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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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感覺到有一個人把自己背了起來。她疼得冒冷汗,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鉛,努力地睜開一點,也只看見一個搖搖晃晃的世界,和一截晃動著的白色肌膚。
那人依稀穿著那套自己在酒店里見過的衣服,帶著一點淡淡的熟悉味道。
半夏就松了口氣,伸手攥緊了他的衣服,含含糊糊問了句,“你跑哪去了?”
“再忍一會,我?guī)闳メt(yī)院�!毙∩彽穆曇艉推綍r不太一樣。
沒有了那種神秘的低沉,聽起來清清冷冷的,像是冬天里的一片雪花。
半夏覺得自己很累,一句話也不想說,眼睛只看著那掛著晃動汗水的下顎。
心口好像有暖融融的東西流過。
小蓮的肩膀很寬,只是過于消瘦,后背的骨頭硌得人難受。
但這樣的地方卻讓虛弱的半夏覺得安心,仿佛在這個脊背上可以放心地卸下一切防備,真是狼狽,什么脆弱倒霉的模樣都被小蓮見到過了。
哭也在他面前,病也在他面前,自己好端端的形象都沒廢了,半夏在昏昏沉沉中想。
總有一天,得他坦誠相對,要好好地掰著他的臉,把他那些脆弱無助的模樣,都一一看回來。
尚且有心思胡思亂想的半夏被腹部的一陣絞痛拉回疼痛的深淵,不得不閉上了眼,昏天暗地地在心底痛哼了幾聲,陷入沉沉混沌之中。
明明天還亮著,小蓮是怎么把我背起來的?半昏睡之前,半夏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凌冬背著半夏走在架空的立交橋上。
斜陽晚照,橘紅的陽光打在他白如石玉一般的肌膚上。
被陽光照到的肌膚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泛起一層詭異的珠光。
好像一塊正在逐漸消融的寶石。
幸好,最后的一點點陽光很快消失在城市的樓棟間。
皮膚上燒灼一般的光澤消失了,漸漸在暗淡下來的世界里變得凝實。
凌冬停下腳步,任憑汗水打濕劉海,深深吐了一口氣,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醫(yī)院的急診室里。
拿著吊瓶過來的護士推醒了半夏。
“醒醒,”護士和她核對輸液者的名字,“叫什么名字?”
半夏睜開眼,才發(fā)覺自己蜷在輸液室的椅子上睡著了。
“嗯,我叫半夏�!�
“你的男朋友呢?剛剛還看他急匆匆地跑來跑去辦手續(xù),這會怎么不見了。”護士邊給半夏掛上點滴邊問,“不過你那個男朋友看起來倒是挺帥的�!�
這時候,一只黑色的小蜥蜴沿著墻角,穿過人來人往的輸液室,一路順著半夏的腿爬上來,蹲到半夏的膝蓋上,張開嘴巴喘氣。
半夏伸手摸了它一下,發(fā)現(xiàn)它渾身掛著細細的汗,就好像剛剛進行了一場了不得的萬里長征。
醫(yī)院男洗手間內,保潔大嬸推開一扇隔間門,吃驚地在地上看見一套完完整整的衣服。
現(xiàn)在的人真是亂來,上個洗手間連衣服都褲子亂脫的嗎?大嬸撿起那套衣服,心底奇怪的想到,這人把衣服丟在這里,難不成是光著跑出去的嗎?
決賽的時間一共兩天。第二天的下午,十位參賽選手全部登臺演奏完畢,評委們爭執(zhí)了好一會,得出最終結果。
主辦方宣布了獲獎名單,并舉行了晚宴。
全國學院杯小提琴大賽,頭尾歷時十余天。
半夏在這一場短短的比賽里,得到了真正的成長,收獲良多。
因而最終的結果到來的時候,反而覺得名次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但當主持人開始念獲獎名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
“第一名,冠軍的獲得者是………”
主持人拖上了尾音,全場屏住呼吸。
“第一名,來自榕城音樂學院,大二的半夏!”
