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重要的是不能耽誤老爺們的事。
他想著,要怎么告狀才能讓王老大給他出頭,并避免以后男人來找他麻煩呢?
然后苗小俊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向著男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男人已經(jīng)走遠,但是苗小俊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思考了一下面前的岔路可能通往的方向,便想出了幾個地點。他對這些成年混混了解得很,知道他們拿到了錢,多半是要去享受一番的,而所去的地點無非是酒坊,賭坊,妓館一類。
他憑著自己的猜測去幾個地方都逛了一圈,很快就在賭坊發(fā)現(xiàn)了男人的身影,但對方并沒有在里面呆多久,就出來了,然后在附近的酒館點了一盅兩文錢的劣質(zhì)黃酒,甚至連碟花生米都沒要,多半是已經(jīng)把錢輸光了。
苗小俊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之后把剩下的那兩百五十文錢都取了出來。拿錢出來的時候他不是不心疼的,但是一咬牙還是做了。他取錢的時候很隱蔽,確定了那群成年混混同時都有自己的活動,脫不開身。事實上,除非有什么目的,這些混混平時也很少關(guān)注苗小俊。
之后苗小俊特意等到那混混又出現(xiàn)在客棧附近的時候,抱了裝著錢的布包從客棧跑了出來,果然很快又被那混混搶了。但這一次苗小俊沒有直接把錢交出來,而是糾纏住了對方想要把錢搶回來。對方?jīng)]想到他這么不識相,理所當然就打了苗小俊一拳。
這一拳是打在胸腹上的。混混也是有腦子的,尤其之前的事情發(fā)生之后,他對殷憐多少還有些
畏懼,也不敢直接讓人發(fā)現(xiàn)他敲詐苗小俊。
結(jié)果沒想到苗小俊挨了打還不放手,那人頓時火了。因為一只手拿著布包,苗小俊又抱著他的腰,他的拳頭便很自然地打在了苗小俊的臉上。
苗小俊被一拳打得嗷嗚了一聲,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捂臉,對方就趁機掙脫出來,踢了苗小俊一腳,自己跑了。
苗小俊躺在地上,花了一點時間緩解腹部的疼痛。等到那人完全消失在巷口,才伸手一下一下搓揉腹部,搓揉得差不多,才坐起來揉了兩下臉。
臉頰上他只簡單地搓揉了兩下,并沒有完全把紅腫的地方揉開,就一路直接地跑向了賭坊。
他躲在賭坊門口,很快在人群里面找到了男人。他滿面紅光,在賭坊里吆五喝六,很可能是賭贏了錢。苗小俊便在門口“急得”團團轉(zhuǎn),時不時往里張望。
附近其實還聚集著王老大手下的其他幾個人,看到苗小俊這樣子,議論了幾句。其實他們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沒有干涉。其中一人甚至走到了賭坊里,和搶了錢的男人勾肩搭背,試圖分一杯羹。
但是像男人這種小混混,賭坊是不會給面子的。尤其是他今天不知道哪里搞來了錢,下注還頗兇。荷官也就是偶爾讓他贏個兩把,下個鉤子,很快還是把他手里的錢都挖空了。
男人輸了錢,心情自然不好,苗小俊偏還不識趣,竟然還敢沖上去跟男人要錢,瞬間激怒了對方。不過男人好歹還顧忌著王老大和殷憐,動手時留了分寸,也沒往臉上打,只是臨走時放了幾句狠話。
等人走之后,苗小俊從地上爬起來,在眾人的議論下去找了王老大。
王老大看到他這副慘相倒是吃了一驚,也沒想到會是自己手下打的,當即怒了,問道:“誰打的你?”
苗小俊喃喃說不出來。
王老大看他樣子,皺起眉頭,突然聲音也放小了,但語氣卻寒了幾分:“難道你惹到了那兩位老爺��?”
他的神情有些忌諱,甚至眼中也露出了一點兇光,頗有些如果苗小俊要是說是,他就要把他打個半死然后送去給殷憐賠罪的意思。
苗小俊這才急忙說道:“不是!現(xiàn)在還沒有,但如果干爹不借我兩百文錢,我怕今晚就要被打死了!”.
王老大愣了一愣,本能地對于借錢這兩個字皺起了眉頭,不滿地說道:“你不是留了錢嗎?”
苗小俊說道:“這兩天幫兩位老爺打點事情花了一百多文錢,所以張老爺又給我了我兩百文用來辦事……”然后他咬了咬嘴唇,說道,“可這兩百文錢,連同我剩下的一百多文,全被幫里的叔叔搶走了!”
他跪了下來,可憐巴巴地對王老大磕頭:“這事兒要是辦不成,張老爺怪罪下來,怕是我和干爹您都要遭殃!”
王老大愣住,皺緊了眉頭,半晌,就讓人去把搶錢的男人揪回來。
男人被抓了回來,看到這架勢,第一反應是苗小俊告了狀,當即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有要讓他好看的意思。可是苗小俊趴在那里低著頭,即使聽到動靜知道是他被人給抓回來了,也一點反應也沒有,完全是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王老大讓男人把搶走的錢交出來,男人自然是耍賴不肯承認。別說苗小俊特意等他在賭場里輸光了所有的錢才來告的狀,導致男人根本沒辦法把錢還回來,就算錢還在他手里,既然進了他的口袋,他怎么可能還會還回去?
他耍賴不肯認,還反過來誣賴苗小俊說謊,可惜演技太差,腦子也不夠好。苗小俊在他出現(xiàn)之后就縮在地上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又是怎么知道苗小俊都說了些什么呢?
