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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岔著腿坐在地上,又氣又委屈,張嘴便是嚎啕大哭,淚珠從他好幾處腫傷的臉上滾落下來:“戈左他繞了這么一大圈最終還是沒找到你,不都是因為我嗎?你還要殺我!你還要殺我”

    看他赤身裸體的樣子,江連星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捂羨澤的眼睛。

    羨澤眼前一暗,聽到江連星怒斥:“穿上褲子!”

    她:……被十幾歲小孩捂著眼睛不讓她看男人?江連星難不成以為她這師母跟師父這么多年一直炒素菜?

    旁邊刀竹桃卻瞪大眼睛使勁看,嘖了一聲大叫道:“你怎么沒有小鳥?”

    江連星這才把眼睛挪過去,只瞧見那個少年,像個陶瓷做的人偶,身下一片光禿禿的,胸前也平平坦坦。他哭叫道:“我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為什么要長那些東西!我還沒想好要變成什么呢!”

    羨澤對他仍然是提防,皺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瞪大眼睛,眼淚掉下來,怔怔地看著她好半晌,道:“……果然幾個月前你出了大事。你不記得我,恐怕也不記得其他人了吧�!�

    幾個月前?

    羨澤心道,難道是自己剛穿書過來的時候?

    從江連星口中,她得知自己那個時候大病一場,前夫葛朔被追殺,只送了一枚丹藥回來給她,便身隕喪命。

    她確實不記得大病之前的事,就含混地點了點頭。

    少年瞳孔變成細豎一條窄縫,似乎在透視窺探著羨澤的身軀,他輕輕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幾個月前你果然是身受重傷,竟然能活下來?原來如此、竟是有人將自己的內(nèi)丹挖出來給你續(xù)命了……”

    羨澤一愣:“什么?”

    江連星也面露驚愕之色。

    倆人想到了一處,難道是當(dāng)時葛朔將自己的內(nèi)丹給了羨澤,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她活下去?!

    可她腦海中卻完全想不起那個男人的模樣。

    少年忽然沉默了,似乎意識到了很多東西,他嘴唇抖了抖,好似又要哭了:“我還真的不能在這里了,天要變了。嗚……”

    羨澤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很明顯這小變色龍知道很多事情,他能猜出來是誰害了她,誰在追殺葛朔,甚至是可能知道戈左為什么要來抓她。

    羨澤上前一步,就要按住他肩膀,他卻有些不舍有些恐懼地回頭掃視了羨澤一眼,瞬間變成了小變色龍。

    羨澤只來得及抓住他的尾巴,小變色龍翻身過來,小爪子抓住她衣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說了一句話。

    羨澤臉色變化,江連星只聽到了小變色龍吐出的幾個字音:

    “盡快……殺了……否則你會輸�!�

    江連星從柜臺上翻身下來就要抓住小變色龍,羨澤卻伸手?jǐn)r住了江連星,它從她指縫下溜走,順著墻根扭著尾巴,轉(zhuǎn)瞬間消失了。

    江連星看著她側(cè)臉,以為羨澤會告訴他小變色龍剛剛跟他說了什么,但羨澤眉頭微皺,面露思索之色,扶著膝蓋起身:“他跑了也好,咱們也盡快離開這里吧,刀竹桃,你那猴倒人不倒怎么樣了?”

    刀竹桃:“就差丑卜尿尿了”

    羨澤立刻往外走去。

    江連星忍不住道:“它、那個小變色龍說了什么?”

    羨澤面上敷衍的笑了笑:“回頭告訴你。”

    第36章

    宣衡在半空中,俯瞰著一片混亂的明心宗。

    仨人抓住丑卜的腿和尾巴,

    又?jǐn)D又拍也沒讓它放水出來,江連星干脆將刀放在它脖頸上。它雖說算是圖騰靈獸,卻膽小如鼠,

    哆嗦了兩下,

    后脖子上的腦袋緊緊閉上,

    倆腿一軟,來了一泡氣勢磅礴的尿。

    羨澤被氣味熏得差點撅過去,

    她深刻懷疑,

    這玩意兒能制香?

