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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南光,”夏承秀不贊同的搖頭,輕聲道:“今日是林公子請客,怎好動粗?再說,肖都督是跟你說笑的,你何必當(dāng)真�!�

    夏承秀一開頭,燕賀這只斗雞立馬蔫了,只道:“……好吧�!�

    “羊肉都煮好了,先坐下吃菜吧。”林雙鶴招呼幾人一道坐下,坐下時,還拿胳膊捅了一下肖玨,低聲道:“懷瑾,你可真行�!�

    肖玨懶得搭理他。

    林雙鶴拿林家的銀子當(dāng)水似的,都是照著最貴的點,一桌子菜就是一桌子銀子,不過一分錢一分貨,豐樂樓的酒菜本就是朔京城最好的。

    禾晏原以為燕賀雖然懼內(nèi),可到底是武將,做事必然粗心大意,沒想到這回燕賀真是令她刮目相看。夏承秀吃的喝的,哪些不能吃不能喝,他記得比誰都清楚。禾晏猜測,宮里那些內(nèi)侍伺候娘娘用膳時,估摸著也就這程度了。

    他一邊伺候夏承秀,一邊道:“哎,你們知不知道楊銘之?”

    肖玨聽到這個名字,并未有什么反應(yīng),反而是林雙鶴頓了頓,問:“怎么了?”

    “先前不是,”燕賀壓低了聲音,“廣延答應(yīng)烏托人在大魏開設(shè)榷場嘛,楊銘之身為金陵巡撫,上折反對,差點連烏紗帽都丟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聽說楊家還因為此事和他鬧崩了�!�

    禾晏看了一眼肖玨,問:“后來呢?”

    “皇上登基以后,倒是很欣賞他此種行為,又看他在金陵做巡撫的時候,兩袖清風(fēng),政績出眾,本想將他調(diào)回朔京,被楊銘之拒絕了。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拒絕�!毖噘R聳了聳肩,“雖然他現(xiàn)在是在金陵,但我看,陛下欣賞他,他遲早是要回到朔京的。楊家現(xiàn)在一定后悔死了,我原先怎么沒看出來楊老頭是這種人?”

    桌上無人回答他的話。

    “你們之前到底怎么了?”燕賀在楊銘之一事上,倒是分外的好奇,又問肖玨,“什么仇能吵的這么遠(yuǎn),都多少年了還記在心上。肖懷瑾,”他道:“做男人就要大度一點,你這么小肚雞腸算什么男人?”

    “閉嘴,”林雙鶴白了他一眼,“我看這桌上最小肚雞腸的就是你�!�

    “我可沒和我的摯友分道揚鑣�!�

    “拉倒吧你,”林雙鶴不屑道:“你有摯友嗎?”

    “林雙鶴!”

    禾晏夾了一塊白蘿卜到肖玨碗里,肖二少爺不在軍營的時候,只要外食,多是吃素,大概是介意旁人處理的不干凈。禾晏雖然覺得他這也有些過分講究了,不過……罷了,個人有個人的習(xí)慣。

    她打斷燕賀的話,試圖將話頭引開,“承秀姑娘,你是希望你腹中的,是位小少爺呢,還是位小小姐呢?”

    夏承秀笑了,她生的也說不上多國色天香,但自有溫婉風(fēng)情,道:“小少爺或是小小姐,我都很喜歡�!�

    禾晏又問燕賀:“燕將軍呢?”

    “我管他是少爺還是小姐,只要是我夫人生下的孩子,我當(dāng)然很喜歡。”燕賀一提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尾巴立刻要翹到天上去了,頗得意地道:“如果是別人生的,少爺還是小姐,我都討厭!”

    禾晏:“……”

    這人還真狂,也不知別的人家的孩子哪里得罪了他。

    林雙鶴也問夏承秀:“嫂夫人,可有為孩子先取名?”

    “這個……”夏承秀露出一個為難的神情。

    “這個我自有主張,”燕賀搶過話頭,“若是女兒,就叫燕慕夏�!�

    禾晏:“……這是取傾慕承秀姑娘之意?”

    “看不出來你詩文一竅不通,這會兒倒是挺聰明�!毖噘R得意洋洋的開口,“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本將軍甚會取名?”

    禾晏無言以對。

    燕賀大概自己并沒有察覺到一點,就是他愛護妻子雖然是件好事,但每每他得意洋洋的將自己愛妻之心擺在臺面上炫耀時,就顯得有一點、不,是格外的蠢。

    “確實甚會取名�!焙剃毯芘鯃觯澳侨羰悄袃耗�?”

    燕賀就顯出有些興致缺缺的模樣,“那就叫燕良將吧。希望他長大了以后,也能當(dāng)一個如他爹一樣優(yōu)秀的將軍�!�

    “什么人哪這是,”林雙鶴嘲笑道:“這會兒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

    “林雙鶴!”燕賀惱怒道:“你到吉郡,到底還想不想活命了?”

    “想想想,”林雙鶴給他拱手,“還望到時候燕將軍救本少爺狗命�!�

    燕賀這才滿意。

    禾晏咬著羊腿問:“不過林兄,你要去吉郡,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縱然要上戰(zhàn)場,也會去云淄或者九川�!�

    去云淄就可以同肖玨一道,去九川就和自己在一起。倒也不是禾晏自夸,只是說起來,林雙鶴與自己或是肖玨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在燕賀之上。只是她后來也想明白了,眼下吉郡正在鬧瘟疫,林雙鶴要去吉郡,定然是因為瘟疫的緣故。

    “禾妹妹,”林雙鶴之前也跟著叫了幾次“嫂夫人”,但到底是覺得別扭,最后還是叫“妹妹”了,他道:“你和懷瑾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有我沒我,區(qū)別不大。燕將軍就不同了,如果我不在場,他要是受個傷什么的,沒有神醫(yī)醫(yī)治,耽誤戰(zhàn)事怎么辦?他自己人緣極差,那些軍醫(yī)要是趁機在給他的藥里下毒,嘖嘖嘖,好慘!”

