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婉兒將她抱起時，
觸到了她后背濕透的衣衫，忍不住紅了眼睛。
“這得疼到什么時候�。 彼那膯柗�(wěn)婆。卻見那婆子搖了搖頭，
一臉無奈：“這才剛開始發(fā)作，有的婦人生產(chǎn)快，
約莫半日也就出來了，有的卻得好幾日也說不定呢�！�
“可是夫人身子單薄虛弱，
這樣疼下去她怎么受得了�！蓖駜何罩`徽的手腕，那里瘦得只有一把骨頭，
嶙峋又脆弱。
明明已經(jīng)疼得渾身發(fā)顫，但她卻死死咬著下唇，
一聲都不吭。
“夫人，
這可不行，你要放松，要呼吸呢。”穩(wěn)婆幫她順著肚子，聲音就在耳邊，
勉強(qiáng)喚回著她的意識，然而下一瞬她的呼吸又變得幽微起來。
靈徽迷蒙中，好像看到了她的阿母崔氏。阿母還是那么年輕，美麗的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安靜地坐在自己身邊，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她的后背。
“圓月聽話，不要哭，阿母陪著你呢�！彼p聲哄著，聲音和動作一樣溫柔。
靈徽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夢到崔夫人了，對于阿母的記憶也只停在孩提之時。她的樣貌已經(jīng)不再清晰，說過什么話靈徽也不大記得，只記住了她的端雅和溫柔。
“阿母，抱抱圓月！”她嬌著嗓子撒嬌，臉在崔夫人的懷中蹭了又蹭。
“圓月是大孩子了，不能這樣嬌氣。”雖然話是如此說的，但她還是緊緊將靈徽摟在了懷中，繼續(xù)摩挲著她的背。
靈徽喜歡這個姿勢，往阿母的懷中又縮了縮。
“怎么辦，夫人發(fā)了高熱，有些迷糊了�！庇腥嗽谒呎f了這么一句。
繼而很多很多地聲音響起，嘈雜不休，讓她忍不住捂起耳朵。
“醫(yī)女呢？怎么不見醫(yī)女！”
“昨日去山中采藥未歸，準(zhǔn)是大雪阻了行程�！�
“有沒有人去通知都督，想想辦法讓他知道啊！”又有人焦急著說。
“都督加封了楚王，今日是他的冊封大典，怕是脫不開身啊……”
“那也要讓他知道，若是說遲了，怪罪下來你我誰能擔(dān)當(dāng)?shù)钠�！�?br />
都督……誰是都督……靈徽頭疼地厲害，忍不住嚶嚀一聲，煩亂地抱怨：“走開……都走開，我不要什么都督……”
她只想要她的阿父和阿母，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其他的，她都不想要！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不要留下圓月一個人！
這廂人已經(jīng)燒得沒有知覺，另一邊醫(yī)女卻遲遲未歸，穩(wěn)婆哪里見過這般情況，焦急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若是一般產(chǎn)婦，她或許還敢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可眼前這個……雖然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位夫人的真實身份，但能讓趙都督牽腸掛肚，常常夤夜來看的人，身份恐怕很不一般。她當(dāng)然不敢掉以輕心，否則性命難保。
“萬媼，你別光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啊，快想想辦法！”婉兒催促著，一面又浸了濕帕子往靈徽的額上敷。
“老奴只會接生，哪里能治得了高熱。按來說不會有這樣的事情啊，莫不是夫人昨夜睡覺時受了風(fēng)寒？”萬氏搓著手心踱步，是不是過來看一下靈徽的情況。
母體過于虛弱，孩子也不見要出來的跡象，這樣下去可怎么好。
