始是壓抑的啜泣，緊接著，似是抑制不住，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到最后，如同討不到糖吃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傳到了隔壁屋里的衛(wèi)姨娘耳中，她站起身，有些不安的絞著帕子，“我要不還是去看看吧。”
“別，”二姨娘搖了搖頭，看向窗外，青年負(fù)手而立，站在門前，如守護(hù)者，守護(hù)珍貴之物的脆弱，“這種難過的時候，非你我二人可以安慰。”
“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屋子里的嚎啕哭聲，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止的。又過了許久，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肖玨側(cè)頭看去。
走出來的姑娘眼淚已經(jīng)被擦干凈了，除了眼睛有點(diǎn)紅外，看不出有什么問題。她神情平靜，甚至還帶了點(diǎn)故意的輕松。
“都督，謝謝你替我守門啊�！彼馈�
肖玨蹙眉看向她。
禾晏回望過去：“看我做什么？我臉上有臟東西？”
“難看�！�
“什么？”
“你騙人的樣子，很難看�！彼陧鵀囦伲f出的話如寒冰，帶著一種看洞悉一切的了然，沉聲道：“我說過了，想哭的時候可以哭，不想笑的時候可以笑�？偤眠^你現(xiàn)在裝模作樣的樣子，難看至極�！�
這話說的委實(shí)不算好聽。
禾晏愕然片刻，反是笑了，她道：“不是裝模作樣，只是……也就只能這樣而已了�！�
柳不忘已經(jīng)死了，這是不可能更改的事實(shí)。她可以為柳不忘的死傷心難過，但總要往前看。人不可以對著每一個人訴說自己的苦楚悲傷，這樣只會令人討厭。有一些痛苦的事情，放在心里就行了。若是時時對著旁人哭喪著臉，久而久之，旁人厭惡，自己也走不出來。
她用兩輩子的經(jīng)驗(yàn)告訴自己，再難的事，都會過去的。
只是……
“你知道嗎，”她嘆息一聲，“這世上對我好的人，原本就不多，一只手就能數(shù)的過來�！�
“現(xiàn)在，又少了一個�！�
第一百六十章
臨行
柳不忘的遺體才剛剛帶回去，尚且還沒來得及商量入葬的事。就有人過來通知肖玨：王女殿下派去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柴安喜。
肖玨帶著林雙鶴即刻趕往王府。
到了王府殿廳的時候，穆紅錦正與手下說話，見到肖玨二人，微微搖了搖頭，道：“他快不行了。”
二人進(jìn)了屋，便見屋中塌上躺著一人。這人的心口處中了一箭，正在往外不住的冒血，一個大夫模樣的人正替他按著傷口。林雙鶴讓那人出去，自己坐在塌邊，摸了一下脈搏，對著肖玨搖了搖頭：“沒救了。”
他到底只是個大夫，和閻王爭命這種事，也要看一點(diǎn)運(yùn)氣的。傷成這個樣子，不可能救得活。林雙鶴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從里頭倒出一顆藥丸，喂進(jìn)柴安喜嘴里。
不多時，塌上的人費(fèi)力的睜開眼睛。
林雙鶴起身，“時間不多，你有什么要問的盡快問，只能吊著一口氣�！彼牧伺男かk的肩，自己出去了。
柴安喜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待看到肖玨的臉時，那雙已經(jīng)黯淡的眸子忽然迸出一點(diǎn)光來，他喘了口氣：“……二公子？”
肖玨漠然盯著他。
“。…..二公子，”柴安喜有些激動，可他一說話，便從嘴里吐出一大口血來，他問：“您怎么在這里？”
“我是來找你的。”肖玨在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聲音平靜，“五年了，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可以知道，當(dāng)年鳴水一戰(zhàn)，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柴安喜一愣，半晌沒有說話。
肖玨其實(shí)少年時候，經(jīng)�？匆姴癜蚕�。柴安喜是肖仲武手下的副兵，他身手不算最好，性情卻最忠厚老實(shí)，如一頭黑熊，身形和沈瀚差不多。少年時候偶爾柴安喜在府上替肖仲武辦事，看見肖玨，總是憨厚的一笑，叫他：“二公子！”
但如今躺在塌上的柴安喜，和記憶中的肖玨判若兩人。柴安喜與肖仲武年紀(jì)相仿，如今也正值壯年，但他看上去像個老人。頭發(fā)白了大片，臉上還有一塊燒傷的痕跡。他的身材也不知道是干癟了還是怎么的，變的極小，簡直跟個沒發(fā)育長大的孩子似的。而他看向肖玨的目光，再無過去的慈愛，和著悔恨、心虛、痛苦或是還有別的什么。
復(fù)雜的讓人心驚。
他苦笑了一聲：“二公子，其實(shí)你都知道了吧�！�
肖玨沒說話。
“將軍是被人害死的，這個人……也包括我。”
