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鐘以岫回到洞府,帷幔內(nèi)昏暗中亮起微光來,小傀儡們也都動起來,為他取物布置,他以前總覺得這樣的晦暗之處才覺得安心,可這幾日都在偏院與她沐浴春光,他反倒覺得屋內(nèi)太過昏暗。
鐘以岫揮揮衣袖,屋內(nèi)愈發(fā)明亮,他心神不定地坐到冰池邊。
他從羨澤那里學(xué)來的悲問仙抄前篇,一看便基礎(chǔ)且重要,他想要入定運(yùn)轉(zhuǎn),可剛剛閉上眼睛,腦子里卻幾乎沒幾句功法的詩文,而全都是今天白天的那個吻,還有沒能說出口的話。
幾個小傀儡正捧著衣物走來,走到池邊等待他邁入冰池,卻沒想到鐘以岫呆呆坐在池邊,忽然腦袋扎進(jìn)了冷水里,一陣咕嘟嘟的水泡聲!
傀儡們嚇得拋開托盤,連忙去拽他.
鐘以岫在腦中無聲的啊啊啊啊亂叫一陣子,終于抬起頭來,頂著濕漉漉又似乎被冰池凍紅的一張臉,發(fā)呆地望著天頂。
他寬袖迤地,鬢角凝霜,腦子亂了半天,又忽然起身,拿出窄鏡,來到了整個墨經(jīng)壇中幾乎是最熱門也最出名的“仙俠情緣分壇”。
上次還是他誤打誤撞的進(jìn)了這處分壇。
在一堆“師父死了我繼承師父衣缽撐起門派是不是理應(yīng)繼承師母?”“我覺得我哥配不上我嫂子,現(xiàn)在倆人離婚了我是不是應(yīng)該讓嫂子幸福”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文帖中,他準(zhǔn)備發(fā)布一條新的文帖,標(biāo)題來來回回修改。
第一版:“今天她突然親了我,我問她為什么親我,她說‘就想這么做’,我該怎么回?”
又改成了“我有些過去不能說的事,應(yīng)該沒人能接受,是不是不應(yīng)該再跟別人確立關(guān)系了?”
再糾結(jié)片刻改成了:“已經(jīng)有孩子的女修會喜歡什么樣的類型?另:她兒子應(yīng)該不討厭我�!�
他琢磨了半天,還是把最早的第一版問題發(fā)出去了。
不愧是墨經(jīng)壇最火熱的分壇,果不其然就有很多人回復(fù)。
有的在回答問題:
“這不就是真情告白嗎?還不趕緊回應(yīng)啊!”“羨慕瘋了,什么時候也有女修愿意主動親親我啊啊啊啊��!”“哇,好甜,是咱們分壇里三年都沒出現(xiàn)的純愛貼!”
鐘以岫抱著窄鏡,差點跳進(jìn)冰池里:�。抗皇沁@個意思嗎?!
也有人不同意見:
“我怎么覺得是老海王,東海魔君都沒她這么能海吧�!薄靶λ溃饕呀�(jīng)被吃得死死的了,還沒意識到嗎?”“我勸帖主別回,就裝死�!�
鐘以岫緊緊蹙眉,想反駁幾句,正要以靈力寫字回帖文時,就有更多讓多提供一些信息的回復(fù)出現(xiàn)。
鐘以岫看著提問,也酌情回了幾句。
問:“別光問墨經(jīng)壇,你們身邊其他人怎么看?”
鐘以岫一筆一劃回復(fù):“我覺得她兒子已經(jīng)認(rèn)可了我們的關(guān)系�!�
“?????”
“什么?兒子嗎?搞有夫之婦?!”
鐘以岫皺眉:“這話實在是不成體統(tǒng)。他丈夫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世了�!�
“應(yīng)該?大哥你要不要確認(rèn)一下?咱們修仙界,前夫經(jīng)常會在關(guān)鍵時刻殺個回馬槍。”
“確實。根據(jù)我看‘落匣與孤鶩齊翡’的作品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而言,沒死也會墜下山崖修為大成回來搶親;死了也說不定化身鬼王魔修半夜來爬床……”
鐘以岫沒怎么來過這個分壇,實在看不懂他們說的這些怪話,他甚至去搜了搜那個“落匣與孤鶩齊翡”,似乎是一位墨經(jīng)壇作家。
很多人將她的作品轉(zhuǎn)載到這個仙俠情緣分壇,一掃文帖標(biāo)題便知:
《(已完結(jié))身為公蛇妖的我在宗門里小心翼翼隱藏身份怎么在師姐的照料下不小心揣了四顆蛋!》
《和元山書院老古董一起關(guān)進(jìn)了不玩懲罰游戲就不能出去的小房間后我瘋狂抽他二條(1V1
HE)》
《修了無情道之后師尊魔尊佛尊深夜爬我床我打開燈來了局麻將,姐妹們我做得對嗎?(連載中)》
《醒來之后我變成了千鴻宮的▉▉▉之后一怒之下我▉▉了全門派的▉▉(審核已刪除)》
……什么亂七八糟的!
