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半天走不出來,人也顯得呆呆的。
“云閣,我夢到阿兄受了傷,渾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她的聲音劇烈的顫抖著,
手緊緊地攥住云閣的衣襟,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有呼吸的力氣。
聽她說完,云閣的心口也陡然空成一片,失重一般的難以呼吸。她勉力維持著鎮(zhèn)定,安慰靈徽:“不會,夢是反的,都督吉人天相,定會凱旋�!�
話音甫落,忽有一道閃電劈裂了天幕,將漆黑的夜空驟然照亮,又瞬間重新跌進更深的永夜。悶雷一聲接一聲響起,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敲碎。
“這動靜也太嚇人了�!毙桥_抱怨著回了屋,將水遞到了云閣手中,看著靈徽就著她的手,淺淺抿了一口,又搖頭推開。
她魂不守舍,望著外面無窮無盡的黑夜,只是發(fā)呆。
后半夜,大雨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院中的花木之上,帶著摧毀一切美好的力量。她聽到有東西坍塌的響動,再也忍不住披衣而起,推門而出。
門外大雨滂沱,在暗黑的夜幕中,織成白茫茫的紗幔,將世間一切都遮蔽起來,看不清前路。
她就那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昏暗的天出現(xiàn)了一抹微光,勉強可以看清廊廡之外的景致。仆婢們陸續(xù)起身,抱怨著水積滿了庭中,剛開得花落滿一地。
這雨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靈徽再也坐不住,吩咐鄭叟備車,她要親自去襄陽一趟。趙纓什么事都喜歡瞞著別人,尤其是瞞著她。
云閣和星臺的勸阻都無濟于事,當(dāng)她們追上去時,馬車已經(jīng)絕塵而去,沒入白茫茫的雨霧之中。
雨雪其雱,孑然獨行。
一路上,靈徽都被一種茫然無措的情緒包圍著,她覺得自己仿佛淋濕了翅膀的鳥,悲哀的,孤獨的,無助的……雨霧深困的天地,好像一張綿密的網(wǎng),她無處可逃。
遠遠可見襄陽城樓時,靈徽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之處。守著城門處的兵士多了不止一倍,各個披甲執(zhí)刃,神色肅然。平日里人來人往的城門口,今日卻少人行走,偶有一兩個入城的百姓,還在大雨中被盤問半天。
這些顯然都不能用天氣來解釋,定是出了什么事。
靈徽用趙纓的私印叩開城門,守城的將領(lǐng)不敢怠慢,直接放行。馬車不敢稍歇,一路馳騁到刺史衙署,司馬沈攸見她前來,目露驚詫之色,卻依舊強裝鎮(zhèn)定,吩咐眾人退下,親自替她收起了簦笠。
“女君怎么忽然來了�!彼裆艁y,卻強裝鎮(zhèn)定,笑著問道。
“戰(zhàn)事如何?”她開門見山,并未繞彎子寒暄。
沈攸蹙眉,訥訥:“女君可是聽到了什么消息?”