肖玨猝然抬眸，袖中的手指驀地攥緊成拳。
“你也知，”柴安喜話說的很艱難，“將軍一直不滿徐相私權(quán)過大，偏偏陛下一直對徐相信任有加。將軍提醒陛下要多加提防徐相生出禍心，徐相早已對將軍暗恨有加�！�
“當(dāng)今太子，暴虐懦弱，與徐相一黨一丘之貉。早已看不慣將軍，他們二人又忌憚將軍手中兵權(quán)，本想嫁禍污蔑，奈何將軍一生清白，找不出漏洞。太子和徐相便聯(lián)手，與南蠻人暗中謀劃鳴水一戰(zhàn)。鳴水一戰(zhàn)中，南府兵里有內(nèi)奸，將軍腹背受敵，才……不敵而亡。”
肖玨看向他，秋水般的眸子掠過嘲意，“內(nèi)奸指的是你嗎？”
柴安喜的神情痛苦起來：“對不起，二公子……。對不起，他們拿我娘威脅我，我娘已經(jīng)七十歲了，我……我答應(yīng)了他們，把將軍的布防圖抄了一份給了他們……不止我一人。當(dāng)時的南府兵里，將軍的親信中，亦有別的人叛變。他們拿妻兒老小相逼，我當(dāng)時……我當(dāng)時豬油蒙了心，我答應(yīng)了�！�
“你為什么后來去了濟(jì)陽？”
“徐相……徐相豈能容下知道真相的人活在世上？當(dāng)時叛變的幾位，后來都被在鳴水一戰(zhàn)中被滅口了。我僥幸逃脫，本來想回去帶著母親逃走，誰知道回到家中，母親已經(jīng)病逝……徐相的人在四處搜尋我的下落，我從前曾聽將軍說過，濟(jì)陽城易出難進(jìn)，最易躲藏，就用了些辦法，隱姓埋名，藏在濟(jì)陽�！�
“二公子……這些年，其實(shí)我一直很想站出來為當(dāng)年的事情解釋�？墒强v然我在濟(jì)陽，能聽到的消息也是徐相的勢力越來越大，就算我站出來說話，當(dāng)時的人都死了，沒有證據(jù)，沒有人會相信。我想過去找你，可是一出濟(jì)陽城，我的消息就會傳出去，徐相不會讓我活著見到你。所以我只能等，我知道倘若二公子還活著，終會有一日找到我�！�
他的眼角漸漸滲出淚水，“你找來了，太好了……二公子，你長大了，如果將軍還在，看見你如今的模樣，會很欣慰的�！�
肖玨看著他的眼淚，面上并無半分動容，只道：“是誰殺的你？”
“�！�..我不知道�！辈癜蚕裁Ｈ坏拈_口，“早在二十日前，我在翠微閣時，就有人想要?dú)⑽�，夜里放了一把大火，我逃了出去。臉上的傷就是那時候留的。后來我一直藏著，直到……直到烏托人來到濟(jì)陽，我知道二公子的消息，想要來找你，半路上被人追殺……”
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肖仲武手下的力士了，這么多年，年紀(jì)、身手不能和當(dāng)年相比，又因那一場大火，舊傷在身，輕輕松松就被人伏殺。索性還留著一口氣，能活著見到肖玨，能看一看當(dāng)年少年長大的模樣，能將心底的愧疚和悔恨一一說出。
“我……我沒有什么能夠幫得上二公子的，說這些，也就是求一個心安而已。我欠將軍的、欠夫人的、欠大公子二公子、欠兄弟們的，這輩子也還不清�！彼袷窃诳抻窒袷窃谛Γ暗鹊搅说叵�，我會親自向?qū)④娍念^謝罪……”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還睜著，卻再也沒了亮光。
他死了。
肖玨靜靜的坐著，垂眸不語，片刻后，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門。
柴安喜死了，最后一個鳴水之戰(zhàn)中的知情人也沒有了。他無法將一個死人帶回朔京作為人證，而柴安喜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作為證據(jù)的東西。
來這一趟，也不過是，證實(shí)了他一開始就猜測的一些東西而已。
穆紅錦和林雙鶴在外等著他，看見肖玨出來，穆紅錦道：“烏托人來的時候，情勢復(fù)雜，我沒有辦法派人去找他。事情結(jié)束后，有人查到柴安喜的下落，我的手下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被人追殺，被救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受了重傷。我讓城里的大夫暫時幫他止血……”穆紅錦看向肖玨的神情，微一皺眉：“他死了嗎？”
肖玨：“死了。”
她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找了這么久，最后人是找到了，卻死了，就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未免可惜。
林雙鶴問：“懷瑾，你之后打算如何？”
肖玨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柴安喜已經(jīng)死了，濟(jì)陽兵事已平。過幾日出發(fā)回涼州�！�
“要走了嗎？”穆紅錦有些不舍，“你們在此也并沒有待多長時間。不如等小樓回來之后再走？”
肖玨道：“有別的事做�！�
如此，穆紅錦也不好再挽留。笑著開口：“不管怎么說，此次濟(jì)陽城能保住，多虧了肖都督。本殿會寫奏章上達(dá)天聽，陛下定會嘉獎賞賜。”
“不必。”肖玨轉(zhuǎn)身往前走，他似是對這些事興趣不大，生出幾分不耐。林雙鶴撓了撓頭，解釋道：“懷瑾這會兒心情不好，殿下勿要跟他一般見識�！�
穆紅錦搖頭。既是濟(jì)陽城的功臣，無論如何，她都心存感激。
“對了，”似是想到了什么，肖玨步子微頓，沒有回頭，聲音微沉，“殿下可知道，柳先生不在了�！�
穆紅錦神情僵住。
……
崔府里，屋中，楚昭正煮著小爐里的茶。
他神情悠淡，動作耐心，應(yīng)香將帕子遞給他，他握著壺柄，將茶壺提著放到了桌上。
“柴安喜應(yīng)該不行了�！睉�(yīng)香輕聲道。
“能找到濟(jì)陽這么個地方，拖了五年才死，柴安喜也算是個人才�！背盐⑽⒁恍�。
“可是四公子，”應(yīng)香不解，“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反而要故意留著他一口氣，讓他見到了肖都督，將真相說出來，豈不是暴露了相爺？”
“就算他不說，肖懷瑾也早就猜到了幕后之人是誰�！背巡簧踉谝獾囊恍Γ罢f出來，不過是讓他更放心而已。柴安喜在他面前落氣，他也就會更恨相爺。肖懷瑾對相爺?shù)耐{越大，相爺也就會更看重我。畢竟，沒有人比相爺更明白，什么叫制衡之道了�！�
“再說，這里是濟(jì)陽，既無人在身邊，怎么做，那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他淡道：“減一把火或者增一把火，都在我們自己�！�
應(yīng)香點(diǎn)頭：“奴婢知道了。那四公子，現(xiàn)在柴安喜已經(jīng)死了，相爺交代我們的事也辦到了，之后我們是要回朔京嗎？”
“不，”楚昭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所以我決定，先去涼州衛(wèi)。”
“涼州衛(wèi)？”應(yīng)香驚訝，“那可是肖都督的地盤�！背押托かk向來不對付，在涼州衛(wèi)，楚昭絕對討不了好處。
“所以在肖懷瑾的地盤上搶人，那就很有意思了。”
茶杯里的茶葉上下浮沉，他看著看著，慢慢輕笑起來。
……
回去的時間定在兩日后，等柳不忘入葬后，禾晏與肖玨幾人，就出發(fā)回涼州衛(wèi)了。
此次來到濟(jì)陽，有諸多快樂的地方，也有許多難過的苦楚。最遺憾的，莫過于剛剛與故人重逢，便要永別。
禾晏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起來，在屋子里慢慢的收拾行李。其實(shí)行李本就沒有幾件，林雙鶴出錢在濟(jì)陽的繡羅坊為她置辦的那些女子衣裳，禾晏都沒辦法帶回去。她一個“大男人”，隨身帶著女子衣物，大抵會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
所以那些衣裳并著首飾鞋子，禾晏全都留了下來，送給了崔越之的四個姨娘。只是打包收拾的時候，看著看著，也會有些不舍。大抵是做回女子做久了，乍一做回男子，實(shí)在有些不適應(yīng)。
枕頭下還放著一只面人。面人不如剛做出來的時候顏色艷麗了，有些黯淡，面團(tuán)也漸漸發(fā)干，甚至有了干裂的痕跡。禾晏將它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xì)的看了看。
這是水神節(jié)的時候，肖玨與她乘坐螢火舟去落螢泉的路上，水上瞧見有捏面人的小販，照著她的樣子捏了一個。長發(fā)在前額盤成小辮，順著腦后垂了下來，紅色的裙子，黑色的小靴，言笑晏晏，是陌生的樣子，也是她的樣子。
一早就知道，買下這東西，是不可以帶回涼州衛(wèi)的。但真的要留在這里，禾晏又不舍得。仿佛面人存在的地方，就是記憶存在的地方。倘若將它留在這里，就是將濟(jì)陽的記憶拋棄。
但這其中或心酸或快樂的記憶，她并不愿意舍掉。
“不想帶回去？”肖玨坐在桌前，瞥了她一眼。
禾晏嘆氣，“帶回去怕被涼州衛(wèi)的人發(fā)現(xiàn)，露了馬腳就不好了�！�
肖玨扯了下嘴角：“你不是很會騙人，怎么連個借口都找不到？”
禾晏心道，其他的便也罷了，可于隱瞞身份一事上，從前世到今生，她還真的是做到了謹(jǐn)小慎微。畢竟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還是小心為上。
“小心駛得萬年船�！彼贿呎f，一邊卻死死的將面人的木棍捏在手上，舍不得放開。
肖玨嗤道：“你可以說，買回去送給未婚妻�！�
禾晏一怔，看向他：“這也行？”
“你不是玉潔冰清，為未婚妻守身如玉，如此癡情，自然走到哪里都心心念念。買個紀(jì)念的面人送回去，有何不可？”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禾晏，也是，她好像還是個有“未婚妻”的人，一時間，覺得肖玨這個理由非常有道理。便將面人拿起，一起放進(jìn)了包袱中，對肖玨贊道：“都督，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論騙人，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肖玨放下手中的軍冊，看向她，微微揚(yáng)眉。