半夏攥了一下拳頭,興奮地站起身來。
那一刻,心底塞滿了被所有人認同的歡心和幸福。
第二名獲獎者為張琴韻,第三名是年僅13歲的小姑娘林玲。
三個人登上舞臺,并肩站在一起。
張琴韻率先伸手和半夏握了握手,“恭喜你,名至實歸�!�
小姑娘給了半夏一個大大的擁抱,“姐姐你的琴聲好棒,我太喜歡你的聲音了。”
或許比賽前,他們彼此之間帶著一些較勁和不滿。
但音樂讓消除了三位年輕人之間的隔閡,他們在彼此的琴聲中找到了屬于靈魂的共鳴。
上臺頌獎的時候,傅正奇親手把金色的獎杯遞給半夏,還有一疊厚厚的現(xiàn)金。
半夏一臉幸福地接住了。
“小姑娘很不錯,好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們這些老人家,就等著看你們這一輩帶來的新世界�!崩蠣斪右荒槾葠郏Σ[瞇地,“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還是在榕城的地鐵站。那一天你拉是了一首《野蜂飛舞》,對就是這首曲子�!�
半夏眨了眨眼睛,當然想不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傅正奇:“你在榕音的導師是誰?”
半夏:“我是郁安國教授帶的學生。”
“喔,原來是小郁。那個小伙子確實不錯,倒是能帶出你這樣有靈氣的孩子�!�
原來老郁也有被叫小伙子的年紀啊。半夏悄悄移開視線偷笑。
晚宴的時候,冠軍亞軍季軍三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張琴韻終究有些不服氣,“輸給你我也只承認這一次,下一次的賽場再相遇,冠軍絕對是我的�!�
半夏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中二到有點可愛的程度。
林玲小姑娘這樣說:“說不定下一次見面,我們大家是登臺合奏呢。那一定比今天還要有趣�!�
一位音樂演奏家的職業(yè)生涯中,需要參加競技比賽的年紀并不長,在人生漫長的歲月里,可能更多的是彼此間的交流配合。
張琴韻愣了愣,終于理解了半夏和尚小月之間的關系。
作為敵人的時候,半夏固然是恐怖且討厭的存在。
但如果有機會和這樣優(yōu)秀的琴聲合奏共鳴。那只要想一想,都令人忍不住熱血沸騰了起來。
但凡他們能一直在音樂這條道路上旗鼓相當?shù)刈呦氯�,這樣的機會總會有的。這在條艱難卻風景迷人的道路上,志趣相投的朋友只會越來越多。
“對了,昨天來不及謝謝你,”半夏和張琴韻道謝,“也請你幫忙謝謝伯母的關心。”
昨天才生病的半夏臉色還很差,不敢碰酒杯,勉強用飲料和張琴韻碰了碰杯子。
即便如此,停在她肩頭的小蜥蜴依舊用暗金色的眼睛死瞪著那杯子,仿佛監(jiān)督著她只讓喝一小口。
張琴韻張了張嘴,有一點想要問凌冬和她之間的關系,又覺得這樣的場合不合適,最終還是暫時忍住了。
小凌玲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了一個八卦,“小夏姐姐,你知道嗎?下午評委席吵起來就是因為你。”
三個人的腦袋湊到了一起,“評委們一致給了你高分,唯獨那位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tài),打了一個特別離譜的低分,傅老爺子看見了,當場就不干了�!毙」媚镅劬α辆ЬУ模紵素灾�,“當時就跳起來要發(fā)作,的虧別人拉住了�!�
“傅老這兩年脾氣變好了,很多人都忘了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個炮仗。”小姑娘出身音樂世界,對古典音樂圈子里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我媽以前就是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現(xiàn)在到了他面前還怕得腿肚子打哆嗦呢。”
三個人便一起轉頭看向評委所坐的桌子。