猜測錯誤,反而暴露了一些苗小俊沒有說出來的事情。
王老大頓時怒了,
如果只是搶了苗小俊的錢,王老大是不在意的。就算苗小俊來告狀,多半也就
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口頭上安撫一下然后就算了。
可現(xiàn)在,男人花掉的錢很可能是要他出錢來墊!雖然苗小俊說之后有賞錢就還回來,可是中間屬于他的那七成損失,道理上也不可能再向苗小俊算,所以男人相當于搶了他的錢。
他又是威脅恐嚇又是拿殷憐說事,終于是把男人給說怕了�?墒悄腥舜_實也還不出錢來,最后男人回去相好那里,想盡辦法忽悠著對方拿出來了七十個大錢,王老大又肉疼地補上了一百三十個,總算是能讓苗小俊去交差了。
這場面實在尷尬又難堪,為了避免再出現(xiàn)同樣的情況,王老大便當著一群人的面,責令眾人不許再敲詐苗小俊,尤其是不能在他給大老爺們跑腿的時候去找他的麻煩,影響了王老大的收入。
混混們不甘不愿地應了,暗中卻關(guān)注著苗小俊的動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果然忙進忙出,各種為殷憐張羅吃食和其它,當天就把差不多二百個大錢給花光了,自己卻坐在客棧門口啃一張干餅,這才終于信了。
加上苗小俊被搶走了三百多個大錢,卻只要回了兩百個,損失可以說是大了去了,所以也沒有人會想到,他會拿這一百多個大錢設(shè)局陷害男人。
第
594
章
594X
拿回這兩百個大錢的時候,苗小俊就知道自己保不住這些錢。
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手上有幾百個大錢,如果這是殷憐的錢,混混們會因為有所顧忌而不去動它,但是如果是苗小俊的,他們約莫就會時時覬覦了。
哪怕王老大警告過了他們,但這警告也多半只能一時起效,而無法持續(xù)太久。
因為苗小俊太弱了。
甚至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有一天長得像那些成年男人一樣強壯。
但他是知道自己聰明的,不但比同齡人聰明,可能比許多成年人都要來得更加聰明,因為很多大人都會被他耍得團團轉(zhuǎn)。
與其讓這些錢被搶走,還不如花回到兩位老爺身上。苗小俊知道殷憐他們其實不缺這點錢,但是如今他本來就想討好殷憐她們,這錢花在她們身上那就像是做生意的本錢,相反如果被那些混混們搶走,那才是真的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對于一般人來說,即使知道這個道理,要這么果決的去執(zhí)行也很困難。先不說善財難舍,就說苗小俊一直以來都是在貧窮線上掙扎的人,雖然他的“干爹”和手下的混混們都是一副今朝有今朝醉,有錢不過夜的德行,但又和孤兒出身的苗小俊不同。
他要舍去這些錢,真的需要莫大的膽氣和決斷力。
但是苗小俊也已經(jīng)習慣了。
他先前就是把自己的收入大頭交給年長的混混或者王老大的,只有幾文錢收入的時候如此,即使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也仍要上交這份“保護費”。當然,苗小俊不是那么守規(guī)矩的人,只要拿到的錢沒被人發(fā)現(xiàn),他就會盡量藏起來。但是如果一直不交保護費也不大可能,所以沒有收益的日子,苗小俊在扮足了可憐之后,還是會交一兩個攢下的銅錢。
這一兩文錢積攢下來,足可以讓他在大部分饑寒交迫的日子里填飽肚子,但是很多時候,他卻是寧愿餓著肚子,也要維持這沒啥卵用的“保護費”。
這個保護費買的不是“保護”,而是他作為一個孩童在這個小城之中的社會位置和社會關(guān)系。
苗小俊也許不知道這其中復雜的道理,但是他本能地選擇了這么做。
這種情況下,苗小俊雖然還不曾真正擁有過多少屬于自己的“財產(chǎn)”,卻已經(jīng)很習慣了失去。他其實沒有太多選擇,所以能夠選擇“失去”的具體方式,對于他來說甚至都已經(jīng)算是一種權(quán)利了。
所以即使察覺了有人在窺視他,苗小俊也沒有慌張。他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思考著這幾天跟著殷憐和岳珂讀書寫字時,他們口中透露出來的情報。
之前的時候,他聽到殷憐和岳珂在那里討論這幾年不同軍閥在各地的政策,殷憐和岳珂也確實收集了不少報紙,官府各個時期留下的各種廢棄憑券等等。
但她們并不是什么憑券都收,同種的憑券也往往都只收少量。憑苗小俊聰明但是沒有受過教育的腦袋瓜,他可以大致分析出現(xiàn)在殷憐需要的是之前沒有收集到過的憑券種類,至于什么樣的憑券或者報紙對她最有用,因為殷憐和岳珂討論的內(nèi)容實在太過復雜了,苗小俊確實聽不懂,也無從分辨。
不過,他也有想起有用的情報。
殷憐之前談到拍電影的事情,電影里好像會講到很多關(guān)于案子和官司的事情。苗小俊在旁邊聽了不少故事,好像就是之前在坊間有所傳聞的《鳴芳洗冤錄》。但他一來不認字,二來這個時代到底還是消息流通不便,茶館說書的都不講這個,也就有消息特別靈通或者喜好新潮的先生們議論上兩句,所以苗小俊是不知道這部講了什么的。.
