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八九日?”禾晏緩緩開口,“有些長了�!�
“不是,”福旺哭喪著臉,“小的也要上下打點,四處跑路啊。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公子信得過小的,小的卻信不過旁人,只怕不小心把事情辦砸了,自然不可能胡亂敷衍。”
禾晏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福旺頓時眉開眼笑,將銀子踹進懷里,正色道:“只要公子需要,小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將事情盡快給公子辦好。”
禾晏懶得聽他在這里油嘴滑舌,只道:“壞消息是什么?”
福旺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像是怕旁人聽到,這才身子往這頭傾了傾,小聲開口道:“壞消息是,許府中,還有人在查秦嬤嬤的下落?”
禾晏手指微動,道:“許之恒?”
福旺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他著急道:“不錯,就是許大爺。小的這幾日打聽的時候,發(fā)現(xiàn)許大爺也在令人打聽秦嬤嬤的下落。不過也正因如此,小的才能借了他們的東風,查的順利沒被人發(fā)現(xiàn)。”
“公子,倘若您要真的找那秦嬤嬤,就得先在許大爺找到她之前見到人才行。”
第二百零九章
遇襲
離開許府后,禾晏直接回了禾家。
禾綏與禾云生還沒有回來,禾晏從桌下的箱子里翻出一個小箱子,里頭散著幾錠銀子。福旺是個貪財?shù)模舴菦]有十分大的利益,絕不敢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替她辦事。
禾晏的目光漸漸凝重。
許之恒大概是被嚇破了膽,才這樣快的去尋秦嬤嬤的下落。她得在許之恒之前找到人,必然少不了打點。
望著可憐的幾錠銀子,禾晏嘆了口氣。
難道,還真得再去一趟樂通莊不成?
……
一輛華麗的馬車在石晉伯府門口停下,丫鬟簇擁著年輕的小姐走了進來。
楚家的下人忙恭恭敬敬的出來相迎:“徐小姐來了�!�
徐娉婷昂著下巴,提著裙裾跨進了楚家的大門。
徐敬甫偶爾來楚家找楚子蘭的時候,徐娉婷也會跟著一道。楚家上下都知道徐娉婷是徐敬甫的掌上明珠,半點都不敢怠慢。
楚夫人跟著出來,見了徐娉婷,便笑道:“是徐小姐來了,子蘭現(xiàn)在還未回府,您先在堂廳里坐坐喝點熱茶,等著子蘭回來便好。”
徐娉婷瞧了一眼楚夫人,哼了一聲算作是應(yīng)答。
她這舉動,已經(jīng)是很無禮的,楚夫人卻沒有生氣,仍然掛著笑意,出去吩咐丫鬟們做些點心來。徐娉婷望著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滿意的翹起了嘴角。
石晉伯的這個夫人,生的貌若無鹽,這本來也沒什么,朔京城里,沒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可偏偏又嫁給了楚臨風這個美男子。兩相對比,自然惹得眾人議論笑話。楚臨風又是個貪圖美色的,一房一房的往府里抬小妾,足足抬了十九房,個個國色天香,這樣一來,楚夫人就顯得更可憐了。
不過沒有人敢小看這位楚夫人,這府里,除了楚昭這個外室子,可不見一名小妾能生下楚臨風的孩子。徐娉婷也曾聽徐敬甫說過楚昭在府里地位尷尬,她既鐘情楚昭,便要與楚昭同仇敵愾,因此每到楚家來,也要刁難一番楚夫人這個嫡母,好為楚昭出出氣。
今日亦是一樣。
楚夫人讓婢女送來點心清茶,楚臨風這時候也并不在府上,楚夫人笑道:“有些日子沒見到徐小姐了,自打陛下賜婚,聽到徐小姐要與咱們子蘭結(jié)為連理,我也很是高興。朔京城中,也只有徐小姐值得子蘭用心對待�!�
好話誰不愛聽,尤其是說楚子蘭愛她的好話,徐娉婷聞言也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旁的女子哪里配得上子蘭哥哥�!�
楚夫人笑了笑,端起一邊的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徐娉婷身后的侍女墨苔身上。
徐娉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悅的開口,“你看我的丫鬟做什么?”
“我是看,徐小姐的貼身侍女,生的可真標致�!背蛉溯p撫了一把鬢發(fā),不緊不慢道:“待你與子蘭成婚后,子蘭身邊的應(yīng)香也生的不差,走出去,倒是一家子美人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應(yīng)香,徐娉婷的眼前立刻浮起應(yīng)香那張美艷逼人的臉來。
墨苔生的是不錯,不過比起應(yīng)香來,可差得遠多了。別說是墨苔,朔京城里女子無數(shù),真要和應(yīng)香能較個高低的,寥寥無幾。
說起來,徐娉婷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她見到楚昭,卻沒有見到應(yīng)香。
“那個丫頭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徐娉婷問。
“子蘭讓她不必伺候,平日里就在院子里做些輕松的活計。”楚夫人笑盈盈道:“徐小姐也知道,子蘭性情溫和,又心底良善,待女子總是和氣的很。應(yīng)香既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是要比別的下人特別些。”
墨苔忍不住開口,“再特別,她也只是個奴才而已!”
徐娉婷手緊握成拳,指甲嵌進掌心,臉色難看至極。
應(yīng)香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有這么一個狐媚子在楚昭身邊,她如何能放心?若不是楚昭護著,應(yīng)香早就死了千回百回了。少時曾有一次她打趣要將應(yīng)香發(fā)賣掉,一直以來對徐娉婷千依百順的楚子蘭,頭一次半個月都沒理她。
那時候徐娉婷就明白了,楚昭要護著應(yīng)香,如果她用當年對付對楚昭有意的小娘子的手段來對付應(yīng)香,楚昭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徐娉婷并不愿意讓楚昭和她之間生出隔閡,也不想讓楚昭認為,她是一個惡毒成性的女人。這一忍,就忍了許多年。但原先她與楚昭尚未有婚約,難不成日后她都成了楚昭的妻子,卻還要容忍一個狐貍精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楚夫人將徐娉婷的臉色盡收眼底,嘆了一口氣,道:“徐小姐如今還年輕,還不曾在府里當過家。只是一旦成親以后,日子又與過去做姑娘家時截然不同。你看這楚府里統(tǒng)共有十九房小妾,人人對我恭敬有加,看起來是不賴,難道我就真的心無芥蒂?”