坐在評委席的姜臨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恰好在抬起頭,撞見了三對年輕而透徹的眼神。
他心中一虛,極不自然地避開了視線。
“看吧,他見到半夏姐都心虛了。一定有什么貓膩。”林玲出生富貴,嬌慣著養(yǎng)大,雖然心地軟,但卻并不畏懼討論權威人士。
張琴韻從小見多了某些成功人士背地里干出來的混賬事,隱隱約約猜到一點姜臨和半夏之間的關系。
他看了一會評委席上那位年逾四十,衣冠楚楚事業(yè)有成的小提琴家,又轉眸看了半夏一眼,“我曾經挺崇拜姜臨的,這一次比賽聽說他是評委,還一度興奮得睡不著覺。”他的語調里帶著幾分感慨和醒悟,“那是一個出身草根的男人,卻憑借自己的能力登上了國際舞臺,從前他一直是我的目標和偶像。直到這一次見到了真人,竟然令我如此失望。”
“學長,你可別學他,他登上國際舞臺用的手段那是特別不好看。即便如此,這幾年他的水平也公認下滑得很厲害�;蛟S就是這樣,他才見不得半夏姐這樣的天才崛起吧�!�
小林玲頗為自得地咳了一聲,“當然,他或許也看不慣我。但我很快就會從他身上越過去的。”
半夏的目光落在評委席上,看了一會那個連視線都不敢和自己交碰的男人。最終平靜地把視線收了回來,伸手搓了搓小林玲的頭發(fā)。
“對,我們沒必要把視線放在不值得關注的人身上。我們走自己的路,那些不好的東西,遲早會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后�!�
評委們齊聚的圓桌上,傅老爺子喝了點酒,臉色紅潤,笑容滿面,“看吧,年輕人就是純粹,三個小娃娃一點沒因為比賽而產生芥蒂,還相處得那么好。真是讓人放心的一代�!彼[著眼睛,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姜臨,“你看,他們三個一直看我們這里。想必是在琢磨姜老師特立獨行地打分方式,猜著你是不是有什么潛在的慈愛用心。才能把一位大家都公認的天才打個不入流的分數(shù)�!�
姜臨臉色鐵青。
不知道為什么,在半夏演奏出那樣完美的協(xié)奏曲時,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個有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嶄露出更勝自己的驚人天賦。
他突然開始害怕,害怕這個孩子登上比自己更高的舞臺。用那副和她媽媽一模一樣的眸子,冷漠而嫌棄地看著自己,特別是在自己的狀態(tài)一路下滑的時候。
鬼使神差地,昧著良心打了一個特別低的分數(shù)。卻被傅正奇這個不講規(guī)則的老家伙當初喊了出來,一度弄得場面不太好看。
“您說笑了�!苯R冷著臉,對這位曾經指導過自己的老師說,“我身為評委,自然有我的標準。他們是選手,看不到評委打分,憑什么議論到我頭上。”
不講武德的傅老爺子聳聳肩,“那不好意思。那個林玲剛剛好是我徒孫,比賽完來給我問好的時候,我或許不小心說漏了嘴。把你給她們倆打的分數(shù)都說了。”
“你!”姜臨幾乎出離憤怒了。
他轉頭向半夏那一桌的方向看去,兩個女孩都正用一種涼涼的視線看著他。即便是那一個親手從他手中接過亞軍獎杯的張琴韻,也露出了嫌惡的眼神。
三張年輕的面孔,六道目光,就像看著被丟棄在人生道路上的垃圾一般,在他的身上撇了一眼,齊齊收回了視線,不曾再在他身上浪費半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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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大賽奪冠歸來的半夏,受到了老師和同學的熱情歡迎。
學生宿舍里,潘雪梅和喬欣圍觀金燦燦的小獎杯,羨慕不已,“可以啊,學院杯都給你捧回來了,這可真長臉啊�!�
尚小月語氣稍微有一點酸,“見到了很多人吧,這次算你沒給我丟面子。”
“那是,畢竟班長中學就拿過的獎杯,我好歹要守著,不能讓人笑話了去。他們那些人,看見你沒來,都還以為能夠大大松一口氣呢�!�
尚小月的臉拉了下來,“他們說了我什么吧?”