這句話一出口,便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有事發(fā)生。她心里咯噔一下,幾乎是本能地捉住了沈攸的衣袖,惶急地逼問:“我阿兄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攸見瞞不過,只能垂著頭,如實交代。
一切本該如預(yù)料。
宛城堅守不出多日后,張仲符果然失去了耐心,分兵向宛城附近的淯陽、涅陽、舞陰等城池,欲將其一一攻破,對宛城成包圍之勢,讓其孤立無援,束手就擒。竇慎早有安排,以逸待勞,利用地形之勢準(zhǔn)備各個擊破。
誰知忽從江夏郡來了一支五萬人的兵馬,過隨州,直達宛城九十里處。張仲符立刻將散在各處的兵馬召回,合兵決定一戰(zhàn)。江夏軍不敵,逃亡時恰與趙纓救援之師相遇,于是趙纓只能被迫迎戰(zhàn)張仲符。
那一戰(zhàn)打得慘烈,雙方皆死傷過半,趙纓雖勉強獲勝,將張仲符逼退,但也急需休養(yǎng)。誰知回師準(zhǔn)備駐扎新野時,新野城卻忽然判變,守將胡意之不僅拒不開門,還以亂箭射向大軍。趙纓中了箭,只能往穰縣暫避。
“阿兄中了箭?傷勢如何?”靈徽心口一緊,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忽然絞痛不已。
然而沈攸卻沒有給她一個期待的回答,他只是搖了搖頭,無奈地說:“穰縣糧草不多,恐無力支撐大軍消耗。而且張仲符不會錯失這樣的戰(zhàn)機,哪怕先不攻宛城,也要集結(jié)所有人馬來對付都督�!�
靈徽覺得腿軟,頭腦嗡嗡作響。是不是自己將那封信過早給了王令華,所以才導(dǎo)致了這場大禍。王令華一再起誓又如何,她那樣擔(dān)憂蕭庭,自己為什么會信她。
比起擔(dān)憂和慌亂,那種撕心裂肺的懊悔此刻正啃嚙著靈徽的心。她做不出來從容不迫的樣子,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先崩潰。
趙纓遇險,她沒有任何崩潰退縮的機會,她必須要快速想個辦法。只有他平安無虞,自己才有悔罪的機會。
如今的楊靈徽,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能等待的小女郎,不能等待,那只能放手一搏。
“女君,我想帶兵救都督,但是都督臨行前一再告誡,必須固守襄陽城。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沈攸道。
靈徽看著他,控制不住的雙手顫抖,但她勉力將手縮在衣袖中,咬了咬下唇,保持著聲音的鎮(zhèn)定:“襄陽絕不可有失,你必須帶著都督留下的人,繼續(xù)守城。誰也說不好張仲符之兵會不會忽然出現(xiàn)在城下,若是此城有失,他定不會原諒我們�!�
說罷,她從衣袖中取出了那封手書,這一次時機恰好,這一次她不負所托。
沈攸恭謹(jǐn)接過,快速瀏覽后,又將手書攏回衣袖里,對著靈徽又行了個大禮:“都督說,女君有主見,也有決斷。他信你如信他自己,讓在下無論如何都要聽你調(diào)遣。如果女君想要從其他地方調(diào)兵,用他印信即可,圣上若怪罪由他一力承擔(dān)�!�
靈徽想不到,趙纓的手書里竟然會寫這些,她更想不到那個口口聲聲要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做任何事情的男子,竟然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評價。
他竟然早就知道自己有后手,但他不說。不說便是信任,不說也是尊重她的選擇。
靈徽眼眶一熱,忽然就落下淚來。
他知她甚多,她知他甚少。
“我們當(dāng)如何?”沈攸跟隨趙纓多年,對趙纓可以說是言聽計從,靈徽并不懷疑他的忠誠,況且她也沒有懷疑的資格。
窮途末路,背水一戰(zhàn)罷了。
“堅守襄陽,不可擅動。襄陽城易守難攻,糧草充足,樊城占據(jù)地形之利,可有拱衛(wèi)之能。張仲符不過是強弩之末,他動不了襄陽�!膘`徽掐著自己的手心,迫著自己鎮(zhèn)定,頭腦里拼命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她的每一個決定,都涉及荊州安慰,涉及到她和趙纓的命運。
趙纓將這個重擔(dān)壓在她身上,真的只是信任她嗎?這么多年的聚合離散,難道真的只有彼此,可以命相托……
她比任何時候都恐懼,也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不管趙纓如何安排,她都要遵從本心,盡力而為。
“挑選兩個武藝高強,頭腦靈活的侍女,隨我一起去新野�!彼暦愿赖�。
沈攸不解,再三確認(rèn):“侍女?”
“只要兩個?”
“去新野?”
靈徽點頭,并未給他太多質(zhì)疑的機會:“明日一早出發(fā),莫要耽誤�!�
外面的雨仍在下,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她的心情亦如雨絲紛亂,焦躁、擔(dān)憂、恐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可是她顧全自身,誰又能保全趙纓呢?
