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戈左忽然扣住她后腦，雙臂緊緊摟住她，擁吻上來。
他嘴唇不那么柔軟，這個吻更像是他傻笑背后藏著的真正的狼子野心與蓬勃欲|望，她幾乎是立刻就要感覺到他舌尖的橫沖直撞
她惱火起來。
她不信幾十里外的千鴻宮不會緊盯著這處要突襲的平臺，這個吻被宣衡看見倒是無所謂，她不爽的是他突襲強(qiáng)來的行為。
羨澤牙齒毫不留情的咬向他嘴唇，手在暗處捶打向他腰腹，戈左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甚至因為她滿是靈力的一拳打的悶哼痛楚，都依然用炙熱的手扣在她脖頸后側(cè)，二人胸膛起伏，幾乎要因為劇烈的情緒而缺氧。
不止是她在憤怒，他滿是繭的手掌幾乎也要因極度壓抑的憤怒而在顫抖，她伸手推開他肩膀，戈左終于撤開唇，下巴上全是血，兩雙灼燒的雙眼對視，他似挑釁似高興般的咧嘴笑起來：“媽媽的牙齒真用力�！�
她再也忍不了抬手扇過去！
戈左壓根沒躲，生生受下這用力的一掌。
這可比之前在陵城用力多了。
可他喜歡。
戈左笑得反而像是哭，手指抹了抹嘴上的血，也摸了摸橫亙面龐的傷疤：“我會做的，我會聽你的話來決定如何處置他。但媽媽就不能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小的甜頭嗎？就算是狗，也要給塊肉骨頭也好。”
羨澤又是一巴掌甩過去，他這第二下挨的不明不白，抬起頭委屈又傷心的看著她。
羨澤怒道：“只有野狗才會因為肉骨頭而做事，沒了肉骨頭就反咬一口。你也想這樣？！你若是我養(yǎng)的，便不該討要任何事，有個眼神你就該乖乖去做！”
戈左仰頭看了她一眼，泄氣道：“……可媽媽連眼神都不給我！”
羨澤又軟化些口吻，半真半假道：“如今我不正看著你嗎？現(xiàn)在我身邊可用之人不多，你不要讓我覺得無法信任。下次也不要做這種事，別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戈左靠過來：“哪種事？是親你，還是不打招呼親你？可你從來不肯主動親近我，你媽媽再給我?guī)装驼瓢桑蛘呤歉纱嗄宋业牟弊觿潬�我的嘴，然后親我一下安慰我或者殺了我，殺了我吧，我的金核永遠(yuǎn)都在媽媽身體里，我跟媽媽再也分不開了。”
羨澤：“……”瘋狗！
戈左努力還想笑，但笑得不那么好看了：“媽媽不要想那些人，只要想著我最乖的我�！�
羨澤抿了一下有點(diǎn)發(fā)麻的嘴唇，道：“你可不怎么乖�！�
他實(shí)在是會察言觀色，感覺到羨澤已經(jīng)沒那么惱火了，又將臉湊過來道：“媽媽，再親親我吧……我知道，媽媽跟叔父已經(jīng)親過了，是覺得我沒有長分叉的舌頭嗎？要不給我舌頭剪一刀吧？”
……他怎么知道的？難不成是因為早晨，弓筵月露出了舌頭，但她并沒有吃驚，就暴露了？
這算什么�。渴甯敢乃惨�？
羨澤還沒說話，他就又湊上來，故意蹲伏身子，仰著臉，綠色雙瞳眼巴巴看著她：“我之前還從來不知道親嘴的滋味呢，教教我吧……剛剛光疼了，媽媽跟別人親的時候，也這么發(fā)狠咬人嗎？”
本來就是滾刀肉的體質(zhì)，配上厚臉皮和會撒嬌，真是讓人沒招。
羨澤：“你少裝�！�
他從言辭之間已然知道她的態(tài)度，臉上神色立馬亮起來，手撐在她膝蓋上，湊上來又快又輕地親了她一下。
羨澤：“……”真會演啊，又不是剛才緊緊摟著她的樣子了。
戈左看她瞇著眼睛，立刻道：“媽媽還在生氣我剛剛太用力了嗎？要不再扇我?guī)装驼疲 ?br />
她冷哼了一聲。
他看她沒有扇他，立刻得意，擺出笑臉，又湊上來親了好幾下。
雖然只是輕啄幾下，可他目光逐漸黏在她唇上，胸膛起伏，似乎越親越無法自控，他幾乎想要撲上來，但終究是頓住，只是兩只手撐在翼虎背上，仰著臉乞求似的望著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痕。
羨澤居高臨下望著他，目光挪下去，與他熱情“純真”的臉，在一個畫面里的，是他被頂起來的皮袍。