半夏比劃了個切割的手勢,“說了。但我讓他們都洗干凈脖子等著,兩年后小月沒準還得來一趟,親自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尚小月就被哄笑了。
潘雪梅插上話:“難得去一趟帝都,什么東西都沒帶嗎?烤鴨好歹一人一只帶回來意思意思。枉費我們?yōu)槟銧磕c掛肚的�!�
“那個烤鴨比較貴……不是,那個烤鴨帶回來就不好吃了�!卑胂某蠲伎嗄樀卣f。
“那行吧,下一次小龍蝦你請,這可沒跑的�!�
“對,冠軍得請小龍蝦。還得把男朋友帶出來見見親友�!�
半夏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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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教授的家中,桂師母一只手捂住臉頰,“哎呀,你這孩子。比賽已經很辛苦了,還惦記著買什么烤鴨�!�
“只是一點點心意,畢竟拿了獎金了。”半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她特別喜歡來老師的家里,只有在這里她才會偶爾被人叫一聲孩子。
從十三歲母親去世以后,她就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了。但并不代表她不喜歡被人溫柔以待。
“雖然拿了冠軍,但也沒必要驕傲。你們班的班長在附中的時候,就拿過這項比賽的冠軍了�!庇舭矅酥粡垏缼煹拿婵�,可惜下一句就泄露了他的重點關注,“我和這一次比賽的評委打聽過了,他們對你的表現(xiàn)還算認同。”
半夏捧著老師:“是啊,老師的名頭也很響亮呢,傅正奇老先生還特意和我提到了你�!�
郁安國高興了,“哦?傅老他曾經指點過我,也算是我的半個恩師。他老人家說了我什么?”
半夏語調拐了個彎,給自己和老師臉上都貼了金,“他說您這樣厲害的老師,才培養(yǎng)得出我這樣的高徒來。”
臨走前桂師母就留她,“聽說你這一次比賽還病倒了,一下舞臺就去醫(yī)院吊水掛瓶的�?蓱z見的臉色都青了,這幾天都來老師家吃飯吧,師母給你燉點湯補一補�!�
“謝謝師母�!卑胂男睦锖苁穷I這份心意,話語里就沒有帶著隱瞞,面色微微一紅,“但是不用麻煩師母了,我每天回家,也有湯喝的。”
桂師母是過來人,聽這話就明白了,拿眼神夾她一下,松手放她回去了。
半夏騎著自行車,高高興興往家里趕。出來十多天,住得雖然是酒店,但怎么樣都還是覺得自己那一間小小的出租房比較好。
小蓮現(xiàn)在,想必在灶臺上燉著香掉舌頭的熱湯,等著自己回去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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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眼樹林邊的出租小屋,凌冬卷著袖子,拿著長勺,站在爐火藍藍的灶臺前嘗湯。
味道還可以。
他黑色的眼眸,倒映著溫暖的爐火,整張面孔都顯得溫柔了起來。
是半夏喜歡的猴頭菇燉水鴨。為了保留養(yǎng)胃的功能,又同時去除猴頭菇特有的苦味,他花了不少的心思。總算趕著半夏回來的時候,能讓她熱騰騰得喝上一口。
凌冬看了一眼灶臺上擺著的計時器。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往下跳,越過了五十分鐘的關口,向著更長久的時段一秒一秒地跳下去。
沒錯的,情況在變得越來越好。時間在變得越來越長,對身體的掌握也越來越穩(wěn)定。
哪怕那一天,雖然爬回酒店之后,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因為著急頂著陽光就變成了人形,好像也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
那就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半夏一切,讓她見見真正地自己吧。
其實那天去醫(yī)院的時候,自己就曾想過,如果路上被半夏看見了,也是不要緊的。
就那樣順其自然地被她看見,也不用刻意尷尬地去見她。