    刀竹桃拎著桶趕緊進屋了,

    不一會兒屋里一陣冒煙翻炒,

    她拿出了十幾個小瓶:“咱們仨人分頭去撒毒?就朝著異獸最多的地方就好�!�

    羨澤卻道:“不用,

    我一個人去就行,我有辦法快速移動。你們?nèi)フ液�,別管刀有沒有打好,

    他都不要再鍛造了,

    先躲起來才是重要的。”

    羨澤拿出了降魔杵,看著江連星欲言又止的擔(dān)憂,道:“你就一條胳膊能動了,

    別以為跟著我能保護我。我還不能帶著你隨便移動,反而耽誤事�!�

    江連星頓了頓,點頭道:“是。自保的話,

    劍比我好使,

    我會盡快把您的劍取回來�!�

    羨澤以為他是鉆牛角尖似地說這種話,但抬起頭來看他,他卻神情自若。羨澤這才意識到,

    這是江連星認為她用劍的時候很強。

    刀竹桃很熟悉丑卜,騎在它后背上,

    她不想讓江連星也騎丑卜,江連星恰好也不想,顯然是被剛才尿味兒熏得夠嗆,他準(zhǔn)備自己御劍。

    這二人出了藥毒坊的院子,羨澤也就近抓了一塊瓦片,攥緊了降魔杵。

    行動很順利。

    她快速在各個屋瓦之間瞬移,只要是發(fā)現(xiàn)有異獸聚集的區(qū)域,便將藥瓶扔下去。藥瓶碎裂在地上,倒是無色,但周圍的異獸很快便撒腿狂奔或就地昏厥,甚至有些禽鳥張開雙翼還沒飛出去兩下,就已經(jīng)垂下頭,倒摔在地上。

    沒過多久,羨澤也發(fā)現(xiàn)了一處街邊酒家。

    三層樓被筑成堡壘一般,將桌子門板沙袋全都立起來,她瞧見了數(shù)位明心宗弟子的身影。他們都是同期入門的弟子,大家的修為也大部分都是筑基或結(jié)晶,在修仙界只能算是新手底層,但卻數(shù)位弟子站在一起,守在酒樓外。

    她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酒樓里最起碼躲了幾十個凡人百姓。

    外頭不少異獸正在圍攻。

    羨澤其實覺得他們的做法不聰明,但卻也是勇敢的。

    她抬手將藥瓶扔到酒家門口后,果然異獸紛紛昏倒。

    羨澤剛要開口叫他們可以出來了,就瞧見持劍的明心宗弟子驚起干嘔,撲在柱子上吐了個半死不活

    她過了一會兒也聞到了那撲面而來的驚?*?

    人臭氣,連忙倒退幾步。

    ……原來是這個“人不倒”。

    羨澤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果斷拿著瓦片瞬移走了。

    但很快,羨澤察覺到了不對勁。

    伽薩教召喚而來的陣陣黃沙,已然消失。

    她判斷不準(zhǔn)時辰,但天色有種陰云的黯淡,頭頂?shù)脑律厌【拖袷窍N蟻仰頭觀看神女的披帛。

    甚至有些淡淡的虛影,已經(jīng)垂落到了屋頂。

    她仰頭看的時候停留了太久,被一位眼尖的西狄人發(fā)現(xiàn),對方忽然起身躍上屋頂,拔刀朝她的方向而來。

    羨澤不慌不忙,借著靈力飛身躍開,落在斜對面的屋檐處。西狄人冷笑,腳下用力一蹬,也打算飛躍屋瓦朝她襲來。

    忽然,他在半空中直直撞上了一片空氣墻,從半空中跌落!

    隨著他撞的悶哼一聲,一道從天空垂下的隱形紗簾,亮起了淡淡如月色的白光,正區(qū)隔在他們二人之間。

    那一瞬間,羨澤看到它似乎與覆蓋著整個天空的月裳帷是一體的。

    西狄人顯然也面露驚詫之色,跌落在地后撐著身子起來,似乎觸摸著空氣中看不見推不動的帷幔,朝著她的方向怒吼。

    羨澤忽然意識到了,月裳帷似乎是正在將陵城分隔開成了一小片區(qū)域,但不能通過的似乎只有西狄人與異獸。

    大多數(shù)的修仙者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月裳帷的用處,不論門派出身,都在護著凡間百姓,躲到?jīng)]有異獸入侵,或異獸已經(jīng)昏迷的區(qū)域里去。

    她也看到不少明心宗弟子組隊,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間,利用著月裳帷的特性,正醞釀著反擊。

    她站在高處眺望,周圍時不時就有月色帷幔亮起,以四街為一方,月裳帷將整個陵城分割成了數(shù)個小方塊。

    這算是鐘霄設(shè)下的陣法?這陣法能覆蓋一整座城市?!

