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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泠想了許多,最終不得不作出決定,他就是個注定孤寂一輩子的人,爹娘都不要他,與芃芃認識,已經(jīng)是老天開恩了。

    吳靖舒說得對,若真的為葉秋水著想,就不應該自私地將她留在身邊。

    踐行宴后,葉秋水被緒娘拉過去玩捶丸,她走之前還不忘去拉江泠,“哥哥一起……”

    “芃芃先去吧,我與你哥哥有些話要說�!�

    吳靖舒溫聲道。

    葉秋水“噢”了一聲,“那哥哥一會兒來找我。”

    江泠頷首。

    吳靖舒目送她遠去,轉身,看向身后的少年。

    他身形清瘦,神情是一貫的冷淡疏離。

    眉宇間,凝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好了,我早已讓人備好行李,也與我夫君商量過這件事,為芃芃鋪好路,造好身份,不會有破綻�!�

    “江小官人畢竟照顧了芃芃這么久,作為回報,我可以想辦法讓你繼續(xù)去書院讀書,聽芃芃說起,你喜歡看書,只是如今功名被奪,曲州的書院都不愿意收你�!�

    “擺平這件事不是什么難事�!�

    “不必了�!�

    這樣同賣妹妹有什么區(qū)別。

    江泠沉聲道:“多謝夫人好意。”

    他抬眸,與吳靖舒對上視線,少年鼻梁英挺,人雖清瘦但看著并不孱弱,一字一頓說:“晚輩只希望夫人可以說到做到,無論您之后會不會有親生子女,都不要虧待芃芃,如果您厭倦了,也請安排好她將來的出路,不要傷害她,拋棄她。”

    吳靖舒怔愣,她竟在少年身上感到了威嚴。

    “那是自然�!眳蔷甘媛�63*00

    微昂起下巴,“芃芃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明日一早我們就會啟程,你可以最后和芃芃告?zhèn)別。”

    從此以后,他們就再也沒有瓜葛了,也不會再見面。

    整整兩年。

    江泠教會葉秋水,從冒冒失失,不懂禮法的野猴子,到現(xiàn)在聰明伶俐,會識字算數(shù),討人喜愛的小娘子。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江泠垂下目光,眼底漆黑寂靜,輕聲道:“不用了。”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從王宅離開。

    院子里傳來歡聲笑語,吳靖舒完成心頭一件大事,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等回到京城后,她要給芃芃請全京城最好的師傅教習琴棋書畫。

    她會是最耀眼的閨秀。

    吳靖舒暢享著,心里覺得很得意。

    她掀起簾子走進,幾個孩子玩捶丸玩累了,正坐下來看書喝果茶。

    安安靜靜的,三個孩子各個粉雕玉琢,畫一般。

    吳靖舒慈愛地笑了,叫丫鬟不要上前打擾,默默地端上茶點,瓜果,將炭火撥得更旺些,關上門。

    天漸漸黑了,入夜,丫鬟們進來喊幾位小主子出去用膳。

    葉秋水站起身,抬頭看向窗外,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她納悶道:“哥哥怎么還沒來啊,他與吳娘子說話說這么久嗎?天都黑了。”

    幾人出門,由丫鬟領著前去用膳的地方。

    王夫人與吳靖舒已經(jīng)坐著了,正在說笑。

    葉秋水環(huán)視堂中,并未瞧見江泠的身影,她四處張望,問一旁侍奉的婆子道:“我哥哥去哪里了?”

    婆子直言:“江小官人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葉秋水怔然,“回哪里?”

    婆子不禁笑,“當然是回家啊�!�

    “回家……”葉秋水覺得奇怪,回家怎么會不喊上她。

    這時,吳靖舒抬手招她過去,葉秋水上前,卻說道:“娘子,天已深,我得先回家了。”

    “回什么家�!眳蔷甘胬�,“你以后就跟著我,咱們呀,明日就回京城。”

    葉秋水呆愣,“什么意思?”

    吳靖舒身后的婆子說道:“恭喜小小姐,您以后就是咱們齊府的千金了�!�

    葉秋水一臉惶惑,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吳靖舒拉著她的手,解釋,“芃芃,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我是你娘,明日你隨爹娘一起去京城,所有的事情娘已經(jīng)安排好了�!�

    “京城,娘?”

    葉秋水下意識問道:“那我哥哥呢,我哥哥怎么辦?”