想到這里,心尖變得滾燙,皮膚也不自覺地在發(fā)燙。因為養(yǎng)父母從小的教導和要求,身為凌冬的時候,他已經習慣性維持那副矜貴含蓄的模樣。
黑暗的時候也就罷了,如果要在開著燈的時候,以學校里那位“凌冬學長”的面孔被半夏按在床上,按她的要求做出那些令人羞恥的舉動,那可真是……無地自容。
凌冬的心怦怦直跳,臉頰也燒得厲害。
有些奇怪,臉色似乎也發(fā)燙得過于嚴重了一點,還有一點癢。
凌冬伸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發(fā)現(xiàn)手掌上,輕而易舉地扯下來了一大片半透明的白色薄膜。
第51章
絕望的蜥蜴先生
半夏騎著車,路過杜婆婆家的屋門外。正好看見杜婆婆拄著拐杖提著一桶垃圾顫巍巍地外走。
“我來吧�!卑胂膹乃掷锝舆^垃圾桶,蹬車拐了一段路,幫忙把垃圾給倒了。
老人家舍不得用垃圾袋,倒完的垃圾桶還要清洗。半夏提著空桶回來,走進院子里,熟門熟路地用井水涮了涮桶壁,把臟水倒在種了花的墻角。
院子里的那些花,都已經從花盆里移植到土地里去了。
也不知是誰的巧手,把它們種植得濃纖得當,錯落有致。紅墻月色,影影倬倬散著花香。這突然讓半夏想起了童年,隔壁穆爺爺家的院子。自己那位啟蒙恩師家的院子不就像是這樣,滿院花枝,疏欹自然,影影綽綽的。
半夏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廂房的窗戶,那扇老舊的窗戶半開著,里面當然沒有鋼琴,也沒有那位自己童年的伙伴。
“小夏啊,你最近有沒有看見之前常來我這里的小冬?”杜婆婆過來接過桶,順便問她,“他和你一樣住在阿英的那棟樓里�!�
“您是說凌冬學長嗎?我這段時間去了外地,所以也沒見到他。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嗎?”
“我也沒什么事,就是他之前常常來,最近十來天都沒見著人,也沒見他出來走動。所以問一問你�!�
“好的,要是我見到他,我?guī)湍鷨栆宦��!?br />
半夏告別杜婆婆回到的家的時候,恰巧遇到正拉開隔壁屋門準備進屋的凌冬。
還來不及出聲打招呼,那位學長仿佛遇到了什么特別緊急忙的事,踉蹌地沖進他的屋子,砰一聲地用力把門給關上了。
學長的性格向來有一點怪異,半夏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時候,果然看見灶臺上擺著一罐熱騰騰的猴頭菇老鴨湯。
半夏坐在窗邊,喝著香濃的鴨湯。心底涌上來一股幸福的滋味。
被人愛著的甜蜜,有人陪伴時的幸福,仿佛都融在這一碗香濃的湯里。一口喝下去,溫暖的不止是腸胃,更是孤獨了多年的心。
小蓮今天回來的很晚。
半夏已經上床休息了,他才帶著一身水汽從窗戶爬進來。
黑色的小身體,摸著床單爬上床,親了親半夏的臉頰。
半夏便在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小蓮你是洗澡了嗎?”半夏伸手摸他脊背。
小蓮抖了一下尾巴,避開了她的手,“別,別碰�!甭曇艏钡枚甲兞藗調。
“怎么了?”
“我今天蛻皮了,”小蓮趴進半夏的被窩里,“剛剛蛻的皮,一碰就特別敏感�!�
時間過得真快呀,感覺上一次發(fā)現(xiàn)小蓮脫皮時兵荒馬亂的場面,仿佛只過去了短短一點時間。
這么快就到一個月了嗎?
半夏聽說小蓮此刻肌膚特別敏感,心底的邪念就蠢蠢欲動起來。
可惜她如今好歹也度過不少守宮飼養(yǎng)手冊。知道守宮剛剛蛻皮的肌膚十分嬌嫩,容易受傷容易感染,要好好愛護才行。不能為所欲為。
半夏生生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手掌虛虛護著小蓮,只用拇指指腹小心地在他后腦勺上輕輕地摸了摸。
那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小蓮舒服地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正被人珍惜地愛護著。
“今天的湯好好喝,明天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想喝螃蟹年糕湯了�!�
“那個性涼,對胃不好。”
“那,那什么,墨魚肉泥湯好嗎。”
“嗯�!�
“還想要蒸得松松的小米糕�!�
“好。”
“會不會讓你太辛苦?”