但是殷憐和岳珂每晚在那里討論劇情設(shè)定,中途休息的時候,苗小俊就在那里端茶倒水,殷憐見他好奇,就常常在有空地時候給他講一段。
苗小俊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簡直驚呆了,瞬間被打開了新世界的
大門。
這是他哪怕竭盡了想象力也無法想象到的故事。
在苗小俊的認知中,女人是非常弱小的,體力上就比男性劣勢許多。她們生存得艱難,而且遇到災難和困境的時候,也是最難以生存下來的群體。
妻子比丈夫難活,女兒比兒子難活,寡婦比鰥夫難活……這幾乎都是天注定好的,人活在世上根本無法違逆的命運。
但是岳珂的故事卻在他眼前展開了一張完全陌生的,彷如天方夜譚一般的畫卷。
《鳴芳洗冤錄》的劇情其實更像是一部有著花木蘭或者孟麗君背景的探案故事,非要說話的話,探案推理的內(nèi)容量占據(jù)得更多,更有分量,但是新讀者乍看這本書的時候,一開始肯定更容易被大膽的主線吸引視線。
苗小俊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女孩竟然也能有那么多厲害且精彩的故事。
但是撇除主人公是女性這一點,故事里的案子本身也足夠精彩,讓人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了一個細節(jié)。
苗小俊被這么個故事迷得七暈八素,每次聽的時候甚至連喉嚨都有點發(fā)癢。這個過程之中,他很自然地也聽到了一些殷憐和岳珂的討論。
昨晚上殷憐給他講到第三個案子。他幾乎把前面三個案子都反復回味了很多遍,加上年紀小,聽故事時候受到的震撼大,竟然把三個案子都牢牢記了下來。恰好殷憐說過想要更多現(xiàn)實里的同類案子數(shù)據(jù)來完善故事細節(jié)和布景,苗小俊雖然聽得不太懂,但到底都記住了。
他恰好知道哪里能弄到可能需要的文檔。
縣衙后面有個庫房,積攢了很多往年廢棄的卷宗——包括一些往年的官報,廢棄的卷宗,和因為受潮蟲蛀所以被重抄之后扔過來的舊文檔。而且因為近年來機械印刷術(shù)的普及,很多文件被重新整理和錄入,這些舊檔案就被堆積在庫房,成了一堆垃圾。
但衙門是這樣的,不會主動扔掉舊的文書,知道完全腐朽,才會被當垃圾清理。
苗小俊常年在城里混跡,倒是對府衙小吏的一些操作頗有耳聞。若是平常他上門去,小吏好歹也算是公務(wù)人員,多半是絕不會理會的。但是穿了殷憐籌備的新衣服,加上苗小俊本人聰明機靈,倒是顯出幾分能唬人的駕駛來。
苗小俊頂著外省來的大老爺?shù)男P名頭,又是送酒菜又是各種說服,還偷偷塞了點錢,竟然還真說動了對方讓他進去挑“一些廢紙”走。
苗小俊不識字,就留了個心,花了一點錢請門口的代筆先生幫忙挑出了符合他要求的幾箱“廢紙”。但這些“廢紙”太多了,他搬不走,遲疑了一下之后,卻是叫了兩個王老大的手下幫忙。
其實叫苦力更合算一點,能干活,要價低,人老實。
可苗小俊還是花了高出一倍的勞力費,請了王老大的手下幫忙——一來顯示一下,若是平日配合他的活計,就有比較豐厚且安全的好處費可拿,二來也拉攏幾個人,用來制衡先前找他麻煩的男人。
這樣讓人搬了紙箱回去,苗小俊卻自己先跑去找了殷憐。
殷憐和岳珂看到箱子里的文檔,確實吃了一大驚。
雖然里面大部分的檔案都未必符合殷憐的要求,可是那么多卷宗,即使只有一小部分符合,那也是極其豐富的素材了。
而且苗小俊確實是針對性挑選過,他讓人挑出來的,多數(shù)都是過去幾十年間的殺親案,蒙面入室搶劫案,和婚姻糾紛……其實鳴芳洗冤錄的前三個案子里,有一個是科考舞弊案,但估計是實在超出了苗小俊的能力范圍,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內(nèi)容。
但剩下的也足夠殷憐利用了。
破爛檔案送到之后,苗小俊又出去打發(fā)了兩個混混,很客氣地當著他們的面把最后三十個銅錢數(shù)出了二十五個,請他們?nèi)コ渣c小酒。
殷憐在這個時代花錢的時候,是向來換算成現(xiàn)
代的貨幣來消費的。按糧食購買價格來作為基準,她一般認為一個銅錢的購買力相當于兩塊錢。但事實上當然不是這樣——社會的基本消費水平不同,導致人們的收入和消費水平也不同,所以這二十五個大錢,對于幾個混混來說其實是有相當于兩百塊的滿足感的。
他們滿意地走了,殷憐卻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等人走之后,對苗小俊說道:“花了不少錢吧?你倒是敢想敢做,有沒有想過萬一我不需要,你這些錢就白花了?”
苗小俊沒想到殷憐會這么說。
他愣了一愣,咬了咬嘴唇,卻突然說了實話。
在苗小俊看來,和城里的那些凡人不同,這外地來的兩位年輕老爺簡直聰明得不可思議,又心善寬容。他心里那點彎彎道兒,說不定大老爺們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說道:“我就是想把錢花掉,所以才買的。就算買錯了也沒關(guān)系,至少錢花出去了�!�
殷憐聽出一點味道來,果然很快意識到了問題,問道:“有人想搶你的錢?”
苗小俊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覺得整件事算是解決了,不會再顯得他很麻煩,加上又聽了鳴芳洗冤錄,知道殷憐和岳珂并不像是他以往遇見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老爺,會假惺惺地斥責他為人不誠不義,便試探著隱晦把事情說了。
殷憐也就罷了,岳珂聽了,卻是整個人都很吃驚。
她問道:“你每次賺到錢,還要上交給那些混混七成?”
“你以前一次能賺多少錢?”
苗小俊回答道:“好的話,一個月也有好幾十個大錢�!�
岳珂:“交了之前還是交了之后?”
苗小俊有點意外她會這么問,還是很乖巧地回答道:“沒有這么好的……除了張老爺,我再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大方的大老板了。”
也就是說是交了之前。
岳珂問:“一個月幾個銅板?那你吃什么?”
第
5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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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珂問的其實是個傻到極點的問題。
吃什么?乞兒吃什么?自然是撿人家的殘羹冷炙吃。苗小俊確實比較機靈,但是本質(zhì)上還是個流浪兒,讓這么大的孩子通過出賣勞力自己養(yǎng)活自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他們也會乞討,可是看樣子就知道了,乞討的用處并沒有什么用,畢竟乞兒太多而地主家也缺少余糧。
就算有有錢人經(jīng)過,看到一個兩個的乞丐你可能還有點憐憫之心,但是看到延綿不斷的乞丐,就算有好心想要施舍一點,心也瞬間冷了。
這個城里本身也算熱鬧繁華,但同時城內(nèi)治安也非�;靵y,乞兒混混到處都是,據(jù)殷憐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聽到的情報,里面很多都是今年才淪為乞丐。比起這些人來,苗小俊當這個流浪兒的經(jīng)驗可以說是資深了。
明明算是豐年,怎么就這么多人淪為乞丐呢?