將軍沙場半死生,哪怕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曾百勝,但這次卻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落入險地。她不敢心存僥幸,何況對手是那樣難以戰(zhàn)勝的存在。
新野此時叛亂,定和殷灃有關(guān),她不管殷灃背后站的人是誰,都要阻止此事的繼續(xù)惡化。這個時候,在為自己輕信于人而懊悔,毫無作用。她也在賭,賭胡意之的人品,賭胡意之是被人蒙蔽,賭她能有方法震懾住他。
只帶兩名侍女,是她的誠意,也是誘敵之策,若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境地,她也算盡了最大的力。
臨行前,靈徽卜了一卦。卦象為“益”,初九爻。爻辭為“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
她慘然而笑,想不到當(dāng)初學(xué)著糊弄謝衍的把戲,竟然成了此刻風(fēng)雨飄搖的內(nèi)心,最可依靠的港灣。
或許,會順利的吧,天意見憐,當(dāng)不會讓她再次失去一切。
第75章
七十六、新野
一切都交給時間吧,時間……
靈徽決定前往新野,
并不完全是憑著一時沖動,或者是存了什么必死的決心。
胡意之這個人,她曾聽阿父和趙纓提過許多次。
草莽出身,
為人豪爽豁達,
且忠介耿直。若非如此,胡意之也不會顧念阿父舊情,直接給殷灃安排那般重要的位置。畢竟當(dāng)年在晉陽,
他們之間相處并不融洽。
但人心易變,
殷灃如此,
誰知道胡意之會不會如此。她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殷灃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置趙纓于死地。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指使,
那么那個人是誰,
目的又是什么。
一路前行,一路忐忑,
一路心事重重。
但這一切顧慮,都隨著胡意之本人站在她面前,
而消弭了大半。高大粗獷的男子留著絡(luò)腮胡子,笑聲朗朗。一見到她時,
并未如其他舊部一般恭謹(jǐn)行禮,而是打量了她一圈,
滿含欣喜道:“女君甚肖太尉。”
靈徽注意到,說完這句話時,
胡意之的眼中有淚水隱隱閃動。
她也不明白,
明明印象模糊,但她就是覺得親切。
關(guān)于晉陽的一切,她都說不上熟悉,但那里卻是她人生中最不可分割的部分。那不是一段回憶,
那是她的整個童年。
“將軍風(fēng)采依舊,亦如當(dāng)年�!膘`徽曾遠遠見過他一次,高大魁偉的男子坐在馬上,揚手揮鞭,十分英武。如今再見,卻無更多變化。
胡意之哈哈大笑:“老了,老了……看到女君,才知歲月匆匆,當(dāng)年你阿父還拿著家書給我們炫耀,說你才三歲,就會背許多詩了�!�
靈徽眼睛有些發(fā)酸,勉力笑著,走進堂室中落了座。
環(huán)顧四周,見胡意之早已屏退了外人,她不由感慨這個人的細心周到,于是直說來意:“聽聞那日趙都督退守新野,阿叔卻沒讓他入城,反而以箭射之,不知這是何故?”
胡意之沒有回答,臉上的笑容卻逐漸隱去,只留一個復(fù)雜難明的神色:“難道不是女君著意告訴我,趙玄鑒與匈奴有勾結(jié)嗎?”
