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臨危不亂,
見到生人,還能鎮(zhèn)定自若,泰然行禮,
堂上的婦人目光詫異地挑了挑眉。
王夫人先笑道:“你別嚇著人家孩子�!�
她目光轉(zhuǎn)向葉秋水,
說:“這是鹽科齊老爺?shù)姆蛉�,是我的手帕交�!?br />
葉秋水甜甜朝婦人笑了一下。
說起來意,
她眼里又突然顯出幾分為難,
“早知還有一位夫人在,我應(yīng)該多準(zhǔn)備一些薔薇花露�!�
婦人疑道:“薔薇花露?”
王夫人向她介紹,
“你不知這丫頭多機(jī)靈,她在香鋪?zhàn)鰧W(xué)徒,會一手制香的好技藝,芃芃過來,給我瞧瞧是什么好東西�!�
葉秋水走上前,將準(zhǔn)備好的香料遞給王夫人,“曲州蚊蟲多,將這個滴在衣服上可以驅(qū)蚊�!�
王夫人打開聞了聞,笑:“味道很是清怡�!�
那位年輕的婦人也偏頭過來打量,“是好聞。”
“你年紀(jì)輕輕,手藝倒是學(xué)得很精�!�
葉秋水答:“不管學(xué)什么都要學(xué)精了才能有出息�!�
婦人頷首,“是這樣不假。”
“夫人若喜歡,趕明兒我也送一個給夫人。”
婦人笑了笑,“好啊�!�
葉秋水見兩位夫人喜歡,突然眨了眨眼睛,雙眸一下子就霧蒙蒙了,她可憐巴巴道:“不過……夫人,這次之后,芃芃不能再來給您送香了。”
“哎喲,這是怎么了?”
王夫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團(tuán)扇,招她上前。
“夫人,我如今已經(jīng)不在寶和香鋪了�!�
“怎么回事?”
葉秋水眉眼低垂,聲音委屈,“二當(dāng)家嫌我笨手笨腳,三日前給我結(jié)清了工錢,讓我以后不用再去了。”
“哪里笨手笨腳了,簡直胡說八道�!蓖醴蛉顺饬艘宦暎行┎粣�,“你是胡娘子帶回來的人,他怎能趕你離去?”
話音落下,葉秋水便哽咽道:“夫人,胡娘子不在了……”
王夫人怔然,“不在了?”
她前些日子回了娘家,未曾聽說近來的傳聞。
一旁的婆子提醒道:“娘子,寶和香鋪的胡大當(dāng)家出海經(jīng)商,多月未歸,外頭說是船沉了,人也找不到,周二當(dāng)家如今接管了鋪?zhàn)��!?br />
王夫人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詫異不已,“人沒了?”
葉秋水吸了吸鼻子,“二當(dāng)家是這么說的�!�
“夫人�!彼蝗还蛳聛恚鲱^懇求道:“我知道您見識多,門路廣,胡娘子音訊全無,大家都說她死了,可我不信,二當(dāng)家趁人之危,霸占了她的家業(yè),我實(shí)在不忍見到胡娘子數(shù)十年心血被人搶走,您仁義心善,可不可以派人幫忙打聽打聽胡娘子的下落�!�
王夫人嚇了一跳,彎腰想要拉起她。
一旁的婦人目光探究,不動聲色,“胡娘子是你何人?”
“不是什么人,她是鋪?zhàn)拥睦蠔|家,我只是學(xué)徒之一。”
婦人神色淡淡,“非親非故,你管他人死活作甚?鋪?zhàn)永飳W(xué)徒那么多,也許她都不記得你是誰?”
“我明白�!比~秋水答道:“只是胡娘子與我有知遇之恩,不是她,也許我現(xiàn)在還在酒肆擦桌子,學(xué)不到技藝�!�
“既然外面的人都說她死了,你小小年紀(jì),你又能做什么?”
