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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又下雨咯�!蹦显阱渡焓纸幼∫坏嗡�,順著紋路滑向掌心。

    壓根不在意電話另一邊在說什么,他愉快地瞇起眼睛,形同貪涼的小狗趴在欄桿邊,伸出腦袋淋一會兒雨,再收回來。

    抖抖毛,濺開一地水花。

    與此同時,一樓教室,老舊的電風扇與燥熱的氣流一同凝滯。

    月亮消失了,因而視覺也跟著失靈,什么都看不到。崔真真能感覺到無數(shù)只手在身上亂摸,那些朦朧、骯臟、齷齪淫邪的臉不斷交錯

    放大,喉嚨里濃重的血腥氣。

    她厭煩地嘖了一聲。

    可以收網(wǎng)了。

    完美演繹逆來順受者,始終不反抗的演員忽然亮出匕首,閃著銀光,快進快出。

    不知誰嗷叫一聲,他們猝不及防,聽到她說:“叫裴野過來,我有話跟他說�!�

    西八,臭娘們,竟然藏了一手!男生們咬牙切齒,偏畏懼她的刀。

    光線太暗了,不敢保證能搶走,萬一被誤傷怎么辦?割了鼻子耳朵怎么辦?

    所以不敢向前,扯嗓子大喊:“你以為你是誰?裴學長說了讓我們好好教訓你,怎么可能再去打擾他?”

    “我只知道他家境很好,人品很爛,不管今晚出什么事,擔責的人是你們。你問他,十二年前,新世界商場,還記得那場火災(zāi)嗎?”

    “一句話而已,他會來的�!�

    她說得篤定輕蔑。

    房間內(nèi)一片漆黑,所有事物皆蟄伏陰暗之中。許是雨的緣故,幾人莫名哆嗦,心想確實是這個理。

    裴野怎樣都行,他的身上絕不會出現(xiàn)一絲污點,真出事被犧牲掉的只有他們,用來換取生意資源,到時候享福的又不是他們。

    況且對方喜怒無常,一會兒讓他們綁人嚇唬幾下就行,一會兒又說拖到?jīng)]人的地方隨便弄,保險起見……

    “你們看著他,我走一趟!”

    反正就在樓上,一個男生奪門而去。

    其余幾人半信半疑,不肯助長臭婊子的氣焰,尤其那個被扎了大腿的男生惡騰騰威脅道:“別太得意,賤女人,要是裴野不來,你死定了。”

    崔真真撥弄著衣服笑:“要賭嗎?死的人是你�!�

    她好像突然放松下來了,露出真面目。

    尾音如蝎子尾巴般勾揚,輕佻從容的姿態(tài)與先前截然不同,難道都是裝的嗎?瘋子�。�

    不好的念頭漸濃,出乎絕大多數(shù)人的意料,不到五分鐘間隙,裴野真的來了。

    而且是跑著來的。

    咣當一聲砸開門,他與光一并降臨。

    崔真真一動不動坐在原地,雙手抱著膝蓋,緩緩掀起眼簾。

    用潮濕的睫毛、輕顫的哭腔,只說了一句話:“裴野,我只是想問你……”

    “就算是以前救過你的人,因為生病才發(fā)胖,你……也會這樣對她嗎?”

    電光石火之間,天邊閃電劈下,照得世間亮如白晝。

    裴野的頭腦一片空白。

    嫉妒

    她和雨夜融為一體,像被遺棄的行李,伏在角落。

    十點半,李允熙、周淮宇趕到校門口,恰好撞見狼狽不已的崔真真。

    她垂著頭,渾身濕透。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青紫,舊的傷痕撕開,血水經(jīng)過稀釋,蜿蜒著流下來。

    “真真!真真!”李允熙飛跑上前,撫開頭發(fā),很輕地搭住肩膀。

    她沒反應(yīng)。

    濃密的眼睫垂落下斑駁的光點,看上去像死了一樣,幸好還有呼吸。

    額頭好燙,肯定發(fā)燒了。

    身上沒有特別嚴重的外傷,衣服、拉鏈都齊全。李允熙大大松了一口氣,脫下衣服給她罩上,轉(zhuǎn)頭說:“我們得去醫(yī)院。”

    周淮宇:。

    瓢潑雨夜,他們只有一把傘,周淮宇俯身背起崔真真,一步一步踩得極穩(wěn)。

    李允熙小聲打噴嚏,一邊在后面抬著手臂幫她們撐傘,一邊低頭抹眼睛,打開手機地圖,查找最近的醫(yī)院。

    “這里叫不到出租車!”圣格蘭嚴禁附近�?繜o關(guān)車輛及移動攤車。

    李允熙大聲道:“我們先去診所吧!直走一公里,紅路燈右拐,淮宇哥哥可以嗎?”

