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有了錦衣華服的裝飾,讓人一下子認不出來。
四夫人急道:“快去將暉哥兒拽回來!”
丫鬟打聽過了,說:“娘子,城內(nèi)有人牙子流竄,泠哥兒的妹妹被擄走了�!�
四夫人擺手,“我不管是什么,你們先將江暉拉回來,哪能讓他和那種人站在一起,別人不知要怎么議論我們四房!”
她可不想被人說與二房還有什么瓜葛。
婆子們出去叫江暉。
他正在勸說江泠,江泠的腳扭傷了,一瘸一拐,不知道是不是舊疾復發(fā),疼得額頭遍布冷汗。
“三哥,你別著急,我扶你去路邊坐一會兒,我已經(jīng)讓人去找了,肯定能追上的�!�
江暉看見他蒼白的臉色,擔憂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腿傷又復發(fā)了?”
江泠咬著牙,疼得說不出話。
長好的骨頭不知道是不是又受傷了,他眼前發(fā)白,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一張口,聲音都在發(fā)顫。
江暉立刻找人搭把手,把江泠抬進最近的醫(yī)館。
婆子上前拉他,“五郎,娘子讓你快回去。”
江暉抽出手臂,“官府的人還沒來,我不走�!�
大夫上前查看江泠的傷勢,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抖動。
“腳踝扭傷了,咦……小官人的腿,先前傷過?”
“是。”江暉點頭,“我兄長腿骨斷過�!�
大夫眉頭緊鎖,“既然本就有疾,怎么平日也不注意些,方才是不是跑跳了?小官人,你這腿可經(jīng)不起跑來跑去的,骨頭撐不住啊,幸好沒引發(fā)舊疾,只是扭傷,下次可千萬不能這樣,若是斷骨再出問題,這條腿就真的沒用了�!�
“老夫先用藥膏敷在傷處消腫,再開兩幅方子回去喝。最近一個月,別再亂走,好好養(yǎng)傷。”
江暉一句句應下。
“三哥�!�
江暉轉(zhuǎn)頭,看著因痛極而蜷縮的江泠,他垂著眼眸,長長的睫羽被汗水打濕,唇瓣一張一合,聲音微弱。
“芃芃……”
“三哥,你別急,我已經(jīng)讓人報官了。”
江暉抬起頭,拳頭緊握,阿金怎么還不回來!
……
葉秋水再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被捆住了。
周圍一片漆黑,她試圖動了動,繩子絞得很緊。
身旁傳來低低的啜泣聲,葉秋水轉(zhuǎn)過頭,黑暗中,隱隱看到被捆住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其他幾個孩子。
葉秋水壓低聲音問道:“你們也是被擄來的嗎?”
有人點頭,哽咽道:“我吃了一個阿叔給的糖后睡著了,再醒來就在這里,嗚嗚我要爹娘。”
葉秋水了然,看來大家都是與家人走散后被抓來的。
她蛄蛹著站起來,四周黑暗,只有斜上方瀉進來一束光線,她跳過去,踮起腳張望。
這里應當是地窖,是人牙子中轉(zhuǎn)貨物的地方。
窗口太高了,葉秋水夠不到,她只好又慢吞吞挪回來。
不知道在這里被關了多久,葉秋水咬緊唇,哥哥發(fā)現(xiàn)她不見后肯定急死了。
被人牙子擄走,要么被賣進大戶人家為奴為婢,要么被當做牲畜一樣驅(qū)使,日復一日做著苦力活,絲毫沒有為人的尊嚴,葉秋水不想被賣掉,她靠著墻角瑟縮,周圍的啜泣聲感染她,葉秋水也忍不住哭泣起來,她不知道現(xiàn)在是在哪里,會不會已經(jīng)出城了,若是已經(jīng)出城,人牙子一轉(zhuǎn)手,就很難被找到了。
官府的衙役慢吞吞過來,他們并不著急,敷衍了事走了個過場,阿金氣喘吁吁回來,說:“五郎,那賊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沒找到�!�
江暉急得團團轉(zhuǎn),“這可怎么辦呀�!�
“五郎,你快回去吧,娘子氣得砸東西,您再不回家,四爺怕是要帶人過來抓您了�!�
江暉有些為難,他還是很怕父母的。
“那,那……”
醫(yī)館的大夫說道:“小官人放心,病人我們會看著�!�
江暉頷首,起身要出門。
“五弟�!�
江泠突然喊住他,聲音微弱。
他定定看過來,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了,你讓人去寶和香鋪找一下胡娘子,告訴她芃芃被帶走了,還有,我方才想起……”
江泠每開口說一句話,就要緩一緩,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今早我們出門的時候,芃芃拿了錢莊的票據(jù),她存錢的地方是恒通錢莊,我不知道人牙子會不會搶走她的票據(jù)去拿錢,這個錢莊在城東�!�
江暉愣愣地聽著,須臾,反應過來,重重點頭,“我知道了!”