    現(xiàn)在距離變故發(fā)生,還不過一兩個時辰,鐘霄就讓整個陵城被陣法覆蓋,明心宗也單單憑借月裳帷,就控制住了場面,至少沒有讓危險再擴大。

    羨澤仰頭看著月裳帷隨風(fēng)飄搖的形狀,忽然意識到什么叫高山仰止。

    這陣法沒有氣勢磅礴,沒有殺敵四方,其范圍和精妙程度,卻是她難以想象的。

    而鐘霄甚至根本沒有露面。

    羨澤眺望著遠處,忽然瞇起了眼睛。也不知她是否看錯了,她瞧見有幾點不過米粒大小的光斑在半空中。

    像是一列車船在云上懸浮著。

    但車船隊列并未往這邊接近,只是遠遠眺望觀察著陵城發(fā)生的一切。

    還有第三者參與進來了?

    ……

    千丈高空,玉鑾云車凌日懸浮,紋絲不動。

    隊列中最為高大的云車上,青霓輕簾隨風(fēng)浮動,遮掩日藹,脊檁下環(huán)佩微響,闌干上瑤象生輝,好一副神仙做派。

    甲板上依稀能瞧見數(shù)位淡青色寬袖長衫的弟子垂首而立,靜謐無言,忽然依稀傳來幾聲漫不經(jīng)心的絲竹,隨后那絲竹聲一頓,有人高聲道:“兄長,我覺得明心宗要完了。”

    無人應(yīng)答。

    說話的人斜靠著圍欄:“要我說,咱們也不必去了,干脆打道回府就是,真不明白為什么要來拜訪這樣不起眼的宗門!”

    跪坐在長案后的男人依舊閉目養(yǎng)神,不緊不慢道:“宣琮,坐下�!�

    宣琮捏著玉笛,看向兄長宣衡。

    風(fēng)撫過宣衡系攏在脖頸處的冠纓,深青色交領(lǐng)衣袍邊沿,繡著鳴鸞鳳鳥,他手指撫過袖口。

    宣衡側(cè)耳傾聽,嚴(yán)肅的面容上神情微動,半晌道:“明心宗已然掌控局勢�!�

    他睜開眼來,看向陵城上空垂懸的月裳帷。

    那并非實際存在,而只是靈力所化虛影。這帷幔層層疊疊,將整個陵城分割、包裹在其中,正因為動作緩慢,如春雨般潤物無聲,伽薩教的人并未意識到它的威脅。

    等意識到的時候,他們已然處在蛛網(wǎng)蠶繭之中,逃不出去了。

    宣琮斜倚著闌干,似乎也察覺到了月裳帷的厲害之處,眉毛動了動:“見也沒見過這樣的陣法,是誰的手筆?垂云君?還是那位名不見的宗主?”

    宣衡垂眼不言,忽然他似有所感應(yīng)般抬起頭來,朝著明心宗的方向,面露震驚之色。

    緊接著,明心宗所在群山之中,竟響起一聲幽遠蒼老的龍吟!

    千鴻宮上下,太知道龍吟意味著什么,面色駭然,剛剛木偶泥塑般的弟子們都慌亂起來,翹首盼望。宣琮驚愕,連忙道:“怎么會,難道那傳聞是真的?”

    怎么可能。

    夷海之災(zāi),真龍滅跡,已經(jīng)五百年了。

    宣衡緊緊握住玉笛,看向遠處群山。

    ……

    金石街上已然一片混亂,攤位翻倒,礦鐵散落,幾處店前連門楣都被人砸了粉碎。深處的鍛造高爐也門戶大開,其中正傳來短兵相接之聲。

    胡止一臉委頓地倒在角落里,滿身是汗,面色如土,而高爐之中有兩條腿伸出來,上半身都成了焦灰,褲子也在燃起烈火。

    江連星艱難地單臂抬起揮舞的,正是胡止剛剛鍛造成的艮山巨劍

    或者應(yīng)該說是艮山巨刀。

    閑豐集的金石街本來就有很多寶貝,有些落單的西狄人過來搶貨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高爐中漾起靈力,以為是寶物就沖過去。

    而后就瞧見高爐里,一把看似烏沉沉夾雜著點點金光的大刀,以及旁邊一邊嗑靈石一邊汗如雨下鍛刀的男子。

    伽薩教慣用的武器就是刀,這巨刀顯露看似普通卻顯露出非一般的異色來,數(shù)個西狄人如獲至寶,不作他想,立刻想要殺人奪刀。

    胡止鍛刀時,感覺這把刀就像一張貪婪的巨口,不斷吸走他的靈力,他不得不掏空了家底,把自己芥子內(nèi)的大把靈石拿出來,瘋狂嗑靈石嗑藥,才能避免被這把刀吸空。此刻哪里還有力氣反擊

    幸好江連星也及時找到了胡止,他直接將其中一人擊昏后,推入高爐。

    以一敵三,弄死了一個還剩倆,而他的劍卻被挑飛在地,江連星干脆拿起艮山巨刀斜劈向?qū)Ψ剑瑒偰闷鹁薜�,就察覺到不對勁!