戈左咽了下口水，壓了壓腰帶，羨澤嘴角勾起來，還沒開口，他已然理解了她的意思，呼吸粗重的湊上來，兩只手臂攬住她的腰，毫無章法又有些狂亂的擠進(jìn)唇間，羨澤只感覺是一陣風(fēng)在席卷。
她承認(rèn)，這股莽撞與激|情讓她心情愉悅，再想到背后幾十公里的那個死人臉，說不定會去氣得要死，她也挺高興的。
不過，以宣衡的性格，絕對不會提前破壞埋伏襲擊，那就好好看著吧坐得住的前夫哥，以后值得看的事情還多著呢。
啊不。以后他可能也看不見了。
只不過這個吻到后頭，戈左臂彎里的熱度，他極度亢奮卻不敢表露而顫抖的雙手，還有那幾乎是讓頭暈眼花的不管不顧的親法，讓羨澤也沒余力想宣衡的死人臉了。
只不過她搭在戈左肩膀上的手有些抖剛剛扇他有點(diǎn)太用力，手麻了。
戈左撤開唇的時候，眼睛都像是水里的綠玻璃珠子，他唇角不自覺的笑著，輕聲道：“……媽媽怕不是嘴里有蜜糖，把我嘴唇都黏住了�！�
羨澤輕笑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唇上嫣紅，面頰也有些熱度沾染的緋色，戈左幾乎感覺心都要從胸膛里撞出來了。
戈左最煎熬的一點(diǎn)，便是他知道若是想真的占據(jù)羨澤的視線，最好的辦法是殺了叔父；可叔父一死，他只靠武力難以撐起伽薩教大局，她必然也會失望憤怒，飄然離去……
他必須容忍叔父那副與她作配的姿態(tài)，他也只能在這種四下無人的時刻對她撒嬌。
戈左伸出手指，輕輕抹了抹羨澤嘴角，腦子里還惦記著正事：“走吧，我們要盡快回去了�！�
羨澤騎在翼虎背上，也忍不住回頭似無意間往空中看了一眼。
不知道宣衡看得開心嗎？
……
翼虎翱翔的速度很快，而且到中途，羨澤已經(jīng)看到有一支騎著飛獸的隊伍，正在遠(yuǎn)遠(yuǎn)的襄護(hù)在兩側(cè)，似是怕他們遭遇襲擊。
她感覺到氛圍有些不對勁。
戈左飛高，羨澤看到烏葉卡就像是被螞蟻分走的糖塊，正有七八支隊伍朝各個方向離開，馱獸滿載著貨物與帳篷，騎著異獸的伽薩教信眾襄護(hù)隊伍兩側(cè)。
“是百姓在搬遷？”
戈左點(diǎn)頭：“他們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自然可以離開避禍了�！�
羨澤注意到，烏葉卡連綿成片，如百家衣補(bǔ)丁般交織在一起的帳篷，因為遷居的馱獸背了太多東西，而偶爾打開讓路，這一讓，讓她瞧見了底下路面與水渠的輪廓。
竟是個極其精妙得如迷宮般的陣法！
她出入城中這么多天，竟然絲毫沒有察覺，恐怕一是因為平日商鋪常有木板、絨毯蓋著地面；二是這陣法的構(gòu)造由尋常百姓完成，她感覺不到靈力流動。
這陣法是為了什么？
如此再看來，為了百姓離開而壓草劈出的八條路，都是朝著各不相同的方向，像是陣法延伸出的靈線，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羨澤恢復(fù)部分記憶，也略懂陣法，這靈線是將多個大大小小的陣法相互連通。
戈左對這一切心知肚明，說明這叔侄倆，雖然沒少陪著她，卻也一點(diǎn)沒耽誤正事。
第85章
……有人把石頭塞到了弓筵月的肚子里。
羨澤：“是為了抵御三大仙門來討伐伽薩教嗎？這么大的手筆，
竟然沒跟我說一聲�！�
戈左挑眉：“他們來襲擊我們伽薩教，又不是來襲擊媽媽，我們?nèi)羰沁B這點(diǎn)事都做不好，
那真是沒用的東西。媽媽就是來西狄玩的呀。”
不過這也側(cè)面證明，
她雖然是伽薩教的信仰，
但弓筵月已經(jīng)形成了很堅不可摧的統(tǒng)治，不是她能隨意插手的。如果弓筵月有朝一日不聽話，
她只能直接掀攤，
而不是精確地把他摘除出來，
扶持一個其他人放在這位置上了。
弓筵月真是藤蔓，
為了能纏繞在她身上，
把自己變得有毒又有用。
戈左：“不過這陣法研究了有些年份了，并不只是為了今天。”
他說著，翼虎與隊伍已然飛入烏葉卡，
停留在了聚居地中央的新神廟前，
他將羨澤放在了臺階上，笑瞇了眼睛：“我要是再親媽媽一口，還會打我嗎?”