葉秋水頓了頓,說:“不管多少,總要盡一份力,至少要見到尸體吧,多打聽打聽,也許就有消息了�!�
婦人不再說話。
王夫人拉住她,“起來起來,這算什么事,哪里用得著磕頭,好好的小娘子,可不能將臉磕壞了�!�
“我們王家門路廣,一會兒我吩咐下去,讓底下的人多打聽打聽,我與胡娘子還算是投緣,你今日就算不求我,我也是要派人去找的�!�
王氏乃曲州大族,族中田畝無數(shù),積富甚多,王夫人為人講究,胡娘子深知她的喜好,不像別的鋪?zhàn)�,表面上笑臉盈盈,背地里說她挑剔,難伺候,王夫人耳目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難為你想到這么多�!�
王夫人拉住葉秋水的手,“你是個好孩子,這些日子,只怕沒多少人還惦記著胡娘子了,這周老二也是個腌臜東西,以往我怎么沒瞧出來,大當(dāng)家的一出事,倒成全他了!”
王夫人最看不慣這種人,恨恨罵道。
“多謝夫人……”
揭過這篇后,王夫人又拉著她說了一會兒話,葉秋水將王夫人哄得笑聲不斷,小姑娘古靈精怪,最重禮儀的王夫人好幾次笑得合不攏嘴。
直到婆子來提醒王夫人該喝藥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讓葉秋水離去,臨走前,還不忘叫丫鬟給她拎了一盒點(diǎn)心。
葉秋水拜別兩位夫人,跟著王府的下人出門。
走到前廳時遇到王夫人的一雙兒女下學(xué)回來,小官人錦衣長靴,小娘子羅裙翩翩,年紀(jì)與葉秋水差不了幾歲,她上身穿著碧綠色繡云紋的短褙子,頸上戴著八寶瓔珞,腕上套著三串銀鐲子,下罩一條碎金合襠白綢褲,挽雙環(huán)髻,用紅絲絳纏發(fā),末尾綴著玉珠,行走時隨風(fēng)輕揚(yáng),叮鈴作響,靈氣逼人。
“阿娘!”
聽到下人傳公子小姐回府,王夫人立刻走出門,遠(yuǎn)遠(yuǎn)的,葉秋水看到王夫人張開手,將一雙兒女摟進(jìn)懷中,神情慈愛。
葉秋水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發(fā),有些羨慕。
她與門房的下人告別,走下臺階,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街巷外的江泠了。
少年兩袖疏朗,站在桂花樹下,一身碎影斑斕錯落。
葉秋水跑上前,“哥哥!”
江泠“嗯”一聲,垂手牽住她。
“哥哥久等了,方才我與王夫人多說了會兒話�!�
她的話很多,一見到他嘴就沒停過,“堂上還有一位娘子,聽說是鹽科齊老爺?shù)姆蛉�,我不認(rèn)識,她看著十分嚴(yán)厲,像是不太好說話,方才可嚇?biāo)牢伊�。�?br />
葉秋水呼出一口氣,“不過還好我沒出糗,嘿嘿�!�
“嗯。”
“哥哥,王夫人還讓丫鬟給我拿了點(diǎn)心,我們回家吃。”
“好�!�
“哥哥,你買書了嗎?”