    燕賀勃然大怒:“林雙鶴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么可能受傷,簡直荒謬!我告訴你,你日后別求著我救你,滾遠(yuǎn)點!”

    禾晏心知林雙鶴也是嘴巴上胡言亂語。他這人看著不著調(diào),跟個紈绔子弟一般,實則心里格外有主意。朔京林家養(yǎng)出來的男兒,又豈會是真的貪生怕死之徒。

    禾晏舉起手邊的杯盞,因著明日要出發(fā)趕路,今日不敢喝醉,只換成了甜甜的米酒,她道:“游仙姑娘先前送了我們一壇碧芳酒,不過今日還是別喝了,等我們打跑那些烏托人,再到豐樂樓來,請林兄為我們布置一桌好菜,介時才算不辜負(fù)了美酒�!�

    “現(xiàn)在呢,就先將就著這點米酒,就祝我們大家此去制敵,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捷報頻傳,凱旋而歸,怎么樣?”

    “好!”林雙鶴率先鼓起掌來,“說得好!”

    肖玨瞥了她一眼,笑了。

    五只杯盞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如兵戈相撞的金鳴,又如捷報來傳的角聲。

    “干了�!�

    第二百六十章

    出征(請假到十四號寫大結(jié)局)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夜深了,豐樂樓只余杯盤狼藉,年輕人們已經(jīng)各自散去,爭取著最后一點停留不久的溫存。

    屋子里,容色秀美的女子將衣裳一件一件的疊好裝進包袱,被走進屋的男人看見,一把奪了過來。

    “承秀,都說了這些事你別做了,”燕賀拉著她到塌前坐下,“你如今懷有身孕,更應(yīng)該小心,累著了怎么辦吶?”

    夏承秀道:“我不過是懷著身孕,你又何必說的這般厲害?”

    “懷著身孕還不厲害?”燕賀大驚小怪,“總之這些粗活有下人來做,你就只管好好照顧自己就行了�!�

    夏承秀默了默,“我是想起之前新做了兩身衣服,你還沒來得及穿,這回就一并給你帶上。”

    燕賀這兩年也是極少回朔京,有時候夏承秀為他準(zhǔn)備的新衣都還沒穿上,人就已經(jīng)又離京了。

    “我是去打仗,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毖噘R想也不想的道:“也不必拿那么多�!�

    夏承秀沉默了下來。

    她不說話,燕賀就有些慌張,每次出征前,他最怕的就是夏承秀的沉默。夏大人的這個女兒,溫柔而堅強,燕賀小時候也不是沒有見過武將出征,家人哭泣挽留的模樣,就連他自己的母親也是如此。不過,夏承秀從不這樣,至多也就是如眼前這般,沉默罷了。

    只是這沉默,更能激發(fā)他內(nèi)心的愧疚和憐惜。身為武將,國家有難之時當(dāng)義不容辭,他長到現(xiàn)在,無愧于天地君師,唯獨虧欠妻兒老小。

    燕賀猶豫了一下,將夏承秀攬進懷里,低聲嘆道:“承秀,委屈你了�!�

    夏承秀愕然一刻,隨即笑了,“這算什么委屈,你前去吉郡,就是為了守住大魏國土,我在京中得以安平,不也正是受了你的庇護么?”

    “可是我……”燕賀皺了皺眉,“你有孕在身的時候,卻不能陪在你身邊�!�

    能與夏承秀擁有自己的孩子,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伴隨而來的,還有遺憾與失落,擔(dān)憂與愧疚。

    “我既然嫁給了你,當(dāng)然就已經(jīng)料到會有這么一日。若跟你訴苦,那便是矯情了�!毕某行阈π�,“情勢危急,你不在朔京,小家伙也會理解的�!�

    燕賀看著夏承秀的小腹,用掌心覆了上去,低聲喃喃:“不知道是小公子還是小小姐……”

    “今日我聽你在豐樂樓上那般說,還以為你不在意呢�!毕某行恪班坂汀币恍�。

    “我本就不在意是男是女,反正都是我燕賀的血脈�!�

    “若真是兒子,你真希望他如你一般做武將么?”夏承秀問。

    燕賀想了想:“我是希望他做武將,不過他要是不喜歡,想做別的,那也行。再說了,要是我們的慕夏想學(xué)武,也沒問題,當(dāng)年我那同窗飛鴻將軍,不也就是個女子么?我們慕夏要想做第二個飛鴻將軍,我這個做爹的也一定支持。不過,我可比禾家那爹好得多,我必然要將全身絕學(xué)傾囊相授,讓她比飛鴻將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承秀盯著他,點頭道:“明白了,你還是喜歡小小姐�!�

    見被戳穿,燕賀也不惱,道:“沒錯!”

    夏承秀忍不住笑起來,笑過之后,將頭輕輕靠在燕賀肩上,輕聲道:“倘若……我是說倘若,慕夏出生時,有你陪著就好了�!�

    燕賀一怔,可仗一旦打起來,誰能說得準(zhǔn)什么時候結(jié)束,也許能趕得上,也許趕不上……他握住夏承秀的手:“我盡量,承秀,我也想親眼看著咱們孩子出生�!�

    ……

    朔京城的夜里,似乎沒有前些日子那么冷了。

    屋子里的暖爐全都撤掉,禾晏沐浴過后,一到寢屋,就看見肖玨坐在桌前擦劍。

    飲秋被他握著,光華流轉(zhuǎn),看起來不像是把劍,倒像是什么奇珍異寶。難以想象這樣美麗的劍,在戰(zhàn)場上鋒利的能削斷敵人的金刀,將對方的箭羽轉(zhuǎn)瞬劈為兩段。