日頭已然西沉，
神廟正對著西側(cè)橙紅色的天空，她勾起嘴唇：“你要不要試試？”
戈左望了一眼神廟昏暗的入口，發(fā)號施令的鷹隼不斷飛出神廟的廳室，
掠過二人頭頂，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舊事，笑道：“等媽媽都記起來，覺得不舍得打我的時候，
我再親�！�
戈左帶領(lǐng)一行人飛離烏葉卡，不只是他，
各個方向都有來往的異獸與教眾，伴隨著低垂的火燒云，羨澤能嗅到風(fēng)雨來之前的泥土味道。
她轉(zhuǎn)身登上臺階，朝神廟之中走去。
燭油燈火遍布橫梁，映照的如同天明，羨澤印象中，她第一次帶走弓筵月以及后續(xù)與他多次會面的，都是那處湖中心的古老神廟。
而烏葉卡中間的神廟顯然是這二三十年修建的，壁畫金碧輝煌，萬獸拱衛(wèi)，其中大多數(shù)畫面也都不是群龍狂舞，而是只以雙翼金龍為首。
其間帷幔低垂，熏香繚繞，羨澤看到鷹隼在石梁上焦躁的踱步，而神廟中傳來痛苦的低吟，那身影仍在強(qiáng)撐著伏案，手指尖折疊信箋，剛剛抬起手，便有鷹隼飛掠下來，抓住那信箋飛身出去。
她的腳步聲在神廟中回蕩，弓筵月轉(zhuǎn)過臉來，他手臂撐著桌案想要起身，羨澤卻看到他蜿蜒在椅子下長長的青綠色蛇身。
蛇皮有些晦暗，他似乎也有些看不清，羨澤意識到，真是一語成讖，即將到來的討伐趕上了他的蛻皮。
這痛苦似乎比年輕時候更深刻，他身上的汗?jié)裢噶司I緞的衣衫，弓筵月沒想到她會回來，蒙膜的眼睛看不清她，朝她腳步聲的方向伸出手去，聲音有些不可置信的驚喜：“……尊上�！�
他手指有些發(fā)顫，羨澤凝視了片刻，還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涼的指尖。
弓筵月用力的攥著她的手指，隔著面紗也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我以為尊上會走。”
羨澤：“我也就是回來看看熱鬧。”
弓筵月也明白利害：“您此時還力量未滿，絕不能顯露真身，否則不知道他們又能編出什么樣的說辭，再來一場屠魔�！�
他將她拽到身邊來，他身下是軟皮包裹的寬椅，弓筵月?lián)碇龜D坐在一處，羨澤懷疑他的毒牙或腺體中有香料，整個人都像是一縷繚繞的香爐紫煙。
羨澤：“怎么感覺你如今蛻皮，比當(dāng)初更難受了�！�
弓筵月頭紗下目光瀲瀲，半晌后輕聲道：“……我就知道尊上想起來了�！�
羨澤看著他：“想起來一部分罷了�！�
弓筵月：“身體不如以前，蛻皮自然是更痛苦的。那我能靠著尊上嗎？”
羨澤不置可否，他無力的靠在她身上，將面頰枕在羨澤身上。傍晚貼地又陰沉的風(fēng)灌進(jìn)來，血紅色的霞光與燭火映照得神廟內(nèi)廳輝煌，羨澤翻閱著他寫下的西狄文信箋，二人無言相靠，有種巨變前的巍然不動。
弓筵月只感覺她的呼吸都像是引導(dǎo)著他忍耐過劇痛般輕而緩，仰頭看著神廟頂端飛向太陽的金龍，誰也不知道，那桀驁的金龍正在他身側(cè)。
與她分別近三十年，弓筵月想過太多次與她重逢，向她證明自我，此刻就這么一靠，一切都不做數(shù)了，誰也不知道他外殼靜若琉璃尊，內(nèi)里卻在心神震蕩。
“就在今日凌晨，元山書院的飛舟已經(jīng)突襲了距離烏葉卡不遠(yuǎn)的部族�！惫墼率种赣行┪詹粍有ㄐ渭�(xì)炭筆，將包裹著黃銅的筆塞入羨澤手中。
羨澤盤轉(zhuǎn)著筆，從信箋的只言片語中，看出了他的計劃：“你也夠陰毒的啊�！�
弓筵月輕笑：“我本就是一條毒蛇啊。”
羨澤：“會輸嗎？”