“沒有�!�
江泠的話一直很少,但句句有回應(yīng)。
人來人往的街上,少年?duì)恐∧镒�,一高一矮,女孩活潑可愛,一路上蹦蹦跳跳,笑個不停,少年卻很少開口,一手拄拐杖,一手牽妹妹,嘴角掛著幾不可察的淺淺微笑。
路上遇到一個首飾攤,上面掛著顏色各異的編織花繩,有的末尾還綴著晶亮的小貝殼,一旁另擺有各類精巧的發(fā)釵簪子。
葉秋水停了下來,目光牢牢黏在上面。
江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八九歲的小姑娘,正是開始愛美的年紀(jì)。
鄰里都說,葉秋水有一頭烏黑漂亮的頭發(fā),隨便編一編也好看,若是再戴點(diǎn)什么發(fā)飾,明眸皓齒,粉雕玉琢,同大富人家嬌養(yǎng)的女兒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桌上也有兩條紅發(fā)帶,繡著金魚紋。
葉秋水不禁想起今日在王府遇到王夫人的兒女,以前娘還在的時候,她也有漂亮的發(fā)帶,也每天纏不一樣的頭發(fā)。
葉秋水伸手摸了摸。
須臾,她移開目光,挽上江泠的手,笑瞇瞇說:“哥哥走吧!外面好熱……我們快回家�!�
“好�!�
江泠回頭,又看了那攤子一眼。
……
家中的錢已經(jīng)不剩多少了,只夠溫飽,葉秋水被寶和香鋪趕出,沒有地方去,只能去找一些小酒館幫忙端盤子,只是這樣太累,江泠還記得,曾經(jīng)葉秋水在朱家酒肆干活,腳上長滿了水泡,一碰就疼。
隔日,江泠獨(dú)自出門,一家一家地詢問書局可需要有人幫忙抄書。
他沒什么別的技能,不比族中其他兄弟會經(jīng)商,會騎射,除了讀書,會寫幾個字外,一無是處。
二房臭名遠(yuǎn)揚(yáng),且江大爺三番五次抹黑江泠名聲,他就算不開口說自己是誰,旁人見到一個面容清秀俊朗的少年拄著拐進(jìn)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只因太“出名”。
從前是萬眾矚目,現(xiàn)在幾乎是人人喊打。
書局都不要他,怕給自家惹腥。
走到哪里都是閉門羹,貪官之子的污名在外,又有一雙不健全的腿,在任何地方都寸步難行。
最后還是一家書局的掌柜點(diǎn)頭,“可以,正好我們店里缺人手,不過江小官人,你只能在后院抄,要是外面的客人見到你,說不定還誤以為我們和二爺以前有什么勾當(dāng)呢,你說是吧�!�
江泠垂著目光,薄唇輕輕抿著,“嗯,我知道�!�
掌柜稀奇地看著他,以前江家二房還沒有落到如今這個田地時,江二爺是縣衙的官老爺,江泠素有才名,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要去京城讀書了。
一年前,江泠也來過這里,掌柜記得這個容貌出眾的少年,那時他還是金尊玉貴的江小官人,在下人的陪同下過來買書,氣質(zhì)清冷,隔幾日就要來一趟,江家出手闊綽,江泠遇到孤本時會眼睛不眨地買下。
如今一日五文錢,大概還比不上從前案上的一滴墨名貴。
掌柜領(lǐng)他進(jìn)屋。
江泠走進(jìn)書局,坐在后院,與正廳由幾道簾子隔開,提筆寫字,一刻不停,入夜才能歇下,每日回家時,手都僵硬得無法屈伸,酸痛難忍。
一連半旬,江泠早出晚歸。
夏末的某一日,葉秋水睡醒后在枕邊發(fā)現(xiàn)一條新的紅發(fā)帶,繡著金魚紋。
第42章
“是給喜歡的小娘子買的吧�!�
家中不會好端端地出現(xiàn)這個,
聯(lián)想起江泠近來的早出晚歸,葉秋水拿起那條發(fā)帶,跑到正在劈柴的江泠面前。
他肩上系著攀膊,
束起頭發(fā),
動作流利,一開始的時候江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是個十分清瘦柔弱的小郎君,
如今什么活都做得來,他學(xué)東西認(rèn)真,又能細(xì)心鉆研,
光是怎么劈柴,用什么力道,什么角度,
木柴的厚度怎么取舍更易燃燒,江泠便動筆計(jì)算了好幾張紙。
“哥哥,
這個是你買的嗎?”
葉秋水從屋中跑出來,
眼睛明亮。
江泠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葉秋水笑起來,
愛惜地拿在手中,
看了許久,然而,她只是一直看,
并沒有使用,
片刻后,抿了抿唇,
低聲道:“哥哥,
你把這個還回去吧�!�
江泠看向她,眸光微頓,
“你不喜歡?”