事實上,因為商家以賤價收糧,而公家以貴價收稅的原因,這一年的百姓其實都沒有什么盈余。本來,好歹是豐收,就算是壓榨得厲害一些,自家存下些糧食,半饑度日是沒問題的……偏偏糧食的暴利讓很多人紅了眼,加大了土地的兼并。
普通百姓原本就活得艱苦,一場重病,一次意外,都有可能剝奪他們生存的資本,更何況是有心人刻意的算計?這些人,身體強壯的勞力則淪為佃農(nóng),若在工業(yè)發(fā)達的區(qū)域,還可以進入工廠或者工坊成為工人,但是一旦成為佃農(nóng),原本十五畝地可能就能養(yǎng)活一家人,扣除地主的年租之后,一個人可能要耕種幾十畝甚至更多土地,勞力被壓榨只是其次,重點是,沒有這么多的土地可以讓人耕種。
更不用說那些本身并不強壯,又或者恰巧不太好運的人。
但是苗小俊很多時候其實比這些乞丐活得好多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岳珂的話——其實對于他這樣的流浪兒來說,真正用到錢的時候是很少的,像是他借扎嫂家的水井洗澡的時候,如果沒用到浴桶和皂角的時候,他也是不給錢的。
只有給大老板跑腿的時候,他才會特意把自己捯飭得干凈一些。
而更多時候,他也同樣給人干活,但是拿到的報酬不是銅錢,而是各種各樣的剩飯剩菜,一些人家扔掉不要的舊衣服,又或者是雜物。
這些東西如果苗小俊不拿很多人也是要扔掉的,但如果是扔掉的,苗小俊就需要跟人搶。這些流落街頭的人里面,乞討的多半不聰明,混跡的又都不勤快,但也不是沒有又機靈又勤快的,知道哪家的餿水桶里總是剩較多的食物,哪家酒樓會把剩飯剩菜直接扔掉,這樣的至少餓不死。
苗小俊腦子好用,記性好,對城里的情況幾乎是了如指掌,所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甚至還有一些很淺薄的人際關(guān)系,比如說他和城東的茶館老板混了個臉熟,所以有時候他會幫對方宣傳樓里的茶點,老板也會偶爾把剩下快壞的點心施舍給他。城里吳家小姐的丫頭很會偷懶,所以就會把一些費時費力或者臟污的活計交給苗小俊去做,會給他一些粗糧面餅之類的作為酬勞。
岳珂聽著聽著,就仿佛有什么梗在了心頭。
其實在這個時代里,苗小俊絕對不是最慘的,這一點岳珂肯定也非常清楚——不說她們路上見到的那些殘酷景象,就說岳珂自己筆下的風花,人生經(jīng)歷也未必就比苗小俊來得受老天憐憫……岳珂通過讀過的各種書報新聞,故事雜記,以自己對于世情的洞察,將她的人生描述得極為逼真——雖然還是多了諸多演義的成分,但其經(jīng)歷已經(jīng)足夠觸動看見過類似景象的人。
會把人的感情深化,把讀者帶入角色的精神世界,讓那些看見路邊的“風花”而無動于衷的大老爺們,才下一次看見類似的情景時,會猛然一下驚醒,稍微與之產(chǎn)生共鳴。
但是在一點點通過文字探索到風花的內(nèi)心之前,岳珂看到那些流浪兒時,
也許并不像是大部分人一樣無動于衷,所以她才想寫這樣的故事來傳遞些什么。但這又跟親自接觸到這樣一個群體的內(nèi)心完全不同。
苗小俊遭遇的那些事情,她光是聽著就覺得心疼。
或許是因為她的性格過于敏感,即使苗小俊只是語氣平常地描述,并沒有故意賣慘或者煽情——其實如果他會他肯定很樂意這么做,但是苗小俊因為缺乏這樣的經(jīng)驗和能力,所以敘述方式始終有點干巴巴的,并不夠動人。
但是岳珂卻從不缺想象力和腦補能力,所以聽著聽著她就哭了。
她這一哭,苗小俊也被她帶動了情緒——這孩子幾乎是不哭的,即使哭也是一個人默默擦干眼淚,可是時隔好幾年,對他這個年齡來說幾乎已經(jīng)是半輩子的時間,突然就有人這么真情實感地開始心疼他,讓他很自然地感到了委屈,仿佛真的吃了很大的苦頭,也抱著岳珂哭了起來。
這一哭,他的描述就不那么被動和干巴巴了,而是主動對著岳珂哭訴起了這些年的委屈,哭訴爺爺去世時候的傷心,流落街頭的無助,對于欺負他的那些壞人的怨恨,以及自己努力想要在夾縫里求生,以笑臉面對他人的打罵時的委屈。
岳珂才知道小孩原來也是有人養(yǎng)育的——事實上這也是當然的,苗小俊現(xiàn)在八歲了,混跡街頭勉強還能自主覓食,可是他兩歲三歲的時候,總也不可能靠自己求生。
苗小俊撲在岳珂的懷里,一直哭到睡著為止。岳珂看著他,把他抱到了床上,突然下了一個決定。
她招呼著殷憐去了隔壁,然后跟她講了自己的決定。
她想收養(yǎng)苗小俊。
殷憐說道:“你可想好了,可憐的孩子遠不止他一個,你一個單身姑娘家收養(yǎng)一個孩子,以后的麻煩可大了去了�!�
岳珂說道:“可能確實會有些麻煩。但是爾雅,我覺得我是可以做到的。其實我過得比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好多了……我有能力撫養(yǎng)他。”
殷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就是想要找個人養(yǎng)他,所以故意在你面前賣慘?”
