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遠遠從北側(cè),有漫天的黃沙滾滾而來,就像是巨口要吞下陵城一般,而他身邊的街道也亂作一團,不少商販正收攏著貨物包頭逃竄,街上也有零星幾個人趴伏在地上抽搐不已。
陵城突然亂了。
是因為西狄人?他們要搞什么大動作?
有位同期的明心宗弟子,在街對面認出了他,連忙招呼道:“嘿,江連星是吧,小心身后!有人要”
他還沒喊完,江連星身后一枚帶著紅煙的彈丸朝那位弟子飛去,正中他鎖骨位置。
年紀相仿的弟子捂了一下鎖骨,就感覺彈丸似乎鉆入皮膚下,他有些驚慌地摳著脖子。
女護法輕笑一聲。
江連星只瞧見小師兄兩眼激凸,額頭鼓起,身形佝僂膨脹,嘴如同尖嘯般張到駭人。
而后嘭的一聲,他頭顱竟從中間裂開,柔軟顫抖的猩紅色雞冠,從他頭顱之中擠出!而他皮膚生出無數(shù)尖刺羽毛,扎爛明心宗藍色的弟子服
他在轉(zhuǎn)瞬之間,變成一只比人高的紅眼墨足癩公雞。
江連星只眼睜睜看著他活氣蒸發(fā),神魂俱滅,靈力反被吞噬,只剩一只惡魂野鬼般的巨獸在原地,有些癲狂的搖頭晃腦。
周圍跌在地上抽搐的一些散修中,也有人仰頭哀嚎尖叫,骨骼反扭過去,絨毛從面部刺出,生生變成窫窳、棕犼等怪物。
眼下看街邊,中招的皆是散修或年輕弟子,似乎這帶著滾滾紅煙的彈丸,只會讓修為低下的修仙者中招。
如果說西狄人馴化野獸,殺入中原,跟九洲十八川各大仙門爭奪地盤,還能叫做亦正亦邪,眼下的做派,就完全是邪道了。
既然他們是邪道,江連星也不必收著手,他哪怕魔氣泄露,也大可推到這群人身上去!
女護法看著江連星似乎被嚇傻的背影,大笑幾聲,抬起刀來,就要朝他背中砍去。
忽然瞧見他粗糲的手指架在了腰間鐵劍的劍柄上。
轉(zhuǎn)瞬之間,少年磨破起球的粗布衣擺旋起翻飛,他腳尖點地,身影一矮反朝她腰間撞來。
右手執(zhí)劍朝她力若千鈞地揮去,那簡直要生了銹的直劍上,浮現(xiàn)一層純凈的靈力。
女護法心生警惕,猛地閃身讓開,卻瞧見少年似乎只是用鐵劍震懾吸引她目光,另一只手低垂著,正從斜下方抬起。手指手掌被一團黑焰籠罩,那黑焰如同燒著的紙錢,噴吐著灰白色的碎屑火星,說不上的詭異。
他手指如爪,勾起緊握,掌心中驟然浮現(xiàn)一柄如同黑焰凝結(jié)成的匕首,刺向女護法!
他逼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女護法仍然是能側(cè)身躲開了要害,黑焰短匕只刺在了她手臂上。
果然伽薩教有位階的,全都是摸爬滾打出來的狠人。
她混不在乎,單刀反手,以刀背劈向他肩膀,江連星聽到骨頭碎裂之聲,疼的額頭青筋跳起。
他驚異:這伽薩教的人用刀背擊傷他,不是來殺他,而是要抓他!
抓他做什么?
江連星忽然感覺腰間一緊,右臂束縛,低下頭去,只瞧見女護法腰間的繩索如靈蛇般纏繞在他身上,而后緊緊縮起,而他被繩索壓住的經(jīng)脈,淤塞且靈力不能通過。
這是伽薩教的蛇斑索。
江連星聽過見過……也用過,伽薩教擅長制作各種套索,曾經(jīng)有多少修仙者被他們這樣困扎著,如同畜生般被驅(qū)趕著去往西狄,做異獸的口糧,做弟子的沙包。
前世他生活在伽薩教的那兩年,心里恨死西狄人囚禁師母,懷著恨頂撞反抗。位階更高的使者經(jīng)常會用蛇斑索捆著他,將他吊起來,不給飯食,只在他半死的時候,往他嘴里潑點水。
對付這種蛇斑索,他也有辦法。江連星正要調(diào)轉(zhuǎn)手握黑焰短匕的右手,準備灼燒套索,忽然右掌掌心如同啞火一般,白灰飄散黑焰消失
完了!他在這個年紀本就是強行使用魔核,前一段時間怕師母發(fā)現(xiàn)又自我壓制的太狠,這魔核時靈時不靈,就此熄火了!