    他用絲帛將劍尖最后一絲塵粒擦去,剛收劍入鞘,就見另一把劍橫到自己面前,伴隨著身邊人無賴的笑聲:“肖都督,幫我也擦擦唄�!�

    肖玨掃了她一眼,禾晏笑嘻嘻的看著他,片刻后,他默不作聲的接過來,將長劍抽出,果真幫她開始擦劍來。

    禾晏順勢在桌前坐下。

    青瑯和飲秋,是全然不同的兩把劍。按理說,女子佩劍,當(dāng)輕巧靈動,可青瑯卻很沉,縱是男子拿著,也絕不算輕松。劍身蒼翠古樸,乍一看有些平凡,待細(xì)看處,卻又格外不同。就同劍的主人一般。

    禾晏托腮看著眼前的青年。

    他也是剛剛沐浴過,里頭只穿了玉色的中衣,隨便披了件外裳,穿的不甚規(guī)矩,本是慵懶的美人,偏偏要一絲不茍的擦劍,于是就帶了點肅殺的冷意,矛盾雜糅在一起,就讓人越發(fā)的移不開眼。

    肖玨注意到禾晏直勾勾的目光,問:“看什么?”

    “我在想,”禾晏毫不掩飾,“你這張臉,確實無愧于‘玉面都督’之稱�!�

    當(dāng)武將都能做長成這個樣子,對其他武將來說,真是一種侮辱。

    肖玨扯了下嘴角。

    很奇怪,他并不喜歡旁人談?wù)撍南嗝�,以貌取人本就是件膚淺的事,不過,每每禾晏直截了當(dāng)?shù)目洫勊娜菝矔r,他卻并不反感,甚至還頗為受用。肖玨有時候也會反省,自己是否也變得膚淺了,才會因此事而高興。

    禾晏等他將青瑯擦完,收劍于劍鞘中,站起身,將兩把劍掛在墻上。

    肖玨剛掛完劍,就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禾晏極愛這樣抱著他,如小孩黏大人的姿勢。或許是因為她太矮,又或許并不是禾晏矮,而是肖玨生的太高了。總之,每當(dāng)她這樣撲過來摟住肖玨的腰時,神情是純粹的快樂,這快樂會讓看著的人,心中也忍不住一點一點生出暖意來。

    “女英雄,”青年站著不動,聲音里帶了點揶揄的笑意,“你要把我勒死嗎?”

    背后傳來她不以為然的聲音,“我都還沒使勁,肖都督,你怎么這般孱弱?”說罷,伸手在他腰間亂摸起來。

    肖玨:“……禾晏。”

    禾晏摸到他腰間的香囊,一把拽過來,舉在手里道:“肖玨,你就是這樣把我的女紅到處宣揚?”

    肖玨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手中的香囊,微微揚眉:“那好像是‘我的’�!�

    禾晏無言以對。

    她原本是沒發(fā)現(xiàn)的,是今日走時,林雙鶴對她道:“禾妹妹,懷瑾身上那只丑香囊是怎么回事?他好歹也是肖家二公子,掛那么丑的配飾,也實在難看了些。你既是他夫人,偶爾也要注意一下�!�

    禾晏“注意”了一下,不注意還好,一注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先前白容微給了肖玨一只平安符,平安符放在香囊里,那時候出于某種隱秘的心思,禾晏在香囊里繡了一只月亮,實話實說,那月亮委實算不上好看。但總歸是她的一片心意,眼下看來,肖玨應(yīng)當(dāng)是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秘密。但發(fā)現(xiàn)了就發(fā)現(xiàn)了,他把這只香囊反過來,有刺繡的那一面翻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任人看到了,都只會覺得這是一只丑香囊。

    “你沒告訴他們這是我繡的吧?”禾晏緊張的開口,“這么丑,肯定不是我繡的!”

    肖玨笑了一聲:“哦,我只告訴他們,說是我夫人繡的�!�

    禾晏心如死灰。

    她把香囊還給肖玨:“隨意了,反正也丟過臉了。但是你佩在身上,真的不會覺得怪丑的嗎?”

    這就好比翩翩公子林雙鶴手里捧著鐵鋤頭當(dāng)裝飾,丑還是其次的,主要是不搭。

    “有嗎?”肖玨將香囊重新系在外裳的配扣上,“我覺得還不錯�!�

    禾晏心想,難道做瞎子也會傳染的?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禾晏,“到了云淄,我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你�!�

    禾晏:“……你這是變著法說我丑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悠然道:“你的想法總是異于常人�!�

    禾晏也笑,她哪里是異于常人呢,不過是臨行一夜,不想要將氣氛搞得難過愁腸罷了。人在面對離別之時,總是格外脆弱傷感,可她偏偏不要,倘若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前方,又知道自己的歸處,那便大步的往前走,瀟灑的往前走。

    所謂的軟肋,另一面就是盔甲。

    “肖玨,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她問。

    “什么事?”

    “九川和云淄,不在一個方向,打起仗來,你與我的消息互相傳過來,也需要時間。我從前是一個人,沒什么顧慮的,可如今你與我夫妻一體。我要你答應(yīng)我,倘若有消息,不管是什么消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影響大局,不要停留�!彼蛎媲暗哪腥耍袄^續(xù)往前走�!�

    誰也不能保證戰(zhàn)爭的結(jié)果。

    她也是第一次與心上人一同出征。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分心的,當(dāng)武將在戰(zhàn)場上時,他的全部精力,就只能用在面前的戰(zhàn)場與敵軍身上,每一次分心,都是大忌。在那個時候,所謂丈夫、兒子、父親這些稱號統(tǒng)統(tǒng)都要拋開,戰(zhàn)場上的,不是兵,就是將,僅此而已。