岳珂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哪有這么復雜……他就是個小孩子。一個小孩子哪會有這么復雜的心思?而且,一個人是真的難過還是假的難過……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殷憐卻說道:“那可不一定。”她的語氣有幾分飄忽,似乎是在回憶什么一樣,勾了勾嘴角,帶了幾分嘲諷味道地說:“珂珂,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生來就帶了無數(shù)個心眼的。阿俊很聰明,聰明到他甚至不用特意耍心眼兒,只通過本能就可以采取對于自己最有利的行動�!�
岳珂愣了一下,然后才說道:“你這話就太夸張了……”
殷憐搖了搖頭,說道:“不夸張。我并不是再跟你說阿俊的壞話,只是想提醒你,這孩子心思很多,在人情世故上,他甚至可能會比還精明。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他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到時候再后悔恐怕就來不及了�!�
岳珂本來是不以為然的,但是殷憐的態(tài)度很鄭重。長久的相處讓她意識到,殷憐在關(guān)鍵的事情上從來不會輕易做出靠不住的判斷,所以一時心里也遲疑起來。
殷憐察覺了這一點之后,說道:“珂珂你先不要急著做決定,先好好想一想吧。就算你真的想收養(yǎng)他,也可以先花一點時間,好好觀察和了解一下這孩子�!�
岳珂思考了一下,決定聽殷憐的勸告。
這樣很快到了廟會當日。
這幾天里,岳珂時不時地觀察著苗小俊。苗小俊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一點,經(jīng)常會有忐忑不安的表情動作,岳珂依舊不覺得他是裝的。但是岳珂也確實發(fā)現(xiàn)了,這孩子太過成熟,辦起事情來很多時候比她還老道。
他并不懂很多道理,但是他總能歸納出屬于自己的道理,而且總能切中
重點。有時候岳珂問他為什么這么應付混混們和其他人,他說出的想法和生存智慧甚至能點醒岳珂。就如殷憐所說的,苗小俊很多時候未必了解很多道理,但是他卻本能地會遵從這些道理。
不自覺地喬裝自己,不自覺地采取對自己有利的行動——那天對岳珂哭訴的情緒肯定是真的,但是他選擇這么做,也許也確實有點知道岳珂心軟,想要利用她的憐憫的意思。.
苗小俊可憐嗎?他確實真的可憐,雖然目前來說,他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也許可以比路上的許多乞丐孤兒都活得久,但是他畢竟太小了,再怎么聰慧堅強,也許一個荒年或者一個嚴冬就能殺死他。
可他也很可怕。岳珂的性情很單純,屬于那種思想豐富多彩,但是生活卻簡單直接的人。苗小俊在她眼中像是一個過于復雜的算式,過于糾結(jié)的線團,岳珂很難判斷自己能不能真正地了解對方,和學會如何去與之相處。
但是觀察了許久,去廟會這天早上起床之后,岳珂還是告訴了殷憐自己的想法:
“我還是……想要收養(yǎng)他�!�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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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憐問她:“你真的決定了?”
岳珂點了點頭,說道:“那孩子可能確實不自覺地對我耍了一點心機,但這不是什么錯處,也不是什么人品上的問題。確實,我的性子比較直,按爾雅你的話來說,我是個正宗傻白甜,其實很不擅長應付心思重的人,但是阿俊是不一樣的�!�
她低下頭,似乎是這個話題讓她頗有負擔,所以說起來頗為艱難,可也沒有什么遲疑或動搖:“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相信那孩子對我們的好感和依賴不是作假的。而只要有心,我們總可以跨過各種各樣的困難,互相理解……”.
殷憐問道:“萬一不能呢?換種說法,就算你們相處得很好,但是人活著除了主觀的人際矛盾,還有很多客觀的困難,如果你突然有一天由于某種原因養(yǎng)不了他了,或者遭遇了困境之后,發(fā)現(xiàn)如果沒養(yǎng)他你的人生可能會過得更好……呢?”
岳珂說道:“我不會這么想的,那也太人渣了。但是……”她想了想,說道,“我不能否認以后可能發(fā)生各種各樣的意外,我也許不能一直養(yǎng)育他,看顧他日后的人生。但哪怕只是一段時間,就像他爺爺一樣,陪他長大,那也是好的。就算最后還是分道揚鑣,我會在這個過程之中盡可能地教他一些東西——教他認字寫字,教他算術(shù)做賬……這樣就算有一天他重新變成一個人,也有足以維持生存的能力�!�
殷憐覺得岳珂確實是不同的。
岳珂和苗小俊,你很難說誰更加聰明。但是有時候,腦子里的智慧往往只是小智慧,人心里潛藏的才是大智慧。
殷憐說道:“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了,我不會反對�!�
岳珂說道:“謝謝!”