這次卻是靈徽驚愕不已,她果斷搖頭:“我并未由此舉動�!�
胡意之低頭思索了片刻,神情肅然:“我以為女君特地安排殷子川來此,必有深意�!币笞哟ㄟ@個人,性情古怪,他們在晉陽時一直不和,但女君特地來書,這個面子他不得不給。
最要緊的是殷灃信誓旦旦地說,女君讓他來此,是因為趙纓與匈奴有勾結(jié),他作為太守和建威將軍,不可不妨。
說實話,他們和趙纓也算同袍,再熟稔不過了。
晉陽時,少年寡言,戰(zhàn)場卻勇猛。楊將軍一向愛重他,時時將他帶到身邊加以教導(dǎo),信任他遠比別人更多一些。他也頗爭氣,幾戰(zhàn)下來便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名氣遍傳關(guān)外。那時他們也曾說笑,若是他再多立功勞,或許會成為楊將軍的乘龍快婿。
楊將軍的掌珠容色美麗,冰雪聰明,楊將軍每每提起,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驕傲和疼惜。
可偏偏就在趙纓屢戰(zhàn)屢勝時,賜婚的旨意傳遍了軍中。
胡意之很少在這個少年臉上看到驚惶無措的神色。他好像一直都是內(nèi)斂從容,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赡且蝗�,他不顧侍衛(wèi)阻攔,沖入大帳之中,然后怒氣沖沖地出來,不顧軍令和戰(zhàn)事,擅自離開了晉陽,回了洛城。
擅離職守,實乃大罪。
不久后他回來了,人消瘦了一大圈,又恢復(fù)了以往沉穩(wěn)內(nèi)斂的模樣,不過似乎比以前更加寡言了,沒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楊將軍并未追究他的罪行,更未有任何處罰,反而待他比以往更好。
他再未離開晉陽,忠于職守,作戰(zhàn)勇猛,擢升的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人人都羨慕他,比起失去一個高不可攀的未婚妻,實實在在的軍功和隨之而來的高官厚祿顯然更真實些。可胡意之卻知道,趙纓并不這樣認(rèn)為。
明月高懸,少年披甲執(zhí)刃地站在城樓上,目光望著洛陽的方向,一曲曲胡笳吹響,曲中全是相思。胡意之曾安慰過他,但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蒼白。一切都交給時間吧,時間會療愈每一個傷口,不管是癬疥之疾,還是心腹之痛。
可惜,沒有時間了。
當(dāng)烏泱泱的匈奴兵圍在城下,當(dāng)朝廷的援兵久久不至,當(dāng)城中的糧草皆已見底,當(dāng)所有的人都生出了絕望之心……
城破的那一日,楊將軍以身殉城,頭顱被高高懸在晉陽城上,用來羞辱和震懾這座堅持了十多年的城池。碧血連天,白骨參地,同袍死傷無數(shù),就連他也是在死人堆里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可是,本該守在楊將軍身邊的趙纓卻不見了蹤跡。
后來,再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是當(dāng)朝新貴,皇帝心腹,掌大魏最精銳的荊州之兵,威名震懾半個天下。
“他當(dāng)年在城破時,行蹤成迷,這一點也是事實。此次匈奴大軍南下,他雖是我的頂頭上司,但我也不得不防。我答應(yīng)過太尉要盡忠職守,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誰要覬覦荊州之地,便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胡意之雙眸炯炯,神色堅毅。
靈徽更加確定,他亦如自己一般,被人蒙蔽了。
“阿叔,恕我直言,我并不認(rèn)為趙纓會這樣做�!彼従弻⒆约旱挠傻莱�,“他已掌四州之兵,勾結(jié)匈奴于他并無好處�!�
胡意之搖頭:“若匈奴給他更大的利益呢,比如……封王�!�
這個靈徽也想過,或有可能。
“他本可以看著宛城被攻陷,何必多此一舉,冒險和張仲符一戰(zhàn)。”
“若為苦肉之計,誘敵深入,直取襄陽。”
“他臨走時,將私印交付給我,讓我可調(diào)荊州之兵,也默許我可借上庸之兵……他早早在襄陽做好了布防,甚至連南郡的安危都考慮到了。”
“……”胡意之沉默了一瞬,細細思量著靈徽的話。
“此番他遇險,哪怕退避到穰縣,也只吩咐襄陽守軍不可輕動。”
“如此……”胡意之聽完這句話,嘆息道,“或許其中確實有什么誤會。可惜,我已將他射傷,若他真得有個好歹,我豈非成了罪人�!�
靈徽搖頭,寬慰道:“冤枉與否,我們一試便知。阿叔,若真得只是誤會,我們還有挽救的機會。新野乃要地,也是南下襄陽必經(jīng)之處。只要大軍可來此暫避,從長計議,倒是可以與張仲符周旋�!�
靈徽示意胡意之附耳過去,輕聲說著自己的想法。胡意之神色慢慢凝重起來,到最后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意見。
第77章
七十七、用計
無論當(dāng)年是怎樣同生共死……
殷灃得了消息趕到太守府時,
卻見靈徽正在和胡意之聊著什么,看著十分開心,全然沒有焦急憂慮之色。
這倒是反常,
依她和趙纓的情分,
她不該如此自若。
外面的雨仍不停歇,殷灃走到廊下,收起了傘遞到仆從手中,
又了被雨水打濕的衣衫,
才徐徐入內(nèi),
笑道:“下這么大的雨,女君前來,
怎不提前告知一聲�!�
靈徽笑了笑,
卻沒答話,只對胡意之道:“如此就拜托阿叔了,
此事耽誤不得,還望早做決斷。若成,
自然是大功一件�!�
胡意之點頭:“女君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說罷,
又贊許道:“當(dāng)真虎父無犬女,女君智謀出眾,
不遜太尉當(dāng)年啊。”
殷灃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見二人言辭隱晦,
又隱隱涉及戰(zhàn)事,
不由好奇,追問道:“究竟是什么事情,難道還避著我么。咱們都是晉陽舊人,若有立功之事,
怎能少了我?”