    “……”

    冰涼的雨滴順著傘架不斷墜向后頸,與之形成對比的是那個人的體溫,鮮活滾燙,讓人想到撲火死去的蛾,尸體燃燒,緊緊貼著側(cè)脖。

    沒說雨傘只遮住崔真真一個人的事實,周淮宇提了提手臂,默然往前走。

    就在這時,崔真真醒了。

    “去恩平�!�

    她咕噥著,聲音比蚊子腿細。

    周淮宇不是很想理,假裝沒聽到。不料對方迅速屈起手指,用指甲重重刮了他兩道。

    真不知道該夸她到這時候還有力氣撓人,還是該笑話她在有錢人面前唯唯諾諾、只敢對同樣匱乏的窮鬼們擺臉色更好。

    周淮宇:“再亂動我就松手了�!�

    “恩平醫(yī)院�!�

    她柔軟的嘴唇若有似無擦過耳尖。

    “太遠�!敝芑从罨兀骸澳阕约鹤�。”

    他不打算做好人到底,她也不稀罕。哪怕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她照樣撲抓,掙扎,就差張嘴咬他一塊肉,逼他立刻放她下來。

    就沒見過這么逞強的人。

    周淮宇皺眉,李允熙眼睛一亮:“真真,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有哪里疼嗎?你說……恩平醫(yī)院?距離4.7公里……”

    看著地圖顯示的路線,她表情為難:“會不會太遠了呀?我們先去近的地方,不行再去那邊好嗎?”

    “現(xiàn)在就去�!�

    崔真真半閉著眼,松散的頭發(fā)化作玫瑰枝蔓,從她身上垂到周淮宇的皮膚上。神態(tài)虛弱至極,咬字清晰、堅定得驚人:“我媽媽在那里,我必須去�!�

    *

    崔真真的媽媽在恩平,乍一聽,周淮宇、李允熙以為她媽媽新?lián)Q了工作,或是在那里做夜間醫(yī)護的活計。

    誰知打車到醫(yī)院,扶著跌跌撞撞的崔真真跑到咨詢臺一問,才得知崔媽媽出了車禍,腹部被一條手臂粗的鋼筋插穿,至今仍在緊急搶救,生死未卜。

    “真真……”

    自己被綁架,相依為命的媽媽又遇生命危險……李允熙喉道結(jié)網(wǎng),張嘴說不出安慰的話,居然哭得比當事人兇猛。

    “要先繳費嗎?我?guī)уX了�!焙鲆暟准埌悴灰娧哪�,崔真真倒挺冷靜。

    抿唇從斜跨包里拿出一疊又一疊五萬元韓幣,要求調(diào)用最專業(yè)的醫(yī)生、最好的器械和藥物。以及手術(shù)結(jié)束后,給她媽媽安排朝陽的單人病房。

    論壇多說崔真真表面替裴野跑腿,被使喚得團團轉(zhuǎn),實際從中撈走不少油水,三天兩頭去教師辦公室索要賠償。

    見她眼皮抬都不抬掏出這么多現(xiàn)金,周淮宇眸色暗了些,一抹懷疑劃過眼底。

    天真或者深沉,滿腹算計。

    虛榮還是機敏,懂得善用機會。

    他忽然有點看不明白了,崔真真,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突發(fā)性手術(shù)補一下簽名,費用要去窗口哦。”值班護士指明方向。

    崔真真高燒39.2度有待處理,李允熙哭到打嗝,繳費的事只能交給周淮宇代勞。

    所幸他熟悉這個,徑直走向收費部。

    兩個女生結(jié)伴去打點滴。

    深夜,輸液室寂靜非常,電視機放映著最近大勢的《暗黑榮耀》。

    沒由來的針對、打壓,簡直跟現(xiàn)實重合,韓國數(shù)這點最讓人絕望。涉及財閥、霸凌的題材成千上萬,每年都有影視劇播出,然而罪惡就擺在那里,無法撼動分毫。

    李允熙找到遙控器,想換臺,意外發(fā)現(xiàn)崔真真看得很認真。

    請幫我試試卷發(fā)棒的溫度吧。東恩啊,幫我看一下它熱了沒有。惡魔披著美麗的皮囊拋下陷阱,帶著笑容,雙眼明亮,將可怕的東西摁上身體。

    真真,你也經(jīng)歷過這些嗎?