“喜歡,不過要好多錢的�!�
她先前去問過商販,這樣一條發(fā)帶要許多錢,省下來可以買半斗米,能吃很久。
“那便不還�!�
江泠面無表情,沉聲道:
“喜歡最重要。”
別人有的,他覺得芃芃也該有,而不是只能艷羨,錢可以再賺,他可以每天再多抄兩個時辰的書。
葉秋水眼睛亮了亮,漸漸,眼底的顧慮消散,低頭再次端詳,目光中滿是喜愛。
這么久來,江泠已經(jīng)接受了堆滿柴米油鹽的生活,雖然這與他曾經(jīng)暢享的濟(jì)世經(jīng)邦截然不同,他唯一懊悔的事,是當(dāng)初從江家離開時沒有思謀周全,不然不會讓葉秋水現(xiàn)在為生計(jì)發(fā)愁,想要什么都猶豫許久。
他覺得自己這個兄長做得很失職。
不過看到她喜歡,江泠的嘴角微微翹起來,他放下柴火,轉(zhuǎn)身去廊下凈手,“芃芃,進(jìn)屋,我給你綁頭發(fā)�!�
“好!”
葉秋水連連點(diǎn)頭,笑瞇著眼,兩個人掀簾進(jìn)去,葉秋水在桌前坐下,江泠站到她身后。
少年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撩起妹妹的長發(fā),單看表情,還以為他是在什么解書本上的難題,分外專注。
江泠動作很輕,人又耐心,梳通頭發(fā),指節(jié)張開,將發(fā)帶一圈一圈地纏繞上去,葉秋水心中納罕,江泠扎頭發(fā)的手法與從前很不一樣,他梳的發(fā)髻是新樣式,墜著穗子的綢帶與頭發(fā)編在一起,十分精巧。
“好了�!�
江泠松開手,退后兩步。
小姑娘后腦勺圓滾滾的。
葉秋水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很新奇,她站起來跑到水缸前,低頭。
水面上映著她的臉,葉秋水偏了偏頭,辮子甩了甩,發(fā)尾的穗子輕搖,她唇角揚(yáng)起,左看右看,眼眸清亮,耳后發(fā)髻梳得齊整,整個人看上去俏皮可愛。
葉秋水不停地?fù)u頭,辮子甩來甩去。
“好看!哥哥,你手怎么這么巧呀�!�
葉秋水轉(zhuǎn)而抱住他的胳膊,她仰起臉,笑容甜甜的,眼睛里滿是驚訝與崇拜。
聽到她喜歡,江泠淡淡地笑了一下,別開目光,耳朵有些紅。
江泠去買發(fā)帶時,特意請教了商販,該怎么給女孩編頭發(fā)。
賣絲帶的商販?zhǔn)莻老婦人,見到他來買東西,笑說:“是給喜歡的小娘子買的吧?”
小官人十四五歲的模樣,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老婦人經(jīng)常瞧見少男少女結(jié)伴過來買東西,臉上寫滿青澀。
她難得瞧見這么清秀端正的男孩,在攤子前站了許久,認(rèn)真挑選比對,雖然面無表情,寡言少語,但他挑選首飾時的眼神很不一樣,像是一汪水,柔和安靜。
江泠怔了一下,搖頭,低聲說:“是妹妹�!�
少年嘴里說出“妹妹”這兩個字時,語氣自然而然地溫柔起來,也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我想向您請教請教,該如何給妹妹編頭發(fā)�!�
老婦人輕笑,感慨:“小官人,你對妹妹真用心,是個好哥哥啊,來,老婆子我教你怎么梳頭�!�
江泠學(xué)東西快,發(fā)帶他前兩日就買好了,但他并沒有立刻拿出,夜里趁葉秋水睡著后,攏起她的長發(fā)悄悄練習(xí)幾遍,熟練了才拿出來送給她。
方才聽到她說喜歡,這幾日起早貪黑,抄書抄得胳膊都抬不起來的酸痛都值了。
葉秋水很滿意自己的新模樣,一整個早上,來來回回跑去照了好幾次,越看越喜歡。
她推開門,鄰里出門漿洗衣物的婦人瞧見,眼前一亮,“芃芃,你這辮子真好看!小仙童似的�!�
“我哥哥編的!”