鐘以岫有些生氣的回復(fù)道:“不可能,她被那個人傷得特別狠!再說,就是有什么過往我也不在乎。我自己也有許多事,不知道能不能告訴她真相�!�
或許是因為他回復(fù)的認(rèn)真,這個文帖莫名火熱起來,聽到他這番回復(fù),下頭的人開始看樂子起來。
“我倒是好奇了,人家自帶兒子你也不在意?*?
,卻在意自己,你到底有什么事還不敢說?”
“帖主不必太有包袱。咱們修仙者少說都能活個一兩百年,想那么多干嘛?大家在一起就圖個快活,心很大的。我跟你講,只要你不是做過爐鼎站過街,就不用心虛”
鐘以岫坐在冰池邊,手一抖,窄鏡砸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他還真做過爐鼎。
第43章
“我聽見你的腳步了。嫂嫂開門,我是我哥�!�
……
羨澤第二天去明坡上等他。
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到鐘以岫。
羨澤心里提起來:上次她嘬了一小口,
鐘以岫直接昏迷半死,好一會兒才慢慢醒過來。難道說昨天她吸了一大口之后,他當(dāng)面看不出來,
夜里回去之后昏厥半死了?
她坐了一會兒,
有些不安,
正準(zhǔn)備提裙去翩霜峰找他,卻沒想到熟悉的寒鵲朝她飛來,
這次直接是在嘴上叼著紙片,
直沖到她面前。
羨澤打開那寒鵲扔在桌上的紙條,
上頭的墨跡甚至還未全干:
“咳咳咳!我今天真的特別不舒服,
我就不去了,
你自己修行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羨澤一驚。
難不成真是被她給吸得直接病倒了?
她折起紙條,決心去翩霜峰看看他,
卻沒想到行至一半,
只瞧見漫山遍野的寒鵲朝她飛過來,個個嘴上都叼著亂七八糟的東西
先是十幾張紙條跟天女散花似的落下來,羨澤接過,
只瞧上面寫的:
“不用過來看我。我怕傳染給你!”
“真的只是風(fēng)寒,或者吃多了,你別來找我了我不想用病容見到你……”
“咳咳咳我沒騙人,
我是真的起不來床”
“你要好好修煉,
三日之后就要進(jìn)入洞天比試了�!�
“昨日……”他劃掉了這兩個字,又重新寫了上去,似乎斟酌很久寫道:“昨日糕點特別好吃。我現(xiàn)在嘴巴里還是甜的�!�
羨澤笑起來,
他的心思一向很好猜,羨澤懷疑他想說的是昨天的吻,
但卻只敢提及糕點。
看他寫了這么多字條,不像是真的病入膏肓的樣子,羨澤這才放下心來。
估計就是社恐昨天太受沖擊,今天只想在陰暗的角落抱頭尖叫后悔撞墻奄奄一息吧。
轉(zhuǎn)頭看看寒鵲叼過來的其他東西,有打包的點心,成袋的靈石,幾支只開了一點點的梅花,甚至有好幾顆東珠,仿佛是把他覺得她可能會喜歡的好東西,全都一股腦地送過來。
她將那支梅花當(dāng)作簪子,插|入發(fā)髻中,轉(zhuǎn)身獨(dú)自練刀去了。
鐘以岫坐在洞府之中,看著投射在眼前虛景中的明坡,羨澤發(fā)髻上的梅花在晨光下明亮如雪,他呆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能做什么,但又舍不得挪開眼。
剛剛看到羨澤準(zhǔn)備來翩霜峰看他,真是嚇得魂也掉了……鐘以岫心亂如麻,還沒想好怎么面對她。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事,恐怕再好的修養(yǎng)品性,臉上也會露出震驚的表情吧……
單單是想到她那一瞬的神情,他就覺得喘不上氣。
她會怎么想?宗門師尊卻做過爐鼎,她還夸贊過他如同仙人,什么仙人……她如若知道他的另一面……
鐘以岫思緒里蹦出了幾個他這輩子都不會用的貶義詞,那些詞不受控制地擠進(jìn)腦袋里,想到一個他便是覺得讓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渾身燙疼……但那些詞,用來形容他的經(jīng)歷也并不為過。
是啊,憑什么��?她還年輕,雖有過不愉快的過往,但天縱英才,前程不可估量,百年之后必然名動四方。這一刻的彼此靠近,或許只是因為她沒遇過什么好人,而不是對他
鐘以岫一夜未能睡著,此刻用力揉著臉,卻沒有力氣從冰池邊起身。
不過今日翩霜峰卻來了熟人,他不起身也不行。
鐘霄背著手站在樓閣的帷幔外,望著明心宗的蒼翠群山,以及令人無法忽視的千鴻宮飛閣。
鐘霄感受到了帷幔那一側(cè)的接近,偏頭輕聲道:“千鴻宮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
一只蒼白的手撥開帷幔,鐘以岫難得走出來,與她并肩站在長階之上眺望。
鐘霄轉(zhuǎn)臉看他,嚇了一跳:“你怎么了?病了嗎?”
