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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女君準備如何做?”

    “若你是張仲符,得了消息你會如何?”靈徽問。

    “自然是按照約定,趕在趙纓到湖陽之前,設(shè)伏將其一舉殲滅�!焙庵卮�。

    “他會伏擊,我們便不會嗎?”張仲符的伏兵總還是要經(jīng)過新野的。

    胡意之了然,忙道妙計。

    “信照舊送出,莫要打草驚蛇。此外,張仲符既然要設(shè)伏,定會帶走精銳部隊,剩下的那些……讓趙都督斷其后路吧�!�

    “至于殷灃,先讓人看管起來,等到我們事成,看看他拿什么抵賴�!膘`徽切齒,“我想看看,他準備拿什么顏面去見我阿父!”

    ……

    那一夜,靈徽仍舊輾轉(zhuǎn)難眠。她本該為戳穿一場謊言而慶幸,但那場謊言的編造者是她從小就熟悉的故人,被謊言蒙蔽的是她和她阿父的愛將,受到傷害的人是她的玄鑒阿兄。她怎么能高興的起來。

    恍惚又清醒,似夢又如真。

    她迷迷糊糊時,又想起了胡意之的話,當(dāng)初的趙纓究竟去了哪里,關(guān)鍵時刻他為什么會離開晉陽城?那會不會是阿父的命令……

    一道悶雷乍響,有千軍萬馬的氣勢。她忽然慶幸,自己再也不是那個打雷時,需要有人捂耳朵的小女郎了。

    彼時年幼,不知避忌,她記得有一次,也是這樣的雨夜,她哭喊著跑到了趙玄鑒的臥房中,掀起他的被衾就鉆了進去。

    他的反對被充耳不聞,她抱著他的腰,將頭縮進了他的懷中。

    “圓月,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是個大姑娘了,不可如此……”趙纓拼命地掙扎,滿面漲紅,竭盡全力地逃避著她蠻不講的束縛。

    “阿兄,我害怕……”便只這么柔柔的一句,他便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找不到由推開她,不忍心看著她瑟瑟發(fā)抖,縮成一團。

    嘗試著將她抱緊,拍著她的背,看著她慢慢平靜。

    “阿兄,你的身上真好聞……”她懦懦地說,聲音因為困倦,迷迷糊糊地可愛,可是趙纓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78章

    七十八、英雄

    長河日落,白馬銀槍�!�

    一覺醒來,

    風(fēng)停雨住,久違的陽光透過濃厚的云層投下,仍帶著濕漉漉的感覺。院中侍女侍弄著花草,

    翻新著泥濘的土地,

    青石路上也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

    午后,有消息傳來,胡意之親率五千精兵伏擊于道旁,

    張仲符毫無準備,

    兵馬迅速被擊潰四散,

    胡意之趁亂擊之,斬殺敵寇無數(shù),

    張仲符縱然悍勇,

    也只勉強顧得上自己,向東狼狽而逃。

    到了晚霞漫天時,

    又有消息傳來,趙纓帶兵直沖張仲符大營,

    一舉殲滅留下的一萬人馬。張仲符歸來時,見已無退路,

    急忙帶著殘隊向著魯陽方向逃竄。

    十萬人馬南下,先前與趙纓鏖戰(zhàn)就折損了一半,

    如今又連連遭受大敗,剩下的不過傷兵數(shù)千,

    形容十分狼狽。

    但偏偏時運不濟,

    連日來的大雨,讓他們的歸途變成了汪洋一片。北人不識水性,胡馬亦懼怕涉江,眼看著前面人仰馬翻,

    落入滾滾河水中,本就困乏饑餓的士卒再也沒有了戰(zhàn)力,任憑張仲符的馬鞭落在身上,他們?nèi)圆粸樗鶆樱煌梢黄臏啙岽笏�,涕淚交錯。

    張仲符抽出刀,砍殺了幾個人后,自己也陷入了無邊絕望之中。他到底也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介英雄,如何就落到了這樣的田地。