    當(dāng)然,她也一樣。

    “這句話也同樣用于我自己,”禾晏道:“不管遇到了什么,不管聽到了什么,我也會帶著我的兵馬向前,不會為任何事后退或者停留�!�

    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含了一點歉意,她猶豫了一下,“你或許會認(rèn)為我很無情……”

    “我答應(yīng)你。”肖玨打斷了她的話。

    禾晏一愣。

    肖玨道:“你也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微微俯身,在禾晏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活著回來�!�

    ……

    初春的日頭照過窗子上新剪的窗花,太陽被切成了細(xì)碎的小束光,一點點灑在院子里的地上。

    身材高大的侍衛(wèi)從外頭走進來,手里提著一個包袱。要離京打仗了,原先的“侍衛(wèi)”,也該回九旗營跟著一道去往云淄。

    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院子里掃地,赤烏站在這姑娘身后,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叫一下她。

    按理說,他之前在禾家“小住”了一段時間,雖然并沒有起什么作用,對禾晏的幫助幾乎為零,但好歹也和禾晏的貼身婢子青梅攀上了交情。甚至赤烏一度認(rèn)為他與青梅交情還不錯,要知道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個女子使喚的團團轉(zhuǎn),而大概是對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膽B(tài)度連他也被影響了,時日久了,赤烏也認(rèn)為這好像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只是后來禾晏嫁到肖家后,青梅一見到他就躲,活像他是瘟神一般。赤烏心中萬般不解,可也不好拉扯著個小姑娘問個明白,加之后來事情也太多,便沒見著青梅幾次。

    只是今日這一走,只怕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這小婢子了,赤烏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算作告別。

    他還沒想好,那頭的青梅一回頭,看見赤烏,反而愣了一下,道:“赤烏侍衛(wèi)?”

    “哦……我走了�!背酁鯎狭藫项^,“剛好路過�!闭f罷,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就打算轉(zhuǎn)身離開。

    “等等!”青梅叫住他,從旁邊的石桌上拿出一個布包,塞到赤烏懷里,“你來的正好,你要是不來,我就只能讓少夫人交給你了�!�

    “這是什么?”赤烏一愣。

    “少夫人說云淄靠海,潮濕的很,我做了雙靴子,底兒是硬了些,隔水。手藝不算好,你且將就著穿吧。”她又強調(diào)道:“就算答謝你先前幫我掃院子的報酬了!”

    靴子?赤烏低頭看向自己懷里的布包,心情有些異樣。

    青梅見他還待在原地,叉腰道:“你還不走嗎?等下遲了不怕少爺軍令伺候?”

    赤烏這才回過神,躊躇了一下,道了一聲“多謝”,轉(zhuǎn)身要走。

    青梅又喚住他:“喂!”

    “還有何事?”赤烏問。

    她一把抓起旁邊的掃帚,轉(zhuǎn)身往院子里走,一邊走一邊扔下一句,“刀箭無眼,你自己小心些!”

    赤烏瞧著她的背影,輕咳一聲,似是想笑,又忍住了,將那布包塞進懷里,大步離開了。

    ……

    城門外頭,已經(jīng)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已經(jīng)來相送的家人。

    肖璟身邊,白容微抓著禾晏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千萬小心。又將一枚平安符珍而重之的送到她手上,道:“這是玉華寺大師開過光的,一共求了兩枚。一枚給你,一枚給懷瑾。阿禾,”她道:“我知道你心有大義,可是……你也要保護好自己�!�

    禾晏將那枚裝著平安符的香囊與腰間的黑玉掛在一起,笑道:“我知道的,大嫂�!�

    “晏晏,你放心去九川,爹在家里等著你回來!”禾綏豪氣的沖她揮手,想要做出一副瀟灑曠達(dá)的模樣,眼圈卻不自覺的紅了。

    禾晏的眼里也泛起些濕意。

    禾云生倒是沒說什么,只是待禾晏走到他跟前時,終于忍不住咬牙提醒:“禾晏,你自己說過的話,最好說到做到�!�

    “我知道我知道,”禾晏忙不迭的點頭:“一定活著回來,放心吧�!彼置嗣淘粕哪X袋:“我不在的時候,禾家就托你照顧了,云生�!�

    禾云生:“你放心�!�

    三個字,說的擲地有聲。

    禾晏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前生每一次上戰(zhàn)場,都是她一個人,如今有了這么多牽絆,卻并未令她覺得束縛,反而內(nèi)心充滿了力量。

    禾心影今日也來了,藏在人群中,被禾晏發(fā)現(xiàn),她猶豫了一下,就站出來,將手中的包袱交給禾晏。

    禾心影道:“你是女子,在軍中凡事到底多有不便,這里有我親手做的一些衣裳小物,你用得上的�!�

    禾晏笑起來:“謝謝,心影,你想的可真周到�!�

    禾心影抿了抿唇,“你上戰(zhàn)場,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姐姐,”她小聲的喚道:“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禾晏沖她眨眼,“放心吧,等我回來,用軍功換了賞賜,就買最漂亮的首飾給你!”

    禾心影被她的話逗笑了,那頭,燕賀在城門催促道:“武安侯,你還在磨蹭什么?出發(fā)了!”