總是稱病的鐘以岫搖搖頭又點頭:“頭風(fēng)發(fā)作。沒睡好�!�
鐘霄:“是千潭印月沒能封住記憶嗎?可要我叫匣翡過來,再一同為你施術(shù)”
鐘以岫忽然打斷道:“不用!”
他性情溫柔寬和,甚少這樣高聲說話,鐘霄心里一驚,但兄長已經(jīng)別過頭去,側(cè)身對著她:“……只是沒睡好�!�
鐘霄對他的舊事也不敢多說,只好岔開話題,看向遠(yuǎn)處,半晌后道:“我聽聞,千鴻宮曾經(jīng)藏有龍骨與十?dāng)?shù)片金鱗,不過在十多年前全都付之一炬。自那場焚毀諸多宮室的大火之后,千鴻宮也從當(dāng)年的仙門之首,掉到和元山書院、梁塵塔差不多的位置,甚至隱隱有被元山書院超越的趨勢了。”
鐘以岫輕聲道:“若不是大不如前,恐怕也不會來我們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
鐘霄:“那骨龍,真的會庇護(hù)明心宗嗎?”
鐘以岫沉默片刻后道:“曾有仙人說過,它便會守護(hù)埋骨地,它被制成傀儡后確實也這么做了。不必?fù)?dān)心,哪怕伽薩教再來一遭,龍骨傀儡也會庇護(hù)宗門上下。”
鐘霄目光沉沉,沒有多說話。
鐘以岫提到“骨龍”的事情,其實只是一二十年前。
他身體大不如前之后,才提及,當(dāng)年“某位高人”指點他,在明心宗群山之下,是千年前某只蛟龍的埋骨地。如若能得到龍骨,煉化傀儡或牽絲引魂,將其復(fù)蘇,它會因天性,長久庇護(hù)明心宗所在之地。
鐘以岫便真的計劃復(fù)活骨龍,先是招匣翡入門,在她那判官眼的協(xié)助下,找到了深埋山崖下的骸骨。
下一步就是煉化傀儡,需要有膽大且天才的傀儡師,鐘霄在虺青澗找到了陸熾邑。
陸熾邑當(dāng)時天賦極佳,心性修為卻都不好,又得到明心宗上下培養(yǎng)多年后,才有了能夠煉化龍骨傀儡的能耐。這件事一直對外秘而不發(fā),鐘霄也不大理解他對此花費(fèi)的心血,直到某次他病重入關(guān)時,他才開口:
“在我看來,九洲十八川或許再不過多少年就要亂了。可明心宗近些年來,還要借我舊日的虛名。我若是再活不過幾載,擔(dān)子便全都壓在你一人身上,若能有庇護(hù)宗門上下的手段,撐個幾十年,也足夠你培養(yǎng)出一批可以仰仗的弟子了�!�
鐘霄心里其實害怕這骨龍。她總是做噩夢,夢見骨龍盤山登云之日,兄長也口吐鮮血、燈枯油盡,明心宗就只剩她一個了。
不過幸好,鐘以岫最近身體較之以前大為轉(zhuǎn)好,此刻二人在長階上眺望,他雖然眸色復(fù)雜,但面色已然不是之前雪色的蒼白,甚至經(jīng)脈之中隱隱有強(qiáng)大的靈力游走。
鐘霄忍不住道:“真的不需要我問千鴻宮那邊,是否有悲問仙抄相關(guān)的典籍了?”