其實她做這個決定并不需要經(jīng)過殷憐的同意,甚至哪怕殷憐不同意,只要岳珂堅持,她多半也不能阻止岳珂。
可是殷憐愿意為她考慮并且在最后尊重她的決定,岳珂覺得是值得感謝的。
其實她不知道,即使她不做這個決定,殷憐多半還是會收養(yǎng)苗小俊,不過現(xiàn)在的發(fā)展她也不討厭就是了。
因為被殷憐收養(yǎng)和被岳珂收養(yǎng),苗小俊面對的是不同的未來。殷憐不能斷言哪條路更加光明,但是她知道這都能給苗小俊帶來改變——她有點想看岳珂和苗小俊性格碰撞之后能夠最后產(chǎn)出的果實。
但是出去之后,岳珂因為不擅長尋找時機,加上外面人又多,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便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苗小俊詳談。不知道這件事的苗小俊,幾乎是費盡全力地在積極給她們找樂子,確實給她們找到了不少令人感興趣的東西。
那個沙糖彩塑更是令人驚艷。
岳珂作為一個推理作者,物理方面的知識卻掌握了不少,可以說意外又合理,所以稍微在認真觀察了沙糖彩塑的制造過程之后,就大致搞明白了它的形成原理——當然,想要自己做出來是不大可能的,這需要很強的技術(shù)。
但是將之寫入故事之中卻不是問題。
殷憐這邊就復雜多了,如果這要做的話,她還是需要盡可能地還原整個制造的過程——如果能夠還原制作場景當然最好,但若是實在不能,至少也要還原畫面。
她在沙糖彩塑的攤子旁邊停留了很久,多方位地拍攝了多個不同糖塑的制作過程。
苗小俊作為跟班,跟現(xiàn)代被帶出來玩的小孩子那是完全不一樣。他全程都在為岳珂和殷憐考量,心思一點也沒在玩兒上面,一會兒狗腿地湊上來獻殷勤問要不要喝水,一會兒說服店家稍微移動棚子架的位置幫兩人更好地遮擋太陽。
殷憐看他跑來跑去,整一個沒事兒忙,曬太陽曬得鼻尖都紅了,便直接把一個糖塑戳到了他的臉上。
苗小俊受寵若驚:“……給我嗎?”
岳珂自己也拿了一個糖塑,蹲下身來對他笑說道:“我們都有�!�
其實她才是有點怪異,一個成年女性,大大方方地拿著一支糖塑在路上吃,完全不顧慮他人怪異的眼神。
殷憐認識的人里面,不止一個天才有著像這樣過于超齡的童心,當然這不是一個讓人討厭的特質(zhì)就是了。
她索性也沒有拒絕岳珂,拿了一支在那里吃。其實這糖的口感算是不錯,但離提塔的水平差遠了,只是糖塑本身實在精妙,殷憐也確實感興趣。
她上輩子是不會站在街邊吃這種孩子氣的東西的,其實這輩子這么做的次數(shù)也不多,可也不反感——她很享受這份在力量保證之下從一般人身上松開的束縛,這是一種自由,也是一種權(quán)利。
很多時候,對于社會的顧忌本身就是一種不自由,一種權(quán)利的缺失。
苗小俊卻感動得不行。
她們一直玩耍到了傍晚的時候。市集到這個時候也差不多已經(jīng)散了,只是越接近天黑,苗小俊顯出越發(fā)明顯的驚慌失措,明明該回去了,他卻想方設(shè)法地拖延兩人回客棧的腳步,一會兒試圖帶她們?nèi)ゾ茦牵粫䞍涸噲D想要引她們?nèi)セń帧?br />
這其實已經(jīng)有些進退失據(jù)了。
就連岳珂也看出了他情緒上的慌亂。
岳珂問道:“你是不是很不想我們回去?”
苗小俊愣了一愣,在黃昏黯淡的余光和路邊逐漸點亮的燈籠照射下望向岳珂,眼神竟然有幾分外露的脆弱。
這孩子先前可不是這樣一副軟弱而容易受傷的樣子。
殷憐甚至不能說他是在裝腔作勢,因為她完全能理解對方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
大人也好,孩子也好,在無人依靠或者被人依靠的時候往往格外堅強而有力量,但相反在有人依靠更甚至有人心疼的情況,眼淚就會變得格外不值錢。
岳珂當即就心軟了,問道:“你在害怕什么?”
苗小俊不想這一天結(jié)束,不想她們離開。但是這話他很清楚知道是不可能的。他想著要是張老爺和丁老爺缺小廝就好了……但是他其實并不知道富戶人家的小廝需要做些什么,甚至不敢問。
人對越是重視的人或事,就會變得越發(fā)患得患失。
他只是問道:“丁老爺以后……還會來芒城嗎?”
岳珂頓了一下,回答道:“……不一定。”
苗小俊放輕了聲音,小聲說道:“如果萬一……萬一下次你們來芒城,可以再在讓我跑腿嗎?”
殷憐嗤笑:“……這點出息�!�
岳珂卻打了個直球:“阿俊,你想不想跟我們走!?”
苗小俊驚愕地抬起了頭,望向岳珂:“我……”
岳珂耐心地等他回答。
結(jié)果苗小俊咬了咬嘴唇之后,突然在岳珂面前跪了下來,用力地給她磕了兩個頭。他動作非�?�,而且力氣也比想象中大,岳珂趕緊去攔,竟然沒攔住。苗小俊果斷地在岳珂面前磕了頭,叫道:“謝謝老爺!謝謝老爺!我一定會努力當好一個小廝!我……我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會,但是我會努力做事的!”
岳珂是想把他當兒子或者弟弟養(yǎng),并非是想讓他當小廝的意思。但是她剛想要解釋,殷憐卻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搖頭阻止了她。
岳珂以為她是認為這場合不合適,便沒有馬上解釋,只是讓苗小俊先起來。
苗小俊起來之后,緊緊地抿住了嘴唇,但是眼睛和臉頰的肌肉上都透出了一股掩飾不住的喜悅,顯然是真的很高興。
直到回到了客棧,岳珂又想跟他解釋,結(jié)果殷憐再次阻止了她,又打發(fā)苗小俊去洗澡,然后才跟岳珂說道:“你不要跟他說要收養(yǎng)他,到時候直接將他當?shù)艿莛B(yǎng)就行了,卻不用特別解釋�!�
岳珂有些不解:“為什么?”