一個侍婢聽她這樣說，急忙推脫：“奴昨夜細(xì)細(xì)檢查過窗戶，絕對都闔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夫人怎么可能受風(fēng)寒�！�
“這個時候還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倒是想辦法啊，不行就下山去找，總比枯等著好吧�！庇竦哑饣鸨�，上次靈徽提了一下后，韓夫人便將她安排到了靈徽跟前，負(fù)責(zé)貼身照料。
“路都看不清楚，山道又濕又滑，怎么去啊……”有人囁喏。
玉笛怒目圓睜：“夫人平日待你們的好，你們也不念著，這時候反而推三阻四起來。誰不怕死，可若是夫人有個好歹，你們覺得都督會讓我等活命？”
婉兒看了玉笛一眼，又看了看靈徽。她落了淚，一個勁地重復(fù)著一句話：“不要他，我不要他……”
婉兒的淚簌簌而落，哽咽地握著靈徽的手：“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是若不找他，我們又能如何？他是孩子的阿父，怎么都得讓他看一眼……”
說罷心一橫，放下靈徽就準(zhǔn)備往屋外走去。
……
誰知外衣尚未披好，門卻陡然從外面推開。在守衛(wèi)的叫聲中，一個人裹著大氅閃身進(jìn)來。朔風(fēng)呼嘯著將地上的雪卷起，一下下直往屋里撲，那個人身上落滿蒼蒼的雪，看不清他的樣貌。
“這是內(nèi)室，誰敢擅闖！”門外的守衛(wèi)平日里清閑極了，今日好容易見了外客，能讓他們展現(xiàn)自己的盡職盡責(zé)。
可是隨后出現(xiàn)的數(shù)個侍衛(wèi)卻已然將他們攔住，絲毫也沒有會他們的阻撓。
隨后又有幾人跟隨他入內(nèi)，身上皆覆著雪，行色匆匆。
領(lǐng)頭那人扔了大氅，露出一張光艷灼人的臉，他內(nèi)里只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裳，但容貌之俊美，卻足以讓一室之人震撼地口不能言。
他的眼睫上殘著未化的雪珠，在屋中暖意熏染之下，整個眼眸都看著濕漉漉的，看上去溫柔又和善。
可是他的表現(xiàn)卻不能以溫柔來形容，舉手投足全是焦急，眼底眉心盡是擔(dān)憂。
“謝相……”眾人里唯有婉兒見過這個男子，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又怕是叫錯了人，不可置信地仔細(xì)打量了片刻。
當(dāng)她終于確認(rèn)來人的身份，尚未來得及寒暄時，卻只聽到對方焦急地問：“她如何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問的是靈徽，雖然不知他們的糾葛，但婉兒還是如實回答：“女君發(fā)了高熱，生產(chǎn)不大順利�！�
說完，又怕謝衍生氣，急忙解釋：“醫(yī)女一直都備著的，可是昨日采藥未歸，怕是在風(fēng)雪里迷了路�！�
她說完，眾人紛紛附和，生怕被怪罪一般。
“明知女君產(chǎn)期就在這幾日，怎么敢私自離開？”一個女子的聲音緩緩響起，大家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謝衍身后。
大氅脫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只是那張臉上寫滿慍色。
說罷，也不等其他人反應(yīng)，她徑直繞去了內(nèi)室。
半晌后，里面?zhèn)鱽硪宦曢L長的嘆息。
謝衍上前幾步，焦急問道：“情況如何？”
那女子卻沒有回答，只是對外面自己帶來的侍從道：“將本宮的銀針取來�！币粋�頗伶俐的小女郎匆匆解下身上的包袱，翻找到東西后，半刻不敢耽誤就遞了進(jìn)去。
又是很長很長的安靜，詭異的安靜，似乎可以聽到屋外北風(fēng)的呼嘯聲。
謝衍的額上慢慢滲出了汗水，白皙的臉上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暈紅，那是受凍所致。他內(nèi)里的衣袍也受了寒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有幾處還破了幾個口子。