葉秋水晃晃腦袋展示,神色得意。
她不吝于告訴街坊,江泠就是她哥哥,這沒什么好避諱的。
有婦人聽了,低聲念叨,“哎呀,沒想到那個貪官的兒子對她還挺好的呢�!�
走在外面,葉秋水本來還很警惕,怕有壞家伙又沖出來扯亂她的頭發(fā),但一路上都沒有。
那些討厭的男孩都不出來了。
幾日前,幾人如往常一樣在葉家門前蹲守,他們賊兮兮地準(zhǔn)備了好幾團(tuán)爛泥巴,只要葉秋水出來,就丟到她的衣裙上,一定能把她氣哭。
然而門推開,里面出來的卻不是葉秋水,江泠目光冷淡,他掃視幾人,沒有特指誰,話是說給他們所有人聽的,擲地有聲,“我不想將時間浪費(fèi)在與你們爭辯對峙的事情上,話我只說一次,別再讓我知道你們欺負(fù)芃芃,我一無所有,沒什么好怕的,你們最好自己掂量清楚。”
他說話時眸光漆黑,臉色陰沉。
江泠的個子很高,十四歲的少年,身量與骨骼飛快生長,肩背初顯成年男子的寬闊,他雖然清瘦,但氣質(zhì)嚴(yán)肅陰郁,讓人畏懼。
不知道為什么,幾個男孩竟然有些害怕,被他鎮(zhèn)住。
江泠什么也沒有,就只有一個妹妹,他爹是貪官,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為了妹妹,說不定真的有法子弄死他們。
反正他一身殘病,他沒什么怕的。
幾人再也沒有來過,葉秋水梳著漂亮頭發(fā),穿著新裙子,小黃鶯一樣飛出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碰到她都要夸一句。
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我哥哥給我扎的頭發(fā),好看吧”,江泠眸中劃過一抹柔和的的笑意,飛縱即逝。
之后的許多日,江泠依舊每日前往城東抄書,他的字很好,東家見了,要做成刻板,工錢因此又加了不少。
某一日,一個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現(xiàn)在寶和香鋪。
傳說中沉海的胡娘子殺了回來,二當(dāng)家當(dāng)場呆住,腿一軟跌倒在地。
他覬覦胡家基業(yè),與人串通,在胡娘子所乘坐的商船上動手腳,試圖讓她命喪海中,再趁機(jī)霸占寶和香鋪。
但胡娘子大難不死,江四爺帶領(lǐng)的商隊(duì)在小島上發(fā)現(xiàn)了被暹羅人扣下的胡娘子,王家疏通關(guān)系,又出錢將人贖回,胡娘子與寶和香鋪的伙計(jì)搭載江家的商船,顛簸數(shù)日,終于回到曲州。
二當(dāng)家的計(jì)劃敗露,因謀財(cái)害命,被官府帶走。
胡娘子雷厲風(fēng)行地料理完二當(dāng)家,將香鋪又搶了回來,事后不忘感激江家與王家,江四爺名下幾間香鋪生意不景氣,正是半死不活,面臨關(guān)閉的局面,卻因?yàn)榫攘撕镒樱凰龖?yīng)承,會為江家香鋪與貴人牽線。
鋪?zhàn)铀蓝鴱?fù)生,江四爺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只是出了份力,這世上竟有如此劃算的買賣!