只要賊人憑票據(jù)去拿錢,就可以抓住他。
第47章
“我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正是臘月,
地窖里陰冷無比,寒風從頭頂?shù)奶齑肮嗳�,幾人慢慢挪到一起�?br />
瑟縮著發(fā)抖,
相互取暖,從葉秋水睜眼開始,耳邊的哭聲就沒停過,
一直到半夜,大家哭累了,也認命了。
葉秋水肚子很餓,
人在未知的黑暗中恐懼被無限放大,她靠著墻壁,不知道被關了多久,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輕響,有說話聲傳來,
地窖的窗戶被人掀開,
幾個孩子立刻驚醒,
哭得臟兮兮的小臉上寫滿恐懼。
兩個男人順著梯子爬下來。
葉秋水警惕地望過去,
先下來的是擄走她的人,手臂粗壯,面容兇狠,
另一個體型瘦小,
唯唯諾諾。
“賬都算不好!我告訴你有幾個小崽子都是我弄回來的,錢都算我的,
你別以為你會寫幾個字你就了不起!”
被罵的那個矮個子漲紅著臉,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試圖反駁,
但險些被打。
葉秋水坐在角落里窺視,猜測這兩個賊人因為分贓款而產(chǎn)生分歧,高個子的那個應當是主謀。
他大步跨過來,幾個孩子嚇得直發(fā)抖,有人忍不住哭出聲,男人沒什么耐心,誰哭就一個巴掌扇過去,抓住頭發(fā),清點人頭,估計價格。
男孩子多是賣去礦場做苦力,女孩子賣去做奴婢,若長得好看,那就更值錢了。
葉秋水被提起來,捏住臉,男人左看右看,小娘子唇紅齒白,梳著垂掛髻,兩邊各系著一條紅色絲絳,雖然打扮并不富貴,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家里千恩萬寵的寶珠。
高個子男人扯起嘴角,嬉笑,“賣去達官貴人家,可值不少錢�!�
葉秋水別開頭。
男人哼一聲。
旁邊有一個男孩,瘦骨嶙峋,似乎還有些病,驚嚇過度,喘息不停,臉都開始發(fā)青。
男人見了,頓時橫眉怒目,扭頭吼道:“這樣的你弄回來做什么?不值錢!”
不遠處,被他訓斥的同伙縮著肩膀,一聲不吭。
可男人依舊不依不饒,走過去,指著他的鼻子,罵得很難聽,唾沫橫飛,“沒用,拐個孩子都不會,你自己是個賠錢貨,你還凈弄這些賠錢貨回來。”
他說話毫不留情,將另一個罵得無地自容,下巴幾乎要戳到胸口,好幾次被他推搡得摔倒。
葉秋水小心翼翼地蹭過去,擋在那個被罵的小男孩面前,壓低聲音說道:“沒事啊,別聽他們瞎說。”
小男孩瑟縮了一下,抓住她的衣擺,眼淚汪汪。
葉秋水知道他害怕,便無聲地笑了笑,安慰他。
“我告訴你,這次換的錢我一分都不給你!”
同伙掀起眼皮,不敢看他,甕聲甕氣道:“當初說好咱們五五分�!�
男人一聽,更加震怒,“五五分,你跟老子談五五分?你頂個屁用�!�
他一腳踹過去,“這群小崽子們還不是老子弄回來的�!�
“那你也不能一分錢都不給我�!�
矮個子小聲道:“我也出了力,有兩個孩子就是我拿糖騙回來的�!�
“一成,再多沒有!不想干你就滾蛋!”