不妙的不只是他狀況,還有身后迅速逼近的靈壓,兩個最起碼成丹期的伽薩教使者從天而降,他剛要轉(zhuǎn)頭回去看,一只金鵬巨爪就猛地按住他后腦勺,狠狠摜在地上!
江連星眼冒金星,鼻血頓時涌出來,他咬牙發(fā)狠想要抬頭,卻半分也撼動不了那只巨爪。
爪子扣住他腦袋,就像是鷹隼按住地上的沙鼠,前端的尖銳勾甲,很有閑心的彎起,甚至洞穿了他的耳廓,血流淌了半邊的臉。
足生雙爪而身形與人類無異,是半妖。半妖極容易在修煉中途暴死,能活下來的,都比同境界的人,修為水準要高上一大截。
現(xiàn)在是三個成丹期以上的人將他圍住了,顯然是為了抓他動用了大陣仗。
他聽到笑談的西狄話,從這爪子的主人口中傳出:“布婭,好慢的動作,圣使要你把寄送東珠的人捉回來,搞半天不過是個小孩。怎么要你廢了這般功夫�!�
江連星一震。
他們口中的圣使,不是別人,正是戈左。
戈左追過來了?
為什么?
他看不出那東珠有什么不同尋常的,為何會引起戈左的重視警惕?
“咦,這黑焰”
趕來的另外兩位護法,看向了布婭的手臂,被刺傷的位置,不斷冒出香灰般輕飄飄的灰白色粉末,傷口邊緣如同被緩慢燃燒的紙張般,焦黑、蔓延,一種藏得極深的魔氣似乎在侵蝕著她的血肉。
鷹足半妖護法臉色變化,他雖然從未見過這種黑焰,但也覺出不對進來。立刻抽出懷中小刀來,直接將她上臂大塊肉剮下來,那團肉失去了靈力,掉在江連星腳邊,迅速化成一團焦黑,而后連焦黑都快速褪色成灰白色飛灰!
“好歹毒的招式,沒見過,是他傷得你嗎?”
江連星閉上眼睛裝死。
既然他們不會殺他,他現(xiàn)在也開始好奇,為什么戈左要捉他了。
……
羨澤仰頭看著櫛比閣的大廳,這里就像是藥坊,十幾米高的通頂紅木高柜上,是密密麻麻的抽屜,每個抽屜上都有陶瓷把手與對應(yīng)的編號,正有些隸屬櫛比閣的修士們,身穿金棕色袍服,踩在浮空的玉盤上飛行,正取存著每一件貨物。
她環(huán)顧四周,江連星已經(jīng)離開了。
到黃銅圍欄的柜臺前,里頭站著的小老頭抬了抬眼皮子:“對語。”
鐘以岫見了外人立刻啞巴,往后退縮半步,那眼神向羨澤求救。羨澤站在他身前,他才松了口氣,側(cè)頭輕聲對她耳語:“剛剛那人從墨經(jīng)壇上發(fā)出了對語,是‘忘崽小饅頭’。這對語真是奇怪�!�
羨澤:奇怪嗎?這當然是她留的,她也覺得那珍珠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小饅頭。
羨澤對黃銅圍欄后的老頭說出對語,稍等片刻后,果然對方取出了滿滿一袋東珠。
鐘以岫稍微檢查后,咦了一聲:“這些東珠,竟然連流通的磨損都沒有,實在是漂亮。”
一直在她那一千九百萬件垃圾的寶囊里待著,可不是漂亮嗎?
她本還想再多打探幾句,問問鐘以岫是否知道這東珠更詳細的來歷,鐘以岫輕聲道:“還有一件物品,你幫我說,對語是‘甲光向日’�!�
羨澤點了點頭,對面老頭聽到這句話,揮揮手讓身邊修士飛到后柜上層,從中取出一個黑色絨皮小包。
鐘以岫到旁邊臺子上,打開小包,里頭是蠟封漆盒,他指尖在漆盒雕花上輕點,蠟封便自動融化,盒蓋打開,羨澤也探頭過去,看向里頭的東西,愣住了。
里頭是個一寸多長的薄片甲殼,有半圓形的水波紋與隱隱的金線……
正是她昨天從寶囊中拿出的[金色殘鱗],也是江連星說能救人性命的寶物!