    “來了來了——”禾晏一邊說,一邊走過去,翻身上馬。

    身側(cè),肖玨戎裝英武,腰佩長劍,與她并肩而騎。

    夏承秀被侍女?dāng)v扶著,望著隨著兵馬隊伍往城外走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溫柔的撫著自己小腹,低聲喃喃:“慕夏,快跟你爹說再見了�!�

    程鯉素是背著自己家人跑出來的,此刻躲在人群中,問身側(cè)同樣偷跑出來的宋陶陶:“你說,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

    小姑娘罕見的沒有對他的問話不耐煩,只道:“不知道�!庇诌^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的,繼續(xù)說道:“不過,我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回來�!�

    城門大開,日光下,風(fēng)吹得草木微微晃動,兵馬車隊行行向前,如蜿蜒巨龍,無所畏懼的奔赴沙場。

    旌旗飄動,威振千里。

    ------題外話------

    請假到十四號哦,十四號記得來看正文大結(jié)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結(jié)局(1)

    快到清明,連日都在下雨。京城里的雨水將地上地下沖洗的干干凈凈,處處都是郁郁蔥蔥的生機。

    距離大魏將士出兵離京,已經(jīng)過去了月余。

    九川附近,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禾大人,”年輕的副將走進帳中,對著正坐在地上畫圖的女官道:“您吩咐的減少宿營地的軍灶,已經(jīng)交代下去了。”

    禾晏笑道:“多謝。”

    副將瞧著面前的女子,心中有些感慨。原先追隨飛鴻將軍的撫越軍,得知領(lǐng)兵的是一名年紀(jì)輕輕的女子時,心中多有不愿。勿怪他們挑剔,實在是跟隨過大魏的飛鴻將軍后,再看別的將官,總是忍不住存了比較之心。禾晏身為女子,敢上戰(zhàn)場,固然讓人佩服。但事實上,她從未獨自領(lǐng)兵作戰(zhàn)過,亦不知身手深淺�?v然之前在潤都和濟陽打了勝仗,可那時候也有右軍都督坐鎮(zhèn)。

    如今,她卻是一個人。

    打仗和單純的比武又有不同,昭康帝這樣做,或許是因為看在右軍都督的份上。但撫越軍內(nèi)部,卻并不真的服氣。

    這一個月來,他們也才到九川附近不久。九川本就是沙漠中的城池,如今已被烏托人占領(lǐng)。而禾晏到達(dá)九川,并不急著發(fā)動進攻,而是在九川附近駐營。接連幾日,士兵們已經(jīng)有了怨言。

    但副將知道,事實并非人們看到的如此。

    他從前就在撫越軍中,雖然不能近距離的和從前那位飛鴻將軍接觸過,卻也知道那位飛鴻將軍敢闖敢當(dāng)。而面前的女子,暫且還沒顯出悍勇的一面,卻更為理智冷靜。

    駐營的地點選的恰到好處,這個位置,進可攻,退可守。又在風(fēng)口處,有什么動靜,方便調(diào)整撤退。副將有些奇怪,他打聽過,禾晏也是第一次到九川,卻像是對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對如何在荒漠中生存,亦有很多的經(jīng)驗。

    他當(dāng)然無從知曉,禾晏就是過去的“飛鴻將軍”,而飛鴻將軍最開始隨撫越軍對付西羌人,就是在漠縣。漠縣與九川離的不遠(yuǎn),地形也相似。

    “大人,”副將目光落在禾晏面前的長卷上,“您是在繪制輿圖?”

    “這些烏托人的兵力豐厚,蓄謀已久,撫越軍雖日日操練,卻也已經(jīng)幾年未上戰(zhàn)場,加之之前華原一戰(zhàn)損傷慘重,兵力不如對手。我不能貿(mào)然進攻,將這些兵士的性命置之不顧,在此之前,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她每日讓石頭王霸幾人,遠(yuǎn)遠(yuǎn)地繞著九川城外探路,不必走的太近,將這附近的地形摸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馬往深里走,幾日時間,終于繪出一張完整的輿圖。有了這張圖,將這本來人數(shù)不如烏托人的撫越軍,才能發(fā)揮出最大力量。

    只是……禾晏心中嘆息,她早知烏托人休養(yǎng)多年,軍備必然豐厚,但直到真的到了九川,才發(fā)現(xiàn)烏托人的兵馬,比她想象的還要雄厚。如果單單只是九川這樣還好,倘若其他三地也是如此,大魏的這場仗,還真是不好打。

    這么多年,文宣帝重文輕武,大魏的兵馬停滯不前,卻教烏托人得了先機�?磥碇叭A原也好,潤都也罷,甚至于濟陽,都只是一個幌子,那些烏托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并非真正兵力,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放松警惕。

    也是,若非如此,這四座城池,又怎會陷落的如此之快?

    “大人趕制輿圖,也要注意身體�!备睂⑾肓讼�,終歸是提醒道:“這幾日來大人睡得很少……”

    “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焙剃填^也不抬的繼續(xù)道。

    見她如此,副將也不好再說什么,躬身退了下去。

    待他走后,又有人在外頭叫:“禾大人�!�

    禾晏:“進來�!�

    進來的是江蛟和石頭二人。

    他們在外頭也如別的兵士一般叫禾晏“禾大人”,畢竟如今的禾晏還未封將,但私下里,還是愛叫禾晏“禾兄�!�

    他們二人做事心細(xì)穩(wěn)重,如今的撫越軍里,當(dāng)初的精銳被禾如非一手葬送,可用之人不多。一些重要的事,禾晏就交給石頭他們。

    她抬起頭,望著走近的二人,問:“可探到了烏托人有何動作?”

    江蛟回答:“夜里曾有一隊烏托人出城探看,但并未靠近我們的營帳,只在附近查看了一番就離開了。我們照禾兄的意思,沒有追去。但這兩日,又沒有動靜了�!彼麊枺骸昂绦�,還要繼續(xù)等下去嗎?”

    “等。”禾晏沉聲道:“我們不主動攻城,讓他們來追我們。”

    “誘敵?”江蛟一怔,“可他們?nèi)粽鎸ξ覀冎鲃影l(fā)起進攻,我們豈不是處于弱勢?畢竟現(xiàn)在烏托人的兵馬,多于我們的人�!�

    “放心,”禾晏笑了笑,“那些烏托人狡詐多疑,絕不會讓所有的兵馬全部出城,否則我們就不會在這里駐營多日還安然無恙了。他們夜里派探子出來探看情況,無非也就是想探我們的底�!�

    禾晏站起身來,走到帳中的木盤前,木盤里用沙子堆積著許多小丘,小丘旁有用米粒做好的記號,她撿起一旁的樹枝,點給兩人看:“況且我們駐營的地方,往后撤會經(jīng)過峽道,烏托人怕我們在后路上設(shè)有埋伏,當(dāng)然不敢輕舉妄動�!�

    “之前我在濟陽和潤都與烏托人交過手,倘若瑪喀和忽雅特的人將話傳回烏托國去,九川的烏托首領(lǐng),應(yīng)當(dāng)聽過我的名字。但他又無法確定我是否真的會領(lǐng)兵,他心中輕視我,但因為潤都和濟陽一事,又不敢輕視我,你猜他會做什么?”