殷憐說道:“什么樣的名義并不影響你怎么對待他。他現(xiàn)在當個小廝就很滿意了,若說收養(yǎng)反而
像是天上掉餡餅,既容易讓他惶恐難以置信,又容易令他心態(tài)失衡。而且收養(yǎng)是件很正式的事情,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承諾。你既然不能確定能不能一直養(yǎng)著他,還不如只付諸行動而不要說出口,畢竟收養(yǎng)這件事,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決定的,還涉及你的父母兄弟。”
岳珂聽殷憐這么一說,神態(tài)倒是慎重了許多。仔細一想,她覺得殷憐想得確實比她慎密許多,思考后便接受了她的提議。
雖然接受了提議,但以她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把苗小俊當小廝對待,所以在苗小俊出來之后,她就主動迎上去,幫他擦頭發(fā),到底還是引得苗小俊一陣惶恐。
殷憐甚至還訂了一間客房給苗小俊住。
按照殷憐的意思,苗小俊住在客棧里,明天就可以直接跟著她們走。但苗小俊卻表示要回去收拾一下。岳珂因為知道了混混們會對苗小俊動手,心下有些不安,想要阻止,殷憐卻同意了,只要求他晚上回客棧住,而否定了苗小俊主動提出在原本的容身之處對付一夜,明天才來會和的提議。
大約是在心里已經(jīng)把苗小俊當做自己人,他離開之后,岳珂就頗為坐立不安,一直對外張望。殷憐便說道:“你不用這樣。這孩子很堅強很能干,所以哪怕收養(yǎng)了之后,你也不要保護過度,反而要盡量給他自由,保持好他的這些特質(zhì)�!�
“這是以后能夠成就他的特質(zhì)�!�
岳珂愣了一下,還真的就慢慢放松了下來。
第
597
章
597X
雖然讓岳珂不要保護過度,其實殷憐卻一直追蹤和觀察著苗小俊那頭的情況。她在苗小俊身上放了一個夜視立體攝像頭,倒是省下了精神力的消耗,也因此第一次親眼看到了苗小俊應付混混們的神奇操作。
殷憐本以為苗小俊回去之后,應該會偷偷拿了東西就走。這樣只要躲得夠好,就可以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帶走比較重要的行李。
結(jié)果苗小俊的行動比她預想中要出人意料得多。.
他先是去找了王老大,跟對方說,他受到殷憐和岳珂雇傭,要跟著她們一起北上,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但是對方承諾了會有豐厚的工錢。但是他手頭上一文錢也沒有,如果在下次拿到賞錢之前暴露了沒錢的事情,可能會引來老爺們的懷疑。
他用這種方式從王老大手里忽悠回了幾十個大錢,然后回到了自己放置東西的破屋里。殷憐察覺到他整理東西的時候,偷偷從隱蔽的地方挖出了一枚銀元。令人驚訝的是,那銀元的附近還有目測大約一百多枚銅錢,結(jié)果苗小俊非但沒有取出來,反而把它們徹底掩埋了起來。
苗小俊雖然跟王老大說自己還會回來,但是她和苗小俊都很清楚,他們是不會回來了的,所以殷憐對于苗小俊把這些銅錢留下還埋起來的做法感到有點疑惑。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為什么。
苗小俊拿著布包出門之后,很快就有混混湊過來,明面調(diào)侃實則監(jiān)視地把他的人和包都搜了一遍,甚至連鞋底都不放過。那枚銀元因為體積不大,藏得又好的關(guān)系倒是沒被搜出來,但是布包里的銅錢卻被反復數(shù)了好幾遍,確定一個銅錢都沒有被搜出來,對方才一臉失望地放了苗小俊走。
殷憐對于這小孩頓時刮目相看。
他真是把周圍人的行為模式和心理都給掌握得分毫不差,而且行動極為謹慎。
殷憐不知道這是由苗小俊長期的吃虧給鍛煉出來的,還覺得這孩子簡直有千古梟雄的資質(zhì)。
回來的過程倒是很順利,苗小俊很注意,在那群混混搜檢完他的包裹之后,就用僅有的幾件衣裳把銅錢都分隔開來包裹起來,所以即使他背著包裹走,銅錢也不會發(fā)出聲響。
他的布包是撿的別人用破之后廢棄的布料給縫補拼湊出來的。這個時代內(nèi)陸人均節(jié)省,所以苗小俊撿到的布多數(shù)都已經(jīng)用到爛了。好的布哪怕是碎布條也不是輕易會被廢棄的,所以苗小俊是自己從爛布條中剪下還比較結(jié)實的那一部分縫合在一起做的布包。
針是替扎嫂干活之后換回來的有點歪折的壞針,線是從吳家丫鬟那里弄來的,而且只弄到過那么一次,苗小俊用得非常珍惜——那天吳家小姐把藥碗打翻在了女工桌上,導致染污了好幾卷彩線,清洗之后還是有明顯的污漬,便讓丫頭拿去處理了。當然這種彩線就算不能刺繡,拿來縫縫補補還是可以的,不過吳家奢侈,丫頭也慣會偷懶,苗小俊費了一番功夫,幫吳家丫頭干了不少臟活,到底還是賴到了那幾卷好線。
對苗小俊來說,那已經(jīng)是撿了非常大的漏了。
這樣的機會以后未必就能遇到第二次,所以苗小俊把這幾卷線保存得很好,也不舍得多用。布包縫得歪歪扭扭,自己也不嫌棄,并沒有去反復練習縫得更好——練習會浪費線,而對于苗小俊來說,東西能用就夠了。
拿著這樣一個破包走在路上是有好處的,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會來搶,不會覺得里面有錢,只會覺得里面裝著一堆垃圾。
中途倒是遇到熟識的混混,酒氣熏熏地問了兩句,苗小俊也回答得很好,成功避免了麻煩。
當客棧變得越來越近的時候,苗小俊終于忍不住小步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不該顯得太迫切,因為有地位的大人們其實都不喜歡慌慌張張沒有體統(tǒng)的下人,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想到以后可以跟在兩位先生身邊
,他就按奈不住地激動。
這段時間,殷憐和岳珂給他留下最深的印象,其實不是她們的富有闊綽,而是她們的博聞廣識,聰明智慧。她們讀過的書比他聽說過的還要多很多很多,而且和學堂的一些之乎者也,生澀文章不同,更加絢爛也更有吸引力,是他能夠聽懂,卻又想象不出十分之一的世界。
苗小俊背著布包向著客棧奔去,就向奔向一個夢中的世界。
而他沒想到的是,殷憐和岳珂竟然還在那個世界里給他留了一盞燈,和一個笑容。
一切都像夢境一樣。