只不過這個跟她手中的不是同一件,它邊角有裂痕,顏色黯淡甚至有很多不平整的凹痕,像是經(jīng)歷了不少風吹雨打,甚至已經(jīng)老化。
成色跟她手里的那片比不了。
她目光看向鐘以岫。
鐘以岫手指輕輕撫過這片金鱗。
第31章
戈左看著鐘以岫,冷笑:“還紅了耳朵,上了年紀的挺會裝純��!”
另一邊。
被五彩蛇斑索捆住扔在地上的江連星,
緩緩仰起頭來。
他正身處在一處昏暗的民房內(nèi),四周是存放各類靈石的寶柜,但都已經(jīng)被洗劫一空,
抽屜被扔在地上,
柜子只剩下黑洞洞的方口。
在他不遠處的太師椅上,
歪坐一個高大半裸的男人,他裹著皮袍的手臂搭在椅背上,
赤|裸的半邊臂膀抬手撐著臉,
腳邊正有巨大的碧瞳翼虎在假寐。
聽到身邊那位女護法的匯報,
男人朝后仰過頭來,
露出和翼虎同樣的碧色雙眼,
他古銅色肌膚上遍布紋身,周身有種灼人的年輕氣盛、狂妄俊朗。
戈左。
戈左面上咧開一個有些夸張的笑容,甚至連橫亙過面容的疤痕都微微扭曲,
笑道:“關(guān)于東珠的來處,
他怎么說的?”
這個他,指的就是江連星。
“回圣使的話,他說是在墨經(jīng)壇上接活,
有人給了他幾十枚靈石,請他幫忙寄送東珠�!迸o法布婭道。
戈左并未站起身,只是抬了抬手,
蛇斑索就像是活物般,
拖著側(cè)倒在地上的江連星。江連星后背臉側(cè)磨在有不少碎石的地上,心道:他已經(jīng)沒有幾件好衣裳了,這又要磨爛一件,
師母又要對著他的打扮嘆氣了。
江連星一直被拖行到戈左的椅子邊,女護法似乎不敢在房間中久留,
連忙退出去。
戈左手垂下來,隔著一段距離輕輕晃了晃粗糲的手指,攀附在江連星脖頸附近的那一截蛇斑索,托著江連星的腦袋,像是獻媚般,把他的頭抬起來送到戈左手掌下方。
江連星抬起眼來,與垂首的戈左雙目對視。
江連星上次在郁江城只是遠遠看到他身影一眼,這才是今世第一次正面遇到。
還是那樣濃烈的綠色,帶著嘲諷與勝券在握。
江連星至今還記得,前世,師母發(fā)現(xiàn)他被伽薩教關(guān)在獸圈里的那天。
他雙掌雙膝趴在泥地中,仰頭見到了她的身影。江連星只想著師母沒死太好了,忍不住咧嘴對她露出了一點笑容。
師母卻凝視著他,渾身發(fā)抖。
戈左忽然出現(xiàn),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嘴唇貼在她耳邊低聲說些什么。
師母回頭就給了戈左一個巴掌。
戈左一怔,卻又大笑起來,低頭吻住她。江連星當時只覺?*?
得師母受了欺辱,氣得將手抓在柵欄上,像個動物一樣朝著戈左怒吼。
他記得二人唇齒之間有血流淌下來,蜿蜒過羨澤的下巴脖頸,淌進她有些亂的衣領(lǐng)里。他松開唇齒,吐出血糊糊的舌頭,笑道:“媽媽,好疼�!�
江連星當年瞳孔一緊。
戈左不可能是師母的孩子,二人沒一點像的地方,而且他們年齡也沒有差距那么……
羨澤果然也回頭道:“不要叫我‘媽媽’!”
戈左卻笑著西狄語說了幾句什么。江連星當時不懂西狄語,并不能聽懂,只瞧著戈左將她打橫抱起,親昵的蹭著她臉頰,手卻緊緊扣著她腿彎將她帶走了。
或許是隔了一世,江連星的憤怒與恨意并不那么洶涌,只是冷冷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做。
戈左笑起來:“你是明心宗的弟子?”
他這會兒當然不認識江連星,江連星卻對他熟悉,他也摸得清這人的性子,越是淺薄好懂他越?jīng)]興趣。
江連星面上故意露出不屑來,怒道:“魔修!”
戈左大笑起來:“好,好一個正道弟子。你可見過給你東珠之人?”