弓筵月并沒有直接回答：“烏葉卡不過是伽薩教現(xiàn)在坐擁的聚居地之一，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弄壞了神廟，我很喜歡這座神廟，尖頂上的金龍，甚至是我自己點(diǎn)的眼睛�！�
羨澤抬起頭看了一眼，笑道：“點(diǎn)的太兇太可怕了�！�
弓筵月緊緊挨住她：“你比畫上可怕多了，你吃人心，又總是剩下一口，扔在祭壇里，讓它長出一團(tuán)模糊的嫩肉，過了許多年又把玩，說這不是人心。”
羨澤輕笑：“沒都吃下去，你該謝謝。”
弓筵月長長的卷曲發(fā)絲披在她肩上，像是肩章垂下的紗：“不若都吃下去，說不定吃什么補(bǔ)什么，也能長出一顆人心……呃、呃啊……”
他痛得周身卷曲起來，一只手也摘掉了他左臂處的金屬手，衣袖遮蓋了他斷臂處的傷痕，他稍稍松了口氣。
羨澤鼻尖卻立刻察覺到了灰燼氣息。
……他身上有魔氣。
他疼的身子要滑倒，抬手抓住桌沿，左邊斷臂只有半截，在衣袖的掩蓋下似可憐又無助的也抬了抬。
羨澤看向他逐漸剝離的鱗片，將他抱起來走向祭臺，他蛇尾極長，拖行在地面上，羨澤知道他蹭到地上更難受，就給繞在身上。弓筵月蛇尾立刻攀附上來，緊緊纏繞著她的腰和腿。
羨澤將他放在祭臺上：“躺會兒吧，事情都已經(jīng)安排的差不多，真要是死了也是你技不如人�！�
弓筵月頭往后一仰，隨著頭發(fā)緩緩仰臥下來，只是蛇尾還纏著她。羨澤稍一用力，他便痙攣似的疼，但又絕不肯放開，仿佛要將她扯下來，他也要變成幾截似的，她只好作罷。
不過羨澤也沒打算走，她手指動了動，空中濕氣游動，一團(tuán)朦朦水霧在她面前如絲帛般浮現(xiàn)，籠罩在他蛻皮的蛇身上，蛇蛻濕潤，蛻皮會更快速，弓筵月快慰地吐出一口氣。
只是他蛇身扭動似，本就低垂的衣領(lǐng)更散開些，基本只剩下腰帶束著他窄而緊的腰，羨澤注意到的不是他蛇身的癡態(tài)，而是他腰腹下方，似乎有一道魔氣外涌的疤痕，不過只是看看露出一點(diǎn)邊緣來。
羨澤正要伸手扯開他衣襟腰帶多看一眼，弓筵月僅剩的一只手突然扣住了她手腕，手指極其用力攥緊她，道：“……尊上，別看�！�
羨澤扯了扯嘴角：“我有兩只手，你能制住我嗎？”
弓筵月太了解她毫不心軟的本性，似乎知道賣可憐是阻止不了她的。他身子一抖，緩聲道：“……尊上不好奇我的臉變成什么樣子了嗎？你掀開頭紗吧�！�
他明明最重視容貌，可連毀容的臉都愿意露出來給她看，卻不愿意讓她看腹部的傷疤。
羨澤瞥了一眼那傷疤，應(yīng)該就是在肚臍附近，可能有十公分左右的長度，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或者，尊上可以看看我的胳膊、你是疑心我身上魔氣的源頭對吧……總之，不要看那處……”
他是很有自尊的性子，看著繞骨柔，實(shí)際卻是一支玻璃筆。
說得出這種話，看出來腰腹傷疤對他來說是極其屈辱了。
僅僅是為了好奇便去揭別人最痛的傷疤，這種事她總歸還是做不下去。她伸手捏住了他面紗的下端，目光隔著面紗似在詢問他。
弓筵月目光閃動，他似乎在哽咽中輕笑道：“尊上比以前要溫柔許多了。掀開吧，我遮不了一輩子，尊上也快恢復(fù)記憶了，遲早能想起來�！�
隨著晚霞逐漸落幕，羨澤掀開他的面紗，在燭火飄搖中露出了他的面容。
從他左側(cè)額頭到面頰耳朵處，大約占據(jù)這張臉?biāo)姆种坏奈恢�，變作了如焦的黑灰色，像是被燒枯的樹木。而且那魔氣還像是浪濤般不斷想吞噬，只是因為他體內(nèi)金核的阻擋與溶解，將那條分界線停在了左側(cè)面頰上。
與之相應(yīng)的，他左眼眼皮也抬不起來，單只眼睛垂著，也能從中窺看到他左眼已然不復(fù)剔透美麗，如同水泥珠子般黯淡。
他雙唇看似放松實(shí)則用力的抿著，就像當(dāng)年她抓著他在云層中穿梭時那樣，他內(nèi)心恐懼卻無畏的用湖水般的眼睛望著她。