    吳靖舒的笑容僵在臉上,“你沒有哥哥啊,我與你爹只有你一個掌上明珠,不過你要是想要哥哥,你外祖父武寧伯有幾個孫兒比你年長,是你表哥,也是哥哥�!�

    葉秋水搖頭辯解,“我有哥哥,我哥哥是江泠�!�

    “芃芃�!眳蔷甘娴椭^,直視她,認真道:“江泠不是你的哥哥,以后你們沒有關系了,我喜歡你,想認你做女兒,你明白嗎?至于江泠,他是江氏的人,與我們無關,你不用再念著他了�!�

    葉秋水神色呆滯,片刻后才想明白,她掙脫出手臂,轉身,“不是這樣,根本不是這樣,我要去找我哥哥。”

    第50章

    “別討厭我�!�

    吳靖舒怎能容許此刻出岔子,

    她喊住葉秋水,站起身,制止她,

    “芃芃,

    你去哪里?”

    “我要回家。”葉秋水神情認真。

    她覺得吳娘子在開玩笑,堂堂一個伯爵府出身的貴人,會收身份卑微的孤女做女兒?

    “芃芃�!眳蔷甘嬗行┲保�

    “我身體不好,難以孕育子嗣,我覺得與你很投緣,

    想認你做女兒,這件事,江泠是知道的�!�

    葉秋水愣住了,

    她轉過身,神色呆呆的,

    “我哥哥知道?”

    吳靖舒點頭,

    “他全然知曉,

    芃芃,

    你與江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有些話,我本不應該和你說,

    只是為了你好,

    我必須要告訴你,你現(xiàn)在依賴他,

    是因為你還小,

    你分不清好壞,利弊,

    你要知道,他爹是貪官,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做錯事,在外人眼里,他都是有罪的,而你與他走得那么近,別人該怎么看你?這樣只會給自己惹禍上身�!�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芃芃,今日我可以向你發(fā)誓,以后,你只會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會傾盡所有去寵愛你,在齊家,你不必為溫飽煩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娘也要辦法給你摘下來,你不用擔心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覺得害怕,我會為你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伯爵府,官宦世家,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身份,不用為溫飽煩憂,不用奔波勞累這一點,無論對誰都是致命的誘惑。

    葉秋水沉默。

    江泠竟然知道,難怪總覺得他近來不對,原來早就與吳娘子盤算著要將她送走了。

    “芃芃……”

    吳靖舒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默許了,她去牽葉秋水的手,要丫鬟下去準備廂房,但葉秋水卻搖頭,抽回手,跪下來行禮。

    “芃芃謝娘子垂愛,只是,我要辜負娘子好意了�!�

    吳靖舒愣住,“你說什么?”

    “我不知兄長與娘子是怎么說的,我也不怕娘子笑話,我母親走得早,我爹又對我不管不問,我以前要么上街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吃,要么就去偷東西�!�

    葉秋水神情平靜,說起這些,臉上并無一絲羞愧之色,“偷東西,偷錢,沒有人教過我這樣做是不對的,是哥哥之后告訴我,他說‘勿以惡小而為之’,一次僥幸,會習慣不勞而獲。后來江家出事,我與哥哥相依為命,他也教會我許多事情,如果沒有哥哥,娘子看不到現(xiàn)在的我,也許我還在偷東西,偷人錢財為生,也許,早就被打死了�!�

    吳靖舒很吃驚,張了張嘴。

    “我哥哥沒有害過人,變成這樣……他也沒有怨天尤人,我會習字,算數(shù),都是他教的,雖然別人對他有誤解,可是我知道,他并非大家口中的壞人,我知道,娘子看中我,是因為我的伶俐,果敢,因為我在胡娘子出事之后也一直在想辦法找她,你覺得我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可是,若我今日為了榮華富貴,將哥哥拋棄,那么我就不是這樣的我了,不也正違背了當初娘子看中我的原因嗎?”

    她掀起目光,與吳靖舒對視,“若我真的這么做,娘子還會選擇我嗎?也許將來,我遇見比娘子更富貴的人,也會拋棄您�!�

    吳靖舒目光幽深,沉吟許久。

    “你說的是啊,芃芃,你總是能叫我刮目相看�!�

    吳靖舒眼底有贊許之色浮現(xiàn),正是因為她的那些優(yōu)點,吳靖舒才會喜歡她,最開始葉秋水拒絕的時候,吳靖舒心中詫異,甚至是有些惱怒,正如阿齊所說,以她們夫妻二人的家世背景,若說想要收養(yǎng)一個孩子,多的是有人將親生骨肉拱手相讓,而葉秋水從小吃了那么多的苦,機會擺在面前,她怎會拒絕?