“我隨口一說，勿要放在心上�！焙剃虈@了口氣，“只是在濟(jì)陽呆久了，要回涼州衛(wèi)，還有些不舍得。”
這樣溫柔的水鄉(xiāng)，淳樸的百姓，來了自然會生出眷戀。此生不知道有沒有再來的機(jī)會，可縱然是再來此地，也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后。
“你想留下？”肖玨問。
禾晏點(diǎn)頭，復(fù)又搖頭：“不。我喜歡這里，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倘若她沒有前生的恩怨，單純的以“禾晏”這個身份，若能長居此地，自然求之不得�？伤杏卸鞒鹞磾�，就算有再美的風(fēng)景，也不可停留，需得一直往前走。
“你是指建功立業(yè)？”他聲音微帶嘲意。
禾晏笑笑：“算是吧。不過都督，你之前答應(yīng)過我，只要隨你來濟(jì)陽城中辦事，就會讓我進(jìn)南府兵，可還說話算話�！�
肖玨：“作數(shù)�！�
禾晏高興起來，至少她離自己想要的目標(biāo)，又近了一點(diǎn)點(diǎn)。
肖玨垂眸，掩住眸中深意，再抬起頭來時，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正要說話，有人在外面敲門，是翠嬌的聲音：“夫人�！�
“進(jìn)來�！�
翠嬌走了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物，先是看了一眼肖玨，神情有些為難。
“怎么了？”禾晏問。
“隔壁的楚四公子……讓奴婢將這件衣物送還給你，說多虧了夫人的衣裙庇護(hù)，得以全身而退，感激不盡�！�
禾晏想起來，當(dāng)時楚昭替她送穆紅錦的衣物時，禾晏曾將那件“刀槍不入、水火不浸”的鮫綃紗裙子送給他，讓他當(dāng)做鎧甲披上。若非他叫翠嬌送還，禾晏都快忘記了。
接過那件鮫綃紗，禾晏想了想，放在了桌上，回到?jīng)鲋菪l(wèi)她也是女兒身，這衣裙用不上了，也留給崔越之的小妾們好了。
甫一放好，對上的就是肖玨微涼的眸子。
青年側(cè)頭看著她，平靜道：“我買的衣服，你送給楚子蘭？”
“也不是你買的嘛，”禾晏實(shí)話實(shí)說：“這不是林兄付的銀子么？”
肖玨神情漠然。
禾晏意識到這人是生氣了，想想也是，他和楚子蘭是死對頭，自己卻將他選中的東西給楚子蘭，自然會心中不悅。
她想了一下，主動解釋，“當(dāng)時我讓翠嬌送王女殿下的衣物給我，楚兄怕翠嬌一個小姑娘出事，自己過來送了。我看他一個大男人手無縛雞之力，又在運(yùn)河邊上，若是遇到了烏托人，兩刀就能砍死。繡羅坊的小伙計不是說了嘛，這裙子刀槍不入水火不浸，我有鎧甲不怕，就把這裙子當(dāng)鎧甲送給了他�！�
當(dāng)時情況太亂，禾晏都忘記了，這衣裳是女裝，她給楚子蘭，只怕楚子蘭也不會穿。
“楚兄？”肖玨緩緩反問。
禾晏后退一步，知道這話又說錯了，“楚四公子，楚四公子。”
他冷笑一聲：“我看你和楚子蘭很熟�！�
“不，也不是太熟�！焙剃陶溃骸捌妓喾甓眩蘸笠膊粫僖姷搅��！�
“我再提醒你一句，”年輕男人眉間微有不耐，聲音冷淡，“你要喜歡誰都可以，喜歡楚子蘭，就是不知死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生有別
兩日后，柳不忘入葬。
依照濟(jì)陽的風(fēng)俗，人離世后，送上木船上的棺槨，入水葬。木船又叫“載魂之舟”，因濟(jì)陽靠水，濟(jì)陽人認(rèn)為，水神娘娘會用船只，載著人的靈魂駛向彼岸。
禾晏去送柳不忘最后一程。
柳不忘躺在木棺中，神情十分平靜，不知他臨死前想到了什么，嘴角亦是含笑的。禾晏將手中的花放了一捧在木船上。
她與柳不忘的師徒情誼，其實(shí)尤其短暫。是柳不忘將她從死人堆里拉出來，教授她刀箭弓馬，他的奇門遁甲與禾晏學(xué)過的兵書結(jié)合在一起，從此改變了禾晏的一生。
如果沒有當(dāng)年的柳不忘對她伸出的那只手，她大概早就死在漠縣的沙漠中。重活一世，再遇到柳不忘，本以為是上天恩賜，可這緣分如曇花一現(xiàn)，極快的又消逝了。
禾晏恨自己沒有與柳不忘多說些話，如今留下諸多遺憾。她還沒來得及問柳不忘當(dāng)年與穆紅錦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沒來得及問他這些年又走過了什么地方。她也沒有機(jī)會對柳不忘吐露自己的心事，那些拿捏不定的煩惱。她一生中，長輩緣似乎不太好。于父母親戚的緣分，更是單薄的要命，柳不忘亦師亦父，如今也離開了。
人間的遺憾事，總多過于圓滿。
“殿下�！焙剃搪牭缴砗蟮拇拊街_口。她回過頭，見穆紅錦走了過來。