    自己的靈力朝著刀內(nèi)傾瀉而去,甚至連魔核都在體內(nèi)瘋狂運轉(zhuǎn),溢出令他難以承受的魔氣,這魔氣甚至都未外泄,只洶涌的流淌向巨刀。

    他驚愕中,害怕自己的魔氣污染了師母的刀,想要甩開手,卻沒想到手一抬,刀便像是自己有了靈魂一般,輕松舉起,劈向了對面

    羨澤晚一步趕到高爐,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艮山巨刀直直劈開西狄人頭臉,將他剖成兩個,血漿飛涌噴射,落在刀面上的血,卻像是平底鍋上滾燙的水珠,飛速冒起氣泡,轉(zhuǎn)瞬間被烏沉沉的刀面全都吸收了。

    另一個西狄人手持環(huán)首刀,殺紅了眼,立刻就要刺向江連星腰腹。江連星一只手抬不起來,而巨刀就像是貪吃一般,卡在那具尸體的豁口處吸血不肯走,眼見形勢危急。

    羨澤側(cè)身撿起江連星的直劍,水藍色劍穗在空中畫了個圓弧,劍尖斜刺向環(huán)首刀刀面,如蛇打七寸般借力挑開。

    就在對方以為她要再刺時,羨澤忽然整個人欺身而上,似有些曖|昧的拉近距離,然后抓住了對方的發(fā)辮,擰身直接按住他腦袋送到艮山巨刀下!

    江連星太熟悉這招了,立刻配合。

    倆人如同劊子手,只讓那西狄人瞬間斃命。

    羨澤環(huán)顧四周,三具尸體死態(tài)各異,江連星胸口起伏額頭冒汗,她道:“刀竹桃呢?”

    “丑卜路上拉了,味道實在是讓人受不了,她還說那是制毒寶貝,說要帶到一邊去收集起來……”

    他也有點說不出口。為了一泡名貴的屎就分開行動,差點丟了命。

    羨澤扶起胡止,把旁邊外袍扯過來給他披上:“外頭大亂了,咱們要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胡止有些虛弱地點點頭,羨澤猜也是他因為鑄刀而損耗了太多修為,將靈力不疾不徐地送入他經(jīng)脈之中。

    江連星:“我來扶著他吧,您拿著刀,不過小心,這刀竟然變得有些邪性了�!�

    江連星扛起胡止,羨澤也抬起艮山巨刀。

    艮山巨刀變得更厚重,高度改制的跟她身量差不多,刀柄處像是剪刀彎把一般,有個圓弧,她抓著正好。刀刃前端有斜尖。刀面寬的好似一把古箏,烏沉沉的底色上有多層鍛造后的十字花紋,刀刃倒是吹發(fā)即斷的鋒利。

    羨澤從芥子空間中拿出背在身后的刀匣,準(zhǔn)備將刀扛走,但她手握在劍柄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似乎有種血脈相連,如臂使指,她能感覺到它的貪欲與得意,其中甚至有尚未消化完全的胡止的、江連星的、西狄人的靈力在其中游蕩。

    羨澤將自身靈力匯入巨刀之中,巨刀“锃”一聲回蕩的輕響,十字花紋與蓬萊金的點點金光,在爐火紅光下,微微閃耀。

    它似乎吃到羨澤的靈力,才堪堪飽了,搖頭晃腦的溫順起來,但時不時在打鼾中能露出夾著血肉的獠牙。

    這刀竟似乎有了天性。

    它似乎很明白羨澤所想,忽然縮小,化作半個巴掌大小,簡直像是個吊墜。羨澤將它在腰間香囊處一掛,叮叮當(dāng)當(dāng)毫不起眼。

    這倒是太方便了。

    一行三人走出高爐,正遇上了喜滋滋的拎著紙包的刀竹桃,她左手牽著丑卜,右手拎起紙包想要向他們顯擺寶貝,仨人避之不及,江連星道:“離我們遠點!”