    她不敢問。

    “真真,你怎么會隨身帶那么多錢�。俊彼茏龅闹挥邪言掝}轉(zhuǎn)移,從傷痛、瘡疤上挪開,假裝它們不存在。

    “我們打算搬家�!�

    謊言。

    假如把崔真真拆分,搞不好百分之八十都由謊言組成,剩下自私、自我、自傲、自卑,混沌成一鍋,崔真真毫無負擔。

    真相是劇情發(fā)生變動,系統(tǒng)們達成協(xié)議,確認她脫險后才告知媽媽的事。

    是洪明洞派出所所長干的,與裴野、宋遲然、高鎮(zhèn)浩、南在宥無關(guān),卻又與他們緊密相連,因她而起。

    過分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將付出代價,昔日教導(dǎo)主任的告誡得到證實,可崔真真從不往后看。

    “李允熙,你怕疼么?”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電視,輪到她提問。

    李允熙連忙點頭:“我的話,連打針都忍不住掉眼淚。所以爸爸媽媽經(jīng)常說我忍痛無能,從小摔一跤就能哭好久�!�

    那么,被扇巴掌、被踹肚子、被掐脖子,被摁著頭撞墻,被煙蒂和打火機燒灼手指,剪刀翹起腳

    趾甲蓋,拳頭擊打胸部,對你而言,一定是非常、非常難以忍受的痛吧?

    “如果。”崔真真說:“我說如果,有人替你承受痛苦,代價是取代你,拿走你能夠收獲的果實,你覺得怎樣呢?”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并沒有丁點怪色。

    她就那樣靠在躺椅里,墨黑的頭發(fā),墨黑的眼睛,仿若黑暗的化身,整個人皆是流動的黑色,極夜的具象。

    她是什么意思呢?李允熙摸不太準,憑直覺反問:“替我痛苦……具體指什么呀?”

    “到那個程度�!�

    她指屏幕。東恩在雪地中哭嚎打滾。

    “到我這種程度�!彼鹑箶[,雪白的大腿內(nèi)側(cè)有著與東恩如出一轍的猙獰燙傷。

    怎么可以連這種地方都——!

    李允熙捂住嘴巴,眼睛又紅了,哽咽回答:“如果……如果是到這種程度,我希望……什么東西都好,如果能讓她稍微感覺好一點,拜托她全部……拿走吧�!�

    “如果還有什么是她想要的,我沒有的,希望她也能告訴我……沒法用嘴巴說出來,就用文字和信息告訴我吧,我一定會努力得到的,然后,雙手并用送給她。”

    少女紅眼揚起笑容,笑得令人動容。

    崔真真反射性錯開眼神。

    善良,誠實,勇敢,堅強,女主角必備的特質(zhì),李允熙有,她都沒有。

    她是小偷,卑鄙而狡猾,趁主人家不知情時偷走一切,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可能再還回去。

    面對李允熙緊張地詢問:“我知道你想要保護我,所以故意不在學校理我。不過真真啊,該不會……其實你有點討厭我吧?會很煩我總是糾纏你嗎?”

    她沒有說。她什么都沒有說。

    李允熙,我不討厭你。

    只是嫉妒你。

    愛你的爸媽,熱乎的飯菜,明朗的個性,自然的笑容,永遠像小白兔一樣惹人喜愛。用羨慕,已經(jīng)無法形容我強烈到扭曲的心情。

    我嫉妒你。

    火焰

    半小時后,崔明珠手術(shù)成功,轉(zhuǎn)入重癥監(jiān)護室。

    監(jiān)護室不能進人,考慮到今晚的沖擊,李允熙想陪崔真真度過,被回絕了。

    “可你一個人……”

    “沒事。”