    英雄本該死于沙場,哪怕刀斧加身,又有何懼。但絕不是這樣,被陰謀所害,為天災(zāi)所誤。

    當(dāng)趙纓帶兵追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幅場景。高大的男子立在一片水澤之外,滿身血污,夕陽被那些濃烈的顏色渲染地更加沉郁,微微泛出了紫色。那個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無奈,又像是不屑。

    “果然是我的手下敗將,若是我,不出半日便能追上�!睆堉俜笮�,笑音悲涼。

    “雨勢連綿,必起大水,張將軍懂兵法,為何不知水文�!壁w纓不惱,只是淡淡道。因為有傷,他的臉色不好看,但身體卻依舊挺得筆直。

    長河日落,白馬銀槍。

    “陰謀詭計之徒,有本事真刀真槍打一次,這樣算什么英雄。”張仲符執(zhí)起長矛,對準趙纓,輕蔑道。

    “愿意奉陪�!壁w纓朗聲,眼眸灼灼。

    ……

    很多年后,有人說起那一戰(zhàn),仍不免感慨萬分。

    北地名將張仲符,號稱萬人敵,手中的長矛刺破過涼州的重重關(guān)山,□□的駿馬踏破了黃河的滾滾巨浪。他曾連勝六戰(zhàn),無論是沙場老將還是冉冉將星皆非對手。

    可是這次,他的對手是趙纓。少年英雄,有勇有謀,一只銀槍橫掃疆場,曾為了報仇帶領(lǐng)五百兵馬深入敵營,帶走了領(lǐng)軍將軍的首級,自己卻毫發(fā)無傷。也曾在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帶兵北伐,收復(fù)豫州四郡,一舉成名。

    兩個人從日暮打到夜深,熊熊火把燃起,蜿蜒在蒼茫一片的水澤之濱。

    “我敗了,”一個聲音低低傳來,“你果非浪得虛名,受了重傷還能有如此凌厲攻勢,居了下風(fēng)仍能處變不驚,我不及你。”

    張仲符從馬上頹然而下,長槍橫在他的脖頸處。那個面容俊美的男子端坐在馬上,冷然睨著自己的手下敗將,并為因為自己戰(zhàn)勝了眼前之人而生出多少歡喜。

    他很倦,連日奔波操勞,不眠不休,傷口撕裂,疼痛入骨,今日鏖戰(zhàn)已讓他筋疲力竭�?墒�,他不能閉上眼睛,他需要好好的出現(xiàn)在靈徽的眼前,讓她放心啊。

    他的圓月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比自己想得還要好。他想過她能夠照顧好自己,也相信她會替他守好襄陽城,她并非無依無靠,她的身后還有師父留下的忠臣義士,她并不完全需要和依賴自己。

    但他想不到,靈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夠替他解了眼前的困境,還能夠創(chuàng)造機會讓他們反敗為勝。

    她的聰慧遠比美貌更值得人贊佩。

    “若你不是匈奴人,我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畢竟,你也算個英雄�!壁w纓嘆道。

    張仲符苦笑:“難道我會為了茍活而向你搖尾乞憐?趙纓,你算個人物,但你們大魏卻盡是鼠輩,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們匈奴所滅。你這次僥幸逃過算計,下一次卻未必得活,待到那時,誰人可擋我族南下?”

    趙纓的眸光黯了黯,若這時還不明白這次險象環(huán)生的原因,他枉為荊州都督。

    忽然手中銀槍一緊,牽著他的整個身體往前一送,那尖利的兵器立時刺穿了張仲符的胸膛。

    鮮血噴出,濺在了他混著汗水和泥土的戰(zhàn)甲之上,有幾滴還刺入他的眼睛里。滿目的血紅色中,他看到了張仲符陰冷的笑容,仿佛詛咒。

    “我等著千軍南下的那一日,我要看著我們匈奴人的鐵蹄踏碎你們的河山,看著你苦苦守護的城池全都落入我們手中,如同當(dāng)年的晉陽�!�

    死不瞑目,怨氣沖天。

    趙纓引袖拭掉臉上的血跡,自馬上躍下,抽出佩刀,對準了張仲符的頭顱。

    他只要活著一天,就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晉陽城只是過往,他不會重蹈覆轍。

    ……

    靈徽等在太守府外,等的太久,身體都微微發(fā)僵。

    天色已晚,胡不歸?