鐘以岫跟她聊著天竟然走神了,她說了幾句才回過頭來:“嗯?啊……對、暫時先不用了,我近些日子身體變好了許多,再加上我們也摸不準(zhǔn)千鴻宮的深淺,還是少向他們開口�!�
鐘霄打趣起來:“看來有人自是靈丹妙藥。說了多讓你去接觸接觸年輕弟子,指不定早就好了。”
鐘以岫臉上微微泛紅起來,他卻也有些慌張,這些年他一直懷疑鐘霄知道他過去的事,有些心驚膽戰(zhàn)道:“你、你知道?”
如果鐘霄知道……他這樣的人還去招惹羨澤,心里會不會也鄙夷他?是不是也會覺得他……下|賤且不自知?
鐘霄看他咬緊嘴唇,只以為他面皮薄不好意思,眨眨眼裝傻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弟子入試煉秘境的時候,你總要來了吧�!�
鐘以岫垂下頭,兩只手在寬袖下攥得毫無血色:“嗯。我考慮一下�!�
……
江連星將兩面窗子打開,把幾件對襟外袍與被子拿到院落中曬曬春日。
花團(tuán)錦簇邊,是羨澤沒賣出去的雜物,江連星將瓷瓶水洗、木雕擦凈,擺回在原位。
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有些污痕,他捏了水訣來擦洗,正忙活著,就聽見了院外的敲門聲。
他皺眉抬頭,敲門的人沒說話。
若是刀竹桃和胡止前來,敲敲門便會開口叫人,而鐘以岫正在教導(dǎo)羨澤修煉,不大可能會過來是誰?
他腳步剛往院門處走了幾步,就聽到外頭的聲音輕笑道:“我聽見你的腳步了。嫂嫂開門,我是我哥�!�
江連星:“……?!”
他拿起放在墻邊的鐵劍,打開了院門,看向門外。
青衣男子烏發(fā)半垂,斜插著幾枚羽簪,站不穩(wěn)似的靠在院墻邊,笑意盈盈地轉(zhuǎn)臉看過來。只是在看到江連星的時候,笑容頓了頓:“你是?”
江連星覺得這話應(yīng)該他問還差不多。
但他認(rèn)出了眼前的人。
在前世,師母帶他去千鴻宮求宣衡救他一命之后,宣衡把她留在了千鴻宮,江連星也在千鴻宮養(yǎng)病修行了幾年。
他在千鴻宮見過這個男人,是宣衡的弟弟,宣琮。
宣琮算得上是宣衡的左膀右臂,不過宣衡對這個弟弟情感也很復(fù)雜,江連星去找羨澤的時候,曾經(jīng)撞見這兄弟二人爭執(zhí)過。
宣衡當(dāng)時還想殺了他,宣琮卻發(fā)髻散亂,笑道:“你殺了我,嫂嫂會不會傷心?說來,你這張死人臉什么時候偷著學(xué)我敷粉養(yǎng)顏了,是怕自己復(fù)婚之后,討不到她歡喜了嘛?”
宣琮前來敲門,必然是已經(jīng)認(rèn)出了羨澤!
江連星伸手就要關(guān)門,卻沒料到宣琮手指按在了門扉上,慢聲笑道:“羨澤住在這里吧?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換了名字,但她性子狂妄,恐怕不會改名躲藏”
江連星硬邦邦道:“你找錯門了?千鴻宮的人不該來弟子院的�!�
宣琮手腕一轉(zhuǎn),指著晾曬的外袍:“是嗎?可前日她跟我幽會的時候,穿的就是那件外衣�!�
……師母不可能跟他幽會的,但前幾天她確實穿過這件外袍。
江連星懶得跟他廢話,宣琮笑著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多大了?十六?十七?她倒是口味變了,只吃嫩的,不吃好的了。瞧著真是一副踩進(jìn)泥里都摳不出來的模樣罷了,你且走著你的賢惠路線,不必管我,我坐院中等她回來�!�
江連星有幾分震驚的瞪大眼睛,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這個宣琮,竟然以為自己是師母現(xiàn)在的身邊人?
在他眼里,師母會是如此不堪的人嗎?!
他面色一冷,也意識到此人已經(jīng)查清楚,他咬死不認(rèn)羨澤住在這里也沒用。
江連星開口道:“你找……我娘有什么事?”
江連星只覺得牙酸嘴燙,才說出“我娘”兩個字,恨不得都跟空口吃熱茄子似的把這倆字囫圇過去。
宣琮終于瞪大了眼睛,人也站直了:“……什么?”