江連星抿唇不語,他偏頭裝出不向魔修低頭的樣子,卻看到椅子另一邊的地面上,有個小變色龍,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它脖子上掛著沉重的秤砣,還有一根雪銀鎖鏈,將它拴在椅子扶手上。
小變色龍渾身傷痕,已經(jīng)沒有能融入周圍景色的能力,轉(zhuǎn)過混沌的眼珠蔫蔫的看著他。
它目光漸漸有些奇怪,有些狐疑,轉(zhuǎn)過臉直盯著江連星。
戈左手指勾了勾,蛇斑索驟然縮緊,江連星呼吸一滯。他曾經(jīng)被蛇斑索捆過許多回,也懂得吸氣縮骨讓自己舒服些,但面上卻露出痛苦神色,半晌告饒似的道:“是一個女人!”
“是見了就不會忘的那種女人?”戈左果然早知道東珠是羨澤的東西,抓他也是為了查出羨澤的蹤跡。
“是!”這會兒撒謊也沒有用,他干脆道:“她不是一般人……是垂云君的道侶,我不知道她為何會讓我這個弟子幫忙寄賣東西!”
……這么說,至少會讓戈左不敢輕易對她下手吧。
戈左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沉默片刻后輕笑道:“垂云君的道侶?”
“圣使,有人正在櫛比閣內(nèi)取出那些東珠!”鷹足的半妖護法飛掠進屋中,半跪在戈左旁邊道。
戈左輕輕揮動手指,將江連星的腦袋狠狠撞在了椅子腿上。他眼冒金星,額頭鼓起包來,順勢裝暈,卻微微抬起眼皮,從睫毛下方觀察著四周。
戈左抬起手來,眼前出現(xiàn)一片浮空的虛景。
櫛比閣是遍布修仙界的交易所,大廳內(nèi)部是不可能讓人用鏡像窺視的。
戈左似乎另辟蹊徑,透過櫛比閣中某個人的視角,觀察著周圍,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羨澤與鐘以岫站在前臺處,報上對語。
這二人站在一處,好似雪映牡丹,衣著素凈卻仙人之姿,走到柜臺前,鐘以岫時不時垂頭在她耳邊輕語,旁人看來十分親昵。
戈左瞳孔映照著虛景中變化的光線,他喃喃道:“從我十幾歲時,她就這副面貌,真是從未變過……”
江連星愣住了。
因為在江連星的記憶中也是這樣。
前世他與師母生活多年,到他長大后個子比師母高上半個頭,也沒見她容貌有過分毫變化。
羨澤的年齡,一直是個謎。
難不成他叫羨澤“媽媽”,真的是因為羨澤養(yǎng)育過他?江連星心里一黯。
原來他都不是她養(yǎng)育的第一個……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戈左怎么能對她毫無感激之情,甚至、甚至做出那種背德之事!
江連星也在觀察虛景中的視角,似乎是戈左操控了某個活人,只把對方當做眼睛觀察著這一切。
這年頭傀儡師既有陸熾邑那種,以制偶來操縱死物如活人般行動;也有專門操控活人,讓人表面看似如常,實際上只剩下皮殼,甚至體內(nèi)還能埋毒藏雷
這算是伽薩教的秘技絕學,名叫血食煉法。
櫛比閣中恐怕有危險。
羨澤與櫛比閣柜臺說話十分客氣,戈左聽她文縐縐的語氣,忍不住輕笑道:“她變了,或許是某些老學究帶壞了她�!�
小變色龍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它不敢在戈左感慨時隨意打斷,在他停下沉默時,才啞著嗓子開口道:“東珠不過是順便發(fā)現(xiàn)的,主要還是看誰來取那件東西”
他話音未落,就看到鐘以岫與羨澤又耳語幾句,羨澤說出對語,請櫛比閣的前臺拿出了一個黑絨小袋。
羨澤將小袋子遞給了鐘以岫,而鐘以岫將那枚鱗片取出放在掌心。
戈左皺著眉頭,又似乎想通了什么,輕笑起來。
瞇著眼睛在椅子下頭的江連星,內(nèi)心震驚。
這鱗片,不止是師母手中有,這么快就有第二枚現(xiàn)世了?鐘以岫是如何得到的金鱗,又要怎么用?
而且為何戈左也認識金鱗
“您要把她帶走嗎?”小變色龍又開口。
江連星忍不住在睫毛的遮掩下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看向變色龍。
戈左兩只大手啪的一聲按在膝頭,仰著臉看著虛景,笑道:“自然。連著金鱗一同帶走,今日真是巧了。不過這個男人”
小變色龍賊眼里閃過光:“垂云君已經(jīng)不復當年盛名,看起來只剩下一張臉了。他實在是病弱,必然不是圣使大人的對手�!�
變色龍的挑唆沒有成功,戈左輕哼一聲:“懂什么,到這個境界就不在乎外露的模樣了�?伤嫉搅诵枰瘅[的地步,恐怕也快死了�!�
……
櫛比閣內(nèi)。
羨澤愣愣的看著他掌心里的鱗片,鐘以岫輕笑道:“沒想到我要拿的是這么個不起眼的東西吧?”