    可葉秋水絲毫沒有動心,她遠比吳靖舒認為的更理智果斷,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珍視什么,榮華富貴的確誘人,但葉秋水對此不屑一顧。

    她知道什么對她而言更加重要。

    這樣的堅定,讓吳靖舒更加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吳靖舒沉默須臾,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葉秋水掀起眸看她。

    “芃芃,是我小看你了�!�

    吳靖舒說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堅定,勇敢,芃芃,我相信,即便不需要我,將來你也能憑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地�!�

    葉秋水喃喃道:“吳娘子……”

    “我尊重你的決定�!�

    吳靖舒輕輕一笑,“你想回去的話那便回去吧�!�

    葉秋水眼前一亮,立刻拜謝。

    她轉身,大步跑出王宅。

    雪下了大半日,寒風凜冽,窗戶被撞擊得陣陣作響。

    江泠腿很痛,只能將自己縮起來,躺在葉秋水平時喜歡睡的那半張榻上,黑暗中,再也聽不見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去年也是元月,孫府被抄,江二爺撞柱而亡,宋氏離開,江泠以為人生一眼望到頭的時候,葉秋水跑進來,哭著說:“他們不要你我要你�!�

    葉秋水錯了,她不應該同情他,她本來就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以后有了爹娘,去京城后,肯定能過得很好。

    她會有其他哥哥,有身體健全的兄弟姊妹,會受盡寵愛,不會被欺負,被連累。

    會有穿不完的新裙子,吃不完的點心。

    與他在一起,別人知道時,總是帶著異樣的眼睛去看她。

    以后不會了。

    江泠想,葉秋水總算有了疼愛她的父母。

    他輕輕笑,又閉上眼,窗戶不太牢固,寒風吹進來,冷意刺骨,江泠咳嗽兩聲。

    一聲輕響,門忽然被推開。

    江泠睜開眼。

    他背對著房門,瑟縮在榻上,面朝著墻,聽到動靜,沒有轉身,他也不在乎來的是不是歹徒了,反正家徒四壁,沒有東西可以掠奪,他身體殘疾,人牙子都不屑得拐賣。

    腳步聲漸漸靠近,停在榻邊,江泠目光頓了一下,眼底掠過茫然。

    身后的人躡手躡腳地爬上榻,安靜許久,江泠突然感覺有一雙手攬住了自己的腰。臉貼在他的背上。

    他頓時僵住,呼吸一滯。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江泠不敢回頭。

    他定定地盯著漆黑中虛無的一點。

    “江泠�!�

    背后的人喚道,聲音悶悶的。

    江泠聽到了葉秋水吸鼻子的聲音,她低聲說道:“如果你下次再將我丟掉,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葉秋水憋了一肚子的氣,她氣勢洶洶地回到家中,想找江泠算賬,可是遠遠瞧見家里黑漆漆的,連燈都沒有點,江泠躺在角落,蜷縮著,像一只蚌,將自己藏在殼里,她突然生不出氣了。

    她如何不知,江泠覺得自己身體不好,又腿腳不便,惹人嫌棄,怕自己會連累她,怕她錯過這樣好的機會。

    今早出門前,他給她穿衣服,扎頭發(fā)的時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葉秋水心里很難過。

    但她還是很生氣,氣江泠總是小瞧她,將她推開。

    寒風呼嘯著撞擊窗戶,屋子里冷得同冰窖一樣,葉秋水打了個噴嚏。

    江泠轉過身,他坐起來,沉默地盯著她。

    剛才她說,若再將她丟棄,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她回來了。

    江泠心里的情緒很復雜,驚訝,不解,與欣喜。

    這情感,像是火苗一樣,在親眼看到她的一瞬間,愈來愈濃。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欣喜,控制不了自己的期待,就是這么的卑劣。

    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叫囂著。

    她回來了。

    沒有離開他。

    葉秋水神情埋怨,甕聲甕氣地說:“我討厭你�!�

    江泠沒有辯駁,只是看著她。

    葉秋水繼續(xù)道:“討厭你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她現(xiàn)在會說很多四字成語,換做以前,江泠都會夸她,但他現(xiàn)在只是沉默,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黑暗中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葉秋水覺得他的呆怔中一定還有責備,他在無聲地責備她,責備她回來,可是那又怎樣呢。

    葉秋水又道:“真的很討厭你�!�

    什么話都悶在心里,什么都不和她說,便做下決定,他憑什么篤定,她就一定會和吳靖舒走?