也不知這樣糟糕的天氣下，他究竟從多遠(yuǎn)的地方匆匆趕來，又一路經(jīng)受了多少風(fēng)刀霜劍。
“郎君可否先去更衣，這里自有奴婢們照應(yīng)著�！币粋�侍婢大著膽子上前，殷勤道。
他擺了擺手，凍僵后的臉看著沉郁內(nèi)斂，拒人于千里之外。直到方才進(jìn)入內(nèi)室的女子緩緩走出，他的眸光才亮了幾分，臉上的陰沉也消散了些許。
“怎么樣？”他又一次問道，語氣比方才還要焦急幾分。
那女子舒了口氣，拭了拭鼻尖的汗：“幸好早有準(zhǔn)備，方才將準(zhǔn)備好的丸藥給她服了，也施了針，估計一會兒就醒過來了。女君本就氣血兩虛，孕期又總是心思郁結(jié)，這一胎怕是不大容易�！�
“不是說一會兒就醒過來了嗎？她的情況你一向了解，不是出京之前就將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嗎？”謝衍的聲音沉沉的，滿是憂慮。
婉兒細(xì)心，早在方才就準(zhǔn)備好了茶水，見人出來，忙遞了上來，焦急道：“女君氣血一直不大好，吃了很多補(bǔ)藥，但好像仍是不太見效。”
她沒有同別人一樣喊夫人，而是隨著謝相他們稱呼“女君”，也是為了告訴他們，自己是知根知底的貼心人。
“她的體質(zhì)根本不適合誕育孩兒，我先前給她開了許多藥，也是想著徐徐養(yǎng)著，看日后能不能養(yǎng)好。都督還是太心急了些！”她又嘆了口氣，對謝衍道，“她此番發(fā)熱，并非風(fēng)寒，正是氣血虛浮導(dǎo)致的。我方才做得那些，不過是把她的精神吊著，可生子本就是兇險之事，能不能夠順利，連我都說不好。”
謝衍不說話，手微微顫抖著，一張俊美的臉上毫無血色，唯有眼睛紅的厲害。
“他說得好好照顧，便是如此照顧的么？”半晌，他切齒道，“真是個傻子，為了那個人犧牲到這種地步，真得值得么？”
值不值得，原本由不得他說了算，在靈徽的生命里，趙纓才是最重要的。他分享了她年少時的快樂，承載起她流離時的希冀，控制著她歸來后的喜悲。
可是真的值得嗎？
謝衍從未這樣嫉妒一個人，怨恨一個人。如果他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哪怕被她怨恨，他也會拿著御賜的婚約，牢牢將她困在身邊一輩子。
他舍不得看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若能以身相替，何須顧惜分毫，可是她這樣倔強(qiáng)，想必連一絲的機(jī)會都不肯給別人，寧愿自己受著。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生女
母女平安
楚楚說得對，
高熱給靈徽帶來的痛苦不過是個開始。當(dāng)她壓抑都壓抑不住地哭叫聲響徹在愉園中時，夜幕已經(jīng)沉沉落下。
大雪依舊在下，很快就積滿了庭院，
厚厚的一層。
謝衍不好在屋中待，
卻也沒有心思去休息，只能站在空寂的院中，聽著大雪紛落的聲音。時間太過難捱，
她壓抑的哭聲一聲聲沉沉入耳，
又如細(xì)密地針，
一寸寸刺入心中，引出綿綿密密地疼。
他終于站立難安，
在院中來回踱著步。
庚寅尋了個手爐，
交到了謝衍手中，關(guān)切道：“聽說還得好一會兒呢，
咱們沒日沒夜的趕路，現(xiàn)在又在這里受凍，
郎君，你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
謝衍卻似完全沒有聽到，
麻木地接過手爐，往懷中捂了捂，
忽然問道：“屋中爐火燒得可旺，別讓她受了凍�！�
庚寅看不得自家公子這般，
撅了撅嘴，
囁喏道：“人家的夫主在那里榮耀無比地接受拜賀，郎君卻在此自苦，難道生出來的孩子還能跟著你姓謝？”
他聲音不大，但這句話卻被謝衍聽到了耳中。他沒有生氣，