男人耐心耗盡,又踹他一腳。
矮個子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一個字都不敢說,唯恐再多言又會挨打。
兩個略賣人并沒有葉秋水以為的那么團結,一個強勢,一個軟弱。
強勢的對軟弱的呼來喝去,他大咧咧地坐下,從地窖角落找出兩壇酒,另一個只能站在一邊,瑟瑟發(fā)抖,為他斟酒,還要算賬,他只能分到一成的贓款,不樂意的話就會被趕走,反正這種來錢快的活有的是人來干。
不一會兒,矮個子男人被使喚出去買下酒菜。
主謀的男人打算歇半日,夜里再將拐來的孩子轉(zhuǎn)手,傍晚的時候,他準備出去與人商量買賣孩子的生意。
一個踩著梯子爬到地窖上面了。
剩下的一個留著看守他們。
男人叉腿坐在小板凳上,酒意上頭,下意識像方才一樣使喚同伙。
但人剛出去。
沒人應他,男人“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低聲啐了兩句。
他目光移向角落瑟瑟發(fā)抖的孩子們身上。
一個個蓬頭垢面,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縮成一團。
擋在最前面的是那個扎著紅發(fā)帶的女孩,明明自己也害怕得直發(fā)抖,卻擋在別人面前。
小姑娘嚇白了臉,年紀不大,眉眼秀麗可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美人坯子。
男人瞇了瞇眼,招手,“你過來。”
葉秋水愣了一下,艱難站起,她手腳皆被捆住,只能跳過去,但行動困難,又一個踉蹌摔倒。
小姑娘摔得不輕,眼角閃出淚花。
男人才想起來,這群小崽子們都被綁著呢。
他站起身,上前,拔出一把匕首,利索地割斷了葉秋水手腳上的綁繩。
“你過來幫老子斟酒。”
男人重新坐下。
原來是同伙不在,他沒了使喚的人。
“別想著耍花招,不然現(xiàn)在就弄死你�!�
他目光兇狠,匕首插在桌上,閃著寒光,他不覺得這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有本事逃出去。
葉秋水抖了一下,臉色蒼白,老實走上前,端起酒壇,倒酒。
男人喝紅了臉,醉醺醺的,他大概氣還沒消,一邊喝一邊罵。
從他的口中葉秋水得知,這二人乃叔侄,侄子就是方才出去買下酒菜的矮個子,叔叔一直做這種拐賣人口的生意,而侄子讀了兩年書,本瞧不上這樣的營生,但奈何屢試不中,又無其他一技之長傍身,父母雙亡,便只好跟叔叔一起偷孩子。
但叔叔每日到頭對他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話里話外都是諷刺羞辱,明明很辛苦,但是分不到多少錢,他打不過做慣粗活,身強體壯的叔叔,只能任由使喚。
罵聲太難聽,孩子們都被他粗獷的模樣嚇壞了。
葉秋水垂著目光,斟酒,捶腿。
男人憨笑,有小娘子伺候,比毛手毛腳的侄兒順眼得多,他一時也不著急將葉秋水重新捆起來。
“奶奶的�!蹦腥丝匆谎厶葑�,“買個東西這么久,果然是廢物�!�
酒勁上來,他打了個嗝,合上眼睛假寐。
葉秋水跪在地上給他捶腿。
鼾聲傳來,她抬起目光,盯著男人閉上的眼睛,目光緩緩移向插在桌子上的匕首上。
他篤定她不敢怎么樣,嬌滴滴的小娘子,沒嚇傻就不錯了。
葉秋水喉嚨有些干,咽了咽口水,她緊緊盯著,心里撲通撲通地跳,忽然抬手,一把拔出匕首,緊握在手中,看也不看,猛地往前扎去。
“啊……兔崽子!”
葉秋水連雞都沒殺過,拿到匕首,不知道要往心口捅才能致命,她胡亂地將匕首插在男人大腿上,頓時血流如注。
葉秋水嚇傻了,手抖個不停。
男人已經(jīng)醒過來,伸手就要抓她,葉秋水嚇得跌坐在地,手腳冰涼,連躲都忘了。
然而他大腿上插著匕首,剛要站起來就重重摔下,碰倒桌子后,酒壇滾落,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男人趴在地上悶哼,血流了一地,他拔出刀,捂住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流出。
“老子要弄死你,小賤……人!”