說罷,他的目光落在靈徽臉上。
少女眸光清亮,聰慧中透著不諳世事的單純。
靈徽神色猶疑,欲言又止,不由看向胡意之,似乎想要討個主意。胡意之是直脾氣,見此情景,拍了拍大腿,朗聲道:“卻也不是大事,告訴子川也無妨。不過我這個人脾氣不好,若是讓我知道有人將消息泄露,我可不饒�!�
“瞧你這話說得,”殷灃冷笑,“當(dāng)年太尉面前,你就言談無禮,如今在女君面前還這般跋扈。你我皆晉陽舊臣,我不過流離在北地數(shù)年,比不得你位高權(quán)重,何必說這樣難聽的話�!�
靈徽見此,急忙打圓場:“都是自己人,莫要傷了和氣。殷叔父,我們也非有意瞞你,實在是茲事體大,不敢大意。”
說罷,她像是下定決心般,緩聲道:“如此……我便說了,不過此事只能我們?nèi)酥�,絕不可以傳到其他人耳中�!�
殷灃一口答應(yīng):“這是自然,女君大可放心。”
胡意之仍有怒氣,扭頭只是沉默,便只能由靈徽開口:“玄鑒阿兄傷勢大好了,困在穰縣恐有不測。我與府君商議,明日夜里允大軍過新野至湖陽,攻匈奴左路軍。待張仲符發(fā)覺,已斷一臂,元氣大傷�!�
殷灃顯然愣住了,半晌后,才訥訥道:“這是誰的主意?趙玄鑒乃叛徒,如何敢引狼入室。況且……”
他逼問胡意之:“你以箭傷他,他如何能善罷甘休�!�
“這一點無需擔(dān)心,有我斡旋,阿兄不會介懷。”靈徽笑道,“何況說他叛降,不過一面之詞,我才不會信。”
“女君糊涂!”殷灃雙眸圓睜,臉漲成了豬肝色,“女君怎可因為兒女之情,而將忠義之道棄之不顧。太尉一生忠君愛國,斷不會看到他的女兒如此糊涂�!�
“叔父說玄鑒阿兄叛國,又有何依據(jù)?”靈徽亦動了怒。
“朱虛還活著不就是證據(jù)?他是趙纓副將,他親眼所見還能有錯?”
“那朱虛所言,不也只是一面之詞……”胡意之補了一句,見二人起了爭執(zhí),又溫聲安慰靈徽,“女君所說,亦有道,莫要動怒�!�
靈徽緩了幾個呼吸,勉強扯了個笑意:“叔父莫要生氣,既然誰也說不準(zhǔn)的事情,不妨都賭上一把。若是他不曾背叛,那正是擊敗敵軍的好時機。我雖不懂兵法,但也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道�!�
“新野借道,做好布防便是�!焙庵忪`徽的題意,看來事情再無還轉(zhuǎn)余地。
“當(dāng)真如此?”殷灃問道。
靈徽篤定:“信使已派出,明日入夜,雨中行軍,再隱蔽不過�!�
……
戌正時分,靈徽坐在廊下聽雨,侍女匆匆入內(nèi),附耳低語。
“當(dāng)真?”她挑眉,眼里并無太多驚訝,反而更多的是悵然。
侍女點頭:“人是在西門捉到的,行蹤鬼祟,如今就關(guān)在太守府中,并未驚動其他人�!�
“可用了刑?”