她沒有穿那身紅色的袍服，換了一身黑色，長發(fā)梳成辮子盤起，頭戴金冠，仍是從前一般美艷強(qiáng)大，而神情之中，又多了一絲茫然。這令她看起來仿佛是個迷路的孩子，竟先出了些脆弱。
禾晏讓開，穆紅錦走上前去，走到了木船前。
船上的男子，陪葬品只有一把劍和一張琴，將會一同留在木棺之中，他下山的時候就是這樣清俊出塵，離開塵世時，亦是不染污濁。白衣少年縱然老了，似乎也仍是少年。
穆紅錦怔怔的看著。
肖玨說柳不忘不在的時候，她一開始是覺得不可置信，其次便覺得可笑，再然后，巨大的茫然襲來，教她難以相信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
但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本就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而她也不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只要將頭埋在枕頭里，騙自己說不相信就可以了。
所以她來了。
柳不忘是為了保護(hù)濟(jì)陽城而死的，他死前布陣在葫蘆嘴前的河岸上，以一當(dāng)百、當(dāng)千，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什么都不肯說。
這是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v然是柳不忘心中另有她人，他們也早已決裂多年，但牽掛終究是牽掛，他死了，穆紅錦仍然會傷心。
“殿下�！焙剃滔肓讼�，走上前去，攤開掌心，“可認(rèn)識這個？”
穆紅錦緩緩轉(zhuǎn)過頭，見禾晏的手中，躺著一只銀色的鐲子。鐲子被磨得光滑溫潤，依稀可見邊緣刻著一圈細(xì)小的雛菊。一瞬間，過去的畫面充斥在腦中，似乎有老婦慈祥的聲音落在耳邊。
“這叫悅心鐲，買一只戴在心上人的手上，一生一世不分離呢�！�
“柳少俠，聽見沒有，快買一只送我！”
“她不是我心上人�！�
穆紅錦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鐲子，如看著遲到的禮物，她只覺得喉嚨發(fā)緊，啞聲問道：“你怎么會有這個？”
“師父臨死前，手中一直緊攥著這只鐲子。我想，這應(yīng)該對他很重要。”禾晏看向穆紅錦，“這可是殿下的手鐲？”
穆紅錦接過禾晏手中的鐲子，喃喃道：“我不知道�！�
她怎么會知道呢？當(dāng)年那些玩笑話，早已落在記憶的深處，連回憶都不敢拿出來回憶。她已經(jīng)當(dāng)面對質(zhì)柳不忘不喜歡自己，如今這鐲子卻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原來柳不忘的心中，有過自己？
她怎么敢信？
她怎么可能信？
禾晏的心中，亦是浮起一陣無力的悲哀。柳不忘已經(jīng)走了，誰也不知道當(dāng)年之事究竟如何，可她還是想為柳不忘辯解一番。
“殿下，我總覺得，當(dāng)年之事，您與師父之間，或許有諸多誤會�！焙剃痰溃骸爸皇侨巳缃褚呀�(jīng)不在了。如果殿下認(rèn)識這只鐲子，這只鐲子就請殿下代為保管。倘若殿下覺得為難……就將它放回木棺。”
“但我想，”禾晏輕聲道：“如果師父還在的話，他會希望你留著�！�
一份沒有送出去的禮物，一句遲來的解釋，一句坦誠的告白，這大概是他生前最遺憾的事了。
可遺憾又有什么用，人死了，與之相關(guān)的所有恩怨，不管愿不愿意，甘不甘心，都煙消云散。
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穆紅錦看著掌間的銀鐲，片刻后，慢慢的攥緊掌心，低聲道：“我知道了�！�
禾晏看她的樣子，是要將鐲子收起來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氣。她能為柳不忘做的實(shí)在不多，如今，也只有這一件事了。
木棺合上，船的周圍堆滿了各色的野花，柳不忘從春日里下山，如今，又要回到春日里去。河水清凌凌的推著小舟上前，越來越遠(yuǎn)，漸漸消失在群山之間的碧濤中。
“彼岸到底是什么呢�！焙剃痰吐曕�
可這誰能知道？就如當(dāng)年柳不忘下山遇到穆紅錦，對賣花的婦人嘴里所說的“一生一世”嗤之以鼻。
當(dāng)年只覺一生漫長，可原來見過幾個人，聽過幾首曲，幾次相遇幾次別離，一生也就過去了。
……
柳不忘的喪事完畢后，禾晏一行人就要啟程回涼州衛(wèi)了。
崔越之來送他們，站在崔府門口，教人不斷地往馬車上搬東西。
“這都是濟(jì)陽的特產(chǎn)，你們多拿一些回去。涼州可沒有這些東西。”
林雙鶴拿扇子支著腦袋，道：“這烤兔子也就不必帶上了吧，油膩膩的，馬車上也不方便啊。”
“帶著，”崔越之很堅持，“你們拿著路上餓了吃，鐘福，”他叫管家過來，“杏子準(zhǔn)備好了沒有？”
“好了。”鐘福提著一布袋紅杏過來，“都洗的干干凈凈，路上都督和姑娘口渴了吃兩個，又解渴又好吃。”
禾晏：“�！�..”