伸手放在自己胸口處，觸了觸，眼底忽然閃過一瞬的失落。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同，只要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不上自苦。我心之所愿，與別人無關(guān)。”
他有顆溫柔又堅定的心，只要是決定的事情，無論面上再和氣無爭，卻任誰都無法改變。
庚寅嘆了口氣，從馬車上翻出一個更厚的大氅替謝衍蓋在了身上：“郎君還是穿著吧，若是凍壞了，夫人一準(zhǔn)兒會剝了我的皮�！�
謝衍含笑頷首：“放心，要剝也是先剝我的。我這次匆匆離京，連她的面兒都沒見到，她不定多生氣呢�！�
知道你還做……庚寅腹誹一句。仔細(xì)打量著自家公子，心里不免疑惑，這樣齊全的郎君全天下能有幾個。偏那宜城君眼盲心瞎的，非要追著那趙都督受苦。
趙纓有什么好，左不過是些青梅竹馬的情分，真就值得她放棄一切？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聲慘叫從內(nèi)室傳來，劃破了靜謐的夜空。哪怕他隨著謝衍征戰(zhàn)過沙場，此刻聽到這一聲仍免不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樣痛苦，絕望，慘烈至極的叫聲。
謝衍再也忍不住，沖向了室內(nèi)，大氅落在雪地上，他分毫未覺。一進(jìn)門就迎面撞到了端著銅盆的侍女，一大盆血水應(yīng)聲而落，濺在了衣袍之上，殷紅如雪中盛綻的紅梅。那樣刺目的顏色，讓謝衍的心都跳漏了一拍，只覺得手足冰涼到了極點。
屋中忙亂成一片，他看著眼前人影竄動，一個個模糊成了無數(shù)劇烈晃動的影子，抬起腳麻木地向前走。
手臂忽然被人攥住，是那個叫婉兒的侍女。
“謝相莫要進(jìn)去，產(chǎn)房血氣重，人也多，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彼穆曇艏�(xì)細(xì)弱弱的，手勁也不小。
但謝衍根本聽不進(jìn)去。
那一聲后，內(nèi)室就再也沒了靈徽的聲音……
他掙脫了婉兒的手，踉蹌著走了進(jìn)去。入目便是蒼白虛弱的她，就那樣躺著，呼吸幽微，安靜乖巧的全然不像她。
穩(wěn)婆和楚楚的聲音響在耳邊，謝衍聽不到他們說什么，他只是感覺到有人推搡著他離開。近乎倉促地，他將一個東西塞到了靈徽的手中，聲音顫抖地找不到語調(diào)：“靈徽，東西我給你帶來了，我不要它，要拿也是該你自己拿著。你有那么多的事情還沒有做，那么多心愿都沒有完成……我才不會幫你！”
“靈徽……想想你的阿父！”
“靈徽，只要你挺過去，我就帶你離開，誰都阻擋不了！”
榻上的人動了動手指，臉上帶著幽微的笑意。她……她同意了嗎？
不知不覺，謝衍淚流滿面。帶著滿身的鮮血，謝衍就坐在了廊下的臺階上，前所未有的狼狽頹然。
雪緩緩地落，積在梧桐樹的枯枝上，很快就壓斷了其中的幾根。世界那樣安靜，仿佛一切都停止了下來，世界又那般嘈雜，讓他心亂如麻。
謝衍以前不明白，他的阿母為什么篤信佛法，整日里跪在蒲團(tuán)上，去求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此時此刻，他明白了，他亦想求滿天神佛，求她安然無恙，求她少受苦楚。
所幸，他的乞求很快有了回應(yīng)。
一聲嘹亮的啼哭聲，驚破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雪落得緩了些，不知是不是錯覺，謝衍覺得天邊似乎透出了一絲晨曦的微光。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欣喜地迎接著新生的到來。
“多虧了夫人，若不是夫人醫(yī)術(shù)了得，今日恐怕……”穩(wěn)婆的聲音沙啞里帶著慶幸，一面拭著額上的汗，一面說道。