他剛爬起來又跌倒。
這時,頭頂傳來響聲,先前出去的賊人返回,從入口探頭,看到這一幕頓時驚駭。
“還愣著做什么!把這小賤人捆起來!”
矮個子急忙跳下來。
葉秋水回過神,手腳并用爬起,退后幾步,大聲道:“殺了我,你們可就少賺許多錢了�!�
她盯著剛跳下來的人,掐緊自己的肉,逼迫自己冷靜,說:“他好了,肯定要打你,怪……怪你回來得這么晚!你想、想好了,是要一個人數(shù)錢,還是兩個人……分錢!”
矮個子愣住。
一個人數(shù)錢,還是兩個人分錢?
若是分錢,他只能分一成!
他回頭,看向流了一地血,掙扎著要站起來的叔叔。
男人察覺到他的猶豫,暴怒:“你是不是找死!快點扶老子起來,看我宰了這小賤人之后不弄死你!”
矮個子男人抖了抖,葉秋水繼續(xù)哆嗦著說:“你猶豫不決,他站起來后……可就要……就要連你一起殺了。”
地窖中亂作一團,矮個子天人交戰(zhàn),男人罵罵咧咧。
他已撐著桌子站起,不管不顧大腿上的傷,氣勢洶洶就要撲過來。
矮個子終于撐不住,咬了咬牙,大喊一聲,猛地撿起地上的匕首,惡狠狠地向前捅去,一連幾下,鮮血濺了滿臉。
角落里孩子們此起彼伏地尖叫,葉秋水臉色慘白如紙,雙腿軟得站不起來,滑落在地。
幾下掙扎后,男人一動不動了。
矮個子握著匕首粗喘氣。
片刻后,他回神,嚇得連連后退。
孩子們瑟縮在一起嗚咽,每個人臉上都遍布驚恐。
葉秋水渾身顫抖。
第一次目睹殺人,嚇傻了一般,除了抖話都說不出來,男人身上的血,有許多濺在她身上,葉秋水呆呆地坐著,拼命想要爬起,可她太害怕了,一點力氣也攢不起來。
矮個子轉(zhuǎn)過身,看向她。
這個小丫頭雖然漂亮,但實在是個燙手山芋。
他沖過來,一把抓起她。
“等、等等……”
葉秋水顫抖著求饒:“你別殺我、求求你了嗚嗚,別殺我……我有錢,我有錢的,你別殺我嗚嗚�!�
他動作緩下來。
葉秋水手忙腳亂地將塞在袖口中的票據(jù)給他,“我有二十兩,存在恒通錢莊中,這是票據(jù),你別殺我……”
矮個子將票據(jù)抓過來,翻來覆去地確認真假。
葉秋水抱著頭,哭得滿臉鼻涕淚水,恐懼到了極點。
男人的尸體還躺在不遠處,她不想成為下一個。
他拿了票據(jù),將匕首緊緊握在手中,轉(zhuǎn)身,先撿起麻繩將葉秋水重新綁住,比先前纏得更緊,又用東西堵住她的嘴,不準她再說話,接著將尸體拖到角落,爬到上面換掉帶血的衣服,將地窖入口關上,用東西壓在上面,確認底下的人不可能逃出來后,拿著票據(jù)出門。
恒通錢莊在城東,各大錢莊皆憑票據(jù)存取錢銀,矮個子確認那丫頭給的就是恒通錢莊的票據(jù)后,為避免夜長夢多,他現(xiàn)在就要趕過去將那二十兩取出,今夜就找個暗場將她賣了!
原本叔侄兩還商量著,要好好物色買家,小姑娘眉清目秀,最適合賣到大戶人家做童妾,可以賺幾十兩不止。
但現(xiàn)在等不及了,那丫頭心思縝密,他怕又被她算計。
一路跑到恒通錢莊,男人將票據(jù)放在柜臺上,掌柜的看他一眼,收了票據(jù),沒有過問,轉(zhuǎn)身叫伙計去拿錢。
矮個子搓著手,焦急地等待。
下一刻,身后大門忽然“嘭”地一聲關上,幾名伙計從兩邊沖出,七手八腳將他摁在地上。
“娘子,人抓到了!”