    云閣將披風(fēng)披在了她的身上,無意中觸到了她的手,不由皺眉:“怎么這么涼,女君,還是回去等吧�!�

    靈徽卻固執(zhí)搖頭;“我就在這里等他,他一回來就能看到我�!�

    云閣無奈,只好將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陪著她一起等下去。也不知她何時有了這樣的勇氣,丟下她與星臺在宜城,一個人去了襄陽。等到她們趕去襄陽時,又聽說女君已經(jīng)去了新野,身邊只帶了兩個會武藝的奴婢。

    司馬沈攸亦忐忑,直到新野的消息傳來時,才松了口氣。于是云閣未敢停歇,和星臺驅(qū)馳來此,定要守在女君身邊。沈攸不敢松懈,自己守著襄陽城,另派了一千人馬來新野接應(yīng)都督。

    丑時已過,才聽到馬蹄聲響起,向著太守府而來�;鸢讶计鸬墓猓樟亮遂o謐的黑夜,那些火光的最前面,一人坐在黑色的駿馬上,銀甲如月光一般,皎然于夜色中。

    她向前奔了幾步,踉蹌著差點摔倒,而馬上的人也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策馬疾馳了幾步,來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坐騎很有靈性,見到靈徽時,微微彎下了身子,乖順地用頭蹭著她。靈徽替它順了順鬃毛,然后仰頭看向了馬上的那個男人。

    滿身血污的男人,此時正用一雙疲憊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唇角帶著溫存的笑意。這個笑容牽動了靈徽的情腸,她亦彎了彎唇角,與他四目相對。