“尚未用刑,就全招了�!�
靈徽緩緩頷首,茫然望著漫天的雨霧,心中說不清是慨嘆多一些,還是傷感多一些。
不過三年時間啊,人心便離散至此,無論當(dāng)年是怎樣同生共死的情意,都抵不過世事無常,抵不過歲月變遷。
她自然有錯,錯在輕信,錯在固執(zhí),錯在囿于舊情卻又不肯相信那個本該信任的人。
“若真想幫我,便不要受人蒙蔽,讓我分心擔(dān)憂你。”他曾這樣說過。
到底是她不好……
她只是好奇,殷灃背后所站的,到底是匈奴人,亦或是……
那一刻,靈徽心頭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之前那些細小如牛毛的線索慢慢被串聯(lián)起來:趙纓被召回建康修筑衛(wèi)城……
徐州動亂王冀父子被貶謫……揚州刺史給了謝家……謝衍被封了南陽國相……匈奴南下圣旨卻不讓援救宛城……
那會不會……
趙纓被殺,得益最大的會是匈奴人還是南陽王?或許都有�?扇羰且粦�(zhàn)折損了蕭庭和趙纓,卻有另一只兵馬將已經(jīng)受損疲累的匈奴人趕走,那么得益的人又會是誰?
南郡有謝岑,江夏有趙輔,豫州是韓濟韓子淵……這些都是皇帝信重的人,且都不會如趙纓一般,羽翼已豐,威懾朝廷。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只不過放著大將不用,也不思慮著內(nèi)除痹癥,外御強敵,只一門心思陰謀算計,這算什么明靈徽覺得心口一片冰涼,她甚至懷疑,阿父當(dāng)年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我們?nèi)タ纯窗��!彼龑κ膛馈?br />
廊廡曼回,杳長曲折,檐下垂著的夜燈,泛出昏黃的光,隨著風(fēng)吹雨達,于夜霧中闌珊迷離。
靈徽到時,胡意之剛剛從屋中走出,滿面凝重之色。
“怎么說?”她問,語氣卻極平靜,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
“說是殷子川讓他送信到張仲符處,約其在新野至湖陽之間設(shè)伏,擊殺趙都督�!焙庵f著,氣憤不已。
“果然……”靈徽輕笑,眼眸冰冷。
“女君何時開始懷疑的?”胡意之好奇,殷灃一向謹(jǐn)慎,若不是他們故意設(shè)計,事發(fā)突然,他斷不會鋌而走險。
靈徽卻不大想說,只是道:“我當(dāng)初若不是錯信于他,何至于傷了玄鑒阿兄的心。他一心護著我,我卻連信任都做不到,受了挑撥,一次又一次地將他置于險地。”
胡意之亦羞愧:“我又何嘗不是,趙都督受傷,皆是我的過錯。”
“阿叔當(dāng)時肯信他,不光是因為我的緣故吧�!彼聪蚝庵壑械墓庖踩缬昴话汶鼥V。
胡意之便將當(dāng)年趙纓失蹤的消息,如實告知。
“這些話,殷……叔父也曾說過�!笔碌饺缃瘢陨釛壊涣嗽�(jīng)的舊誼,換不了熟悉的稱呼。
“我也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依照他和阿父的感情,他絕不會拋下他,拋下晉陽擅自離開的�!膘`徽喃喃。
風(fēng)聲蕭蕭,夜雨纏綿,她忽然有些想他了。也不知他傷勢如何,是否如她一般心有掛念,寢食難安。
“接下來該怎么辦?將殷灃綁了算了�!焙庵畬Ρ撑训娜�,一向恨入骨髓,如今證據(jù)確鑿,殷灃無論如何也抵賴不掉。
靈徽卻搖頭:“若無人指使,他并無由針對趙玄鑒。不如將計就計,就算引不出幕后之人,也該讓匈奴人吃個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