柜臺后走出一個貴婦人,吳靖舒神情慍怒,揚聲道:“先打個半死,讓他帶路,問清楚人都藏哪兒了!”
醫(yī)館的門被推開,有人揚聲道:“小官人,你妹妹找到了!”
榻上,江泠立刻掙扎著要坐起來。
“別動別動!”
醫(yī)館的大夫按住他,“有人去了,你著急也沒用,躺著,別再拉扯傷處�!�
江泠很急,根本坐不住,不管大夫的勸說,拿起拐杖便下地。
“我妹妹在哪里?”
“那兩賊人還沒來得及出城,他們藏身的地方就在這附近,藏在民居中,賊人熟知地形,難怪昨日追出去的人找丟了�!�
“說起來也是稀奇,小娘子真是厲害啊,竟將賊人離間了,叔侄倆互相殘殺,吳娘子帶著官府的人在恒通錢莊守株待兔,那家伙剛一露面就被按住了,等找到藏人的地方時,另一個賊人已經(jīng)死了,地窖里一共有五個孩子,小娘子沒什么事,已經(jīng)被吳娘子帶回去了,就是受了些驚嚇,哭得眼睛都腫了�!�
江泠一瘸一拐地往東門街趕,吳靖舒暫住在王府中,原先官府還不想管這些事,是胡娘子找到王夫人,王夫人又告知吳靖舒,而吳靖舒的夫君正是京師派下來的巡鹽御史,知道府城中有人牙子流竄,立刻派人下去搜尋。
人贓并獲,五個孩子被各自護送回家,一個都沒少,官府又從活著的賊人口中得知已經(jīng)出手的孩子轉(zhuǎn)賣到了何處,連夜趕過去將人帶回。
按照大梁律,凡設方略賣良人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三年。殺人者,斬立決。
買主知情不報,以及買主明知有略賣事實而依然購買的,與略賣同罪。
賊人已經(jīng)死了一個,另一個供認不諱,罪大惡極,被判處斬立決。
葉秋水被吳靖舒帶回王家了,她身上濺了不少血,吳靖舒與王夫人看到的時候嚇壞了,以為她受了傷,大夫里里外外地檢查過,說她沒有大礙,只有一些磕碰的皮肉傷,幾人才放心下來。
婆子撩開她的衣服,看到胸口有塊大大的淤青,心疼得直嘆氣。
“好在性命無虞。”
這樣機靈漂亮的小女孩,要是被賣到那些地方,不知道要遭怎樣的罪。
吳靖舒讓婆子帶葉秋水沐了浴,換上干凈的衣裙,餓了一天一夜,又受了那么大的驚嚇,葉秋水一點胃口都沒有,只喝了幾口粥。
一睜眼就要出去,婆子拉住她,“你去哪兒?”
“我找我哥哥,我哥哥還在等我�!�
葉秋水很心急。
“哥哥?”
她們還不知道葉秋水有一個哥哥。
“你哥哥是誰,在哪里?”
“我哥哥叫江泠,我們住在北坊青石巷最后一戶人家�!�
婆子們聽了,面面相覷。
“江……泠,是江家二房那個嗎?”
江家鬧出的事情,曲州傳遍,二房的小官人刻薄寡恩,不敬叔伯,又是罪臣之子,被家族趕出。
吳靖舒與王夫人正在談事,聽下人來傳說小娘子醒了,吳靖舒站起身,“芃芃怎么樣了?”
“沒事,就是有些皮肉傷,小娘子醒了就要找哥哥,夫人,她哥哥是江家趕出來的那個孩子�!�
吳靖舒疑道:“江家?”