    “做什么?”江蛟不解。

    “他會想辦法證明我不行,找到證據(jù)后,有理有據(jù)的輕視我。”禾晏笑了笑,“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何烏托將領(lǐng)總是如此,但既然他們想看到一個空有其名,其實不會帶兵的女人,那我就給他們看他們想看的就是了�!�

    “所以,”一直沉默的石頭眼睛一亮,“那些軍灶……”

    “我們在這里駐營幾日,卻遲遲沒有動作,烏托人會懷疑我們有詐,才會夜里派兵出來探看。倘若我是烏托人,每日看著軍灶減少,必然會想,一定是因為對方帶兵的是個女人,底下兵馬不服,又懼怕九川的烏托雄兵,許多士兵當(dāng)了逃兵。由此生出輕敵之心。”

    “待他們放松警惕,帶兵深入時,就可以設(shè)下埋伏了。”

    江蛟先是激動,隨即又想到了什么,遲疑的開口:“可禾兄你不是說,烏托人狡猾多疑,絕不會讓所有兵馬全部出城……”

    “是啊,”禾晏看著他,“所以他們派出來的兵馬,應(yīng)該只是一部分,我們要殲滅的,也只是這一部分。他們要真的敢全軍出擊,我們反倒處于弱勢�!�

    “你沒有想過,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嗎?”石頭有些疑惑。

    禾晏拍了拍他的肩:“你們未曾上過真正的戰(zhàn)場,并不知道,真正的戰(zhàn)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jié)束的。烏托人在兵馬一事上,勝我們多矣,不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我本就沒打算跟他們硬碰硬,誘他們深入,殲滅一部分?jǐn)耻姡阋粤钸@些烏托人士氣受損,這之后,再徐徐圖之。”

    “一場戰(zhàn)爭要想得勝,就必須耐得下心,沉得住氣,才能走到最后�!焙剃涛⑽⒁恍�,“這才剛剛開始呢�!�

    江蛟和石頭看著眼前身披鎧甲的女子,過去在涼州衛(wèi)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她身手了得,智計無雙,可如今她站在這里,率領(lǐng)一方兵馬,不疾不徐的將網(wǎng)鋪開時,才讓人慢慢真切的了解到她的本事。

    “禾兄,”江蛟玩笑道:“你也只是比我們多了一次濟陽之戰(zhàn)而已,怎么就好像十分熟稔似的�!�

    “那不一樣�!迸幼旖俏P,“我呢,生來就會打仗。”

    外頭有風(fēng)吹起,吹得荒漠里,黃沙四處飛揚,旌旗卷動間,越顯蕭條。

    石頭喃喃開口:“吉郡離這里不算遠(yuǎn),不知道燕將軍那頭怎么樣了?”

    “吉郡……”禾晏的目光變得沉重起來。

    聽說,那里的瘟疫已經(jīng)傳開了。

    ……

    城池外的田野,河流邊上,堆滿了一摞一摞的尸體。

    一群士兵正在挖坑,坑洞掘的很深,虛虛往里一看,盡是被白布包裹的尸體,已經(jīng)發(fā)出陣陣腐爛的異味。乍一眼看過去,仿佛人間地獄。

    有用茅草胡亂搭起來的棚子,地上鋪著粗布,平躺著數(shù)十人,這些人都奄奄一息,身上發(fā)出些潰爛的痕跡,年輕人正在一旁熬藥,用大鐵勺不時地攪著巨缸里的藥草。

    他身體并不是很強壯,要攪動這巨缸里的藥材,已經(jīng)是十分吃力,不多時,額上便已經(jīng)滲出汗珠,不過,從頭到尾,也并未有偷懶的意思。他的雪白衣袍也早已被泥濘和鮮血染得一片狼藉,從來只握著折扇的手,這些日子,不是拿著治病的銀針,就是端著救命的藥碗。

    吉郡的瘟疫,比預(yù)料的還要嚴(yán)重。

    烏托人占領(lǐng)了吉郡后,在城中大肆屠殺平民,擄掠婦女。大量死去的尸體被隨意丟到河邊,又是春季,很快爆發(fā)瘟疫。烏托人直接將城中所有尚還活著的大魏百姓都趕出去,任他們自生自滅。林雙鶴與燕賀來到吉郡的時候,城外的田野里,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尸體。

    林雙鶴自認(rèn)身為醫(yī)者,生死已經(jīng)見慣,然而剛到此地時,還是忍不住為這里的慘烈所驚。

    燕賀的兵馬要用來對付烏托人,這里的軍醫(yī)并不多,他是林清潭的孫子,本來人人都勸他,不必親自去接觸這些病人,倘若沾染上了瘟疫……不過林雙鶴并未聽取這些好心的意見,倘若怕死,一開始,他就不會選擇來這里。

    死去的平民不好就地掩埋,只能焚燒,化為白骨后,掩埋在深坑中,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辦法了�?v然如此,每日還是能聽到尚且活著的家人的哭泣悲鳴。

    他將煮好的藥湯舀進破碗,一碗碗晾著,等晾的稍微涼一些后,才端起來,送到草棚里給病人喂下去。

    他原先是位很講究的公子,總有些虛榮心,就連在朔京城里為女病人醫(yī)治,見到長得可愛的,衣飾華美的,都要笑的更燦爛些。可如今,這里的病人們身上散發(fā)異味,臟污猙獰,他卻并未有半分嫌棄。