    江泠還是沒有說話。

    葉秋水氣壞了,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

    她咬得很兇,牙尖嘴利,江泠悶哼了一聲,吃痛,微微皺眉,但他沒有躲,任由葉秋水在他手背上留下兩條牙印。

    嬌蠻,霸道。

    咬完,她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下口太重了。

    江泠垂著眼眸,對上她的視線,屋里靜默許久,他伸手,摟過她。

    毫無預兆,葉秋水有些懵。

    少年身軀冰涼,一開始只是握住她的肩膀,接著便收攏手臂,緊緊抱住她。

    江泠埋首在她肩側,抱得很緊。

    “別討厭我�!�

    他聲音沙啞,低沉。

    別討厭我,別不要我。

    葉秋水忽然察覺到他在抖,肩膀輕顫,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脖頸上。

    葉秋水愣住了。

    江泠一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無聲地落淚。

    這是葉秋水這么久來第一次看到他哭。

    父親死時他沒有哭,平靜地收尸,母親頭也不回地離開,他一言不發(fā),家中產(chǎn)業(yè)悉數(shù)被奪走,被罵不孝,他也沒有與他們爭辯。

    江泠從爹娘將他拋棄后,他就做好了以后一個人的準備,其實他原本就沒有奢望葉秋水能陪他多久。

    吳靖舒與他說起要認芃芃做女兒時,江泠除了片刻的驚詫外,之后都很平靜,芃芃那么好,自然值得那么多的人喜歡。

    但是,她回來了。

    葉秋水本來還有些生氣,現(xiàn)在是一點也沒有了。

    她伸手,回抱住江泠。

    “哥哥�!�

    “我們以后不分開,好不好?”

    江泠點頭,下頜輕輕蹭在她的肩膀上。

    “好�!�

    他說:“再也不分開�!�

    第51章

    “兄妹兩的感情似乎更好了�!�

    元月最后幾日,

    吳靖舒隨丈夫一同回京,曲州的雪停了,道旁春水融融,

    一片新生之氣。

    城門外站著許多人,

    王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顫聲道:“阿舒,今日一別,

    你我不知何時還能再相見�!�

    “好了好了�!眳蔷甘嫜壑幸埠鴾I,見她這模樣,哭笑不得,

    拍拍好友的肩膀,“又不是生離死別,咱還活得好好的呢,

    什么時候你也來京城,找我敘舊。”

    王夫人捏著帕子,

    掩面低泣。

    安慰完王夫人,

    吳靖舒目光移向另一邊,

    葉秋水走上前,

    “吳娘子。”

    吳靖舒輕輕笑。

    葉秋水仰頭呈給她許多東西,“這里面是我調(diào)的安神香,可以用許久�!�

    婆子上前接過。

    吳靖舒深深看了她幾眼,

    蹲下身,

    伸手將葉秋水摟進懷里,她還是很遺憾,

    遺憾不能與芃芃做母女。

    “芃芃,

    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你真的不同我走嗎?”

    吳靖舒看著她,

    眼底滿是期待。

    葉秋水鄭重地拒絕。

    吳靖舒的期待落空,眸光暗淡幾分,片刻后,她重新笑了笑,抬手撫摸葉秋水的頭發(fā),眼中淚光涌動,“芃芃,今生不知何時還能見面�!�

    葉秋水道:“娘子,總有一日,我會憑我自己的本事去京城,那個時候我們就能再相見了。”

    她神情認真,堅定。

    吳靖舒愣了愣,隨后笑開。

    “好。”

    她慈愛地看著葉秋水,“我等著你將來來見我。”

    吳靖舒拍一拍她的頭,目光中滿是期許,欣賞,最后又看了葉秋水一眼,與眾人告別,轉身踏上馬車。

    城門處,輕沙飛揚,馬車疾馳而去。

    葉秋水目送吳靖舒夫婦走遠,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下,她緩緩吁出一口氣,轉身,甜甜地笑起來,去牽少年的手,“哥哥,我們回去吧�!�

    “嗯�!�

    江泠一直守在不遠處,見她轉身,伸手牽住她。

    路過王夫人時,江泠頷首示意,兩個人就這么離開了。

    王夫人捻著繡絹,看著兄妹二人的背影,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不知道為什么,我怎么感覺他們兄妹兩感情變得更好了,其實這幾日見來,那江小官人,也并不像傳言中的那么不堪�!�

    傳言,他不敬長輩,挑唆外人欺負家中堂弟,逼死生父,母親也對他厭煩至極,和離再嫁,族中長輩忍無可忍,最終將他除名,趕出江家。

    可幾次接觸,少年知書達理,端重沉穩(wěn),對妹妹也極好,這讓王夫人有些動搖。

    也許,葉秋水當初告訴她們的,江家親族為霸占二房產(chǎn)業(yè),將江泠逼走一事并非玩笑,而是事實。

    ……

    吳靖舒走后,日子又平靜下來,葉秋水繼續(xù)跟著胡娘子做生意,來來往往,見識一日日增長,談吐也越來越不一般。

    一日,臨縣一戶大戶人家找到葉秋水,穿著富貴,打扮不俗,一見到她,便仿佛見到什么大恩人似的,差點跪下。

    葉秋水嚇了一跳,她還是個孩子,這樣的大禮萬萬承受不起。

    來的是一個婦人,簪金戴銀,葉秋水不認識,覺得奇怪,下一刻,那婦人領來一個孩子,葉秋水才漸漸有些印象。

    那個男孩五六歲的模樣,瘦削,孱弱,臉色比常人白,顯然有病在身。

    葉秋水看了幾眼,想起來,去年被人牙子關在地窖時,有一個男孩子一直咳嗽,抽搐,甚至口吐白沫,略賣人為此吵架,說撿了個賠錢貨回來。

    一個帶病的孩子,賣不了多少錢,大雪天,他們想把那個帶病的孩子丟出去,由他自生自滅。

    葉秋水聽了氣憤,他們說話很難聽,所以她擋在男孩面前,安慰他不要害怕。

    之后官兵找到地窖口,那個孩子的情況很不好,因驚嚇過度加上饑寒交迫而引發(fā)舊疾,被救走后立刻送去醫(yī)館,葉秋水也不知道他的情況怎么樣了,她還擔憂過好一陣子。

    現(xiàn)在看來,男孩雖然仍然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樣,但面色比當時紅潤許多,他能站在這里,就代表身體沒什么大礙。

    婦人握著葉秋水的手,千恩萬謝,謝謝她幫她兒子躲過此劫,孩子能找回來,多虧了她。

    葉秋水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婦人臨走前,還留下一百兩銀子,作為答謝。

    葉秋水眼睛放光,心里歡呼雀躍,面上靦腆地推拒,“哎呀,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舉手之勞罷了,哪里勞您這般客氣。”

    “你就收著吧!”

    婦人怕她拒絕,讓人強行將銀子塞給她,滿滿當當一袋子,葉秋水張開手快要兜不住,她笑得合不攏嘴,控制不了表情。

    一百兩!那可是一百兩!

    但是還是要矜持一下的,葉秋水作出拒絕不了,不得不收下的為難模樣。

    送走母子倆后,葉秋水拿著銀子回家,江泠從書肆回來之后看到這么多錢頓時呆住。

    葉秋水將緣由告訴他,江泠問道:“這些錢你打算做什么?”

    葉秋水被問住了。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一百兩其實夠普通人家十幾二十年不愁吃穿,至少近十年不用再為錢煩憂,甚至可以買幾畝田收租,養(yǎng)些雞鴨鵝,日子過得不算特別富足,但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拮據(jù)。

    如果換做從前的葉秋水,她一定會這么做。

    不過,如今見識許多,游走在生意場上,葉秋水漸漸不想將目光放在眼前的柴米油鹽上了。

    她沉思片刻,說:“我想將這些錢拿去給胡娘子�!�

    葉秋水抬起頭,沉聲道:“我要入股。”

    江泠微愣。

    “一百兩算什么,我要賺一千兩,一萬兩,一萬萬兩�!�

    葉秋水拿出算盤,一邊說一邊撥動算珠,“再厲害再大的鋪子,只給東家打工是賺不了什么大錢的,我要自己做東家,我現(xiàn)在本金還不夠,所以我要先入股,分紅是十分之二三,一百兩入股,再加上我平日做工的工錢……”

    葉秋水算得很認真,手指靈活,屋子里回蕩著算珠碰撞的聲音,她的目光不止局限在小小的幾十兩,幾百兩上,而是更廣闊的天地。

    她算完賬,做下決定,抬頭,看向江泠,“哥哥,你覺得怎么樣?”