羨澤仰起臉道,故作不知:“這是什么?”
鐘以岫手指摩挲過鱗片,輕聲道:“此物名叫金鱗,乃是仙人之物,稀世罕見,能認得的人太少,也不怕他們瞧見�!�
羨澤心中一動:“是那個吃東珠如同吃饅頭的仙人嗎?”
鐘以岫點點頭:“這也是能讓我多活些時日的東西�!�
羨澤其實對他的破爛身體有點了解,甚至覺得自己都比他健康一些,但仍然是道:“師兄肯定不會死的�!�
你死了你的靈力也會活在我身體里,四舍五入你就是沒死。
鐘以岫笑起來:“我也不是那么淡然的人,心中有困擾之事,掛念之人,自然也是不想死的。既然取到了,我們就與其他人匯合吧,你還想逛什么?要不再”
羨澤想問他“什么是困擾之事、掛念之人”,正摸了摸小海螺項鏈,準備開口。
忽然耳邊傳來系統(tǒng)的聲音,是提醒她龍傲天值的進度條在瘋漲。
[74%、76%、79%!]
[83%!]
江連星出了什么事?難不成是離開櫛比閣之后遭到了什么暗算?
羨澤心神不定時,聽到不遠處有騷亂,有人推攘道:“別站著屏風后頭的椅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半天鬼鬼祟祟的!”
她和鐘以岫都目光轉(zhuǎn)過去,就看到一個舉止略顯僵硬,眼白如石灰般面色慘淡的散修,正用呆滯悚人的目光緊盯著她們二人。
而她剛摸到小海螺項鏈,就轉(zhuǎn)眼看向了她,自然也聽到了那可怖散修的心聲。
[當然要帶她回西狄。她身邊的垂云君,殺不了也要奪走他手中金鱗。]
[說起來,羨澤一直喜歡下雨,叔父還沒少用靈力為她喚雨討她歡心。她喜歡這里恐怕也是因為多雨潮濕。不如干脆毀了明心宗,給她在這里修一座大大的宅院……]
等等
什么?
這個有些蹩腳的口音,這個語氣和說話聲,還有提及到的西狄!她為什么能聽到戈左的聲音?!
羨澤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相比于戈左假扮成這個人,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在遠程操控活死人!這活死人根本沒有思想沒有心聲,所以她才會聽到操控者戈左的心聲。
戈左不但出現(xiàn)在了陵城,準備奪走鐘以岫手中的金鱗,還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這讓羨澤有些措手不及。
他應(yīng)該正監(jiān)視著這一切……
羨澤心下一轉(zhuǎn),抬手握住鐘以岫從袖中露出的手腕,輕輕晃了晃,笑道:“師兄真的不打算去買幾件新衣裳嗎?”
鐘以岫回過神來,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僵硬的胳膊都動不了似的,耳朵微紅:“我、我平日里又不見人,不用買衣裳。你應(yīng)該給江連星買幾件,我瞧他衣衫都已經(jīng)不合身了。”
在昏暗房間中,這話隨著虛景傳出來,江連星躺在地上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腹誹:……這不愧是想當后爹的,對他還怪好的。
他能看到,鐘以岫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了頓,眉頭輕皺起來,輕聲在她耳畔說了幾個字,握住了她的腰,將羨澤半摟入懷中。
戈左也看到了這一幕,怒極反笑:“還紅了耳朵,上了年紀的挺會裝純��!這垂云君等不到壽終正寢的那天了,今天就做他的死期吧。明心宗沒有什么像樣的人物,只有他這個半死的化神,真要能占住明心宗這個地方作分壇,就是一枚楔子打入九洲十八川!”
與此同時,虛景之中,鐘以岫抬起手指,修剪圓潤齊整的指甲有種淡淡的不正常的青瓷色,指尖閃出幾枚拖著彗尾的冰星。
冰星緩緩繞身一周,而后驟然朝櫛比閣某個金銅屏風準確說是朝著畫面視角飛掠而來!
砰!
虛景中一片漆黑。
顯然是垂云君一招殺死了戈左操控的活死人傀儡!