不知道的以為他們踏青呢。
真是盛情難卻。
“真的夠了，崔大人，”禾晏笑道：“再多裝點(diǎn)東西，我和都督就沒地方可坐了。”
崔越之看了看被塞的滿滿的馬車，終于罷手，笑道：“好吧，那就罷了。你們在我崔府呆的時間太短了，時間長一些，我定帶你們逛完整個濟(jì)陽城�！闭f到此處，又鄭重其事的對肖玨與禾晏俯身行了一記大禮，“此次濟(jì)陽城之難能解，多虧了肖都督和禾姑娘，還有柳師父。此大恩大德，崔某沒齒難忘，濟(jì)陽百姓也會記著你們的恩情。此生若是有用得著崔某的地方，用得著濟(jì)陽城的地方，崔某和濟(jì)陽百姓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禾姑娘以后若是有機(jī)會，一定要多來濟(jì)陽城玩兒呀�！闭f話的是崔越之的四姨娘，她笑瞇瞇的道：“下一次呆的時間長些，妾身們給您做好吃的�！�
二姨娘看向肖玨，笑盈盈道：“肖都督也是。”
衛(wèi)姨娘瞪了她們二人一眼，上前拉住禾晏的手，囑咐道：“路上小心。”
禾晏笑著點(diǎn)頭。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傳話：“中騎大人，木夷帶著人過來了，說來與禾姑娘道別。”
肖玨挑眉，禾晏問：“跟我道別？”
木夷帶的人，正是當(dāng)時打算與禾晏一同去給烏托兵船放火的五十人。這五十人里，因戰(zhàn)爭去世的有二十來人，但到底保住了一半人的性命。此刻，這剩下的二十來人聽說禾晏要走了，隨著木夷一道來與禾晏道謝。
“多虧了禾姑娘，”一名年輕人撓了撓頭，“否則我們現(xiàn)在未必有命在。禾姑娘臨走之前，兄弟們打算一起來給禾姑娘道聲謝�！�
木夷從懷中掏出一個木頭做的框子，遞給禾晏：“這是大伙兒送給禾姑娘的禮物�！�
禾晏接過來一看，這是一塊整木頭雕刻成的木頭畫兒，上頭刻著一片火海中，船頭站著一位身披鎧甲的年輕女子，這女子手持長鞭，長發(fā)在腦后高高束起，英姿颯爽，十分亮眼。
禾晏看了半晌，遲疑的問道：“這是……我？”
“是的�！庇钟腥说溃骸霸蹅円黄饻惲诵┿y子，找了濟(jì)陽城里最好的工匠給刻出來了。不過還是沒刻出禾姑娘的神韻，禾姑娘當(dāng)時用鞭子打沉烏托兵船的時候，看的真讓人激動，可比這畫上刻的厲害多了！”
“就是，這畫兒也可刻出來禾姑娘的姿容，不及禾姑娘本人貌美！”
“就是就是，禾姑娘這等美貌，神仙都畫不出來。”
說到最后，全是一片認(rèn)真的夸贊之聲，夸得讓禾晏臉紅。唔，濟(jì)陽男子們的熱情，此刻她是感受到了。
崔越之笑瞇瞇的看著眼前。
木夷看向禾晏，道：“禾姑娘非要回涼州不可么？”
禾晏愣了一下，點(diǎn)頭回答：“我還有要事在身�！�
“這樣�！边@年輕人的眸中，頓時閃過一絲遺憾，不過片刻，又盯著禾晏的眼睛，認(rèn)真的問道：“那日后可還會來濟(jì)陽城？”
木夷本就生的俊朗陽剛，赤誠又微赧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時，著實(shí)令人招架不住。禾晏縱然再后知后覺，面對這樣的眼神，也明白了幾分。她有些尷尬，又很感動，任誰面對一份誠摯的感情時，都不會無動于衷。
被人喜歡傾慕，本就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
“我很喜歡濟(jì)陽城。”她笑著看向木夷，“日后若是有機(jī)會，一定會再來�！�
木夷一怔，撓了撓頭，傻乎乎的笑了。
“噫，”林雙鶴搖了搖扇子，湊近在肖玨耳邊，道：“早說了，我禾妹妹這般容色性情，定會討人喜歡。你看，這么多虎視眈眈的，嘖嘖嘖，你可要把我禾妹妹看好了�！�
肖玨嗤笑一聲，似是匪夷所思，“什么眼光�！�
“當(dāng)然是好眼光了�！绷蛛p鶴收起扇子，“你要知道，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
二人正說話的功夫，又有人從府里走了出來，這人一身天青色長袍，清瘦溫潤，正是楚昭。楚昭身邊，應(yīng)香手里提著一個包袱。
“楚四公子？”崔越之愣了一下。
楚昭與肖玨的關(guān)系，崔越之已經(jīng)從穆紅錦嘴里知道了。這二人關(guān)系不對付，立場又不同，穆紅錦將他們安排在一處，固然有制衡的道理。說起來，這一次能將烏托人打敗，楚昭送來的兵防圖和消息也功不可沒�？纱拊街橇�(xí)武之人，對肖玨本就存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后來又與肖玨并肩作戰(zhàn)過，心中的天平，早已倒向了肖玨。是以對楚昭，就存了幾分客套生疏。
“楚四公子這是要打哪里去？”崔越之問道。