“這女人哪,未出嫁時大可以爭風吃醋,使些小性子也無可厚非,可若是出了嫁還如此,旁人就要說你善妒無禮,枉顧本分�!�
徐娉婷聽得火冒三丈,“誰敢說我善妒?”
“就算是不說,也是這般想的�!背蛉诵χ_口,“所以,徐小姐若是有特別瞧不上的人,一定要在出嫁前將其送走,否則留在府里多個人事小,影響夫妻之情事大。你們尚且年輕……要是傷了感情,多不好。”
她言語關(guān)切,笑臉盈盈,徐娉婷當然知道楚夫人這是在挑撥離間。偏偏她說的,又是自己最在意的事。要知道留著應(yīng)香,就是在心里給自己留了一根刺,這刺不拔掉,她這輩子也不會快活。
“倘若我想除去之人,偏被人護著又怎么辦?”徐娉婷問。
楚臨風找了十九房美貌小妾,其中聰明的也好笨的也好,沒一個斗得過眼前這姿色平平的女子。說實話,拋開她的身份,徐娉婷還是挺欣賞楚夫人的,若沒有點手段,如何鎮(zhèn)得住偌大一個楚家?
“這還不簡單�!背蛉说溃骸奥犝f相爺曾為太子殿下恩師,太子殿下身邊,正是缺少聰明貼心之人。若是太子殿下出口討要,又有誰敢不從呢?”
徐娉婷眼睛一亮。
她倒是將這一茬給忘了,她是不能對應(yīng)香怎么樣,但太子可以,面對太子,難道楚昭還能拒絕?
一時間,徐娉婷心潮澎湃,連楚昭也不愿意等了,站起身來,瞥了一眼楚夫人,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多謝楚夫人為我解惑。今日還有事,我改日再來吧�!睅е诀叽掖译x開了。
待徐娉婷走后,楚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身邊的婆子小聲問道:“夫人,太子殿下真要討走應(yīng)香,四公子也沒什么辦法。”
“楚子蘭慣來懂得明哲保身,就算再疼愛那個丫頭,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賤婢自毀前程,我本來就沒想過要他會對付太子�!�
“那您……”
楚夫人端起面前的茶盞,嘗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才道:“應(yīng)香被太子殿下討走,是徐娉婷的意思,這件事,我自然會讓楚子蘭知道。小賤種記仇的很,臉上不顯,心里指不定多窩火,我就是要他和徐家斗起來�!�
“你也知道,”楚夫人冷笑一聲,“和徐家斗的結(jié)局,就是一個死字�!�
“我等著他死的那天。”
……
楚家發(fā)生的這些事,禾晏一概不知,自從慶功宴后,她也沒再見到楚昭了。想來大抵是忙于和徐娉婷的親事,畢竟徐家對這個女兒,還是很看重的。
這一日,傍晚時分,禾晏去接禾云生下學。
朔京的初冬,天黑的早,路上人也不及往日多。除了挑著熱湯賣的小販,人們還是更愿意窩在溫暖的屋子里。
一群少年郎從鶴麓書院里走了出來,禾云生被圍在中間,與上次禾晏來的時候見到的情況判若兩人。
“云生,日后你的姐夫可就是大名鼎鼎的封云將軍了,還是你厲害!”
“這怎么能叫云生厲害,這叫云生的姐姐厲害!你姐姐能如此嗎?做不到吧!”
禾晏在墻邊聽著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味兒,合著這怎么聽上去像是在罵她?
禾云生如今在書院里,從人人都不愿搭理,搖身一變成了是個人都要貼上來套近乎,無非就是有了一個做女侯的姐姐和一個封云將軍的姐夫。居然還有不要臉的人貼上去說要去他家做客,呸!他都不認識那人。
好容易才將這群牛皮糖給扒拉走,禾云生背著布包往回家的路上走,不留神背上被人拍了一拍,一回頭,禾晏伸手在腦袋上揉了一把,“你走的這么快,比賽��?”
禾云生一愣,四下看了看,“你怎么來了?”
“今日處理了一些公事,”禾晏一本正經(jīng)道:“回家順路路過你們書院,就等你一起回去了。”
“以后不要來書院找我,”禾云生悶頭往前走,心情不太好的模樣,“這群瘋子見了你,不知道要發(fā)什么瘋。”
禾晏笑笑,也猜到了這少年遭遇了什么,便道:“知道了,我們云生不喜歡出風頭,下次不來找你了。哎,估計爹等下也該回家了,青梅晚上熬粥,我們?nèi)ベI幾個羊肉包子回去吃吧�!�
“就知道吃�!焙淘粕г沽艘痪�,還是乖乖跟著禾晏去買包子了。
朔京街頭的羊肉包子,皮薄餡大,價錢又不貴,熱騰騰的包子用油紙袋裝了,抱在懷里,暖氣騰騰的。禾晏抱著紙袋與禾云生往家走,拐進一條小巷,拿出一個包子給禾云生,“餓了沒?要不要先吃一個墊墊肚子�!�
禾云生拒絕了,“不要,你要長成隔壁王家的湯圓不成?”