江連星還沒來得及回答,只感覺一陣勁風(fēng)甩開兩扇院門,他往后趔趄了半步,青色身影已經(jīng)掠入院中。他轉(zhuǎn)過身去,就瞧見宣琮掀開衣擺,翹腿坐在門前臺階上,巧笑晏晏的磨牙道:“你多大了?她怎么可能有你這么大的孩子。”
江連星知道她跟宣衡的事,但不知道他們是哪年分開的,他也不想讓師母背上出軌的名聲,只好往小了說:“十四�!�
可他真忘了自己最近幾個月長高了多少。
宣琮那好似春柳的眉毛擰起來:“你這是十四?!”
江連星望天,面無表情:“我娘養(yǎng)得好�!�
宣琮點著手指算了算,低聲算道:“……那也就是說,她離開千鴻宮沒過兩年,就跟別人生下了孩子?果然是她這色中餓鬼干得出的事�!彼戳艘谎劢B星,朗聲道:“你父親呢?”
江連星:“我不知道。沒見過�!�
宣琮:“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江連星:“……”
宣琮笑瞇了眼睛:“我是她的初戀情人,二人也曾海誓山盟過,本來說要娶她,可惜機(jī)緣巧合之下擦肩而過,成了一段遺憾。過了這么多年,我也打算與她來再續(xù)前緣,你可以先叫我一聲‘爹’�!�
他真敢說�。�
江連星:“那你為何叫她嫂嫂?”
宣琮頓了頓,繼續(xù)扯謊面色不改:“小孩子不懂情趣,不必亂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江連星垂眼:“我不知道,她出去修煉了。你去別處找吧�!�
宣琮卻從袖中掏出一柄玉笛,通體濃翠,在手中把玩道:“她曾經(jīng)成婚多年無所出,怎么一離開就有了孩子?是她……之前丈夫這方面有問題,還是你在扯謊,試一試便知道�!�
他兄長那死樣生不出孩子雖然也正常,但他卻不覺得眼前少年跟羨澤有幾分相像。
宣琮說罷,將玉笛放到唇邊,卻沒想到江連星竟然抄起墻邊掃帚,劈頭朝他打來。
宣琮最是潔癖,格擋掃帚恐怕也要落一身灰,他又懶得從臺階上起身。干脆抬起那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非常漂亮的捏了個訣印。
卻沒想到,江連星只看到他拈指動作,就猜出了他要施什么術(shù)法,腳下騰轉(zhuǎn)半步飛身讓開。
宣琮捏訣造出的一道瞧不見的旋風(fēng),從江連星腳邊擦過,若不是他躲得快,恐怕整個人都要被甩飛出去。
但可惜他身后的花圃就沒有那么好的命,被橫掃的葉子花瓣紛紛落下,禿成枝杈。
羨澤可是很喜歡花圃的!
江連星惱火起來,扔了掃帚改拿起直劍,朝他門面刺去:“千鴻宮之人就如此失禮?不報上名姓,還跑到別人院落中胡作非為!”
宣琮不言不語,只掛著一貫的假笑,吹響翠色玉笛,只消是兩三聲笛音,便能讓人瞧得出厲害。
和他的輕佻相比,幾個樂聲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強(qiáng)大靈力,就像是看不見的巴掌要從天而降,拍死江連星這只小蟲。
青鳥使在千鴻宮也是很高的地位,他顯然不是只靠著血緣才在這個位置的……
卻沒想到眼前少年眼睛半閉,就像是能看得清樂波走勢,腳下步法微動,避開鋒芒,與此同時,他擊向院中高大瓷瓶的邊沿。瓷瓶中有些雨水,一聲悠揚(yáng)透徹的嗡鳴樂聲,頓時從瓷瓶中回蕩而起,巧妙地抵消了大半樂波。
不過江連星確實是修為差距太大,仍是不小心接了半個音,只感覺心頭驟跳,兩鬢發(fā)緊,眼前昏花,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渾身內(nèi)息生亂。
宣琮面色一正,瞇起眼來。
……這少年非常了解千鴻宮的招式武藝,甚至比元山書院、梁辰塔這種老對頭,更了解如何破招。
宣琮覺得也不必收手,不如干脆以樂封穴,暫時廢了他修為。
馬上就到試煉,羨澤若是不想讓他兒子死在試煉之中,肯定會求他來幫忙。
他再次吹動笛子,半首急切凌厲如雨打芭蕉般的樂聲流淌而出,江連星瞳孔一縮。
這是封穴的招式,如果他真的中了,以他如今的修為,說不定一旦運(yùn)轉(zhuǎn)靈力就會七竅流血!