“我此次前來濟(jì)陽，為的也就是烏托人一事。此事已了，也該同諸位告別�！彼⑽⒁恍�，“之前沒有告訴崔大人，也是不想崔大人麻煩，這幾日運(yùn)河附近戰(zhàn)場清理，崔大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分身乏術(shù)�！�
“這話說得他自己很善解人意，我們就很擺譜似的。”林雙鶴湊近肖玨，低聲道：“他也太會說話了�！�
崔越之笑笑：“楚四公子客氣了，應(yīng)當(dāng)提前說一聲，崔某就算再忙，為楚四公子踐行的時間還是有的。不過，”崔越之看向肖玨，“楚四公子今日出發(fā)的話，豈不是可以和肖都督同行，這一路上，也不至于過于寂寞。”
肖玨聞言，神情冷淡，連一絲裝作和樂也吝嗇給予。
禾晏心想，崔越之這客套就有些生硬了。楚昭怕是故意挑的今日，為的就是一起出發(fā)吧。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楚昭聞言，笑道：“是啊，正好我們的目的地也是涼州衛(wèi)�！�
涼州衛(wèi)？
禾晏詫然：“楚……四公子怎么會去涼州衛(wèi)？”
肖玨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
“濟(jì)陽這頭的兵事，我已經(jīng)寫信告訴徐相。”楚昭笑笑，“陛下的諭旨下來之前，我會一直留在涼州衛(wèi)。畢竟?jié)栔�，楚某也是從頭到尾在場。”
他沒有說下去，意思眾人卻已經(jīng)明了。
崔越之心中暗暗咋舌，朝廷中的明爭暗斗，如今竟已經(jīng)激烈到了這種程度？難怪會給烏托人可趁之機(jī)了。
肖玨聞言，先是一哂，隨即似笑非笑道：“楚四公子想住涼州衛(wèi)，可以�！�
“不過涼州衛(wèi)，本帥說了算�！�
楚昭含笑以對。
他沒有再理會楚昭，轉(zhuǎn)身上了馬車。禾晏看向楚昭的目光亦有不同，這個人……好像是故意的。
故意到了連掩飾都不肯的地步。
她對楚昭行禮道：“那楚兄，我先上馬車了。”
不等楚昭說話，禾晏就匆匆上了馬車。楚昭這般挑釁，肖二公子心中定然不悅，這個關(guān)頭，可不能在老虎頭上拔毛，要是把肖玨惹毛了，不讓她進(jìn)南府兵，這一趟可真就算是白來。
她匆忙上馬車的動作落在楚昭眼中，楚昭愕然一刻，搖頭笑了。又同崔越之等人一一告別，才不慌不忙的隨應(yīng)香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朝城外駛?cè)ァ?br />
林雙鶴撩開馬車簾子，看了窗外一眼。濟(jì)陽城里剛剛經(jīng)過烏托兵事，不如先前熱鬧。但大大小小的河流如故，船舫靜靜飄著。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從前熱鬧鮮活的畫面。
來的時候權(quán)當(dāng)是玩鬧一場，真要走了，竟然生出諸多傷感。林雙鶴看著看著，便嘆了口氣。
禾晏手里還緊緊抱著木夷一群人送她的木刻畫。手指描摹處，畫上畫著的女子，竟有幾分前生女將軍的風(fēng)姿。
肖玨瞧見她的動作，嘲道：“現(xiàn)在不怕帶回去給涼州衛(wèi)的其他人看見了？”
先前一個面人就百般為難，糾結(jié)萬分，如今這么大一個木刻畫，她卻如獲至寶，再也不提什么“被人發(fā)現(xiàn)女子身份就完了”這種話，女子的心思，果真當(dāng)不得真。
“實(shí)在不行我可以說，是送我未婚妻的。這不是都督你教我的嘛�！焙剃痰溃骸澳敲炊嗳�，這么多心意，盛情難卻，盛情難卻�！�
她嘴上謙虛著，目光卻透著一股滿足和自得，肖玨只覺好笑，身子微微后仰，眸中掠過一絲笑意，不咸不淡道：“挺受歡迎的�！�
馬車漸漸地遠(yuǎn)去了。
穆紅錦站在岸邊，青山重重處，再也看不到載魂之舟的影子。曾經(jīng)的少年重新歸于山川湖海，而她還要繼續(xù)在這里，冰冷的殿廳，那個高座上坐下去。
這是她的責(zé)任。
“小殿下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身側(cè)的侍女輕聲道：“殿下，我們也回府吧。”
穆紅錦點(diǎn)了點(diǎn)頭，最后看了一眼長河盡頭，轉(zhuǎn)過身去，廣袖長袍，威嚴(yán)美艷，腕間似有銀光一點(diǎn)，極快的隱沒。
不知有哪里來的游者，頭戴斗笠，手持竹棍，沿著河岸邊走邊唱，聲音順著風(fēng)飄散在江河里，漸漸遠(yuǎn)去。
“歸人猶自念庭闈，今我何以慰寂寞……苦寒念爾衣衾薄，獨(dú)騎瘦馬踏殘月……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第四卷
完
——題外話——
濟(jì)陽副本完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營