戈左坐在昏暗的房間里,忽然摸了摸嘴唇笑起來:“垂云君。金鱗。明心宗。一石三鳥,真是天助我也�!�
他站起身來,手掌卷起鏈條,也將半死不活的小變色龍從地上拽起來。小變色龍吐著舌頭,翻著眼皮,一副快要被勒死的模樣。
戈左發(fā)出了看熱鬧的笑聲,松了松鏈條,小變色龍哀哀的叫了幾聲,大口呼吸著。
戈左剛要對它開口,小變色龍忽然抬起頭來,口中吐出一股粉色煙霧,正對戈左臉前。
戈左皺眉怒罵,想要閃身讓開,身后忽有一股隱藏極深的殺氣接近!他轉(zhuǎn)過頭去,就瞧見本該是昏倒在地上的少年忽然暴起,手中幻化出一枚黑焰匕首,朝他背中刺去!
第32章
羨澤一巴掌扇在戈左臉上,戈左彎唇:“媽媽,好疼。”
……
與此同時,
櫛比閣。
砰的一聲,寒氣逼人,屏風上炸開了一朵巨大的晶花,
冰棱尖銳,
冰面霜霧蔓延,
漸漸地有溫熱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羨澤側(cè)過身子,才看到剛剛那個散修被冰棱洞穿的像個破爛枕頭,
面上甚至都被幾束冰晶扎爛口腔太陽穴,
眉眼已然扭曲。
她第一次見堆雪冰般的鐘以岫出手,
便是如此血腥與高效的殺人。
她驚訝卻并不意外。她已經(jīng)能預見到,
這雙純真潔凈的手,
殺人時恐怕與孩童撕扯蟋蟀差不多。
那個人體內(nèi)似乎還有能釋放的毒素,正流淌出藍色帶油膜的黏液來,鐘以岫掌心萌起陣陣冰霧,
立刻將其冰封,
所有的毒害與尸體都被包裹在冰繭中。
鐘以岫似乎在歪頭思索,但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所作所為在別人眼中的樣子,立刻轉(zhuǎn)臉垂頭看她,
面露難色解釋道:“他已經(jīng)是死人了�!�
羨澤點點頭:“我知道,應(yīng)該是誰制作的人形傀儡吧�!�
鐘以岫:“伽薩教的血食煉法,他們擅長借用人身�!彼f著,
一只手拿起窄鏡向明心宗發(fā)送警告,
另一只手仍然穩(wěn)穩(wěn)的托在羨澤后背正中。
他表情專注嚴肅,反倒耳朵絲毫不紅了。
外頭一陣騷亂,鐘以岫側(cè)耳偏頭,
立刻摟著羨澤往外走去,但才到櫛比閣門口,
就瞧見了外頭籠罩天地的橙黃色風沙,只能依稀看到厚重的昏黃色云霧層下人們跌跌撞撞的輪廓。
遠處時而有法術(shù)的光芒,刀劍相撞的聲音,更多的是異獸令人驚恐的鳴叫與低吼。
許多修真者躲在櫛比閣內(nèi)不敢出去,櫛比閣前臺處黃銅圍欄立刻升起,所有柜臺上浮現(xiàn)鎖鏈的禁封,數(shù)個穿著櫛比閣金棕色袍服的修真者持劍出來護衛(wèi)。
鐘以岫卻道:“不論對方是想來搶奪金鱗,還是針對明心宗,我便是最大的靶子,你不該跟著我�!�
要按照平時,羨澤絕不會跟著他。她自己的實力自己清楚,哪怕進步神速也只是筑基期,肯定躲得遠遠的。但她明確知道,戈左身邊有那只小變色龍能夠找到她,那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鐘以岫身邊。
羨澤道:“你是靶子,也是境界最高的人,我怕單獨行動,或留在櫛比閣里,我反而會死的不明不白的�!�
鐘以岫也猶豫沉思。
羨澤拿開他摟著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十指交握,他指腹柔軟冰涼。鐘以岫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剛才的舉止,臉又騰地泛紅了,正要開口解釋,羨澤輕笑道:“我不想出事,垂云君能不能別松開我的手�!�
鐘以岫雙眸看著她,鄭重的點了點頭,牽著她走出去。
二人步入黃沙,她看不清左右,鐘以岫卻像是能捕捉風沙中四周的動向。羨澤道:“可惜我的刀還在熔爐里。垂云君也沒帶劍吧�!�
鐘以岫從旁邊的攤位上,拿起一把木劍,他垂袖劍尖指著地面,而后輕輕一抖,霜花從他指尖蔓延到劍身上,將木劍冰封:“不打緊�!�
他抬起手來,掛霜的白色的木劍直指黃沙彌漫的天空,只一瞬間,她忽然感覺衣袖當風,糊住自己口鼻的沙塵驟然消失,呼吸自如,甚至連天色都
羨澤仰頭看去,他劍尖直指的那片濃霧黃沙,被破開圓形的天窗,露出湛藍色的天空!