千鴻宮果然一個賽一個歹毒。
江連星自知難敵,正想著干脆離開此地去警告師母,卻沒想幾道水滴似擦過他鬢角而過,朝宣琮的方向射去!
宣琮面色忽然一變,玉笛在指尖翻轉(zhuǎn),朝空中揮袖,那幾點雨滴被他靈力擊破,竟在空中砰一聲炸成水霧。瞧也知道,這幾點水的力道怕不是想穿透他的軀體!
江連星心道不好,剛要開口,身影便從他一側(cè)掠去,甚至還在擦身而過的時候,輕飄飄的拍拂過他肩膀,似要他安心。
下一秒,一道磅礴至純的靈力從宣琮天靈蓋而降,他抬眼,對視上那雙點點金星的雙瞳,以及她手里能將他對半剖開的巨刀!
刀身烏沉沉布滿暗紋,逼近就是一股似乎要能吸走他靈力的詭異,巨刀勢頭太猛,他捏訣來不及了,側(cè)身讓開。
砰!
刀尖直直劈開他剛剛身下的石階,攪起的風(fēng)甚至割碎了宣琮的衣擺。
第44章
宣琮明明吃痛,卻笑道:“別抓,我會爽到。”
江連星落在院中,
愣愣的看著羨澤的背影。
短短幾日,她修為怎么精進(jìn)的如此快速!
刀嵌在臺階中,宣琮有些狼狽的側(cè)身,
就跟摔倒似的躺在幾節(jié)臺階上。羨澤握著刀柄伏身低頭看著他,
宣琮干脆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
更舒服的躺在臺階上,正要開口,
忽然
“呃痛!你在做什么?!”
宣琮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一只手正抓在他有些散亂的發(fā)髻上,
將他腦袋抬起來幾分。他養(yǎng)護(hù)極好的發(fā)絲,
被她粗暴的亂抓在手中,
宣琮吃痛掙扎,他想剛要反擊,卻看到羨澤彎下腰,
鼻尖離他極近。
宣琮頓住,
動彈不得,近距離看著這十幾年未曾見過的眉眼,緩緩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羨澤這時才認(rèn)出他來:“是你?那天在經(jīng)樓與我搭話的人,
是你吧?”
江連星喉嚨一窒:他們之前見過面了?會不會他已經(jīng)告訴宣衡了?!
宣琮明明吃痛,卻笑道:“別抓,我會爽到�!�
羨澤覺得她還能更使勁一點,
宣琮果然悶哼:“……呃唔!”
羨澤這時候才看清滿院子的花和葉都被風(fēng)攪得不成樣子,
她氣的胃疼,趁著自己得勢,狠狠報復(fù)他,
恨不得把他腦袋按在旁邊接雨水的缸里:“你闖我的院子,打我的孩子!還有我的花,
你毀了我的花!”
宣琮以前在她手底下吃過苦頭,不敢還手,生怕她的報復(fù)心再加倍奉還,只得有些狼狽的仰著頭,手撐著那雨水缸,手指尖都按在水中:“我賠你就是,你之前可是夸贊過我的頭發(fā),別再給我薅掉幾根�!�
羨澤本來以為他會立刻反擊,卻沒想到宣琮真就這么被她抓著不敢亂動了。是寶貝自己的頭發(fā)嗎?
那她也真不舍得撒手了。
羨澤目光轉(zhuǎn)向他的臉:“你要如何賠?”
宣琮勉力笑了笑,想繼續(xù)保持著風(fēng)流優(yōu)雅:“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單獨(dú)出來,住在東山行宮,那里有一片花海,你隨我住過去,日日醒來都可以看花了�!�
羨澤將手向他的腰帶摸去,手指扣在了腰繩邊沿,宣琮目光悚然了一瞬,甚至忍不住看向了她身后的江連星。
他挪開眼睛幾秒鐘,但又很快變化回渾不在意的笑容,看向她的臉,開口笑道:“當(dāng)著你兒子對我動手動腳的,大不合適吧�!�
腦子真會聯(lián)想,面上真會裝樣。
他都不還手,她不折磨他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羨澤手上使勁一拽,看著宣琮吃痛的蹙眉,漂亮臉蛋都要微微抽搐了,她才開口:“要把房子賣給我?那我住不過來,而且東山一聽就好遠(yuǎn)的。你之前不是要把玉琮給我嗎?那我就要這個吧�!�
他這時候才注意到,玉琮已經(jīng)到了她掌中。
宣琮目光頓了頓,一些話在他舌|尖猶豫了片刻,但還是道:“好�!�
羨澤端詳他片刻,道:“你施粉了?”