    刀竹桃氣得嘴歪:“到時候這玩意兒制成了仙丹能救你們的命,你們怕是求著我吃!”

    羨澤引著他們走向高處,正說起月裳帷分割了陵城,他們只需要找到一片沒有異獸的區(qū)域,等待事態(tài)平息。

    江連星側(cè)耳道:“……你們不覺得,有些太安靜了嗎?

    是。異獸吼叫,靈鳥的鳴啼都消失了。

    忽然,明心宗方向的群山之中,傳出一聲仿佛從上界而來的吟鳴!

    羨澤只感覺靈海像鼓面上的積水般翻涌躍動,身邊其他仨人亦是面色蒼白,胸口起伏,似是要站不穩(wěn)腳步。

    胡止想要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連星嘴唇毫無血色,半晌咬牙后,驚恐的擠出兩個字:“龍吟!”

    遠處的青山薄霧之中,浮現(xiàn)了蜿蜒的身影,尾端輕輕劃過山坡上的叢林,輕輕刮倒了一片巨樹蒼林,兩只白色骨爪踩在坡頂上的巨石之上

    一只巨龍的骨架,正蜿蜒在山中,昂首張口!

    羨澤先看到了空中的氣浪,以及因云氣扭曲而顯出霞色的日光。

    第二聲龍吟足足晚了片刻,才排山倒海而來!

    胡止已經(jīng)站不住,跌坐在地,江連星扶住他卻也抵擋不住,只能咬牙抓著圍欄維持身形。

    刀竹桃似乎本能地害怕,緊緊捂著耳朵抓著羨澤的腰帶。

    只有羨澤呆呆的望著,濺血的裙擺翻飛,發(fā)絲飄揚。天空大晴,陰云推開,藍天金日映照著的明心宗群山如滴翠一般。

    她昂頭看著,只感覺恍惚。

    那骨龍如蛇,骨節(jié)細密到令人毛骨悚然,雖是白骨卻依舊能夠騰空而起,絲絲云霧從它空腔之中流淌而過。

    胡止半躺倒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九洲十八川已經(jīng)五百年沒有真龍現(xiàn)身……這是死去的龍的尸骨,復(fù)活了嗎?”

    骨龍盤起直沖云霧,江連星看到空中一列鳴鸞云車正在飛速接近陵城,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千鴻宮的車隊。

    空中也伴著回蕩的龍吟,響起鳳鳥般的樂鳴聲,如龍鳳雙飛,裊裊仙境。

    千鴻宮誕生的伊始,便是說真龍與眾多神鳥同游山澤,一群樂師偶遇,為其奏樂伴歌,神鳥聞樂起舞,真龍大悅便邀請樂師們同行。

    樂師們沾染真龍之氣,游山玩水中,對天下之靈忽有所感,成為了當(dāng)年最早的修仙者之一。

    從此之后,就有了千鴻宮。

    如果千鴻宮來了,伽薩教不可能再有勝算。

    他轉(zhuǎn)過頭去想要與師母說話,卻瞧見師母站在原地,垂著眼睛一動不動了,她周身經(jīng)脈亮起淡淡微光,靈力飛速運轉(zhuǎn),氣感蒸騰

    她突破了筑基境。

    第37章

    她在這兒都快把鐘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還殺出來了啊。

    夕陽斜照山巒,

    澄紅的天幕沒有一絲云霧,只有月裳帷靜靜高掛在空中,像是嬰兒搖籃上輕紗薄帳。

    翱翔在空中的骨龍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羨澤邁上明心宗山門的石階時,

    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止是她,

    許多坐在石階上療傷的弟子,

    面上都是一樣的怔愣茫然,時不時會回頭看向山峰之上。

    骨龍巨爪刮斷的古樹倒成一片,

    高處的巖石上還有粗糲的抓痕,

    證明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覺。

    石階與廣場上還有許多淡青色衣裝的千鴻宮弟子,

    正分頭為明心宗弟子醫(yī)治傷勢。

    還有一些往山下陵城御劍而去,

    救助城中的百姓與散修。

    和千鴻宮弟子擦肩而過時,

    羨澤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千鴻宮衣著都以青色為主,鳳鸞、青鳥等為圖騰,衣襟袖口處都繡有鳥符羽紋,

    寬袖披帛如蟬翼般輕靈,

    弟子鬢角或發(fā)髻上,都有以羽毛制成的發(fā)飾。

    羨澤聽說千鴻宮擅長音律、劍術(shù)和醫(yī)術(shù),尤其是音律可謂天下第一。

    她扶著江連星走上石階,

    許多明心宗師兄師姐認得他們,看他們幾人無事,都松了口氣:“我們見到了,

    你在陵城中四處奔走,

    毒倒了那些異獸!實在是及時”

    羨澤:“啊,主要是刀竹桃制出了那味毒|藥,所以才……”

    “嘔嘔嘔!”