吳靖舒剛來曲州,對這里的事情并不熟悉,她扭頭看了眼王夫人。
哪知王夫人皺眉,說:“去年姓孫的知州因為貪墨被處斬,江氏是曲州豪族,二房的老爺跟著前知州做事,也貪過錢,還行賄賂之事,后來這個人畏罪自盡了,他兒子原本被舉薦去國子監(jiān)讀書,沒多久說是犯了包庇之罪,功名也沒了�?傊狭翰徽铝和�,那個江泠年初的時候還因為不敬長輩,欺負堂弟被宗族除名,是個人人皆知的混賬東西。”
“下人說的那個孩子,就是江泠�!�
王夫人神情嚴肅,“他怎么會是芃芃的哥哥呢,他們非親非故。”
吳靖舒出生世家大族,家風清正,平生最痛恨貪官污吏,聽說那江氏作風,冷哼一聲,不屑道:“還能是因為什么,定是誘騙�!�
吳靖舒以前在京城,沒少見到富家子弟誆騙無知少女,這些人都不過是一時興起,哪有什么真心。
話音剛落,堂前有下人說:“夫人,門外有一小官人求見�!�
王夫人問道:“可曾說姓甚名誰?”
“姓江。”
吳靖舒說:“怕就是那小子無疑了,先別讓他見芃芃�!�
王夫人頷首,吩咐下人,“回絕了他,我們是清白的人家,怎能讓他登門�!�
下人立刻領命離去。
府門外,江泠彎腰揉了揉膝蓋,他等了許久,門房的下人終于過來。
“小官人大可放心,我們夫人與鹽科大人齊老爺?shù)姆蛉硕己芟矚g小娘子,大夫早就看過了,小娘子平安無恙,只要休息幾日便好�!�
“那我?guī)妹没厝バ摒B(yǎng)。”
“那就不行了,我們夫人正在接待貴客,暫時抽不出空見你。”
江泠說道:“我不是要見夫人,我要見我妹妹,我得帶她回家,勞煩您再同夫人說一聲�!�
先前聽人說,芃芃受了很大的驚嚇,一直哭,江泠心里很擔憂,快被自責淹沒。
小廝笑道:“在曲州,難道還有比咱們王家更安全的地方嗎?在這里,好吃的好玩的,小娘子想要什么,我們王家都能拿得出來,她可以受到最好的照顧,她現(xiàn)在是受了些驚嚇,可是很快就會好了,讓她去別的地方,小官人敢保證,她不會再受到傷害?”
江泠怔住。
王家的下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張笑臉無懈可擊,可叫人聽著,卻總覺得心里不舒服。
江泠呆愣片刻,反應過來。
王家并不想讓他登門,他們知道他是誰,知道他是江家的孩子,知道他父親是貪官,清白人家最怕與他們扯上關系。
她們也不想讓他見芃芃。
的確,如果他可以更警惕些,芃芃不會被人牙子帶走,如果他是個身體健全的人,他可以很快追上賊人,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
什么都沒有的江泠,除了給葉秋水帶來麻煩,還能帶來什么,庇佑?或是好的生活?都沒有。
江泠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可是他還是想見葉秋水。
門廊下,小廝揚聲道:“好了,小官人若是沒有其他事,那便請回吧。”
江泠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院內(nèi),葉秋水住的廂房里有許多人。
吳靖舒問她,“芃芃,你何故與那江家的人扯上關系?”
葉秋水道:“他不是江家的人,他就是我哥哥�!�
“你不要被騙了�!眳蔷甘姘櫭�,“你可知他爹是貪官,現(xiàn)在官府還有卷宗呢!”