    他下馬,不顧身后已經(jīng)跟隨而來的衛(wèi)兵,于長街之上,將她緊緊抱在了懷中。

    第79章

    七十九、治傷

    靈徽的臉剎那紅透了,腹……

    混雜著汗水、泥土和血氣的味道,

    實在算不得好聞,趙纓記得靈徽最厭惡這個氣味。那時他每次從晉陽回洛城,必須先沐浴更衣,

    才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可是此刻,

    她卻緊緊地回抱著他,一言不發(fā),只是啜泣。

    “我不是好好的么,

    你不要擔(dān)心。”趙纓柔聲安慰她,

    卻聽到她哭得更兇了,

    嗚嗚咽咽地讓他聽得心都要碎了。

    最怕她這樣哭,委委屈屈的,

    讓他覺得自己愧疚心疼,

    覺得自己罪該萬死,覺得把什么給她都不過分。

    “圓月,

    我?guī)Я硕Y物給你?你敢不敢看?”他忽然神秘地說道,然后松開了懷中的人,

    伸手從馬上取下一個帶血的包袱。

    靈徽不是嬌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子,這些年的流離曲折,

    她見過太多血腥殘忍的東西。

    大概猜到那是什么,她展顏,

    笑得依舊明媚:“阿兄若是覺得我會害怕,就不會帶回來給我了�!�

    趙纓沉默地摩挲著她的發(fā),

    眼中有贊賞,

    也有傷感。

    往事匆匆,只剩追憶,如今他愛的女子就站在他面前,他不該模仿著記憶去愛他。向前看,

    一起面對屬于他們的未來。

    她親手解開包袱,血肉模糊的頭顱傳出刺鼻的血腥味,她掩了掩口鼻,嫌惡地皺了皺眉,但眼中卻閃動著灼人的光芒。

    “這是……張仲符的頭顱?”她捉住趙纓的臂膀,顫著聲音問。

    趙纓不明白,她到底是害怕,還是興奮,但習(xí)慣性地抱緊了她的肩膀,將她籠在自己的懷中。

    “對,拿他來祭奠晉陽亡魂,圓月,你可歡喜?”趙纓沉聲道。

    懷中的人點了點頭:“待有一日攻入洛城,拿了劉棼的頭,阿父和晉陽城的所有忠魂,皆可瞑目�!�

    “阿兄,我替他們感謝你�!膘`徽的眼圈紅了,一行淚蜿蜒而下。

    趙纓觸到了她的淚,炮烙般地縮了一下,心頭漫過無盡的悲傷和慨嘆,慢慢替她拭干:“圓月,此次皆是你的功勞,我何敢居功�!�

    說起這個,她有些赧然:“我不過是擔(dān)憂你罷了�!�

    趙纓聽她這樣說,心弦如樂奏響,顫動出悅?cè)坏恼{(diào)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輕聲道:“我記得有人答應(yīng)過我什么……”

    她卻裝不懂,推搡著他:“我卻不記得了,一個大都督,這般無禮成何體統(tǒng),讓人看了笑話�!�

    趙纓捂著傷處,臉色蒼白了幾分,卻故作無所謂,只朗聲笑道:“言有信,行有果,女公子是巾幗英雄,絕不會食言的,對吧?”

    靈徽卻注意到了他的異常,斂了調(diào)笑的心思,正色道:“我讓人去找傷醫(yī),你先進府躺著,不許擅動�!�

    趙纓無奈,只能答應(yīng)。

    她執(zhí)著起來,總顯得嬌蠻,誰敢違拗。

    ……

    趙纓的傷顯然很重,老傷醫(yī)雖自詡醫(yī)術(shù)高明,但處起來仍覺得棘手。舊傷未好,新傷又至,饒是見慣了這些,老傷醫(yī)仍不由咋舌。

    這樣重的傷,若是偏移到心口一點,人都活不成了�?伤堑矒蔚浆F(xiàn)在,竟然還一聲不吭,面不改色。其意志之堅,非常人可及。

    “如何?”靈徽攥著衣角,不覺手心皆是汗意,聽到傷醫(yī)舒了口氣,才敢隔著屏風(fēng)緩聲相問。

    傷醫(yī)蒼老的聲音傳來:“箭傷崩裂,胸口又被長矛所刺,胳膊上也多了兩道刀傷……唉,先止血吧。若都督這般不愛惜自己,老夫就算是個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既然叫我一聲都督,便知征戰(zhàn)之事乃我職責(zé)所在。將軍沙場半死生,原本也是宿命�!壁w纓的聲音隔著屏風(fēng),略有沙啞。

    “唉……”傷醫(yī)又嘆了口氣。

    “圓月,你若擔(dān)心,便進來看看吧,我無礙�!彼麑`徽說。

    于是靈徽繞過屏風(fēng),一進去便看到趙纓靠坐在榻上,長發(fā)披散,身軀半裸。

    他從未以這樣的形容面對過她,從懂事后,他便一直恪守著君子之道,面對她時嚴裝整服,從無逾禮。

    靈徽竟不知,他何時已長成了如今這般偉岸模樣。

    忽略那些密布交錯的傷疤,他的身材修長又健壯,一絲多余的贅肉都沒有,皮膚算不得白皙,但卻肌細膩,骨肉均勻。

    靈徽的臉剎那紅透了,腹誹著他的用心不良。

    然而對方卻似乎并無此意,面色如常地對傷醫(yī)道:“這些天用什么藥,怎么換藥,你都交代給女君吧。她最是細心,定會將我照顧的十分妥帖�!�

    老傷醫(yī)顯然不是個通透世情的性子,瞅了瞅靈徽,搖頭道:“這些苦活自然是要交給仆婢們做的,如何能勞動女君去做�!�

    趙纓的笑容僵了一下,看到靈徽忍俊不禁的模樣,想了想,反駁道:“我身邊從無侍女,軍中那些人粗手笨腳的,哪里干得了這樣精細的活計。依我看,女君很合適,我又不是全然動不了,哪里會讓她太過操勞。”