    “嘔”

    羨澤看到周圍受傷的明心宗弟子,

    不少正干嘔得幾乎要把胃翻過來。

    刀竹桃還吃吃的笑話他們,自然也收到了幾個人的眼刀。

    之前教他們御劍的文葆師兄笑了笑:“趕緊上去找匣翡脈主報到吧,

    正在統(tǒng)計受傷情況呢�!�

    羨澤向山門走去時,也側(cè)耳聽到了許多閑談:

    “本以為千鴻宮會過段時間再來,沒想到在出事的時候他們恰好也來了……伽薩教瞧見千鴻宮的人,也知道不是對手,落荒而逃了吧。”

    “不是說千鴻宮極其反對伽薩教入主九洲十八川,會不會是察覺到了他們的行蹤追過來的?”

    “聽說他們少宮主宣衡也來了,看來就是之前說好的雙方問道切磋提前了,可惜師姐師兄們?yōu)橄遄o陵城,受傷都頗為嚴(yán)重,要如何切磋……”

    羨澤聽到宣衡的名字,第一反應(yīng)是看了江連星一眼。

    畢竟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時,江連星的激烈反應(yīng)。

    但此刻江連星垂眼不語,只握緊了手邊的劍柄。

    匣翡立在曾經(jīng)入門考核的山門前廣場上,陸熾邑叉著腰正指揮著傀儡搬運傷員,他面色顯得有些虛弱,卻仍是叉著腰對匣翡咋咋呼呼,表情焦急。

    羨澤其實看到骨龍的時候,就想到了陸熾邑提到的龍骨傀儡。

    那骨龍,恐怕就是他寧愿修為倒退也要煉化的傀儡。

    陸熾邑平時雖然是又傻又躁,但確實擔(dān)得起天才之名。

    陸熾邑還對著匣翡急切嚷嚷,匣翡卻將目光落在羨澤的方向,抬了抬手。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來,臉上表情動了動,又嗤一聲故作淡定:“誰急了,我就說她死不了�!�

    匣翡看到羨澤,一愣:“你突破境界了?距離筑基才過去多久,怎么可能”

    她筑基不過是兩三個月前的事情,就連陸熾邑、鐘以岫這樣的天才,當(dāng)年筑基到結(jié)晶期也都少說一兩年。

    而且匣翡再看她周身經(jīng)脈,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窺探天下靈力流動的眼睛,竟有些漸漸看不清晰羨澤的情況了。

    此時也不適合詳談她的修煉,匣翡對羨澤略一頷首:“你們幾人在陵城的所為,都有宗主看在眼里。快去休息吧,看你們幾個只有江連星受傷稍重,等醫(yī)修處理完要緊的傷員,就去弟子院為你們醫(yī)治。”

    陸熾邑咧開嘴,指了指天空,似乎想要跟她顯擺自己召喚出的骨龍,目光卻忽然落在她肩膀上,一下子噤了聲,別扭的轉(zhuǎn)過臉去了。

    羨澤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她這時候才注意到,一枚雪粒大小的飛星,正安靜的落在她肩膀上,正是鐘以岫推開她的時候,那枚環(huán)繞在她身邊保護她的飛星。

    只是它察覺到她暫時不需要它的保護,就安靜地縮小落在她肩頭,像是不會融化的冰晶霜花。

    隨著羨澤踏入宗門,那枚飛星也飄飄搖搖而起,朝著宗門內(nèi)翩霜峰的方向飛去了。

    千鴻宮的幾架玉鑾云車,在明心宗山門處的廣場上甚至�?坎婚_,以前路過廣場,她都覺得寬闊無比,現(xiàn)在被幾輛云車擠得都沒處走路。

    云車圍欄上鑲嵌螺鈿玉石,繪有青鸞玄鳥金烏,珠簾鮫紗泛著云霓般的彩光,檐牙下包金鑲綠松石的八角燈籠打著轉(zhuǎn),滿眼都是琳瑯的典雅繁復(fù)。襯得明心宗那掉漆的門扇、碎石的道路更是寒酸……