湯圓是隔壁王家養(yǎng)的一頭豬,也是這條街上最肥的豬,走起路來只能看見圓圓白白的一團,故而明明是龐然大物,偏偏娶了個“湯圓”的可愛名字。
禾晏上下打量他一眼,自己咬了一口,“年紀這么小就知道愛美了,跟你說了,你現(xiàn)在的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不多吃點怎么長高?胖了再瘦下來也行嘛,反正你這模樣,日后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她這顛三倒四的說的不知是什么渾話,禾云生氣怒,正要教她日后說話不可這般隨意,卻見禾晏突然眉頭一皺,將他往身后迅速一拉,他還沒來得及問發(fā)生了何事,禾晏手里的半個包子已經(jīng)應(yīng)聲而出,準確無誤的砸中墻上某個暗影,下一刻,四面墻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數(shù)名黑影,手中提刀就朝他們姐弟二人沖來。
“云生小心!”禾晏一掌將禾云生推到巷中角落,禾云生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呆了。待翻身坐起,已經(jīng)見禾晏與那群黑衣人纏斗在一起。他們的目的并不是他。禾云生大喊一聲:“救命,殺人啦——”
然而這條街上,本就人煙稀少,這會兒到了晚上,更沒什么人,縱是有人,膽小的也不敢往這頭來。他自己上學又沒有帶什么武器,縱是想赤手空拳的沖進去幫忙,才沖到一半,便被一個黑衣人一刀劃來,將他震得跌倒在地。
“云生!”禾晏急了。屈身避過眼前一人的刀鋒,手肘一彎,直往這人腹部撞去,那人被撞得一退,禾晏順勢搶走他的刀,側(cè)身將幾人的刀擊翻。
她刀法本就不錯,這些人雖然人多,但論起身手,不見得多好,不過須臾,便倒在禾晏刀下。禾晏倒也沒有取他們性命,一腳踢倒最后一個人,禾云生匆匆跑過來,眼里都是驚惶,“禾晏!”
“沒大沒小,”禾晏有心想讓他輕松些,故意打趣道:“說了要叫姐姐。”
禾云生不管,只抓著禾晏的手,上下看了看,“你沒受傷吧?你剛才怎么回事?怎么把我推出去了�!�
“你這小身板,還不夠擋刀的。”禾晏道:“去把墻上的火把拿過來,我來問幾句話�!�
禾云生還有點緊張,禾晏催促了他幾次,才去墻上取了火把來。禾晏拿著火把,走到最近的一個人面前蹲下身,乍看之下就愣住了。她沒有攻擊這些人的要害,但這個人嘴角流出污血,一動不動,一看就是死了。
她又拿著火把去看剩下的幾個人,皆是如此。
“怎么回事?”禾云生當初就因為范成一事對殺人敏感不已,此刻將這一地上躺著的人都沒了氣息,不免驚慌,“這些強盜怎么都死了?你明明……”
“嘴里放了毒藥,被抓住就咬破毒藥自盡,”禾晏站起身來,眸光在火把映照下明亮無比,“他們不是匪盜,是死士。”
“死士?”禾云生愣了一下,“死士……怎么會來殺我們……不對,是殺你�!�
方才他被禾晏推出去的時候,那些人并沒有趁機來要他的性命,而是一直糾纏著禾晏不停�?墒呛剃滔惹耙恢痹跊鲋荩@才回到朔京不久,又沒有仇家,怎么會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她性命?
這時候,外頭又有人聲和馬蹄聲傳來,伴隨著火光,一大群人拿著火把跑了過來。禾晏抬眼一看,竟是城守備。想來剛才禾云生的一大嗓子,還是驚動了周圍的人,有機靈的,便去尋了附近的城守備。
“怎么回事?”為首的官兵翻身下馬,一看滿地的尸首,神情頓時凝重。
禾云生生怕他們懷疑到禾晏與自己,忙道:“官爺,我們剛走到此處,這些人便跳了出來要我們性命,我姐姐與他們纏斗,這些人見打不過我姐姐,便吞藥自盡�!�
少年人尚且有些緊張,不過比起上一次在船上時,已經(jīng)好得多了,至少能完整的說完一段話。
“姐姐?”官兵狐疑的看向禾晏。一個女子,對付這么多男子,男子不敵?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禾晏神情未見慌亂,只從懷中掏出印信,“武安侯禾晏�!�
一聽此話,那官兵嚇了一跳,禾云生的話倒是信了七成。武安侯誰不知道?那個紅顏封侯,還是右軍都督‘意中人’的奇女子,如今滿朔京都傳開了。
“原是武安侯�!贝_認過官印是真的,官兵頭子態(tài)度恭敬多了,只看向滿地的尸體,仍舊有些疑惑,“您說,這些人是埋伏在此處攻擊您,想要取您性命?”
禾晏頷首。
“武安侯可知,這些人是什么人?”
禾晏搖頭,“既是死士,便是一心要取我性命之人。只是我在朔京并無仇家,所以心中也很是疑惑�!�
“報官吧�!彼�。
禾云生抬起頭。
“此事已非我一人之力可以解決,天子腳下竟有人敢襲擊朝廷官員,倘若今日被埋伏的不是我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又該怎么辦?或許,朔京城的城守備可能人手不夠,才會疏忽至此�!迸訉こr候待人接物總是和和氣氣,笑容收起的時候,就顯得有幾分冷厲,“依我看,此事還是交給官府處理。你說呢,大人?”
官兵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笑道:“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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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
第二百一十章
隱瞞
仵作在一邊驗尸,衙門的大堂里,不多時,禾綏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一看到禾晏就沖了過去,抓住禾晏上下打量:“晏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衣裳怎么破了?他們是不是傷到你了?”
禾云生站在一邊,冷道:“傷到她的人都死了,爹你瞎操個什么心�!�
禾綏看到禾云生站在一旁滿不在乎的模樣,一巴掌就拍在他背上,斥道:“你沒事讓你姐姐接你回家做什么?不知道你姐姐是個姑娘家?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你就是這么保護你姐姐的?”
一邊的官差:“……”
禾晏道:“爹,我沒事,那些人不是沖著云生來的,是沖著我來的。再說了,我能保護的了自己,倒是云生,這幾日上下學當注意些,還是由我接送比較好�!�
禾云生哼了一聲:“你管好你自己吧�!�
到底是有些惱怒禾綏這偏心眼兒的舉動,雖然他也沒有真的在意就是了。
這時候,外頭又有人進來,卻是肖玨。他當是從外頭直接趕回來的,風塵仆仆的模樣,一進來,就帶起初冬外頭的寒意。
肖玨走了進來,問禾晏道:“怎么回事?”