“可我哥哥不是壞人。”
“他犯了包庇之罪,還欺負堂弟,不敬叔伯�!�
“我哥哥沒有,他根本不知情。”
吳靖舒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是個畜生,兒子能是什么好東西。”
“我哥哥不是……”葉秋水辯解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從來沒做過壞事�!�
“大逆不道,不敬長輩,被趕出家族總該是真的。”
“不是這樣。”
葉秋水急道:“這些話是污蔑!我哥哥根本不是被趕出來的,他是自己要離開的�!�
吳靖舒愣住。
“是族人欺他孤苦,欺他腿腳不便,搶了他娘留下的嫁妝,還顛倒黑白,說他不敬長輩,我氣不過打了他的堂弟,被江家抓走,哥哥為了救我,自愿將家產(chǎn)拱手讓人,那些人才沒有再來找我們麻煩�!�
葉秋水說起這些舊事,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旁人都說我哥哥不好,可是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大家都是聽風就是雨,我明明已經(jīng)解釋過許多遍了,可是從來沒有人信我。”
“我哥哥什么壞事也沒做過,他好好地做自己的事,別人不待見他,說他是跛子,雜碎,他就不出門,可就是這樣,還是有人欺負他,明明是旁人造的孽,為什么都報復在他身上。”
“我要回家,我要去見我哥哥�!比~秋水起身要出去,“我不見這么久,他肯定很擔心�!�
吳靖舒偏過頭,與王夫人對視。
“算了,先送她回去,改明兒再說。”
王夫人找來兩個仆從,叮囑他們,要將人萬無一失送回北坊。
等葉秋水出門,王夫人才轉(zhuǎn)身,看向吳靖舒,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女孩身上,連小姑娘走遠了都沒有收回。
王夫人問道:“阿舒,你怎么突然那么關照芃芃�!�
吳靖舒沉默許久,回神,“我沒有孩子,族里一直勸說,要我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過來,可我清楚,他們這么說,只是想借這個孩子去霸占我與阿齊的家業(yè)�!�
“我覺得,我與芃芃很有眼緣,她冰雪可愛,我越看越喜歡,我想認她做女兒,回京后就說,她是阿齊與人多年前生下的,是我們齊家的血脈,剛被認回,我會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愛護,不,她若愿意,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王夫人驚詫不已,“你與齊大人說過這件事嗎?”
“還沒有�!眳蔷甘嬲f:“但阿齊見了,一定也會喜歡芃芃,我們沒多久就要回京了,在這之前,我需要將一切事情安排好�!�
“這幾日,我會和阿齊商量,那個姓江的孩子……”
吳靖舒頓了頓,“我沒想到芃芃這么在意他,不過沒事,我會與他好好談談,若他真心待芃芃,便不會讓她跟著他受苦�!�
……
阿金受了五郎的命,要在這里好好照顧江泠,但江泠從王宅門口回來后,便開始收拾東西。
“三郎,五郎讓你這些天就好好在醫(yī)館養(yǎng)傷�!�
江泠置若罔聞,說:“你回去吧,若四叔與嬸母知道你在我這里,五郎與你都要被罰,沒必要管我�!�
“可……”
阿金很糾結,“那您也不能走啊,醫(yī)館好歹有大夫,北坊能有什么�!�
若出個什么好歹,回去怎么交代。
江泠沒有理會,撿起自己的拐杖,他額頭滿是冷汗,走一步便要停下來吸口氣,慢吞吞地走下臺階已經(jīng)用盡全身力氣。
只是他剛出門,便忽然響起一道呼喚,清脆、欣喜。
“哥哥!”
江泠呆住,抬起頭。
葉秋水跑過來,一把抱住他。
她看著很安好,只是手背有些擦傷,沒有受到欺負,能跑能跳,聲音洪亮。
“哥哥……”
她的聲音里透著委屈與擔憂。
一見到他,這種委屈更加控制不住,葉秋63*00
水抱得很緊,臉埋進他的懷里,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哥哥,你怎么都不來接我,真的嚇死我了嗚嗚……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險些被賣掉,后來又差點被殺,葉秋水害怕人牙子去錢莊取錢,但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是壞人,怕他真的拿到錢,回來就報復她,將她賣了。
但萬幸,江泠與她想到了同一個方法。
他們心有靈犀。
小姑娘哭得很大聲,又委屈又欣喜。
只有在最信賴的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這樣。
江泠抬起手,輕輕攬住她。
他還以為要好幾日才能再見到她。
少年啟唇,低聲道:“芃芃�!�
失而復得的欣喜充斥于整個胸膛。
“沒事了,別怕�!�
江泠一點一點地順著她的后背,輕聲道:“沒事了,壞人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
葉秋水哭了很久,江泠的衣襟都濕透了,他沒有動,沉默地在醫(yī)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葉秋水坐在他腿上,抱著他的脖子,緩了許久。
方才在王府,明明不可能再有危險,但葉秋水依舊很害怕,可此刻見到江泠,她那顆不安的心卻突然完全平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