羨澤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jīng)見過這張臉被魔氣幾乎侵吞，半死不活的樣子。
那是在二三十年前的某個霧夜，水霜透人肌骨，她在一場遠(yuǎn)行后回到熟悉的伽薩教，還未抵達(dá)地界，便先嗅到了濃重的魔氣與血腥味。
草野平原塌陷數(shù)個黑漆漆的大洞，神廟周圍多棟祭壇倒塌，尸橫遍地，慘劇似乎還在繼續(xù)，她憑借著給他的那一絲金核辨別方向，最終在神廟的臺階上，找到斜倒在石階上半死的弓筵月。
他幾乎是赤|裸著，蛇尾蜿蜒，長發(fā)黏滿血污，左手手腕被撕扯下來的，棄置在地上已成焦黑，只是手腕上本應(yīng)該有的細(xì)鐲也消失不見了。
洶涌的魔氣正從他斷臂處洶涌的蔓延向全身，他面上已顯死態(tài)，更讓他陷入痛苦的是腹部的傷口。他小腹處被剖開三寸多長的豁口，血污與冥油往外涌出，而且他腹部甚至還被塞入了什么東西……
弓筵月僅能動的那只眼睛，顫抖著抬起睫毛，滿是死氣的望著暗沉沉的天。
直到羨澤不可置信的面容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喃喃道：“……弓筵月�！�
弓筵月緩緩挪過眼睛。她面上還有著霧氣的濕潤，幾縷發(fā)絲貼在鬢角，看衣衫風(fēng)格是從中原南部剛剛回來……
他第一次在羨澤面上看到了驚懼與心痛，弓筵月一瞬間幾乎想要扯出笑容安慰她。只是他很快|感受面上的刺痛與僵硬，他覺得自己必然要不好看了，想要抬起左手擋住自己的左臉，卻只抬起了半臂與肩膀……
羨澤聲音有些發(fā)顫：“到底是誰？是誰做的!”
魔氣又開始洶涌的侵吞身軀，弓筵月在劇痛之下抽搐起來，尾巴在臺階上痙攣甩動，幾乎要滾倒下去，羨澤察覺到他腰腹中的異常，一只手抓住他右腕，一只手探向他腰腹的傷口。
不要。不要！
弓筵月卻已經(jīng)疼的叫不出聲來，幾乎快昏死過去。
羨澤手探入他腰腹的傷口，傷口中擠出了大團(tuán)冥油，以及幾塊……隨處可見的圓形石頭，甚至有些石頭還有并不圓潤的尖角。
……有人把石頭塞到了他肚子里。
弓筵月已經(jīng)要瘋了，他嗓子中發(fā)出嗬嗬低響，搖著頭竟然笑起來：“……他說、他說我……一個半妖也該肖想、尊上……他說我肯定以為自己會能肚子里……能裝……”
羨澤緊皺起眉頭：“他？誰？！”
弓筵月回答不出來。
她反倒是心里漸漸有數(shù)，回過頭和身后的人交換了眼神。
弓筵月這才注意到，她身后隔幾層臺階上，一個戴著竹笠穿布衣的男人立在昏暗與濕霧中。男人腰間橫挎有好幾把寬窄各異的刀，粗糲的手指按在刀柄上，他微微抬起竹笠，露出有些胡茬的下頜，似乎也在審視著弓筵月。
第86章
有兩根東西從他鱗片下的軟肉中支棱出來
羨澤道：“他是人嗎？長得什么模樣？”
弓筵月眼皮已經(jīng)抬不起來，
進(jìn)的氣少出得多。
羨澤蹙起眉頭，猶豫片刻，垂首將手探入自己靈海之中，
手掌再度攤開時，
掌心已經(jīng)懸著一枚，
遠(yuǎn)比之前大得多的金核。
她身后跟來的人一驚：“你現(xiàn)在是當(dāng)自己的內(nèi)丹是泡饃，四處掰嗎？隨手給一只半妖這么大塊內(nèi)丹！”
羨澤并不受他的影響，
將金核送入了弓筵月體內(nèi)：“反正我也用不了金核。但說不定還用得上他�！�
竹笠男人皺眉道：“用這些凡人做助力，
你不如找一群種豬去犁地�！彼闯鰜硪呀�(jīng)無法阻止，
最終還是選擇住嘴，
似乎覺得有些陌生的看著羨澤。
弓筵月只感覺那金核入體的瞬間，
靈海幾乎被剝皮剔肉換了嶄新，劇痛讓他幾乎要慘叫出聲，但與此同時而來的是更平穩(wěn)磅礴的靈力，
流淌過他的經(jīng)脈與全身，
那幾乎要侵吞他的魔氣堪堪止住了。
但也只是止住了。?*?