“不會的�!�
轉眼間金烏東升西落,凌冬穿著圍裙,站在灶臺邊,看著墨魚湯的爐火,同時接小蕭打來的電話。
“加戲腔和國風歌詞?”凌冬微微皺起眉頭,他卷著袖子,手中持著長勺。手機擺灶臺上,開著免提,“本來也不是不可以,但并不是像他說得那樣隨便胡亂拼接。越是民族的東西,越應該做得精細。你們領導要加進去的那首戲曲,一點都不合適這首歌,你的這個活,看來我是接不了�!�
小蕭極其哀怨地嘆息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的。兄弟,你知道嗎,我太傷心了,我是真得非常喜歡你的Demo,希望親手把它做出來的。我甚至連宣發(fā)文案都想好了。唉,如果不是為了吃一口飯,我簡直不想跟著那一伙人干了�!�
凌冬安慰他,“沒有什么的,目前市場的環(huán)境就是這樣,資本決定市場走向。但好在像我這樣的獨立音樂人,還是可以做一點自己喜歡的音樂。”
“是啊,阿蓮�!毙∈捄芸旖o他的偶像取了個不倫不類的小名,還叫順口了,“我感覺這首Demo拿回去以后,別浪費了,你可以自己好好寫。寫完也別放在紅橘子那樣的小平臺。換一個大一點的平臺試試。你的歌并非只是小眾歌曲。我覺得她們應該被更多人聽見�!�
“好�!绷瓒壮鲆恍〉臏珖L了一口,滿意地笑了,“其實我本身,是很喜歡用中國風的音樂來配器的。如果是這首歌的話,或許我可以考慮運用一下京劇戲打的樂器,來做一個伴奏的鋪底。比如說運用鑼鼓經里四擊頭的節(jié)奏,就挺合適�!�
“誒,妙得很�!彪娫捘穷^小蕭接上了他的話,還捏著嗓子來了一段戲腔的節(jié)奏,“匡才匡才匡匡才~。再把五聲音階和尖團音原汁原味地運用好,戲曲的風味就保留了。”
“就是這個意思�!绷瓒c頭,“戲曲基本上都是五聲音階,要保留這種風格的話,還需要修改這首歌的副歌部分,將戲曲的自由轉音和副歌的轉音方式融合起來。節(jié)拍也要調整�!�
“確實啊。”小蕭摸著下巴,“需要考慮的東西很多,沒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根本雕琢不出來。真是要花費很多心思呢�!�
小蕭覺得,和赤蓮溝通,真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兩個人的音樂理念很接近,溝通起來事半功倍,有時候一方只說一個開頭,對方就全明白他的意思了。甚至時常能夠相互啟發(fā)思路。
創(chuàng)作的時候天馬行空,工作的時候嚴謹負責。實在是一位過于完美的音樂人。
他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能夠長長久久,好好和赤蓮合作下去。
如果,公司不由那個狗屁不通的副總指點江山出的餿主意,他真的能夠讓這一朵驚才絕艷的蓮花在世人面前大放光彩,凌冬掛了電話,心里琢磨著音樂,灶臺上,鍋里的湯咕嚕咕嚕冒著泡,小米糕蒸熟了,溢出了香甜的氣味。
擺在桌上的計時器,正一分一秒地跳動著。
昨天蛻皮這件事,似乎沒有產生什么特別的影響。除了以人形的模樣蛻皮,過于詭異和丑陋了一些。
萬幸的是,自己昨天及時躲到隔壁,沒有讓半夏看見那副人形剝落了殘皮的驚悚模樣。
自從變成了蜥蜴,每個月都會和蜥蜴一樣蛻一次皮。每一次蛻皮之后,自己每天能夠保持人形的時間就會逐漸縮短。
此事一度像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長期壓在凌冬的心中。
凌冬看了一眼計時器。計時器的時鐘顯示時間過去了十九分鐘。
上一次蛻皮之后,保持人形的時間剩下五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