江四爺與四夫人一向?qū)ψ约异t腆憨厚又沒出息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可這次救胡娘子的決議是他提出來的,父母接連夸贊,江暉撓撓頭,哂笑。
胡娘子親自前往王家拜謝。
王夫人拉起她,說道:“這事你還得感謝一個人。”
胡娘子疑道:“誰?”
“就是你鋪?zhàn)永锏哪莻丫頭呀,芃芃,是她求到我這里,你音訊全無數(shù)月,鋪?zhàn)永锏娜硕家詾槟悴辉诹耍恍�,說活要見人,死要見63*00
尸,還說‘胡娘子與我有知遇之恩’�!�
王夫人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胡娘子愣住,“我竟全然不知,那孩子也沒同我說一聲�!�
“那你可要好好感激她,小姑娘委屈著呢,你不在,她被周癟三那家伙趕走了�!�
聞言,胡娘子嘆道:“我是小看她了,我知道這孩子機(jī)靈,沒想到還這么有仁義�!�
“是個頂好的孩子啊�!蓖醴蛉苏f:“可以接你的班了�!�
胡娘子笑說:“夫人說得是�!�
二當(dāng)家罪行證據(jù)確鑿,下獄,判流放。
葉秋水聽到消息后拍手叫好。
兄妹倆正從書肆回來,江泠這幾日教葉秋水練字,他用攢下的錢,又當(dāng)?shù)魩妆緯瑤I了一套上好的筆墨,用去好幾兩。
“哥哥,胡娘子回來啦,她沒事,二當(dāng)家竟然是個壞人,哼,我就說嘛,他那么篤定胡娘子不會回來,一定是動了什么手腳!好在惡人有惡報。”
葉秋水出了一口惡氣,下巴揚(yáng)得很高。
江泠靜靜聽她說話,牽著她,怕她蹦蹦跳跳時絆倒。
回到家,院前有人等著。
胡娘子見到兄妹二人回來,上前拉住葉秋水的手,目光中滿是慈愛,誠懇道:“芃芃,你還愿意回寶和香鋪嗎?”
第43章
“二伯娘她嫁人了。”
胡娘子奪回鋪?zhàn)雍螅?br />
請回了許多被二當(dāng)家趕走的伙計(jì),她給每一個人的工錢都翻了倍,葉秋水現(xiàn)在可以賺到比以往多幾倍的錢,
干活都越發(fā)有勁了,
胡娘子將她視為自己的接班人,傾囊相授,走到哪兒談生意都帶著。
葉秋水跟著她耳濡目染,
學(xué)會許多東西。
閑暇之余,葉秋水還會去王府哄王夫人開心,知道她有一雙兒女后,
葉秋水給小官人與小娘子各做了一只香袋。
那位鹽科大人的夫人也常來王府做客。
見得多了,葉秋水知道她姓吳,名靖舒,
出身書香世家,丈夫是一名齊姓御史,
不久前剛被外派到地方任職,
吳娘子隨他一起離京,
任職的州府離曲州近,
吳娘子前來探望故交的王夫人,暫居此處。
吳靖舒為人嚴(yán)厲,不茍言笑,
脾氣古怪,
對人也冷淡,她早年傷過身子,
無法生育,
與齊御史二人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沒有兒女。
她是京城來的貴婦人,
身份貴重,來到曲州,也只與王夫人能說上幾句話,旁人都畏懼她。
聽府中下人交談,吳娘子與齊御史夫妻恩愛,但因?yàn)椴荒苌�,一直遭到婆家刁難,膝下沒有一子半女的確容易受人詬病拿捏。
王夫人曾在交談中提起,勸吳靖舒自宗族中過繼個孩子過來傍身,省得總被刁難。
她這次愿意隨丈夫離開京城,來到這偏僻的地方也是被家中纏怕了,出來散心。
葉秋水給王夫人的兒女送香袋,還給吳靖舒帶了一只,端莊典雅的婦人走在前面,身后響起小姑娘清脆的呼喚。
“娘子等一下。”
吳靖舒回頭,淡淡掃了追上來的葉秋水一眼,朱唇輕啟,“何事?”