    羨澤看到有兩位脈主正準(zhǔn)備給千鴻宮弟子們安排住處,千鴻宮幾位掌匣人卻客套謝過,指了指半空。

    明心宗一處荒山的半空中,數(shù)艘云車列陣排開,彼此之間伸出檐廊相連,竟形成了一片空中樓閣,作為千鴻宮弟子們暫時的居所。

    胡止倒是見過世面:“千鴻宮真是有錢。聽說有許多上古的典籍、樂器與金玉銅器,喜歡古玩的人,都愿意去千鴻宮山腳下的凡城去淘貨�!�

    刀竹桃則羨慕得牙酸:“早知道我就應(yīng)該去報考千鴻宮,不過我實在是音癡,而且聽說千鴻宮規(guī)矩很重,我這樣可能入宗門半年就被打板子活活打死了�!�

    江連星看到前世熟悉的青衣琴匣,也有些恍惚。不過刀竹桃確實沒說錯,千鴻宮規(guī)矩極重,講究位階層級,修為與入門的年紀(jì)差一階,就足以壓死人。

    羨澤一行四人先回到了弟子院,她送江連星回房間,江連星不想讓她送,可他還斷了條胳膊,羨澤不聽他的,扶著他讓他指路。

    二人一直往院落邊角偏遠處走,她才見到了一間破敗狹窄的小院。

    她站在門口愣了愣:“你住在這里?”

    羨澤這才意識到,江連星每一日都會來她的住處,而她從來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推開門去,院子里雖然干凈,但幾乎就只有一把笤帚一條長凳,還有個紅泥小爐在角落里。

    進了屋里更是寒酸,四面墻都略顯斑駁,只有一張四條腿都不一種木料的桌子,和被褥有些單薄的窄床。

    房間里背陰生寒,羨澤氣道:“別躺了,去我那屋里�。 �

    江連星堅決搖頭,他艱難地脫了磨破的外衣,倒在床上:“師母,您快回去吧,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羨澤冷笑:“躺一躺能把胳膊長好?那下次有人砍了你腦袋的時候,你也去地里好好躺一躺!”

    江連星不知道她為何生氣,但羨澤很快轉(zhuǎn)頭就走了,臨走時候帶上門,差點讓他那破門板子晃蕩下來。

    他揉了揉眉心,滿腦子紛亂,他正思考著為何這一世與前世有那么多不同,難道是改變了一兩件小事,就會讓事態(tài)格局全然不同嗎?

    江連星正思考著,忽然聽到鍋碗瓢盆叮里咣當(dāng)?shù)穆曇�,羨澤胳膊上掛著銅壺,身上背著被褥,就跟要搬家似的撞了進來。

    她先將銅壺?zé)魻T扔在桌子上,然后很快,一床帶著她熏香味道的被褥就兜頭罩下來,蓋在他薄被之上。

    他驚訝的要起身,羨澤眼刀瞪過來:“躺下。你不是說躺著就能把胳膊長好嗎?”

    她給他黑咕隆咚的屋子點上燈燭,搬來屋外的小爐子熱了水,她不會點火,也懶得琢磨,就奢侈地捏了個火訣,用靈力一直在爐中燒著。她再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就瞧見江連星被兩層被子蓋得像個五指山下的小猴似的,只是他抿嘴笑著。

    江連星瞧見她的目光,稍微斂了斂笑容,正色道:“師母快回去吧�!�

    羨澤把外頭的長凳搬進來:“不著急,我反正也要調(diào)理內(nèi)息,就等醫(yī)修過來給你治胳膊�!�

    她坐在長凳上閉目,跟江連星隔著兩臂遠。

    二人之間沉默著,只有桌子上豆大的燭光在跳躍,外頭天色已暗,漸漸能聽到有些弟子相互攙扶著回到院落的聲音。

    羨澤忽然開口道:“你認識宣衡?”

    江連星一怔:“……未曾見過。”

    羨澤沒有睜眼,兩只手放在腿上,道:“那就是,我應(yīng)該認識宣衡?”

    江連星沉默許久。

    羨澤睜開眼來,她很會從江連星口中套話,輕聲道:“我不記得很多事,全要靠你,你若不告訴我,我如何防范?”

    江連星果然表情松動,半晌后道:“……他,似乎是您的前一任丈夫,我聽師父說,曾經(jīng)他對您很不好,您是受不了才離開的……”

    羨澤眼前一黑:果然是前夫!