宣琮艱難的笑了笑,有點想多情勾引的眨眨眼,但腦袋實在疼的他做不出來這表情:“美嗎?”
羨澤松開了手,宣琮吐出口氣來,立直身子扶了扶傾斜的發(fā)簪。
羨澤忽然開口:“比你們那個少宮主倒是美很多�!�
倒不是說誰長得更好,美人是一種氣質(zhì)。
宣琮只是眼角似委屈似柔情的微微下垂,眉毛更淡更窄一些,再加上唇角含笑,長發(fā)披身,卻顯得跟他兄長截然不同。
而宣衡的氣質(zhì)……都讓人沒法直視他的五官了。
宣琮聽了這話,似乎連他被拽頭發(fā)的疼都可以忘了,手指梳理了兩下頭發(fā),將發(fā)髻插好,斜看了她一眼:“十幾年不見,你倒是審美旨趣拔高一截�!�
“說來,你找我是什么事,為何會跟我家孩子打起來�!绷w澤就要裝傻裝到底:“抱歉,幾個月前我大病一場,腦子里什么事也記不清楚了,我們當(dāng)真是熟人?”
江連星有些不安的看了羨澤背影一眼。
把自己的事告訴宣琮,難道合適嗎?
宣琮面上一愣,眼里綻放出幾點光來,眉頭卻蹙起,一副擔(dān)憂的模樣:“當(dāng)真?你真的忘了我們的事”
他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幾個月前,宣衡突然在與長老議事時吐血昏迷,醒來之后便瘋了似的拽著手臂上的黑紗,喃喃道:
“她出事了、必然是出大事了……”
那片黑紗能代表的只有一個人。
宣琮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死,宣衡戴黑紗多年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絕望。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過……她如果不是失憶了,確實也不可能第一次撞見他的時候,還跟他說好些話;更不可能明知宣衡來了明心宗,還這么無動于衷。
宣琮心里頭狂跳起來。
羨澤感覺到江連星的不安情緒,一只手朝后伸著輕輕抓住他手腕,對宣琮面露警惕之色:“你少想誑我,怕不是想要趁著我什么都不記得,胡說八道吧!”
宣琮輕柔地笑起來,又理了理他頗為自得的頭發(fā):“我只說一件事,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誑你。你有一口寶囊,其中寶貝千萬件……”
羨澤瞳孔一縮。
……以她的本性,怎么可能輕易對人透露這種事!難不成她過去不但搞過叔侄蓋飯,還搞過兄弟炒菜?!
宣琮看到她的表情,笑了起來:“你有許多舊物,都曾留在我那里,我回頭拿給你來看看,你便懂我們之間的情了。只是……千鴻宮中,有人與你有仇,我勸你不要參加弟子試煉了�!�
羨澤早也看出來他是個嘴里沒半句真話的假貨了:什么有仇?跟你哥有同床共枕之仇嗎?
江連星真是個不會撒謊的實誠孩子,聽出來宣琮扯謊,被她拽著的胳膊上肌肉都緊了緊。
羨澤搖頭道:“不可能,所有的弟子都必須參與�!�
宣琮心道,發(fā)現(xiàn)她失憶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恐怕來不及將她藏起來了,不若直接將她擄走呢?
不行。宣琮在藏書樓初遇她那天,玉琮被甩出去之后,他出去撿玉琮,就察覺到有個修為絕對在他之上的男人藏在暗處,似威脅他一般看著他。
雖然不知道羨澤為何隱藏身份在明心宗當(dāng)?shù)茏�,但她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任性隨意。
如果她失蹤了,明心宗很有可能跟千鴻宮直接掐起來,然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來。
到現(xiàn)在,也只有另外想辦法來拖延了。
宣琮垂眸:“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你還活著,恐怕會讓試煉中的千鴻宮弟子出手,殺了你而后偽裝意外。你最起碼要換個容貌�!�
宣琮從袖中芥子囊,翻找出來一瓶藥,塞入她手中:“只要吞下這味藥,就能讓你暫時變化容貌�;蛘吣阍俅魃夏浑x面紗,盡量不要跟千鴻宮弟子接觸。”
宣琮還有別的法子,給她這個,只是來測試她到底有沒有失憶。
羨澤也無語了:有沒有可能,我變了臉,我們宗門的人也會問啊。
但她已經(jīng)心里已經(jīng)對過去的哥哥嫂嫂倫理愛情有了點數(shù),懶得跟他多話,直接裝傻,面露感激之色:“真的嗎?那太好了!那……你既然知道誰跟我有仇,能不能告訴我仇人的名字?”