禾晏聳了聳肩,“我接云生下學,回家路上遇到刺客。不過這些刺客像是死士,我沒有殺他們,就全部服毒自盡了�,F(xiàn)在仵作正在驗尸,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我也不知。”
“死士?”肖玨微微蹙眉,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徐敬甫的人所為。但徐敬甫的人不會如眼下這樣蠢,禾晏真要死了,這門親事作廢,肖玨亦可以再找一個身家背景不錯的貴女,這樣一來,他們打的算盤就全部落空了。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徐敬甫也不會在這個關(guān)頭對禾晏下殺手。徐敬甫一派的人亦是如此。
那就是禾晏的仇人?
官差抹了把額上的汗,一個武安侯就夠難辦的了,現(xiàn)在封云將軍還親自過來詢問此事,此事要是不查個清楚,恐怕大家伙的飯碗都會丟掉。
“可有受傷?”肖玨又問。
禾晏張開手臂,轉(zhuǎn)了一圈,給他示意自己完好無損,“放心,好歹我也是涼州衛(wèi)第一,這點人還不夠我打的�!�
肖玨見她活蹦亂跳的模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飛奴這頭傳來消息時,他正與林雙鶴去見那一日奄奄一息的兩兄弟,得了消息,立刻馬不停蹄的趕過來。朔京不比涼州衛(wèi),如果說涼州衛(wèi)能殺死一個人的,是惡劣的氣候、艱苦的環(huán)境、以及兇殘跋扈的烏托人,在朔京,殺死一個人的陰謀,有無數(shù)種呈現(xiàn)方式。他并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guān)系而讓禾晏卷入無關(guān)的是非。
不過,這場刺殺,本就來的格外蹊蹺。文宣帝剛剛賜婚不久就動手,簡直像是迫不及待,這根本不是徐敬甫的行事風格。
仵作一邊擦手一邊走了過來,先是對著禾晏與肖玨行禮,才道:“死者一共七人,嘴里藏了蠟丸,蠟丸里封了烈性毒藥,入口即亡。這些人身外并無致命傷口,而是服毒自盡�!�
服毒自盡,就證明他們的死與禾晏無關(guān),并非禾晏痛下殺手,從而也證明,這些人有備而來,的確是死士。
“對方是什么人?”禾云生忍不住問:“為何會想要我姐姐的性命?”
另一個官差上前,道:“小的們查遍這些刺客全身,從其中一名刺客的身上搜出一張銀票。”他將手上的銀票呈給肖玨,“是金玉錢莊的票號。”
這張銀票很干凈,幾乎是嶄新的,被保存的很好。
“小的們打算拿這張銀票去金玉錢莊一趟�!�
只要查一查錢莊這些日子以來的賬本,一一排查,大概就能知道是誰兌了這張銀票,使得銀票出現(xiàn)在這刺客身上。
不過……禾晏輕輕皺眉,這也太過順利了一些,且這些死士既然能將蠟丸都封的很好,便是將生死都不放在心中,又如何會將一張銀票好好地存放在懷中,簡直像是……像是特意給他們看的一般。
禾綏拱手道:“麻煩各位大人了。”
官差們連稱不敢,封云將軍的岳父,武安侯的親爹,如今他們可不敢怠慢。
禾晏抬頭,見肖玨仍然蹙著眉頭,似是心情極差,便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道:“都督,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等消息吧。破案的事交給官府,這些日子你我都要注意些�!�
既然能對她下手,未必不是說明肖玨的身邊此刻也是危機四伏。
肖玨低頭看著她,想了想,道:“既是沖著你來的,這幾日你就呆在家里,不要出去�!�
“那怎么行,”禾晏斷然拒絕,“云生要上學,他一個人我不放心,還有我爹,我怕那些刺客將矛頭對準他們。他們二人身手還不及我,遇上那些刺客,根本沒辦法自保�!�
“不必擔心,”肖玨道:“我會派人暗中跟隨保護他們。”頓了頓,他才繼續(xù)開口,“肖家也是,我讓赤烏跟著你�!�
禾晏搖頭搖的飛快:“不必不必,赤烏還沒我能打,他在也幫不上什么忙。我一人就夠了,再說光天化日之下,那些人也不敢太過放肆,這一次沒能得手,想來暫時不會輕舉妄動�!�
她之后還要去許家打探消息,還要找秦嬤嬤的下落,跟著一個赤烏,著實不太方便,無異于給自己身邊安插了一個探子,還是轉(zhuǎn)頭就會告訴肖玨的那種。肖玨要是知道了她私下里的這些古怪舉動,禾晏連解釋都不知道從何解釋。
但這次肖玨竟然異常堅決,“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如果你不肯讓他跟著你,就住進肖家�!�
禾晏:“……你不是說要為了我的清譽著想嗎?”
肖玨冷道:“比起清譽,我更擔心你的安全。”
禾云生:“……”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與禾綏出現(xiàn)在這里,好似十分多余。
禾晏思忖片刻,兩廂選擇,最后道:“好吧,那你讓赤烏跟著我吧�!币窃谛ぜ遥慌滤娴倪B門都出不去了,在禾家,雖然有赤烏,大不了偷摸著出門甩掉赤烏就行,雖然要費一番周折,但也不是全無辦法。
肖玨這才作罷。
因著時間不早,今日事發(fā)又突然,與官衙這頭說好以后,肖玨便送他們回了禾家,將赤烏和幾個侍衛(wèi)留下,自己才離開。
待肖玨離開后,禾晏梳洗過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青梅煮了粥,不過今日誰都沒有心思吃東西,早早的歇了。府里有赤烏和幾個侍衛(wèi)守夜,禾晏倒不用很擔心,只是上了塌后,望著帳子,心中思緒萬千。
其實在那些刺客吞藥自盡,知道他們是死士后,禾晏的心里,已經(jīng)冒出了懷疑的對象。只怕幕后指使之人,不是禾如非就是許之恒。她在慶功宴上的亮相,必然已經(jīng)讓許之恒嚇破膽,也讓禾如非起疑。或許是為了試探她的底細,又或許是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所以痛下殺手,除了這兩個人,禾晏想不出別的仇家。
只是她也沒料到,這二人竟敢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動手。是篤定了自己并不知道事情全貌,所以膽大如斯?