從濟(jì)陽回到?jīng)鲋莸穆飞�，幾人就不如來的時候那般精神了。應(yīng)當(dāng)是剛剛經(jīng)歷激戰(zhàn)，人人都有些疲憊。翠嬌和紅俏兩個小丫頭，林雙鶴也將賣身契還給了她們，留下一筆銀子交給她們的父母，教他們?nèi)蘸蟛灰儋u兒賣女了。臨走時，為怕這對父母陽奉陰違，還抬出了崔越之的名號。
兩個小丫頭倒是依依不舍，畢竟這樣好伺候，又不打罵下人的主子，可不是日日都能遇見的。有時候做這樣好心腸夫人的丫鬟，也比在艱難世道中掙扎容易的多。
離開涼州衛(wèi)的時候，涼州衛(wèi)還未至春日，如今路上耽誤了些時候，等回去的時候，已然初夏。
禾晏又早已換回了男裝，趕路時分，到底是男裝更方便些。林雙鶴還不時地?fù)u著扇子感嘆：“我禾妹妹這般姿容，偏偏要做男子打扮，真是浪費(fèi)了�！�
禾晏就當(dāng)他在胡說八道。
五月初二的時候，肖玨與禾晏抵達(dá)了涼州衛(wèi)。
白月山下，兵士們的操練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禾晏跳下馬車，望向五鹿河和演武場的方向，頓覺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說到底，她在涼州衛(wèi)呆著，零零碎碎滿打滿算至多一年，卻好像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了這頭的生活。剛一到達(dá)此處，如倦鳥還林，說不出的安心。
早已得了消息的沈瀚已經(jīng)趕來，幫助眾人從馬車上卸貨。瞧見禾晏與肖玨幾人都安然無恙，心中頓時松了口氣。濟(jì)陽那頭的兵事他們收到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很久。也知是兩萬的濟(jì)陽城軍對十五萬烏托人，想想便覺得后怕。只擔(dān)心在激戰(zhàn)中幾人是否有受傷，如今看來，幾人都活蹦亂跳，當(dāng)是無虞。
“都督趕路累了，先回屋休息一陣。”沈瀚道：“屋子都已經(jīng)打掃過�！�
肖玨點(diǎn)頭，正說話的功夫，又一輛馬車趕到，在他們背后停下，馬車簾子被掀起，應(yīng)香扶著楚昭下車來。
沈瀚一愣：“這……”
“楚四公子暫留涼州衛(wèi)�！毙かk聲音平淡：“給他找間房。”又側(cè)身看了一眼楚昭，語氣嘲諷，“衛(wèi)所條件艱苦，楚四公子海涵。”
楚昭拱手道謝：“不敢，子蘭感激不盡�！�
肖玨懶得理他，轉(zhuǎn)身自己先走了。禾晏也趕緊跟上。
程鯉素如今已經(jīng)不在涼州衛(wèi)，按理說，原先程鯉素住的屋子，也該物歸原主。不過肖玨似乎已經(jīng)將此事忘記，且住在這里，她沐浴梳洗的確也比之前和眾人一起住通鋪方便許多。既然肖玨沒有提起，禾晏也就假裝不知道，將行李包袱又提回程鯉素的屋子——肖玨的隔壁。
沈瀚又跟前跟后的進(jìn)來，手里捧著軍冊，只道：“這是這些日子的日訓(xùn)內(nèi)容，屬下都整理好了，都督休息好了再慢慢過目。都督回來后，南府兵還是交給都督操練，這幾個月，涼州衛(wèi)的兵陣也初見成效�！�
肖玨接過他手中的軍冊，隨意翻了幾下。沈瀚側(cè)頭看向屋里中門后的隔壁，見禾晏正坐在床上，面前攤著包袱皮，似在整理從濟(jì)陽帶回來的東西。粗粗一看，東西還真不少，吃的穿的還有小玩意兒，鋪了整個塌上。
再看肖玨，完全沒有要阻攔的意思。沈瀚就陷入沉思，要知道肖二公子最是講究愛潔，是以連他走后，屋子里都要日日打掃。軍中這些漢子便都罷了，他們與肖玨接觸的教頭，可不敢在肖玨面前隨意造次。至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哪里像禾晏這樣隨意。
而肖玨竟然也沒有阻止。莫非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在去了一趟濟(jì)陽以后，又有所進(jìn)步？
他正想的起勁，沒注意到肖玨叫他的名字，肖玨見他沒動靜，抬眼一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沈瀚盯著坐在塌上整理包袱的禾晏一臉沉思，遂蹙眉又叫他：“沈瀚�！�
沈瀚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道：“都督！”
“我要寫封奏章，你找?guī)讉�人盯著楚子蘭�！彼溃骸坝腥魏萎悇�，立刻告知我�！�
沈瀚點(diǎn)頭離開了。
禾晏等沈瀚走后，在塌上躺下打了個滾兒，肖玨不悅的蹙眉：“你是狗嗎？”
“趕了這么久的路，每日都在馬車上顛來倒去的，總算是能睡個好覺了�！焙剃贪寻だ锏母晒チ艘话逊旁谑中模骸岸级剑@是崔大人姨娘送給我的，分給你一把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