“知道了又如何?”宣琮準(zhǔn)備離開,聽到這話回過頭。
羨澤咧嘴笑了一下:“暗箭難防。誰跟我有仇,我先殺了他就是�!�
宣琮看著她的雙眼,似乎很喜歡她這么說,笑容緩緩擴(kuò)大:“等過幾日,我會告訴你的。放心,我好歹是千鴻宮青鳥使,能庇護(hù)你的�!�
喲喲喲趁著她失憶,竟然裝杯起來了。
羨澤恰到好處的面露緊張、警惕與一點點依賴,她面對鐘以岫總是演不下去,但面對這種同等貨色滿嘴扯謊的,還是能充分發(fā)揮專業(yè)特長。
宣琮臨走的時候,衣袖擦過,非常隱秘的牽了她手指一下,聲音輕飄飄的傳入她耳朵里:“你什么時候把這孩子的父親也介紹給我認(rèn)識認(rèn)識吧�!�
她故作驚訝的抽回手,弟子服的衣袖很大,她捏了捏手指的緊張動作,落在宣琮眼里。他終于笑進(jìn)了眼里,走過石道,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他剛走,江連星就急著想要開口,羨澤一抬手,將他的嘴捂住了。
他唔呃一聲,瞧見羨澤警惕的目光,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聲。
羨澤嘴上念叨著:“或者幾天后的試煉我就不該去……你說我該怎么辦��?”說著這話的時候,她還彎腰在周圍尋找,江連星呼吸一滯,她竟然釋放了自己的靈識,極為恰到好處的覆蓋整座院落。
羨澤很快蹲在了臺階附近,從角落某個灌木下,撿起一片如同鵝絨般輕巧的小小羽毛。
那枚羽毛不過花生大小,她示意江連星開口講話,江連星有些慌神,硬邦邦道:“沒事,師、呃、娘,我一定會好好保護(hù)你的!”
就看到羨澤拈著那枚羽毛,扔進(jìn)了門口擺著的瓷瓶里,抓了幾只蛐蛐扔進(jìn)去的同時,拿石頭將瓷瓶蓋上了。
江連星臉色難看:“……是千鴻宮的竊聲羽,他想偷聽你?人品實在是低劣!”
羨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不是以后要大殺特殺嗎?怎么這點耍心眼的事都看不下去啊。
她之所以能找到,是因為她以己度人,要是扯了這么多淡還很關(guān)注對方的情況,她肯定會留東西偷聽。果不其然,宣琮本性至少跟她是一個路數(shù)。
羨澤讓一堆蛐蛐給竊聲羽做伴奏之后,就不管了,回到屋中,有些惋惜的看著院中的花圃,還有臺階上的刀痕,嘆了口氣。
江連星兩只手用力交握,站在羨澤身后,道:“我認(rèn)出他來了,他是宣衡的弟弟,我怕他糾纏,所以謊稱您是我……娘親�!彼f到最后,有些沒臉地轉(zhuǎn)開眼。
羨澤覺得這無所謂,入門的時候就填的是母子,這不都是劇情嗎?
江連星又道:“萬萬不能相信他的話!”
這什么話?她怎么可能相信宣琮?
怪她怪她,平時那個純情溫柔師母的人設(shè)可能搞得太過了,現(xiàn)在江連星都把她當(dāng)弱智了。
羨澤無語,她忍不住將旁邊的凳子拉過來,讓江連星坐在上頭:“別說話,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羨澤將玉琮放在桌子上,隨手把玩著。江連星欲言又止。
他在千鴻宮待過,其實是知道這環(huán)佩的含義,特別是宣衡、宣琮,名字意指玉衡玉琮,這二人更會重視自己的環(huán)佩。
這不是隨便能拿的東西。
但羨澤也不是多看重,撥弄著玉琮,時不時撞在桌面上發(fā)出當(dāng)啷的聲響。
她內(nèi)心分析著:現(xiàn)在很明顯,宣琮不愿意讓他哥知道她的存在,也說明當(dāng)年哪怕沒有奸|情,也有這個弟弟對嫂嫂的覬覦。
羨澤也能確認(rèn),宣琮肯定沒跟宣衡說過她的事,甚至想著瞞天過海。
行,既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當(dāng)八卦攪屎棍了,她這頭跟鐘以岫親過了,那頭還拿了宣琮的環(huán)佩,到時候什么勁爆新聞還不是任她一張嘴隨便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