但禾如非與許之恒又哪里知道,她本來就是禾晏,知道所有的真相。這一步棋,反而讓自己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只怕禾如非二人,如今也并不如表面上的平靜。又或許,他們根本沒把自己的尾巴擦干凈,才會這樣迫不及待的殺人滅口。
禾晏翻了個身,慢慢閉上眼睛。
禾如非心狠,許之恒懦弱,這兩人之間,相處可能并不怎么和諧,彼此都有自己的私心,亦掌握著對方的把柄。如果能不動聲色的除去對方,于他們來說,可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因利益而綁在一起的關(guān)系,本來就是脆弱而不牢靠的。
做鷸還是做蚌,其實沒有任何區(qū)別,重要的是,漁翁可以坐收兩者相斗之利。
……
不知是因為如今她武安侯的關(guān)系,還是因為肖玨的關(guān)系,官衙的動作十分快,不過兩日,就通知禾晏去衙門,說刺客背后的主使找到了。
禾綏與禾云生這個點兒都不在府上,禾晏便自己出了門,赤烏一直跟在她身邊,待到了府衙,正撞上肖玨下了馬車,正往里走。
“都督,你怎么來了?”禾晏奇道,“他們也知會你了?”
肖玨點頭。
禾晏便不好再說什么了,只心道這府衙里的人真是狗腿,明明她才是事主,居然還越過她告訴了肖玨。
待走了進去,負責本案的劉大人便上前請他們二人在堂中坐下,令手下斟茶。
“劉大人,”禾晏開門見山,“可是找到了幕后主使?”
“差役們?nèi)チ艘惶私鹩皴X莊,查了他們的賬本,發(fā)現(xiàn)那張銀票是五日前范家流兌出來的�!眲⒋笕丝聪蚝剃�,躊躇了一下,似是糾結(jié)萬分,最后才不得不問出一句話,“京城范家,禾小姐可還記得?”
說出這句話,他就飛快的瞟了一眼禾晏。若非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接這個案子,這案子怎么看都是個棘手的活兒,一個不小心,要是沒能讓這兩人滿意,指不定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尤其是如今,查出了幕后主使,他更是覺得頭疼。
范家與禾晏先前的關(guān)系,可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當著肖玨的面這么問,萬一肖玨一個心理不舒服,把氣發(fā)到他頭上怎么辦?
“范家?”禾晏倒是坦坦蕩蕩,絲毫沒有半分忸怩,“范成?”
劉大人在心中嘆了一聲果真是女英雄,難怪能降服這冷血無情的玉面都督,居然就這么直接的問了出來,他笑道:“正是。”
“你是說,那些刺客是范家人背后主使?”禾晏問,“他們?yōu)楹芜@么做?”
“呃……”劉大人道:“查出銀票是從范家流兌的之后,我們就去了一趟范家。在范夫人的屋中搜出了與那些刺客蠟丸中一模一樣的毒藥。范夫人的貼身婢子說出實情,說是……大概一年半前,范夫人的獨子范成在春來江的船上遇害,刺客不知所蹤,當時禾小姐也在船上,亦不知去向,眾人都以為禾小姐被兇手殺害,如今禾小姐安然無恙回京,范夫人便認為,禾小姐是兇手,禾小姐才是殺了范成的人,懷恨在心,于是暗中雇傭殺手,企圖取走禾小姐性命�!�
“兇手如何說?”問話的是肖玨。
“范夫人不肯承認是自己雇兇殺人,如今被關(guān)在牢中,還在繼續(xù)審。不過依下官看,此事人證物證俱在,應(yīng)當不會有別的可能了。”
“那個丫鬟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劉大人嘆了口氣,“范夫人的丫鬟說出此事實情后,范夫人便與她爭執(zhí)起來,我們的人還未來得及將他們拉開,那丫頭便自己拿了刀捅了心窩尋了短見,不知是不是怕范家人報復,還是干脆畏罪自盡�!�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沒有其他人能證明范夫人無罪了?”禾晏問。
劉大人看向禾晏,“禾小姐,下官也知道您心地良善,不愿意冤枉他人。不過這件事已經(jīng)是明擺著的事實了。事實上,為了避免抓錯人,府衙的官差們還調(diào)查了不少事,譬如在您去投軍的日子里,范家一直在刁難你的父兄。您父親之所以丟了校尉的官職,也正是因為范家在其中動了手腳。范家早就將范成一事怪責在您身上,如今您安然無恙的回來,范家不敢明面上報復,就暗中動手。您在朔京城中,并無仇家,除了范家人以外,實在沒有向您尋仇的理由啊。”
他刻意略過了禾晏是因為肖玨而被連累的這個可能,畢竟肖玨與徐相之間的斗法,他一個小人物,確實不敢參與。
禾晏望向肖玨,肖玨道:“我要見人�!�
劉大人一愣,“肖都督……”
“范成的母親。”
這個要求,劉大人還是能滿足的,禾晏與肖玨到了牢中時,便看見牢獄里的最里面,范夫人正抱膝坐著蜷縮成一團,一旦有人靠近,便忍不住瑟瑟發(fā)抖,嘴里不知道念念有詞什么。
禾晏一見之下就皺眉,問:“你們用刑?”
“沒有,沒有!”劉大人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我們還沒來得及審問,昨日下午才將人捉拿。不過說來也奇怪,昨日進來的時候,她還好好的,語氣囂張至極,怎么都不肯承認自己與那些刺客有關(guān)。今日早上獄卒過來查看時,她就有些不對勁,不過,”劉大人不以為然,“這種事我們這里見的多了,知道有了證據(jù),自己跑不了,便開始裝瘋賣傻,以為能躲過一劫�!�
禾晏蹲下身,喚她:“范夫人,范夫人?”