“這個送給您�!�
葉秋水笑著遞來一物。
吳靖舒目光下移,小娘子手心躺著一只香袋。
葉秋水雙手托著,將其呈上,說道:“上次來王府時瞧見娘子經(jīng)常擰眉心,眼下也有烏青,我猜測娘子定是突然來到曲州,不適應(yīng)此地氣候,水土不服,連日休息不好所致。這里面我放了沉香木,輔以檀香,還加了榅桲,可祛煩熱,娘子將其懸掛于床邊,也許夜里可以好眠些。”
小娘子穿著鵝黃色的布裙,頰邊垂落紅發(fā)帶,明眸皓齒,說話時仰著頭,笑容滿面,但并無諂媚之色。
吳靖舒來王府做客,只與葉秋水見過幾面,葉秋水來了也多是哄王夫人開心,沒怎么與她接觸過,沒想到小姑娘竟然還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隨夫初來曲州,人生地不熟,只認(rèn)識年輕時在宮中當(dāng)過官的王夫人,吳靖舒身體不好,一年都頭都在吃藥,因?yàn)椴涣?xí)慣這里的水土,昏昏沉沉了許多日,她白日以香粉敷面,不仔細(xì)看,瞧不出臉色的異常。
這丫頭想必是用了心的。
吳靖舒沒有子女,性格又古怪,眉眼兇狠,王夫人的兒女都有些怕她。
她轉(zhuǎn)過身,正對葉秋水,“你不怕我?”
婦人說話時,眉眼還凝著兇厲之色。
葉秋水抿了抿唇,似是沉思,她點(diǎn)頭。
吳靖舒瞇了瞇眼,“既然怕我,還來獻(xiàn)殷勤,不怕得不償失?”
這話包含威懾,膽小些的孩子怕是都要嚇哭了。
但葉秋水卻只是笑了笑,說:“我在寶和香鋪?zhàn)鰧W(xué)徒,制香也是為了練手,我技藝沒有胡娘子那般精深,做出來的東西確實(shí)貽笑大方,不過那又怎樣,我總會成長的。無論夫人喜不喜歡,我都不吃虧,若得夫人賞識,也是我的榮幸,況且,說不定還能賺一筆生意呢,我自己也能有分紅,怎么看都很劃算�!�
她說話直截了當(dāng),沒有忸怩。
吳靖舒眉梢輕挑,因她率真的言語而錯愕,作為身份貴重之人,平日自然飽受敬仰,身邊不乏阿諛奉承之人,那些虛與委蛇的話吳靖舒都聽煩了,這孩子跟過來送東西,未等她張口,吳靖舒就知道她要說什么。
小小年紀(jì),無非是曲意討好,這讓吳靖舒覺得厭煩。
但葉秋水與旁人不同,她不羞于說出自己的目的,討好是真,沒有人不想賺錢,不放過任何機(jī)會向上攀爬,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避諱與羞恥的事情。
吳靖舒回過神,不由失笑。
“難為你有心了�!�
她淡聲說道,伸手接過葉秋水遞來的香袋,把玩打量。
“手倒是挺巧的,這絲線系得也好。”
葉秋水輕輕一笑,“謝娘子夸獎�!�
“好了,我收下了�!�
吳靖舒抬起目光,說道。
葉秋水彎腰拜道,“希望里面的安神香可以幫夫人分憂�!�
吳靖舒轉(zhuǎn)過身,叮囑仆婦回別院后,記得給小娘子抓一把松子糖吃。
……
寶和香鋪的風(fēng)波平息后,葉秋水與江泠的日子過得沒從前那么拮據(jù)了,她經(jīng)常跟著胡娘子出去跑生意,談吐變得越來越好,還經(jīng)常去拜訪王夫人,吳靖舒來王府作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后來則經(jīng)常招葉秋水過去聊天解悶。
江泠依舊在城東替書局抄書,一開始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后來年底恰逢縣試,附近往來學(xué)子眾多,江泠過去的同窗看到他,一開始還不敢相信,神情驚愣,“嘉、嘉玉……”
江泠掀起目光,看了他們一眼。
比起他們的驚詫,江泠則十分平靜,他沒有敘舊的心思,低下頭,繼續(xù)寫字。