他的斷臂，他的面容并沒有恢復(fù)。
竹笠男子也有些驚訝，走近幾分：“這魔氣太洶涌，
對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恨意，對他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弓筵月從半死中睜開眼。
天上無月，只有神廟臺階上一點(diǎn)火光，
照亮了竹笠男人的側(cè)臉，
他也看清了竹笠男人金色的雙瞳。
……他也有金瞳。
自從弓筵月幾年前從羨澤那里分到一丁點(diǎn)金核之后，他雙瞳中，便時不時會顯現(xiàn)出隱隱的金光。
而這個男人雙瞳幾乎都成為金色。
羨澤捧起了弓筵月的后腦，
沒有在意自己的裙擺落在血污中，將他上半身緩緩抱起來，
輕聲道：“是誰出手的，你見到了嗎？”
弓筵月面頰靠著她衣襟，此時仍然想要偏過頭去藏起那魔氣侵吞的半張臉：“黑影，我只見到一團(tuán)黑影……”
“……似乎是戈左在其他部族征戰(zhàn)時，劫掠到了一個跟我差不多的半妖。你也知道戈左這些年的……那半妖年輕而美麗，他便想要將半妖當(dāng)做禮物來獻(xiàn)給你，因此將他藏在了囚車中，只等你此行回來�！�
“卻沒想到，裝著半妖的囚車在經(jīng)過神廟時，正好碰上了神廟在舉辦游龍祭典，我乘角車與他的車駕有了照面，它便忽然化作一團(tuán)膨脹的黑影，憤怒地朝著我而來。”
羨澤似乎僅僅是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卻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她皺起眉頭：“他是為了奪走金核？”
弓筵月?lián)u搖頭：“我不知道……”因為那個黑影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手腕的細(xì)鐲，陡然爆發(fā)出尖嘯聲，當(dāng)場將他左臂撕扯下來。
弓筵月也無法分清，羨澤此刻摟著他，是心疼他，還只是為了得到線索，他哀求道：“求尊上救救我的部族，他們是無辜的……”弓筵月嗅到周圍濃重的血腥氣味，猜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羨澤搖搖頭：“我來的路上大部分人已經(jīng)死了，我救不了他們。當(dāng)年我就提示過你，用我的名，你能成就強(qiáng)大的凝聚，能培養(yǎng)死忠的信徒。但我的名背后自然也有禍患，這次不是九洲十八川的眾多仙門，但恐怕也是我的敵人。”
羨澤將他扶正了，坐在臺階上，夜深露重，濕霧幾乎浸泡了這片靜悄悄的聚居地，弓筵月看著神廟周圍的湖水，甚至沒法辨明它是綠色還是血色，一切都因為死寂的夜晚而黑漆漆的。
羨澤輕聲道：“我也要走了，再留在這里你們還不知道會遭遇什么。而且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走？
走去哪里？
弓筵月驚恐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可習(xí)慣性抬起來的，還是更靠近她的斷了一截的左臂。
羨澤看了一眼他的斷臂，話語卻冰冷：“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伽薩教根本無力成為我的勢力，我要面對的東西都能傷害我，你還在要我庇佑你們�！�
她輕輕啟唇：“從此之后不要再打著我的名義了，如果讓我知道，你會明白后果�！�
弓筵月望著她，張了張嘴如墜冰窟。
“過些年，我會回來拿走我的金核，就先送你些時日吧�！绷w澤站起身來：“或者，向我證明你是有用的，證明你值得我這些年的停留和注視�！�
她戴著幕離轉(zhuǎn)身走下臺階，而竹笠男人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甚至都沒有對他的敵意，只是憐憫卻又若有所思。
弓筵月與他雙目對視，他很真誠道：
“她向來以貌取人�！�
弓筵月不明白他這話，是說羨澤曾經(jīng)因為這張臉選擇他，還是說會因為毀容而拋棄他。