而天空中本來垂懸下來的的透白色的帷幔結(jié)界,此刻也像是風帆一般鼓起來。他們像是井底在往上看,而陽光隨著那一道圓口傾瀉下來,將周圍混沌的景象照亮了些。
也照亮了街道,她看到在慌忙逃走的凡人與修仙者之中,數(shù)個異獸昂著頭略顯迷茫。
羨澤驚愕:“如何來的這么多怪物?”
話音剛落,二人就已經(jīng)看清,有些鬣狗腳腕上還掛著衣服的布料,幾只隼鳥腳邊是佩劍衣襟,還有位元山書院的外門弟子,癱坐在地上,看著一只長吻毒鱷,凄然喊道:“師妹!”
鐘以岫眉頭蹙起,冷聲道:“難不成是伽薩教搞出了什么秘法”
羨澤:“他們是為何要這么做,單純制造混亂,還是說為了搶奪什么?難道說……目指明心宗?我聽說伽薩教很想在仙門腹地內(nèi)開設(shè)分壇�!�
她既是合理猜測,也是擴大事實,絕不提她和戈左認識,只說伽薩教居心險惡。
鐘以岫并沒有說話,但羨澤已然察覺到他眉目之中已有肅殺之氣。
他將掛霜木劍如拂塵一般,抬手甩出兩下,這次再去出現(xiàn)幾顆飛星環(huán)繞著二人,羨澤甚至隱隱看到了一層結(jié)霜泡泡似的圓形結(jié)界籠罩在二人周圍。
這結(jié)界越來越大,漸漸能將周圍攤位商鋪籠罩在其中,而那幾只異獸碰到結(jié)界,便慘叫一聲。有些來得及往外竄逃,而那只長吻毒鱷似乎在變形前就斷了腿,動彈不得,硬生生進入結(jié)界中,登時扭動慘叫不已。
但很快它就不動了,厚皮與血液均被凍得硬脆,風掠過去就碎成了滿地冰渣!
那元山書院弟子瞪大猩紅的眼睛,朝鐘以岫怒吼:“你殺了她!師妹!你殺了師妹”
鐘以岫輕聲道:“她早已經(jīng)死了。”
但那弟子還在發(fā)瘋,甚至撐著胳膊幾次想從地上爬起來,死勾勾盯著鐘以岫。他皺眉還想安撫這弟子幾句,就瞧見羨澤款步走過去,空蕩蕩的手中忽然凌空掏出一尺多長的降魔杵,揮舞手臂用力砸在他后腦上,將元山書院弟子砸昏了過去。
鐘以岫驚訝,羨澤便甩了甩降魔杵,道:“發(fā)起瘋來耽誤事,讓他昏過去吧。師尊接下來要做什么?”
鐘以岫道:“背后指揮之人知曉陵城附近有結(jié)界,不能有大批伽薩教教眾涌入,所以設(shè)計將散修變?yōu)楣治�。他也知道月裳帷的籠罩下,鐘霄能將陵城一切看得清楚,便用黃沙遮掩視野……他們有備而來�!�
他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我既是最好的靶子,就讓他們來找我。鐘霄看到我出手了,也能夠確認方位與我聯(lián)手。”
羨澤心下安定幾分,正要抬手去牽住鐘以岫的手,鐘以岫只猶豫片刻,也主動朝她抬起手來。
忽然,羨澤只瞧見鐘以岫腳下忽然顯出一片血色結(jié)界。
那血色急速擴大,邊緣是將臉頰照的滾燙的血腥色火光,像是巨口要將鐘以岫整個吞下!