    她在這兒都快把鐘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還殺出來了啊。

    不過她昨日回到山門時,有些千鴻宮弟子只是因為她的容貌多看了她幾眼,并未有任何探究神色,就說明……應(yīng)該沒什么人知道宣衡的前妻長什么模樣。

    那就好那就好。

    “那戈左呢?”

    江連星如果說認識戈左,那就不好圓了。他還是撒謊道:“……我不認識。”

    羨澤松了口氣,至少這個滿口叫“媽媽”的瘋子,沒跟她搞在一起過。

    她安心一些,便坐在長凳上調(diào)息入定。

    她不知道自己進入結(jié)晶期的契機是什么,似乎是那一聲龍吟震動了她的靈海,掙開了某些鉗制,她當(dāng)時只覺得心神搖曳,靈魂出竅,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然進入新境界。

    羨澤此刻入定時,運轉(zhuǎn)周天,也內(nèi)觀靈海,相比于之前模模糊糊的感覺,她感覺對自身靈海的視野更清晰了,也察覺到在曾經(jīng)空茫茫的靈海之中,多了什么懸浮其中的事物。

    是一顆圓形的珠子。

    應(yīng)該是內(nèi)丹,但又不像。

    像是凝結(jié)的泡泡,空心的玻璃,那圓形內(nèi)丹只有一層殼,內(nèi)里空空蕩蕩,只有底部能見到一點點晃蕩的金色。

    像是只剩一絲底酒的夜光杯,等著人來填滿。

    她大致知道,結(jié)晶期、成丹期的名稱,都是對于內(nèi)丹狀態(tài)的描述,難道說自己現(xiàn)在內(nèi)丹都沒有,就先生出了殼子,這個狀態(tài)就是結(jié)晶期?

    羨澤快速運轉(zhuǎn)靈力,她的靈海迅速膨脹,靈力充盈,但那空心內(nèi)丹中的金色卻絲毫沒有增加……

    為何?

    她正迷惘時,突破境界時氣感萌發(fā)、心緒開闊的感覺再次包圍了她。

    耳邊不但有那聲龍鳴仍在縈繞,還有更多像是一呼百應(yīng)般的鳴叫,她的神魂仿若離開這間小屋,離開明心宗。

    飄蕩在廣闊海浪邊,澤岸芳草中,深林山澗里。

    她的腳趾總浸泡在或冰冷或溫?zé)岬乃校谒彙⒔甘c蒲草上枕臂而眠,有水流的地方似乎都是她安睡的床。

    她仿佛正在夢中安睡,趴在湖畔曬得溫?zé)岬木奘�,暖風(fēng)拂過杜衡,她聽見孩童的聲音喚她:

    “神女,神女�!�

    她揉了揉眼睛,撐起身子來瞧看擾她清夢的人。

    鼻翼上有一顆小痣的半大少年,涉水而來,他繁復(fù)祭服的下擺被浸透,他頭戴玉冠,手持便面,雙手交握躬身作揖:“神女叫什么名字?為何在此處安睡?”

    她打量著眼前少年,或許也就十二三歲,卻裝作大人模樣。他眉眼依稀能瞧出長大后的俊朗,表情卻嚴(yán)肅無趣,裝大人卻裝的沒那么能沉住氣,心里躍動著,時不時抬起眼睫打量她。

    正是日落云暮時分,湖面上蒸騰起如夢煙霞,湍瀨流水聲環(huán)繞二人。

    遠處的道路上有一列車隊秣馬稅駕,奴仆在芝草中歇腳,顯然是他與家人偶入此處,瞧見她趴在石頭上酣睡,便涉水接近。

    小小少年的耳垂被日頭曬紅,他解下腰間玉佩,又是輕語再問,唯恐驚嚇到她:“不知神女可是此地靈仙?叫什么名字?”

    她被吵醒后心情不爽,卻偏偏托腮笑起來道:“我叫你滾�!�

    ……

    第38章

    “我以為大家都知道的,少宮主宣衡是九洲十八川第一鰥夫。”

    ……

    羨澤驚醒了。

    她忽然嗅到了玄米茶和酥肉湯的氣味,

    轉(zhuǎn)頭一看,江連星床鋪上哪里有人。她的被褥已經(jīng)被疊得齊整放在床尾,他自己的薄被也被疊好,

    放在了另一端。

    江連星挽著袖子拿著笤帚,

    從外頭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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