    “那我?guī)湍愀蠋熣埣�?�?br />
    “不用�!�

    拒絕二連。

    “明早要上學,你們打車回去,要是餓就吃夜宵�!�

    李允熙、周淮宇家住很遠,夜里公車少,危險系數(shù)大,不如打車方便省事。

    知道他們沒錢,崔真真翻包一人給五萬韓幣,發(fā)覺前者情緒低落,便多說幾句:“我今晚留醫(yī)院,看情況要不要請假。這種事沒必要鬧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免得被人再下黑手。

    李允熙聽了覺得她好理智!好堅強!確實,崔媽媽仍在危險期,萬一學校那伙人跑到醫(yī)院找麻煩,那就太糟糕了。

    “好。要是你請假,我就做兩份筆記,把老師上課說的內(nèi)容都記下來再給你。”

    據(jù)統(tǒng)計,從小學開始,韓國學生人均兩個以上補習班。所謂共i產(chǎn)主義國家相對平衡的學習資源,對她們而言是不敢奢望的夢。

    李允熙成績好,崔真真模棱兩可地應(yīng)一聲,沒再推拒。

    “走廊不能打地鋪,想休息得好一點可以找值班護士‘租’一張空病床�!�

    “恩平營養(yǎng)餐不錯,只是貴。請護工可以找附近住民,一般沒證但有經(jīng)驗,收費合理。”

    周淮宇側(cè)著身沒看她,語氣疏冷卻給出最為實用的建議。

    “知道了�!�

    崔真真斂下眼睫,極輕道:“謝謝�!�

    “你自己注意安全哦,注意保暖!千萬不要感冒,不要生病哦……”李允熙一再揮手,一步三回頭,和周淮宇并肩離開。

    長長的過道作背景,崔真真停在原地看他們,仿佛在看兩只狼狽的小狗。毛發(fā)粗糙潦草,濕答答,無家可歸,因此只能抱成一團汲取溫度,好挨過寒冷的季節(jié)。

    加上她,流浪狗有三只才對。

    可她不會跟他們歸類到一起。

    她不喜歡不排斥李允熙,依然不打算與她走太近。

    她討厭周淮宇,厭惡他骨子里的傲慢,自視甚高的審判。她討厭他,卻對他道謝,只因為他是男配之一,將來興許用得到。

    既然決定走一條少有人走的路,明知艱難,卻依然要走下去,你就必須抓住一切資源,利用一切機會,頭也不回地往上爬。

    順便拍幾張照以備不時之需。這一晚,崔真真裹著臟污的夏季校服,傷痕累累的身體,蜷縮在離媽媽僅有幾米距離的冷硬長椅里,睡得格外安穩(wěn)。

    窗外狂風驟雨,她知道,她把棋盤操控得很好,每一步走得恰如其分。

    盡管沒有人夸她,沒有人會對她笑,擁抱她,鼓勵她,溫柔或驕傲的說你真不錯,真真好棒。

    沒有關(guān)系,接下來便是驗收成果的時間。

    城市的另一角,裴野正深陷夢中。

    “著火了!著火了!快跑�。 �

    “等等我,啊——!”

    突然涌入的強光刺得他無法睜眼,他能感覺到,紛亂的喧鬧,哭嚎,黑煙滾滾彌漫,周圍目之所及的一切,木材、

    櫥窗、模特、海報皆在燃燒。所有人都在跑。

    他也跟著跑起來。

    大口大口呼吸著,煙塵熏染他的喉嚨,火星迸濺臉龐。

    救命!救救我!拉我一把!

    我女兒還在里面,誰來……誰能幫幫我?拜托……走開!死老太婆別西八地擋路!哇……奶奶……嗚哇哇哇奶奶……

    尖叫聲不絕于耳,跑著跑著,一雙手推上后背:“滾吧你,礙事的東西!”