弓筵月張了張嘴，風(fēng)中已經(jīng)穿來羨澤呼喚的聲音：“蒼鷺，快一些�！�
男人應(yīng)了一聲，披風(fēng)搖擺，跟上了她。
隨著金核在弓筵月體內(nèi)運(yùn)轉(zhuǎn)，他緩緩恢復(fù)了活氣，蛇身逐漸化作雙腿，赤裸的坐在滿是血污與尸體的臺階上，看著她無情的背影。
她說的對。
如若沒有真龍之名，他不可能如此凝聚人心，更不可能在短短十年結(jié)束了西狄的紛爭與混戰(zhàn)，成為最大的部族。但他空有真龍之名，他說要為她征戰(zhàn)為她揚(yáng)名的路還未開始，便折在連面目都不知道的敵人手中。
她既是殘忍，也是真實(shí)。
這樣的伽薩教怎么配用她的名。
伽薩教如果再這樣下去，會遭來更多的敵人，更多的暗算，會根本長不到能成為她助力的那天。
濕霧之中，她回過頭來，對竹笠男人伸出手。
弓筵月第一次見她會主動要握住其他人的手，但竹笠男人卻并沒有回握住她的手，只是站住腳對她說了句什么。
羨澤抬起眼來朝弓筵月投過來一瞬目光。
而后她放下了手，不再打算再牽著斗笠男人，就這樣轉(zhuǎn)身離去，和他并肩消失在濃霧的包圍之下。
她沒有說要離開多久，弓筵月只永遠(yuǎn)記得她意味深長的回眸。
是不滿，是挑剔，是放棄還是……？
他回憶里早就失去了辨別那目光的能力，只是那一瞬間的畫面，他煎熬幾十年。
弓筵月在黑暗濃霧與血腥之中坐了許久，半晌之后，他聽到霧中傳來凄苦憤怒的喊叫。
戈左的身影連滾帶爬的朝神廟的方向奔過來，他像是適應(yīng)不了身體一般踉蹌，仰頭不斷望著神廟頂端被折斷腦袋的金龍，以及逐漸昏暗的燭油。
戈左手撐在臺階上往上爬了幾層，才看到了坐在神廟正門口的弓筵月。
一兩寸寬的嫩肉疤痕，縱貫他的身體，他像是剛剛被撕裂開后重新拼裝，驚懼恐慌地望著他的殘軀，喃喃道：“叔父大人，我……”
弓筵月萬萬沒想到，此刻連戈左的雙瞳，都散發(fā)著金色。
哈。她甚至救了戈左嗎？
弓筵月僅剩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笑出了聲：“是你無知引來的那個魔，而你竟然還活著。她為什么會原諒你，她為什么也要給你……金核？憑什么！？”
戈左面無血色，卻仍然道：“事由錯在我……可它的實(shí)力，根本不需要我引著它，也遲早會找到這里。你明知道的�！�
弓筵月抱著被魔氣吞噬的斷臂，搖頭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么還要你活著……為什么，連金核都變得不是獨(dú)一份的……”
戈左其實(shí)想說，那個黑影聽說他叫真龍“媽媽”之后，就頂著極美的皮相咬著手指笑起來：
“你真的是什么都敢亂叫，她還是個小姑娘，小孩子呢，你卻叫她媽媽？”
“啊，凡間不是說什么好事成雙？我將你撕成兩半，她不就有了兩個兒子了？哈……哈哈，你竟然還有這般修復(fù)身體的天賦，都成這樣了還想要修復(fù)嗎？那我把你釘在兩邊的地上，隔開二尺多，你也能恢復(fù)嗎？”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別死了啊。她的孩子怎么可能這么容易死？你不是很會叫媽媽嗎？你現(xiàn)在嘴都撕開了，還叫得出來嗎？還能向她求救嗎？”
羨澤找到戈左的時候，幾乎被眼前的慘狀驚得一個趔趄。
他被撕扯開來，兩邊被釘在馬廄中，血流遍地，卻偏生身上被施了不死的法術(shù)，在瀕死的痛苦中，血與嫩肉如觸手般摸索著，想找到另一半軀體。
他見到了羨澤，嘴唇動了動想要叫她的名字，卻喉嚨撕開腦袋都成了兩半，除了嗆血的咕噥聲，一點(diǎn)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戈左知道，她給這枚金核是為了復(fù)活他，讓他回答她的疑問，她似乎也在找這道黑影的真實(shí)身份。
但當(dāng)她問完了戈左話之后，并沒有收回金核，只是道：“拿回了金核對我來說也是無用，你便先活著吧。你們?nèi)羰桥铝耍推惨挥缭谖鞯耶?dāng)幾年土皇帝，到我事成之日再來取這金核�！�
“伽薩教現(xiàn)在的樣子，對我而言，就是沒用的東西罷了。”
沒用的東西。
這句話始終懸在戈左頭頂，要他不得安眠。
他明白，羨澤給了他和弓筵月金核，絕不只是說要他們茍活些年，她也是在他們身上押注。