牢中的婦人聞言,瑟瑟的看了她一眼,頭發(fā)很亂,遮住了她的臉,只依稀能看到一只眼睛,盛滿了驚惶。
禾晏見過范成,卻還是第一次見到范夫人。她也曾從青梅嘴里知道范夫人不是個好脾氣的人,自從定了唐鶯與范成的親事,便下令范成與禾大小姐斷了往來,禾大小姐找上門去,便令范家的下人站在門口不顧來往百姓唾罵,叫禾晏無地自容,回頭就大病一場。
不過眼下見到這婦人,禾晏卻覺得此事仍有疑點。一個潑辣的、嬌慣兒子的母親就算真的要找自己算賬,以范夫人往日的性子,絕不會偷偷摸摸的從暗處下手,而且她一個婦人,如何能接觸到那些死士?就算真的雇傭了殺手,怎么又會蠢到將毒藥放在自己房中而不趕緊銷毀。她的貼身婢子為何又要出賣主子,既然怕被連累,便干脆什么都不說,連死的勇氣都有,怎么會畏罪自殺?現(xiàn)在死無對證,范夫人又瘋瘋癲癲……禾晏看了一眼牢中的婦人,她真的是裝瘋么?
劉大人看著禾晏的動作,心中直冒冷汗。這武安侯還真是不避諱,當著自家未婚夫的面,就敢對先前的情人母親這般關(guān)懷�?v是對方想要要她的命都能大度不在乎。不過……從范成到肖玨,禾家大小姐的眼光,確實突飛猛進啊。
禾晏站起身,“我們出去說吧。”
幾人走出了獄門。
“禾小姐,肖都督,這案子……”
“她不是兇手�!辈坏葎⒋笕苏f完,肖玨就打斷了他的話。
劉大人愣了一下,“可是……證據(jù)都已經(jīng)齊全了�!�
“所謂的證據(jù),是兇手讓你看到的證據(jù),如果照這樣審案,恐怕正中兇手下懷。”肖玨道。
劉大人內(nèi)心苦楚無比,他就想安安生生的當個官,趕緊將這樁案子了結(jié)了算了。好容易人證物證俱在,可以盡快結(jié)案,偏被肖玨一句話否定,這還沒完沒了了。
但心里的抱怨也不敢當著肖玨的面說出來,劉大人想了想,“可倘若不是范夫人的話,又會是誰呢?線索到這里就中斷了,刺客全身上下可以辨認身份的東西,也就只有那張銀票�!�
“可以從范家著手,”肖玨淡道:“查那個死去的婢女在此之前接觸過什么人。有什么人進過范成母親的房間。還有,”他頓了頓,“從今夜起,這里的值守增加一倍,我想,很快就有人想滅口了�!�
禾晏聽得心驚肉跳,肖玨分析的,也與她心中想的差不多了。
劉大人縱然心里再如何嫌麻煩,好歹肖玨也為他指明了一條路,一迭聲的保證過后,就去吩咐官差做事了。禾晏與肖玨并肩往外走,一時間兩人都是沉默。
如果說先前禾晏只是猜測,此事是禾如非與許之恒所為,如今就已經(jīng)幾乎是確定了。范家的這個罪名頂?shù)牡奶^明顯,大概禾如非他們認為,禾晏先前與范家有過齟齬,一旦出事,必然會順水推舟的治范夫人的罪,不會深查。但如今因為肖玨的一番話,劉大人還在繼續(xù)查這件案子,為了不出岔子,禾如非他們當會冒險來滅范夫人的口。雖然這樣看起來就更漏洞百出,但是……也是他們最好的法子。
“你怎么看?”肖玨突然問。
禾晏回過神,道:“我覺得……都督剛才說的很對,這案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見肖玨垂眸不語,心中一動,故意打趣道:“都督,你是在為范家的事生氣嗎?”
先前與范成有過糾葛的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禾大小姐,不是她。她剛剛來的時候忘了這一茬,此刻想起來,肖玨異常的沉默,難道是在因為此事心中不悅。這倒也是,作為未婚妻,同旁人有牽扯,就算在尋常人家,也是說不過去的。
“飛奴應(yīng)當幫你查過,當初春來江上是怎么一回事。我若真的有什么,便也不會那么做了�!焙剃绦÷暤�。
肖玨停下腳步,看向她,少女眉眼靈動,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有些赧然,有些討好,掛著一點點笑意。絲毫看不出來前幾日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追殺。
若是從前,他大概會順著禾晏的話隨口調(diào)侃幾句,只是今日卻不同。
“禾晏,”他叫禾晏的名字,“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禾晏一頓,笑意如常,抬眼看著眼前人,“沒有啊。都督為何這樣說�!�
青年站在原地,垂著眼睛看她,分明是溫柔的語氣,目光卻銳利如刀,他沉默一下,才開口問,“你真的不知道,那些刺客從何而來?”