    他跌坐在樓梯邊,被來往人群踩了一腳又一腳,小腿痛得好像斷掉。重新爬起來時,沒有為什么,總之能隱約望見旋轉(zhuǎn)樓梯的最下端,那道比普通人寬兩倍的肥碩身影大力推搡旁人,自顧自沖出商場。

    鮮紅的萬物,折斷的宣傳牌,一縷縷熱氣拂過面龐,一幢幢人影與發(fā)絲從眼前流過。

    世界如陀螺般拼命旋轉(zhuǎn)起來,混亂間,獨有他被遺忘在中心,變成定點,茫然而又遲鈍地駐足原地,聽見懸掛在頂樓的周年慶幅燃燒殆盡、墜裂的聲響。

    火,是邪惡的,危險的,無法掌控的東西。

    “普羅米修斯從眾神那里竊取了火種并將其送給了人類,為此,他被鎖到巖石上,受到了永世的折磨�!�

    古希臘神話如是說。

    他的父親葬身火海。

    “你就不能有點傲氣嗎?尊嚴都到哪去了?像條喪家犬似的任人嘲諷,受盡羞辱,這就是你所謂的藝術(shù)?李道元,你爸媽重病的時候,難道是藝術(shù)讓他們活下來的嗎?!”

    “除了荷爾蒙作祟,一時被激素蒙蔽才選中你這種貨色做丈夫,甚至為此生下孩子。我找不到其他理由解釋這些年的荒廢!”

    “是我的失誤,誤以為感情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險些失去繼承權(quán),好在本該屬于我的東西都已回歸。至于你,李道元,活著也好,死了也好,與我無關(guān)�!�

    時間化作一條綢帶,悄然拉長、延伸、撕扯變形。

    從歇斯底里的爭吵到冷漠無波的舍棄,裴野記憶里有關(guān)父親的最后一幕,是他把一半烈酒灌入喉嚨,一半潑灑地上。

    然后在烈火包圍的鄉(xiāng)村木屋中高舉畫筆、手舞足蹈、放聲歌唱直至死亡。

    ——本世紀全韓國最癲狂的行為藝術(shù)家,著名財團yk入贅女婿。

    報道這樣形容他,他的前妻僅發(fā)表兩字評價:不熟

    。即便葬禮都不屑出席。

    裴野沒能繼承到生父的一丁點藝術(shù)細胞,相反,他做事粗暴,缺乏耐心,欣賞不來任何美的形式,單在破壞與毀滅上別具天賦。

    音樂,戲曲,舞蹈,美術(shù)館,通通為他憎恨?偏偏到這一刻生死攸關(guān)的關(guān)頭,感受到周遭炙熱、飛躍的火花,猶如天性覺醒,有一瞬間,他竟覺得它們很自由。

    漫天灰燼,是瘋子在刀尖上壯烈地狂舞。

    假如他也死在這里,他好奇,他想問,他的媽媽會感到難過嗎?

    會后悔那些巴掌、痛斥他是蠢笨無用的累贅,會為他哭嗎?

    如此荒誕的想法出自八歲的裴野,很快,他猜到結(jié)局。

    姐姐會哭,媽媽不會。

    因為裴會長可以表演,擅長偽裝,唯獨不會為沒價值的東西掉淚。

    “喂,別

    發(fā)呆快跑��!”

    稚嫩的童聲打破桎梏,裴野頓然睜眼,進入萬分清晰更繽紛的世界。

    形同一束鋒利的光,劈開黑暗。女孩拉著他跑,腦袋后淺紫色的蝴蝶結(jié)一跳一跳,漾出流動的弧度。

    樓梯,臺階,大火與被壓住燒灼的衣服,萬物皆在倒退,她們不斷前進。

    往前奔跑。

    壓低身體,邁開腿,揚起衣角,不顧一切地飛奔著,仿若掙脫鎖鏈的飛鳥,張大翅膀低低俯沖,在媽媽看來,對爸爸而言,是怯懦逃跑,抑或是挑戰(zhàn)看似絕無可能戰(zhàn)勝的火焰呢?

    他不知道。

    火也不知道,火靜自燃燒。

    關(guān)鍵的是,他們真的跑出來了!

    “少……阿野!阿野!你在哪里?”

    遠處金管家焦急地大喊,裴野下意識拽住女孩:“你去哪?叫什么名字?我很有錢。你救了我,可以去我家拿錢�!�

    她答了什么,他聽不到。

    警笛和喇叭吵得腦殼呱呱疼,前方火光沖天,巨大的商場轟然頹萎。

    女孩轉(zhuǎn)頭,蒙了一層紗,眉目、表情怎樣都看不清。裴野努力瞪大眼,視野明滅閃爍,只記住一頭短發(fā)。她的斜挎包上,趴著一個很笨很傻的小棕熊掛件。

    “再見!”女孩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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