“什么夫人，這是貴嬪娘娘！”楚楚帶來的侍婢茯苓傲氣地說，但手上的動作卻利索，幾下便將方子謄好，交到了玉笛手中，“趕緊去備藥，給夫人熬好后，一日三次按時服下�！�
聽她這樣說，仆婢們拘謹(jǐn)著不知該不該行禮，反而楚楚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你們留下服侍好女君，我去看看謝將軍�！�
不用看都知道謝衍會焦急到什么程度。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冒著皇帝的怒火，從宮中帶走一個嬪妃，陪著他疾馳千里，冒著風(fēng)雪和饑餓，卻始終一句怨言都沒有，一句苦都不提。
當(dāng)年只看到了他的單純熱忱，如今卻知，他如此有情有義。
楚楚一出門，就差點撞上了門口的謝衍，他搓著手，一張臉凍得通紅，但目光灼灼，寫滿焦急。
楚楚笑著看著他，語調(diào)溫柔又沉緩：“放心吧，母女平安。”
那一刻，她分明看到謝衍簌簌落下的淚水。
心上那根弦繃得太緊，驟然松下來時，反而不知道該做什么。謝衍抬手輕咳一聲，將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收了收。
“女兒好，若是像了她的阿母，不知道多好看�！敝x衍望著屋中，低聲道。
“是啊，一看就是個漂亮的小女郎。”楚楚笑了笑，又對謝衍道，“你要進(jìn)去看一眼嗎？”
謝衍卻搖頭拒絕：“我一身都是寒氣，不方便進(jìn)去。而且靈徽也受了累，讓她好好休息吧�！�
說罷，又對庚寅道：“先將帶來的東西都分給大家，今日所有人皆有大功，待回到建康，我必重賞�！�
聽到此言，進(jìn)進(jìn)出出的奴婢皆露出喜色，只有楚楚沉默又擔(dān)憂的看著謝衍，問：“將軍當(dāng)真做好決定要帶靈徽回去嗎？”
謝衍點頭：“自然，來此之前我已向陛下說明，怎會食言。”
楚楚卻并不如他般樂觀：“雖說陛下同意復(fù)女君之位，但將軍當(dāng)知你與她之間阻礙重重。且不說謝家同意不同意她入門，你將如何解釋孩子的事情，就說趙都督，他也不會同意你將女君和孩子一并帶走。”
“謝家……我自是有辦法的，我阿母并非不通情之人，我如今也非受門第蔭蔽之人，我娶什么人，不需要爭取任何人同意�！彼[了瞇眼眸，未曾好好休息，雙目有些疲憊，“至于趙都督……他自有榮耀滿身，怎么會在意一個小女子的去留。”
“誰說我不在意？”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玄色大氅裹著一個高大修長的身軀疾步到了庭中，卷起飛雪一片。
風(fēng)帽落下，那張臉亦如往昔，英俊卻冷肅。
“不知謝將軍到此，卻是趙某失禮了，結(jié)綠，請將軍先去休息吧�！壁w纓斂起情緒，冷聲吩咐道，言語中并無太多破綻。
謝衍拱手，行禮如儀：“楚王殿下�！�
但卻并不依言移步，只是淡聲道：“靈徽生產(chǎn)艱難兇險，此時尚未清醒，我怎會放心�！�
這句話卻是激怒了趙纓，他望向謝衍的眼神如此間風(fēng)雪，冰冷又凌厲：“我家夫人生產(chǎn)，自有我關(guān)心愛護(hù)，將軍在此怕是于禮不合吧�！�
謝衍神色卻無半分退讓之意，反而帶了淺淺的嘲諷：“在下不該在此處，可是該在此處的人又去了哪里？人人皆知婦人生產(chǎn)兇險，何況靈徽本就身體孱弱，我若不來此，指望誰照顧她�！�
趙纓不悅之意更深，臉色愈發(fā)難看。
他聽到靈徽生產(chǎn)的消息已是午后，不顧賓客慶賀，連宮中前來宣旨的黃門都交給純鈞去應(yīng)付，匆匆就往愉園趕。
一路風(fēng)雪交加，馬蹄滑動難行，他心里著急，后半程干脆棄了馬，徒步上山而來。
誰知好容易趕到，已聽到孩童的啼哭聲。
很多時候人之所以動怒，不是氣別人，而是氣自己。靈徽心存怨恨也好，不愿見他也罷，他都舍不得離開她半步，何況是她產(chǎn)子這樣大的事情。
偏偏，別人能趕到，而他卻錯過。
這個人還是謝衍。
內(nèi)心的悔恨和恐慌如澎湃江水，在胸口激烈翻涌，掀起亂石無數(shù)。他比任何人都怕失去，因為比起謝衍，他有的東西那樣少，一路走來歷盡艱辛，不奢求別人明了，只想靈徽能懂。