    侍衛(wèi)純鈞就站在旁邊,不住點頭,幫腔道:“我端個藥,遞個水倒是沒問題,但這些換藥的事情,我還不如結(jié)綠……淳于先生,你也真是的,管這么多做什么,只要都督的傷好得快,咱們求之不得呢�!�

    說罷,將傷醫(yī)拉了出去,還順勢闔上了門。

    靈徽有些目瞪口呆。

    瞧瞧純鈞的樣子,若誰還能認為趙纓是個純良君子,那才是瞎了眼。他分明臉皮很厚,而且還喜歡裝無辜,自己以前怎么就被蒙蔽了呢?

    靈徽瞪了趙纓一眼,扭頭就要離開,卻忽然聽到身后“哎呦”一聲痛呼。她回頭,見趙纓皺著眉,五官扭曲,臉色難看,想來是行動時又扯到了傷處。

    忍不住又生了惻隱,別扭著走了過去,也不看他,只道:“既然傷了,就不要亂動,好生養(yǎng)些日子吧�!�

    “我想回襄陽。”他抓住了靈徽的手,央求道,聲音聽著柔弱又可憐。

    靈徽嫌惡地看著這個高大的男子,不解道:“你是傷到了身體,不是傷到了腦子,怎么連好好說話都不會了。你如今傷著,路上難免顛簸,就在這里住些時日又如何�!�

    趙纓才不她話里的嫌棄,用未傷的那一只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輕聲道:“畢竟是別人的屋子,住著多不方便。再說了,你要為我上藥,這本屬正常,但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亂說些什么污了你的名聲,那我怎么過意的去�!�

    靈徽都要被他氣笑了:“我替你上藥,哪里正常,你敢做還怕別人說,也不知道是誰拿我的名聲不當(dāng)回事兒。”

    趙纓低笑:“你不是要嫁給我嗎?未婚妻給未婚夫換藥,天經(jīng)地義,而且……我受了傷,你好歹心疼我一下,我又不是鐵鑄的身體,也會疼的�!�

    靈徽自然知道他在無取鬧,但這句話還是讓她心中一酸。趙纓沒說錯,那么多的傷,那一處會不疼呢?他總是堅強,想要給她撐起一片天,這次便由她來護著他,照顧他吧。

    第80章

    八十、審訊

    成王敗寇,只求速死�!�

    靈徽為趙纓換好藥后,

    決定去看看殷灃。

    此時天色將明,東方的天際已出現(xiàn)了一條白色的細線,深藍色的云慢慢退了色,

    變換出形狀各異的姿態(tài)。

    清新的空氣里,

    殘留著夜的幽冷,殘燈昏昏,朝霧蒙蒙,

    幾聲鳥鳴清脆,

    驚擾了晨起的寂靜。

    云閣為她掌著燈,

    沉默地跟隨她繞過太守府的曲折小徑,來到一處破敗的院落。

    守衛(wèi)站了一夜,

    人因為疲倦而反映有些遲鈍,

    勉強認出來人后,才拱手道:“卑職怠慢了女君,

    還請贖罪�!�

    靈徽從不計較這些,神色依舊溫和,

    點了點頭,示意他打開屋門。

    身后的云閣從袖中掏出幾貫錢,

    遞給守衛(wèi)的兵士,笑道:“幾位將軍守衛(wèi)在此,

    實在辛苦,些許小錢,

    拿去打些酒吃吧�!�

    那幾個守衛(wèi)卻怎么都不肯收,

    搖頭惶恐道:“這些都是卑職的分內(nèi)之事,怎敢討要賞賜,若是被我家將軍知道了,非得扒了我們一層皮不可�!�

    靈徽聞言,

    溫聲道:“早聽說胡將軍治下嚴謹,新野軍軍紀嚴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過今日是我誠心感謝,到了胡將軍面前,我還會夸贊你們,所以安心收下,他不會怪罪的�!�

    守衛(wèi)們自然千恩萬謝,一面打開門鎖,一面和她匯報著情況:“也不吃東西,也不喊叫,將軍吩咐我們不能動刑,所以就一直這么關(guān)著的�!�

    靈徽點頭:“你們退到院外等待,我與他有些話要說�!�

    守衛(wèi)應(yīng)了,隨著云閣一起,退出了院外。

    屋中只亮著一盞燈,昏慘慘的,視物不大清楚。靈徽勉強才從角落找到了殷灃的身影。他背對著屋門坐著,仰頭看著墻壁,一動不動,好像是一個雕像。

    靈徽慢慢靠近,到他身邊時,他才轉(zhuǎn)過了頭,看著靈徽,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意。

    “一別多年,女君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果然是楊將軍的女兒��!”他的聲音散在幽幽晨霧中,有些渺然。

    靈徽聽過太多這樣的評價,似乎所有人都想竭力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她,她曾有過一個怎樣傳奇的阿父。

    可是他們都忘了,那樣完美的一個人,究竟是以怎樣慘烈的方式離開的。

    太多人受過他的庇佑,太多人虧欠于他。

    “你不配提起我的阿父�!膘`徽聲音冷冷的,帶著薄怒,“我會懷疑任何人,但是對于他的部下和親朋,我一向親近。我想不通,你為什么要背叛他!”

    殷灃透過凌亂的發(fā)絲,沉默地看著靈徽。幾日的幽禁,他的頭發(fā)白了幾乎一半,整個人頹唐又蒼老。

    他苦笑,并不認同這樣的指責(zé):“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將軍,從未。我只是針對趙纓一人罷了,如果你認為趙纓便能代表將軍,那我無話可說�!�

    “他忠心為國,一心替阿父報仇,你為何要針對他!”靈徽是真得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從晉陽出來的,為什么不能團結(jié)一心,何必要做出傷害手足的事情。

    殷灃冷哼一聲:“我收回方才的話,楊將軍的女兒,本該是聰穎通透的女子,怎可把悲喜都寄托在一個男子身上。趙纓不過就是生得好看些,舉止殷勤些,他有什么資格繼承將軍的一切�!�

    “他為何沒有資格?阿叔這句話,我卻是不懂了�!膘`徽望著殷灃腳上的鐐銬,心里亦不好受。

    她記得很多事情。記得殷灃那時候教她騎馬,可是她怎么都學(xué)不會,他也不忍心勉強,又耐著性子教她射箭。他是個很溫和的人,脾氣完全不像個武將,比阿父麾下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有耐心,連趙纓都比不過。

    “趙纓不過一介寒門,未有尺寸戰(zhàn)功便能得將軍青眼,將軍將兵法韜略一一教給他,甚至連洛城一字難求的書法,讓太后贊不絕口的琴藝,錦園才子無人可勝的棋藝……全部都傾囊相授�!币鬄柨嘈ζ饋恚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

    “阿父從不藏私,若是你想學(xué),他亦會教你。玄鑒阿兄一向比別人更加勤勉虛心,阿父愿意教他,又怎么樣�!膘`徽嘆息。

    殷灃說不是:“我難道會嫉妒一個后生晚輩么?我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你阿父待他恩重如山,可是他渡江南下,想得卻不是給你阿父報仇,而是跟在那些權(quán)貴身后,逢迎著他們,一步步往上爬。如今他位高權(quán)重,掌兵四州,可他又是怎么做的?你不是查出來了嗎?他練的是水軍!打匈奴要水軍做什么?”

    靈徽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狼子野心的小人。我對付他,全都是為了將軍�!币鬄栍挠恼f道。

    “不是!”靈徽忽然開口,聲音因為激憤而顫抖,“阿叔,我從不知道,你如此能說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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