鐘以岫蒼白面色映著紅光,猛地一揮袖,將她推遠幾分。他浮空而起,左手二指并起,指尖一團縈繞的冰霧,右手抬起木劍,劍尖朝下,垂眸望著腳下血泊。
他不言不語,像是紅燈神龕上的瓷偶菩薩。
而后鐘以岫忽然伸手放開了劍,那柄木劍朝下直直墜落。
木劍被血色吞噬了一半便僵住了,筆直懸著,像是卡在結(jié)界兩端。
與此同時,鐘以岫體內(nèi)靈力順著劍身,如海浪般蔓延開來,大片血色像是吃痛般急劇縮小,直到變成巴掌大的一小團血泊。
羨澤余光察覺到,在結(jié)界之外,有個伽薩教教眾的身影,從屋檐上滾倒下來,在地上不動了,顯然是以法陣暗算鐘以岫之人。
她剛要開口,忽然察覺腳底下陰風陣氣,鉆到她裙擺下,似一雙手攪著她騰空而起,羨澤眼前一花,身體凌空。
她四處找不到抓手,只感覺天地顛倒,而后被一只手臂攔腰抱住。
她以為是鐘以岫,連忙攀上手臂,卻聽身后人輕笑兩聲,而那手臂赤|裸,肌肉畢現(xiàn),熱度騰騰,顯然不是鐘以岫
而她面前是一只毛茸茸的巨型老虎后腦勺,而自己正跨坐在這只巨虎兩翼之間。這翼虎往后疾飛,羨澤坐不穩(wěn),手撐在了它后腦勺上。
雖說老虎的腦袋摸不得,但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它扎手的毛發(fā),那老虎撒嬌似的轉(zhuǎn)過臉來,齜出一嘴還帶著血痕肉渣的尖牙。
古銅色手臂橫亙在她腰間,她轉(zhuǎn)過頭去,瞧見那張曾經(jīng)在郁江城讓她膽寒的臉,正笑出一口白牙望著她,碧色瞳孔死死鎖在她臉上,掃過她每一寸眉眼唇峰。
真是戈左。
羨澤無言,她只是垂下眼皮近距離,確認了一眼。
他紋身確實都紋到了乳暈上。牛逼。
就在這時,男人忽然垂下頭來,羨澤條件反射的要躲避,而他嘴唇用力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甚至發(fā)出“啵”的聲響來。
羨澤震驚的望著他。
“啪!”
羨澤條件反射的給了戈左一耳光。她扇出去的那一瞬間,自己也震驚了。
怎么如此順手?
她甚至都感覺自己不是生氣才扇,而是想扇就扇,仿佛曾這么做過許多回……
戈左皮糙肉厚的臉上并沒有掌印,可他卻依舊做作的偏過頭去,而后轉(zhuǎn)臉垂著眼睛,碧綠色瞳孔從睫毛下看著她,嘴角彎起,聲音卻壓低:“媽媽,好疼�!�
……什么?
羨澤呆住了。
他叫她什么?!
“啪啪啪!”
這清脆的動靜,不是羨澤扇巴掌,而是數(shù)枚冰刺襲來,被戈左抬手用靈力擊碎,炸裂在空中。
鐘以岫懸立于半空中,眸中震怒,周身環(huán)繞的飛星已經(jīng)變成了八枚,空氣中急速降溫,甚至洋洋灑灑落下冰霰來,他沉聲道:“將她放下來,饒你不死�!�
翼虎騰空而起,落到一側(cè)屋瓦上,戈左笑道:“饒我不死?你便是垂云君吧,聽聞五十年前東海屠魔一役隕落,好不容易茍活下來卻身受重傷,閉關(guān)幾十年想要自救未果。怎么,想用金鱗來續(xù)命?”
戈左喊完話后,卻笑嘻嘻的將唇往她耳邊湊來了,故意用唇蹭著她耳廓:“媽媽是不愿意跟我說說話嗎?瞧,我都成這幅鬼樣子了,媽媽不覺得心疼嗎?”
鬼樣子?他指的是幾乎將他身體從中間撕裂開的那道傷疤嗎……
不是,為什么戈左叫她媽媽��?她總不可能真有過這么個好大兒吧!
照這么看,江連星還要對戈左叫大哥嗎?
再說,如果她是他媽媽,那他為什么要親她?
這明顯就是有一些……很變態(tài)的舊情��!但她根本不記得。為什么書里劇情壓根沒提到師母有這么多死老公活奶狗��!
但她在摸不清這戈左跟她的關(guān)系時,絕不能暴露自己失憶。
她垂下眼睛,兩只手按在他環(huán)抱著她的手臂上,感受到后背傳來的熱度與心跳,羨澤心思轉(zhuǎn)圜半晌,話語含混,音色冷淡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又想讓我說什么?”
戈左手臂猛地勒緊,偏著頭看她,他將下巴側(cè)臉都壓在她肩膀上,看著她鼻尖嘴唇,半晌笑了笑道:“媽媽什么都不用說,從我們認識那天,我就想成為對你有用的人�!�
羨澤心里大松一口氣。
“從我們認識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