可她不會懂。
“將軍是簪纓世家出身，最知禮通達(dá)，沒有道闖入別人家里，嚷著要照顧別人家的妻兒。這事情傳出去，只會讓將軍清譽(yù)蒙塵，到時本王又該如何向你謝家交待�！壁w纓涼著聲音又道。
他的語氣高傲又輕慢，睥睨著謝衍的眼神，如同看待一個孩童。
然而他卻忘了，眼前這個人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無用紈绔，他與自己一樣，有勇有謀，沉穩(wěn)練達(dá)。
既然能來這里，敢和他相持，憑得可不是一腔熱血。
“楚王殿下一口一個妻兒，卻不知有何憑據(j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賜婚之旨……哪怕是婚書，總該有一個吧？莫不是欺凌孤女，連個名分都沒給她吧�！�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牽絆
他們之間的情意，不……
靈徽醒來時，
渾身無力，頭暈?zāi)X脹，仿佛死過了一次，
周遭一切都恍惚又陌生。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然而那里雖然還在微微發(fā)脹，但卻明顯干癟了下來。她不由打了個機(jī)靈，又激起了一身的冷汗。
溫?zé)岬呐磷痈苍诹祟~上，
替她輕柔擦拭，
入目卻是楚楚的臉。
“放心，
孩子被乳母抱走了，一個很健康的小女郎�！背娝齻}皇環(huán)顧著，
出聲安慰道。
一個小女郎……
靈徽不由松了口氣，
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我想看看她。”
“不行，”楚楚還和以前一樣，
認(rèn)真地近乎執(zhí)拗，“你先好好休息，
恢復(fù)了氣力再說�！�
難得，靈徽乖順地點了頭，
緩緩闔上了眼睛。也許心里不踏實，半晌后她又睜開了眼睛，
握了握楚楚的手：“你如何來了？聽說你已經(jīng)是貴嬪之尊，怎么還能到這里來……”
她彎了彎唇角，
笑得寂寥：“想必我又發(fā)了夢……”
她以前很少有這樣灰心喪氣的時候，
在建康時，哪怕看著清冷，內(nèi)里也藏著勃勃生機(jī)。那份堅韌讓她無論遇到什么困境，總是從容而鎮(zhèn)定�？墒乾F(xiàn)在，
她卻像是一具被抽干了魂靈的軀體，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羽化而去。
楚楚看得心酸，反握住靈徽的手：“哪里是夢，女君看看，我與過去變化大不大？”
靈徽緩緩睜開雙眸，打量了幾眼，無聲地笑了：“我以為你會滿頭珠翠，貴不可言。怎會形容狼狽至此�！�
“自然是因為女君��！今日若沒有我在，你可知道有多危險……之前便同你說了，你的體質(zhì)暫時還不適合懷孕，你怎么就不聽呢？”楚楚語氣里帶著責(zé)備，她無力與趙纓爭執(zhí)，只能埋怨靈徽。
靈徽知道她的意思，不以為忤，也沒有將事情推到任何人身上，只是輕輕道：“我太寂寞，有個孩子陪著也好，不然像個孤魂野鬼�！�
“女君不許說這樣喪氣的話。”站在身邊半天沒有開口的婉兒，聽到此言，卻是紅了眼圈，哽咽道，“現(xiàn)在好容易母女平安，可千萬不要再嚇唬我們了�！�
她們不說，靈徽也知道自己是從鬼門關(guān)里轉(zhuǎn)了一遭的人。那會兒疼得厲害時，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阿父和阿母。他們憐惜自己太孤單，說好了要帶著她一起回家的。
可她還是醒來了，天厭地棄，連地府都不肯收。
“好�！彼钌詈粑种浦劭衾锏臏I，伸手想要扯一扯被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拽動錦被的力氣也沒有。于是又頹然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