    江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他只覺得葉秋水很厲害。

    江泠溫聲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顧慮�!�

    葉秋水揚起唇,笑得很明媚。

    她將錢拿給胡娘子,作為入股的份額,二人當即簽下契約,白底黑字,自今日起,葉秋水不再只是小小的香鋪伙計,她成為鋪子的東家之一。

    雖然份額不多,分紅也不多,但至少每一步都是向上走的。

    這是她當下跨出的一大步,未來還有許多步。

    ……

    入春后,草長鶯飛。

    過完年,各個書院又開始招生,城東來來往往皆是送家中子弟過來上學的車馬,浩浩蕩蕩,堵滿了一條街。

    城東遍地書齋,街道兩邊一排店面都是賣文房四寶的,其中,江泠所在的百川書局中人滿為患,遠比其他幾家店要熱鬧,同樣的書,百川書局的刻板就是要比別家好一些,有的版本甚至是古人使用的,別的地方淘不到,但百川書局還完好無損地保存著板子。

    自前任知州被抄斬后,曲州知州的職務空缺了好幾個月,去年冬,說是有一個京師的官員要被調(diào)派到此地,如今正在來的路上,只是舟車勞頓,路上走了兩三個月還沒到。

    百川書局出的新書,刊印的正是即將上任的新知州的文集,這位大官人據(jù)說十分廉潔奉公,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為了琢磨他的喜好,書肆里出售的文集幾乎剛擺出來就被一掃而空。

    外面人聲鼎沸,江泠坐在簾子后巍然不動,他垂首寫字,肩身如剪如裁,手臂端穩(wěn),字跡工整莊重,掌柜見了直點頭。

    江泠自己買不起書,借著為掌柜抄書的機會,將一本書從頭到尾通讀,他記性好,又全神貫注,一本書抄一遍能背下大半。

    有時東家來店里看生意,江泠也從不上前討好,旁人簇擁著東家來來回回,他只坐在角落,一支筆從早抄到晚,肩背沒有一絲佝僂,抄完書也不多言,收拾好東西就走。

    鋪子里有伙計排擠他,不讓他在光線充足的地方抄書,往往想辦法將他擠到角落,江泠從不理會,不在乎旁人的嘲笑,背書,抄寫,賺錢填補家用,才是他每日必須要做的事情。

    東家來了幾次,每次都能看見墻角的小矮桌邊坐著一個高挑清秀的少年,眉骨深刻,氣質嚴肅,只專心做自己的事。

    東家以前是個讀書人,少年的名姓他早有耳聞,不管傳言真假,但這孩子一心撲在書上,東家不禁起了憐才之心。

    “這是你這幾日要抄的,認真些,出了問題一分工錢也沒有�!�

    掌柜辭嚴厲色,捧來一堆書丟在江泠面前。

    厚厚幾本,抄下來手都酸了。

    那些不待見江泠的伙計嘻嘻笑,站在遠處偷偷看熱鬧。

    江泠一言不發(fā),將案上的書規(guī)整,看一眼扉頁,目光微頓。

    這幾本書都是百川書局的藏本,十分貴重,罕有,是名人所寫。

    江泠眼中流露出驚喜,廢寢忘食地抄書,一天看完一本,一開始以為是巧合,后來隔幾日掌柜就要捧一堆過來,每次都兇巴巴的,但送來命令江泠抄的都是一些名作。

    一些賣不出去的紙墨,有瑕疵的筆也會像丟垃圾一樣扔給江泠。

    他得了這些,抄書時開始抄兩份,一本給掌柜,拿工錢,一本帶回家再細讀,做批注,緊記于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雨水過后,有人傳言,說新知州已到曲州附近,即日便要進城。

    第52章

    芃芃不在,很不習慣。

    書局的生意不忙的時候,

    江泠回家可以早些,工錢多了后,日子不像從前那么拮據(jù),

    隔幾日就能吃上肉,

    江泠從書局回來,要先做飯,再去接葉秋水。

    去年人牙子被斬立決,

    官府徹查了許多案子,嚴查狠打之下,曲州現(xiàn)在可以說得上是很安全,

    但江泠還是習慣去接送她。

    快要十五歲了,江泠的個子竄得很高,舊衣服完全穿不下,

    他攢了許久的工錢,準備過幾日去隨便買件合身的衣服穿。

    鋪子里的生意很忙,

    葉秋水要去許多地方,

    進了貨,

    要算成本與利潤,

    她連睡覺都抱著算盤,既然要做東家,便不能只學皮毛,

    只學習如何調(diào)配,

    而不學經(jīng)營,每當胡娘子與掌柜在雅間與人談生意時,

    葉秋水都會借端茶送水的名義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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