    被林雙鶴扶起來的病人是個女子,應(yīng)當(dāng)還很年輕,倒是生的姿色平平,甚至有些過分豐腴。林雙鶴舀起一勺藥湯,湊到她唇邊,她小心的喝下去,望著面前溫柔俊美的公子,微微紅了臉,似是連身上的病痛,也減輕了幾分。

    “林大夫,我自己來就好了。”她小聲的道。

    “那可不行,”林雙鶴正色道:“怎么能讓美麗的姑娘自己動手喝藥呢?我好歹也是位憐香惜玉的君子�!�

    草棚里的病人們,聞言都善意的笑起來。

    這林大夫,長得好,性情也好,跟那位總是板著臉兇神惡煞的將軍不同,每次都是笑瞇瞇的。亦有心情與眾人玩笑,天南地北什么都侃,明明眾人都不一定能見得到明日的清晨,明明是這樣緊張悲哀的時刻,可他的態(tài)度從未變過,于是有他在,氣氛都輕松了許多,似乎和往日沒什么不同,似乎一覺醒來,吉郡還是從前那個吉郡,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待將草棚里所有的藥都喂病人們喝下去,林雙鶴囑咐他們好好休息,才將碗全部撿走。

    他將剛剛喝藥的碗用煮沸的熱水全部沖洗一遍,才停了下來,揉了揉肩,終于有機會審視自己。然而一看自己身上這一塊那一塊的污跡,發(fā)了一會兒呆,索性就放棄了。

    實在是因為,他帶過來的白袍,全部裁做了為病人包扎傷口的布巾,如今,這是最后一件衣裳,再沒有別的白衣可以替換了。

    林雙鶴往另一頭走去。

    燕賀帶來的兵馬,同烏托人交過幾次手,有勝有敗,吉郡城外地勢復(fù)雜,烏托人在城內(nèi),易守難攻,戰(zhàn)事一時膠著。所幸的是燕賀自己倒是沒受此事影響,瞧著精神還不錯,士氣也算旺盛。況且如今瘟疫已經(jīng)稍稍被控住了,恐慌的情緒也沒有再繼續(xù)蔓延。雖然這仗一時半會兒不太容易打,但總歸事情在一點點向好的方向走。

    昨夜里的一場奇襲,大魏這頭小勝一場。新添了不少傷員,亦戰(zhàn)死了一些兵士。戰(zhàn)死的兵士就地掩埋,林雙鶴讓其他軍醫(yī)先去療治傷兵,他自己將最危險的瘟疫病人接手下來。

    此刻就見帳前的河邊,一些受輕傷的兵士正坐著說話,燕賀正沒甚么形象的坐在地上,往嘴里灌水喝。

    林雙鶴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了過去,在燕賀面前一攤手。

    燕賀莫名其妙,一掌將他的手揮開:“干什么你?”

    “燕將軍,”林雙鶴舔了舔嘴唇,“我忙著救治病人到現(xiàn)在,你連一碗野菜湯都沒給我留。我快餓死了,你好歹也給口飯吃�!�

    燕賀白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干餅,扔到他手中,“吃吧吃吧,噎不死你。”

    若是往常,林雙鶴定然要與他搶白一番,今日實在是沒什么力氣,又餓的狠了,便跟著一屁股坐下來,咬了一大口。

    干餅干澀,吞咽起來磨嗓子的很,味道也著實算不上什么美味,林雙鶴果真被噎著了,燕賀嫌棄的看他一眼,將手中的水壺遞給他,“你是餓死鬼投胎的嗎?”

    林雙鶴趕緊接過水壺灌了一大口,將嘴里的干餅咽下去后才道:“大哥,我今日一整日都沒吃飯,做囚犯都不止于此。你非但沒有半點同情之心,還罵我,你是人嗎?”

    燕賀瞧著對面人狼狽的模樣,下意識的想刻薄幾句,待看到他污跡斑斑的衣裳時,又將到嘴的嘲笑咽了下去。

    罷了,說實話,林雙鶴此行,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燕賀以為,林雙鶴雖然之前去過涼州衛(wèi),可涼州衛(wèi)又沒有打仗,好歹住在衛(wèi)所里,不食人間疾苦。真到了吉郡,這位嬌身慣養(yǎng)的公子哥定然會哭天搶地。沒想到從開始到現(xiàn)在,林雙鶴倒是沒吭一聲。

    他雖沒有在最前面與那些烏托人拔刀浴血,可照顧那些傷兵,安撫被瘟疫嚇到的平民,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且很危險。

    燕賀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林雙鶴又咬了幾口干餅,喝了點水,吃的喝的墊了些肚子,沒那么難受,又精神起來了。他看向燕賀,道:“燕南光,我在這里也算是吃了大苦頭了,等回到朔京,你必須將我在這里的功勞如實跟皇上稟告。好歹也賞我個一官半職的,我長這么大,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苦。這什么餅子,要我從前,擱我家狗都不吃�!�

    這人活過來了就開始廢話,燕賀冷笑,“這里沒人逼你吃。再說,我也沒見你吃什么苦頭,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與女子說笑逗樂,林雙鶴,你這走哪都拈花惹草的習(xí)性,真是改不了。”

    “別說的你一身正氣凜然,”林雙鶴罵他,“你是有妻有子,我還孤家寡人,我怎么知道哪個姑娘就是我的命中注定?自然都要試一試。你早早的將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還看別人去摘花嗅草眼紅,你有病��?”

    燕賀聞言,正要反駁,一旁經(jīng)過的一個兵士驚訝的開口:“燕將軍,您有孩子了?”