有那么一瞬間,禾晏覺得他好像洞悉了一切,什么都知道了。不過片刻,她就困惑的道:“都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若知道了刺客是從何而來,便直接告訴劉大人,讓他去捉人了,還在這里浪費什么時間。”
禾晏神情輕松,一顆心卻跳的飛快,不知道肖玨是否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
她不能將這些事情告訴肖玨,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些奇怪的、瘋狂的、沾滿了陰謀與算計、悲慘與惡心的行徑,她沒法跟肖玨說出來。
肖玨定定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淡道:“沒事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秦嬤嬤
接下來兩日,禾晏一直在等著許家福旺那頭的消息,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之恒也在查秦嬤嬤的下落,福旺的找人一事,進行的并不順利。與之同時,禾晏與肖玨見過范夫人的當天夜里,果真有人潛入牢中,意欲滅口。
因由肖玨提醒,劉大人提前將獄中的值守增加了不少人手,刺客并未得逞,但獄卒們沒能抓到人,被蒙面的刺客逃走了�?v是如此,范夫人仍舊瘋瘋癲癲的,劉大人不敢輕易用刑,范家與那名尋死的婢子有關(guān)的人也仍在調(diào)查,案子陷入了僵局。
當日禾晏遇刺是在街巷中,城守備來了后,不少百姓也大著膽子過來圍觀,禾晏亮出了身份,這件事便不可能瞞得住,第二日,滿朔京的人都知道,肖玨的未婚妻,那位陛下親封的武安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行刺,幸虧身手不差,躲過一劫。一時間,朔京城百姓夜里出門的少了許多,生怕遇上了在外晃蕩的匪寇。
一切尚未查明之前,京城中人只會認為是“匪寇”。
太子府邸中,美貌的婢子們正在撫琴起舞。
太子廣延縱情聲色,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太子妃雖憤怒卻也無能為力,便將一腔心思全部用在自己身上,只盼著早已誕下嫡長孫,太子的位置也好更穩(wěn)固些。可惜的是,太子妃的肚子不爭氣,自打進了太子府的門就一直沒動靜。廣延對太子妃心中不滿,越發(fā)放肆,到如今,整個府邸上下,已經(jīng)沒人能管教得了他。
今日太子設(shè)宴,邀請徐相,楚昭也在。
“自打父皇賜婚以來,本宮還沒來得及對子蘭道一聲恭喜�!碧涌粗研Φ溃骸按朔犹m得償所愿,同徐相親上加親,是一樁天大的美事。恭喜了。”說罷,朝楚昭揚一揚手中酒盞。
楚昭忙端起面前酒杯,連稱不敢。隨太子一同將盞中酒飲盡。
“如今肖懷瑾已經(jīng)回到了朔京,”廣延吁了一口氣,“烏托國的使者不日就要進京。肖懷瑾一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撓在大魏開設(shè)榷場一事。不過如今朝中大多都是我們的人,本宮并不擔心�!鳖D了頓,太子眼里閃過一絲狠意,“本宮擔心的是老四。倘若肖懷瑾投靠了老四……”
廣朔在朝中,雖然人脈不及廣延,蘭貴妃娘家也不及張皇后勢大,卻有著他們沒有的天然優(yōu)勢——文宣帝的寵愛。
文宣帝寵愛廣朔,而朝中幾塊又老又臭的硬石頭,也暗中支持著四皇子廣朔。
“四皇子中庸不爭,殿下不必擔心�!毙煜嗪﹂_口。
“那小子是不堪大用,只是……”太子瞇起眼睛,“總讓人覺得礙眼不已�!�
大抵是朝中眾人雖然沒有明說,可人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才能品性,都比不上廣朔。就算是他自己的人也這么認為,哪怕是眼前這個老狐貍……太子的目光從徐相身上掠過,倒是想起了另一樁有趣的事來。
“子蘭,”太子突然看向楚昭,“聽聞你身邊有一婢女,生的美貌伶俐,可是當真?”
楚昭聞言,心頭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慢慢的冷徹成冰,然而面上卻半分不顯,恭敬的答道:“確有此事。”
“有此美人,為何從來不見你帶在身邊?”太子笑問,只是目光里,卻無半點笑意。
為何?當然是因為一旦帶在身邊被太子看到,應(yīng)香便不可能繼續(xù)留在楚家了。一直以來,以太子廣延的性格,但凡有美貌女子,總要擄到自己府上。應(yīng)香的容貌只會為她招來禍患。
“此女手腳并不伶俐,又因生的過份美貌,不便帶在身邊,下官便一直令她呆在府上,做些掃灑粗活。”
太子聞言,哈哈大笑,“子蘭,你這可就是暴殄天物了。你這樣不懂憐香惜玉的性子,日后娶了娉婷,可要好好改改,否則徐相可要不高興了�!�
徐敬甫只是坐在一邊,含笑飲茶,似是沒有聽見太子話里的機鋒。
楚昭顯出幾分不知所措的神情。
“既留在你府上,也是暴殄天物,不如送給本宮好了�!碧訝钊魺o意道:“本宮身邊正缺少這樣伶俐的丫頭,東宮也不差多養(yǎng)個人的飯食,你覺得如何?”
楚昭一愣,抬眼看向廣延。
廳中的琴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跳舞的婢子也悄悄地退走,一片安靜中,空氣凝滯的像是粘稠的血液,帶著幾分令人作嘔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年輕人看起來面容也算俊朗,但不知是否因為縱欲無度,眼底顯出明顯的青黑,看人的時候,總是帶了幾分陰戾和狂躁�?v然嘴角掛著笑容,盯著自己的眼睛里,卻有幾分高高在上的輕蔑。
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屑,上位者看一只螻蟻般的藐視。
“怎么?”太子玩笑似的開口,“子蘭不會是舍不得吧?”