幾人低聲交談,相互推擠著離開。
那個被山長當(dāng)做寶貝疙瘩一樣看重的江泠變得十分陌生,衣著寒酸,讓人無法將以前那個矜貴冷俊的小官人與現(xiàn)在這個坐在書肆里的清貧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
從前江泠只是病弱,現(xiàn)在大概因?yàn)樯铣屑移迫送鲋啵氯虜嗤葰埣仓�,抬眸時,他的眉宇間凝著一絲青色,顯得人有些陰郁,比從前更難接近。
同窗們本來還想上去打招呼,看到他這副模樣,又不知該說些什么,眾人緘默不言,想起這陣子正是縣試,明年開春后又是府試,而江泠過去的功名早在他家中出事后就被默認(rèn)不作數(shù)了。
其實(shí)若他想繼續(xù)進(jìn)學(xu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沒有書院敢要他,也沒有人為他擔(dān)保。
幾人買完書,紛紛離去。
入冬了,曲州開始下起小雪,去年這個時候,江泠正在為進(jìn)京讀書的事情做準(zhǔn)備。
傍晚,他寫完字,與掌柜說一聲后出門回家,葉秋水昨日隨胡娘子去泉州談生意了,要好幾日才回來。
從年初開始,江泠沒有與葉秋水分開過這么久。
胡娘子帶她走時,葉秋水很猶豫,她不放心江泠一個人在家,但是又很想出去長見識。
江泠再三保證自己一個人也沒關(guān)系,她才一步三回頭地同胡娘子離開。
其實(shí)也不是沒關(guān)系,夜里身邊沒有人,他睡不著,做飯的時候總習(xí)慣準(zhǔn)備兩份碗筷,從城東回來的路上,看到街邊有賣零嘴的,也會買一份帶回家,推開門看到黑漆漆的院落,才驚覺芃芃并不在。
只有他一個人。
雪地路滑,等江泠回到北坊時,鞋襪已經(jīng)濕透,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瞧見院門前有幾團(tuán)人影,燈火微微,看到江泠出現(xiàn)在巷子口,縮在臺階上的人站起來。
江泠本來以為是葉秋水提前回來了,可待對方站起,身形并不一樣,他眸光又暗了下來。
“三哥!”
江暉招了招手。
書童阿金連忙跑上前,攙扶住江泠。
“你怎么來了?”
江泠問道。
不知道為什么,江暉覺得三哥這話聽著有點(diǎn)莫名的幽怨。
他撓了撓頭,不明所以,“我來給你送節(jié)禮,過幾日就是臘八了�!�
“你家里知道你來這兒嗎?”
江泠推開大門,阿金提著東西先行進(jìn)去,又將油燈點(diǎn)亮。
“不知道,不過我爹娘現(xiàn)在不怎么管我了�!�
江泠側(cè)目看他一眼。
江暉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三哥,我過縣試了。”
他笑容靦腆,“我爹娘總算長了回臉,最近對我的管教也松懈許多�!�
江泠說道:“五郎,恭喜你。”
“嘿嘿。”江暉摸了摸鼻子。
他帶來的節(jié)禮有臘肉,米,夠吃許久。
進(jìn)了屋,江暉四處張望。
這是他第一次來三哥現(xiàn)在住的地方,小得站不下腳,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在江家,最下等的奴婢都住得比這好,但這么一個小小的家,也被收拾得很整潔,堆疊整齊的衣物,擦得锃亮的桌椅,窗前的桌案上,放著幾本書,還有小姑娘才會用的,各式各樣的發(fā)帶,絹花。
江暉有些奇怪地問道:“三哥,那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