    燕賀瞪了一眼林雙鶴,林雙鶴輕咳一聲,夏承秀懷孕之事,暫且還未對宣揚。只是眼下被人聽到,也斷沒有否認(rèn)的道理。燕賀就道:“還未出生,在我夫人腹中了�!�

    那兵士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面容黧黑,有些憨厚的模樣,聞言也跟著坐下來,撓了撓頭:“那感情好,等將軍打完這場仗回去,就能看見孩子了。就跟俺當(dāng)年一樣。”

    “你?”燕賀問:“你有孩子了?”

    “廢話,”林雙鶴忍不住道:“你以為全天下就你一個人能當(dāng)?shù)鶈幔俊?br />
    漢子撓了撓頭,笑道:“有,有兩個。大的三歲了,小的才剛滿月。俺這次回去,本想多陪媳婦幾日,沒想到烏托人來了……俺跟媳婦說好了,等打完仗回去,拿到餉銀,就給小兒子打個銀項圈戴上。還有俺的大女兒,俺走的時候,哭的哇啦哇啦的,哭的俺心都碎了……”

    燕賀從不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因為出身高貴,又性情驕傲,就算是同下屬相處,也總是帶了幾分高傲,今日卻因為這漢子與他同為“父親”的身份,罕見的多說了幾句。

    他問:“你女兒跟你感情很深嗎?你這都住軍營,回家的時候不多吧?她怎么還能跟你親近?”

    林雙鶴費解:“你這是在為自己未來可能遇到的麻煩尋求前人經(jīng)驗嗎?”

    燕賀罵他:“閉嘴�!庇智筚t若渴的看向面前的漢子,“你快說�!�

    “這……俺也不知道哇�!睗h子有點懵,“俺確實回家的少,不過每次回家,都記得帶她喜歡吃的麥芽糖,給她買好看的布,讓我媳婦給她做新衣。燕將軍不用擔(dān)心,人家都說,閨女都親爹,將軍夫人倘若生的是千金,小小姐一定很親近燕將軍�!�

    燕賀被他說得心花怒放,隨即又神情凝重起來,“那萬一是兒子呢?”

    “那不更好?”漢子道:“將軍就把少爺帶在身邊,上陣父子兵,還不用分開了�!�

    燕賀頓悟,看向眼前人:“沒想到你這做人爹的,做的還有兩分聰明�!�

    林雙鶴在一邊聽得無言以對。

    那漢子得了上司的夸獎,憨憨的笑了一陣,忽然又沉默下來,過了片刻,他才嘆道:“俺那小閨女,走的時候一直抱著俺的腿,俺知道,她是怕俺死在戰(zhàn)場上了。如果,”他看向遠(yuǎn)處的長空,“能活著回去就好了,俺一定給她買她最喜歡的糖糕�!�

    燕賀愣了一會兒,片刻后,也跟著看向遠(yuǎn)方。

    長空被夕陽染盡紅霞,殘陽如血,原野溫柔而沉默。

    “放心,”他道:“她一定能吃到你買的糖糕�!�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結(jié)局(2)

    黃沙萬里,黑云壓得很低,風(fēng)沙卷起煙塵,兩軍交戰(zhàn),廝殺震天。

    大魏的兵馬在九川城外駐營五日后,城內(nèi)的烏托人終于按捺不住了。

    軍灶日日減少,大魏來的女侯爺亦從不跟他們正面相抗,就連派出去的探子與大魏小兵們交手,大魏兵士趕到城門外不遠(yuǎn)處,就不敢再繼續(xù)追下去。自大刻在烏托人的骨子里,漸漸地,當(dāng)初瑪喀與忽雅特令人傳回的消息,便也只被當(dāng)成了一個他們無能的借口。

    一個女人,不過是憑著她那名將丈夫有了點聲名,不足為懼,就連她們大魏自己的部下都無法駕馭,這不,才過五日,就有一半人當(dāng)了逃兵。烏托首領(lǐng)篤定認(rèn)為大魏兵士怯陣,當(dāng)夜就令精銳部分輕裝上陣,追趕剩余的大魏軍隊。

    烏托兵士到了城外,往戈壁灘上走,突聞前方殺聲震天,伏擊在兩邊的大魏兵馬萬箭齊發(fā),箭矢如疾風(fēng)驟雨,殺了個他們措手不及。正當(dāng)時,又有騎兵手持長刀沖殺而來,為首的是個身披赤色鎧甲的年輕女子,眉眼驕厲,手持蒼色長劍,像是要將長空斬破,踏風(fēng)而來,莫可匹敵。

    兩軍交戰(zhàn),金鼓喧天。

    撫越軍當(dāng)年在飛鴻將軍的收下,如神兵勇將,無人能擋。自打真正的飛鴻將軍離去后,再未如今日這般揚眉吐氣。那看起來瘦弱嬌小的女子,身軀里卻像是蘊含著極大的力量。撫越軍在她手中如一把最好的刀,兵陣和埋伏,無一不精妙。禾晏伏在馬背上,長劍就如她的手臂,沖入敵軍陣營里,無半分畏怯之心,長劍飛揚處,熱血噴灑,敵人的頭顱被斬于馬下。而她唇角笑意颯爽,照亮了戈壁灘上陰沉的長夜。

    烏托人被打的棄甲曳兵。

    最后一絲濺在長刀上的血跡被拭去,這一場激戰(zhàn)結(jié)束了。

    烏托人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城門雖未破,首戰(zhàn)卻算是告捷。

    副將興奮地找到了正往回走的女子,不顧自己疲憊的身子,跑過去道:“大人,這場仗贏的太漂亮了!大人神機妙算!”

    禾晏笑了笑:“并非我的功勞�!�

    她的鎧甲上全是血跡,臉上也帶了血污,或許不止是烏托人的,但她姿態(tài)挺拔,未見一分一毫的疲累,反而目光明亮,神采奕奕,令周圍的撫越軍們一看到她,就生出安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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