徐敬甫只是看著眼前的茶盞,并不做聲。
楚昭起身,走到太子面前,拜下身去,“子蘭怎敢?應(yīng)香能被殿下選中伺候殿下近前,是應(yīng)香的福分。只是這丫頭笨手笨腳,怕沖撞了殿下,既然殿下心中屬意,待下官回到府中,就立刻差人將應(yīng)香送來�!�
他這般恭敬的態(tài)度,顯然取悅了太子,太子等楚昭跪了一會兒之后,才起身上前將他扶起,滿意笑道:“何需行禮,你是本宮親近的人,人送到府里后,本宮也會好好照料她的。”
楚昭又表了一番忠心,說的太子心中大悅后,才回到座中坐下。
長桌上美酒佳肴,他持筷宴飲,神色如常,看上去并未因此事受到半分影響,只是停下杯著的時候,目光落在了身側(cè)的徐敬甫身上。
老者面容親切慈愛,似有幾分豁達,含笑著看過來,一如當年拜在他袍角時恩師的溫和笑意。
楚昭也對徐敬甫回以一笑,舉杯相賀,只是認真去看,便能發(fā)現(xiàn)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指尖嵌進掌心,溢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
待回到楚家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跨進府門,楚昭臉上的笑意就散的干干凈凈。他慣來做溫文爾雅的笑容,縱是面對著楚家的下人也不例外,今日卻像是難以忍受似的,一進府邸大門,臉色難看的像是要滴出水,下人們連近前都不敢。
楚家上下都知道這個四公子了不起,當年剛被人送回府上時,人人都以為這位楚四公子活不長,一個外室,還是青樓女子生下的賤種,怎么看都不會被楚夫人所容納。楚昭少時沒遇到徐敬甫前,也很是過了一段艱難日子。雖然有楚臨風護著,但楚臨風并不是一個對兒子上心的父親,楚臨風看不到的角落里,楚昭時常被刁難毒打。
但這孩子很能忍,一直忍到了好運降臨,丞相徐敬甫挑中了他,不久就成了徐相的得意門生。
這之后,楚昭一路扶搖直上,漸漸地,楚夫人再也動不得他,楚臨風對這個兒子言聽計從,而楚昭卻從未因此而性情大變,他待楚家下人,至始自終都很溫和,一如既往,時間久了,許多楚夫人的人,也暗中投靠了楚昭。
一個更有前途的,更溫柔體貼的主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但今日的楚昭,他的教養(yǎng)和好脾性,似乎都已經(jīng)忍到告罄。
甫一走到自己的院子里,遠遠地就看見熟悉的燈籠在門口搖晃,楚昭走了進去,應(yīng)香便迎上前來:“四公子�!�
他一言不發(fā)的進了屋。
許是他今日的神情太過異常,應(yīng)香怔了怔,跟了進去,站在楚昭身邊,輕聲問道:“四公子,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楚昭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
應(yīng)香生的很美,風風韻韻,般般入畫,站在這里,秀靨艷比花嬌。這樣的容貌,就算是入宮也足夠了,在楚家,若非是他身邊的丫鬟不便下手,只怕楚臨風早就將應(yīng)香抬做了他的第二十房小妾。
難以想象,應(yīng)香的父母只是尋常模樣,如何生的出應(yīng)香這樣風流艷麗的臉。
楚昭第一次看見應(yīng)香的時候,是在青樓的門前。應(yīng)香的父親,一個賭徒正攥著她的手腕,用一種討價還價的語氣與青樓的老鴇商量,他的女兒賣進去能否多賣一點錢。而應(yīng)香的母親,一個大著肚子的婦人,只是站在一邊默默流淚,什么話都不敢說。
當時的楚昭才九歲,剛剛跟了徐敬甫沒多久,楚夫人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欺負他了。應(yīng)香看起來與他一般大,穿著很破舊,皮膚卻很白,縱然沒有打扮,眉眼卻能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她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靜,不哭不鬧,站在原地,楚昭停在對面街上看她的時候,這女孩子便抬頭看了他一眼。
明明什么表情都沒有,但卻又似乎能透過她的眼眸,看到她深刻的悲哀與絕望。像是對已經(jīng)明了的命運束手投降,無力反抗。
一瞬間,楚昭想到了葉潤梅。
他令小廝拿兩份銀子將應(yīng)香買了下來,回去對楚臨風說自己缺個貼身侍女。楚臨風還以為楚昭是存了別的心思,他自己風流,對兒子的這般行為不僅不惱,還極為欣賞,至此,應(yīng)香就留在了楚昭身邊。
這些年,應(yīng)香話不多,與她嬌媚濃艷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她安靜順從的性子。她也長得越來越美,楚昭心里很明白,美貌是會招來禍患的,他能護著應(yīng)香的日子,很有限。
大抵是他眼中的憐憫為應(yīng)香所察覺,應(yīng)香愣了一愣,過了片刻,才抿了抿唇,問:“四公子,此事與奴婢有關(guān)?”
“今日我去了太子府,”楚昭道:“太子知道了你。”
屋子里靜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應(yīng)香才平靜的道:“奴婢明白了。”
她的回答順從而溫柔,就如當年在青樓門外即將被生父賣掉的那一刻般,很自然的接受了她的命運,仿佛一早就料到如此。
楚昭動了動嘴唇,最后吐出了兩個字,“抱歉�!�
應(yīng)香反而笑了,她走到桌前,如往常一般給楚昭倒茶,茶是提前在爐子上煨著的,這樣等楚昭回來,喝的便是熱茶,這樣冷的天,是要喝些熱的暖胃。她將茶盞遞到楚昭身邊,輕聲開口,“跟了四公子這么久,奴婢已經(jīng)知足了。日后奴婢不在,四公子記得照顧好自己。”
楚昭接過茶,沒有說話。
應(yīng)香跪下身去。
“這么多年,承蒙公子照顧,應(yīng)香無以為報,臨走之時,給公子磕個頭吧�!彼龑χ演p輕磕了三個頭,每磕一下,仿佛重逾千金。
最后一個頭磕完,她久久俯身,沒有起來。
楚昭沒有阻攔她的動作,過了很久,應(yīng)香重新站起來,她沖楚昭行禮,“那么,奴婢先回屋收拾行禮了,公子保重�!�
說罷,就要出門。
“應(yīng)香�!背呀兴拿�。
應(yīng)香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眼里陡然間生出一線期望,那期望很隱秘,然而在夜里,又比星辰還明亮。
楚昭避開了她的目光,像是不忍再看,沉默片刻,他才吐出兩個字。
“保重�!�
……
楚家的這些事,禾晏并不知曉。
這些日子,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許家那頭。有錢能使鬼推磨,在銀子的驅(qū)使下,福旺總算是比他先前說的八九日找到秦嬤嬤的下落,提前了幾日。
禾晏得了消息去許家附近的茶館時,福旺便一臉笑意的湊上前來,仿佛做了什么令人驕傲的好事,迫不及待的討賞。
禾晏見他如此,知道必是有了大收獲,心中亦是一喜,就問:“可是有了下落?”
“公子唷,”福旺很會來事,先不說事情結(jié)果,只將自己這些天來調(diào)查的辛苦與危險說了好一通,才道:“小的可是賭上性命替您辦事。你可不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