他躺在客棧的房子里,睡在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柔軟床鋪上,本以為會很快睡去,結(jié)果卻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
客棧的床比記憶中爺爺?shù)拇策柔軟,當然也可能只是記憶淡化了過往,讓他無法再清楚地記起睡在一張舒適的床鋪上的感受。
他甚至感覺到了不安。
因為一切實在太過順利和美好了,簡直像是一場夢。
但他最后還是睡著了。
只是睡著之后,或許是因為擔憂,他反而做了一場噩夢。
在夢里他夢見自己睡醒了,躺在茅草堆里,發(fā)現(xiàn)原來殷憐和岳珂的存在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而現(xiàn)實里既沒有和氣博學的老爺們,也沒有閃閃發(fā)光的銀元……他繼續(xù)在城里晃蕩乞討覓食,可是這一天很倒霉,他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食物,也沒有遇見平常會讓他幫忙做事的人。
天氣突然一下子轉(zhuǎn)涼,下起了雪。那種寒冷深入骨髓,苗小俊努力想要找回去的路,找一個能夠擋風遮雪的地方,卻迷失了方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在巷道之間奔跑,每一戶人家都門扉緊閉,沒有任何一間屋子對他敞開。最后,他感覺寒冷侵入了他的身體,自己正慢慢變成一座冰雕,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想要哭,可是卻哭不出來,心里一直想著要活下去,意識卻慢慢陷入了黑暗。
苗小俊生生被從噩夢之中嚇醒。
醒來的時候,一時之間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邊才是現(xiàn)實。冰雪的寒冷甚至從夢中蔓延到了現(xiàn)實,苗小俊甚至還能感覺到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意。
夢境和現(xiàn)實,傻傻分不清楚。
他一時之間不敢再睡,生怕睡著了就會從這個“夢境”里醒來,直到天都完全亮了,才勉強找回了一點真實感。
他畢竟是個天性樂觀積極的孩子,忘性大,隨著馬車慢慢開始行駛,到底忘記了夢境的可怖。
坐在馬車上的苗小俊看得出來對一切都很好奇,甚至有些興奮,但也看得出,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
有個小孩確實讓這一場旅程顯得歡快了許多,不過和諧的氛圍在馬車再一次停歇在一個村落之后還是被打破了。
殷憐的趕路模式一如既往,大部分時候她們并不在村落之中多做停歇,而更多在荒野的馬車中休息。但是每隔幾日,她還是會把馬車趕入村莊,補充物資和清理沐浴,花錢換一晚上更好的睡眠質(zhì)量。
這一日也是如此。
大體上一切還是順利的,除了岳珂幫忙燒水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苗小俊褲襠里掉下來的一個香蕉形狀的水氣球。
她當場就懵逼了。
岳珂其實不在乎看到小男孩赤身的樣子,畢竟才是小孩子,她在家里也會幫年幼的侄子洗澡。但她也沒有預料到……阿俊……竟然是個女孩兒。
但是苗小俊卻慌亂得不得了,仿佛下一刻就會遭人拋棄。她跑了出去,躲到了一個角落,甚至覺得自己在暴露的那一刻其實已經(jīng)被拋棄了。
殷憐找到她的時候,她就穿著打濕了的衣服蹲在農(nóng)家空蕩蕩豬圈的柵欄后面,抱著膝蓋在那里抹眼淚。
察覺殷憐的出現(xiàn),她似乎想說什么,但躊躇了半晌都沒說出來,最后才鼓起勇氣,說道:“不要趕我走。我……我可以
給你們當小妾�!�
殷憐向來處事不驚,但那一瞬間還真的就被她震了一下。
八歲的孩子要給她當小妾,還是“你們”?考慮到她們此時還扮著男裝,這段劇情簡直要素多到讓人無法吐槽。
苗小俊的恐懼很奇怪,她的思路也很奇怪。但是殷憐知道她說這句話必然有自己的原因,只是因為她并不知道對方的成長環(huán)境,所以一時之間不能理解對方說出這句話時候的心路歷程和思維邏輯。
想不通就進行溝通。
所以殷憐蹲下來,問道:“你在害怕什么?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們要趕走你?”
苗小俊說道:“……女孩子不能做小廝�!�
殷憐說道:“你可以當個丫頭�!�
苗小俊抹著眼淚說道:“……我不會當丫頭�!�
“你之前也說過你不知道要怎么當一個小廝�!�
苗小俊回答道:“我見過別人當小廝,我可以學。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當丫鬟……我什么都不會。而且丫鬟沒有小廝有用,很多人都不要丫鬟的……也不要丫頭�!�
殷憐倒是聽懂了。
前面的丫鬟他指的是丫鬟這個工作,后面的這個丫頭指的卻是女孩。
卻見苗小俊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說道:“但是我可以給您當小妾。我長大了會好看的……求求你了,不要不要我……”
第
598
章
598X
殷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才不要你當小妾!”
苗小俊望著殷憐的眼睛瞬間透出深深的絕望,仿佛一瞬間就從曾經(jīng)仰望過的天堂落到了地獄。
結(jié)果殷憐卻說道:“還是當小廝吧,既然你覺得自己干得了這活。”
苗小俊頓時愣住,半晌,她喃喃說道:“……可我是個丫頭�!�
殷憐說道:“但你不是說你干不了丫鬟的活計?哪還有什么辦法呢?”她故意露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
苗小俊頓時又有些忐忑,一時沖動便想說自己可以試試,但是想到自己知道的,一般富戶人家的丫鬟要做的那些精細而復雜的活計,想想自己縫得七扭八歪的針腳,瞬間又打了退堂鼓。
殷憐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干草,對苗小俊說道:“回去吧!再等一會兒,你家丁老爺估計要找到村外去了�!�
苗小俊聽了,立刻乖巧站起來,卻有些遲疑,問道:“丁老爺……會不會嫌我是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