戈左更明白，不論他如何想要和叔父爭，在她眼里，他們都是一體的，共存的……
弓筵月顯然也咽下了恨，明白這一點(diǎn)，他目光從戈左身上挪開。他裹緊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衫，蹣跚的從地上找到一條沾滿血的紗巾，緩緩罩在自己的頭臉上。
那紗巾就像水刑的濕布一般，貼罩在他五官之上，可他仍是用僅剩的一只手扶著石柱站起身子，輕聲道：“圣使戈左，找到你手底下能用的人，盡快去往周邊部族，確認(rèn)暗淵的面積。這周邊已經(jīng)不適宜生活，我會帶人遷走，烏葉卡要更換地點(diǎn)。”
戈左仰頭望了他許久，單膝跪下去垂頭道：“是。圣主大人。”
弓筵月以為她失望之后真的不會再現(xiàn)身了，可當(dāng)他們查探清楚暗淵的范圍有多么大，又有數(shù)個部族全都跌入魔域，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弓筵月聽到了一聲隱約的龍吟。
她的龍身在云層之上若隱若現(xiàn)，掌中浮現(xiàn)幾塊看似平平無奇的土塊，降至地面，在暗淵之上便自行膨脹生長，覆蓋了暗淵的洞穴，填平成為完整的土地。
……是息壤。
弓筵月猜測，或許她本來要用在蓬萊現(xiàn)世之時，以息壤鞏固蓬萊之所在。
可東海失敗，她便取出一部分息壤用在了西狄。
果然，她不像她自己說的那般殘忍冷漠，她仍然以這種方式，回饋了西狄數(shù)百年來對群龍的念念不忘……
當(dāng)年的弓筵月給自己蓋上滿是血污的頭紗，此刻他卻選擇再度掀開，用這張臉面對羨澤。
這些年，他培養(yǎng)陰兵，他入駐中原，他似乎在時時刻刻戰(zhàn)栗，生怕聽到那句：
“沒用的東西�！�
細(xì)想她跟弓筵月、戈左，之間到底是又怎樣彼此之間的債，早已經(jīng)算不清楚了。
在晚霞映照的神廟中，羨澤伸出手去，捧住了弓筵月的臉頰，手指壓在他嘴唇上，輕笑道：“你緊張的都忘了呼吸了�！�
弓筵月目光閃動：“圣女要以色選人，我已經(jīng)配不上尊上。”
羨澤扯了扯嘴角：“你是圣主。更何況，沒人配得上我�！�
弓筵月目光閃動。
羨澤離開西狄的幾十年來，他因情生怨，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怕再也見不到她，也怕還未蓄力好就見到她。
他張大耳朵妄圖聽到遙遠(yuǎn)的海潮，聽到她的消息，但當(dāng)聽到后又只是在遙遠(yuǎn)的神廟里猜測與想象。
他逐漸明白自己癡迷她這件事與權(quán)力無關(guān)，但權(quán)力卻是唯有的能接近她的辦法。
那金核在他體內(nèi)燃燒，像是驅(qū)動他這銅爐的火源，他知道有朝一日金核將重歸她的軀殼，而他這銅爐終將冰冷落灰。
她會感覺到那金核沾染上了他的馨香嗎？
那冰封凝固的幽怨，在她此刻平靜俯看的目光下，像是油脂般融化。
羨澤端詳著他，手指揩過他面頰與眼下的細(xì)紋，笑道：“你現(xiàn)在像是被火燒掉一半的錦繡補(bǔ)子，或者是磕壞了鼻子的石雕菩薩，有些可以端詳?shù)难湃��！?br />
他從她興味的眸中，著實(shí)看到了那種愛不釋手的入迷，她不是安慰，也不需要撒謊。弓筵月忽然鼻子一酸，反倒昂起頭來：“尊上身邊還沒有我這般的美人吧�！�
羨澤笑了：“沒有�！�
弓筵月昂著頭輕輕親吻了她一下：“也不許有。尊上也上來吧，這祭臺上若沒有神降臨，我便成不了祭品�！�
他往祭臺內(nèi)挪了挪，羨澤剛坐上去，他汗津津的雙臂便抱住她肩膀，將她拽著一同倒在紅綢上。她像是被埋在他及腰的烏色卷發(fā)中，二人的唇在明滅的燭油燈火下緊緊相依。
羨澤沒有睜開眼，氣息也大約能勾勒他的輪廓，弓筵月沒有喊她“尊上”，而是輕聲道：“……羨澤，不要走了，留在我身邊。我們身邊。”
這個“我們”指的是“我們伽薩教信徒”，還是“我和戈左”？
“伽薩教不是當(dāng)年，或許已經(jīng)可以成為你的助力，歌頌?zāi)愕拿?br />
這話是渴求愛戀常駐身邊，還是在謀劃神明成為助力呢？
羨澤曾經(jīng)以為，他的幾分真情是水，權(quán)欲與求生是油，分層相蓋，若不是權(quán)欲得到滿足，任誰也見不到他埋藏的真情。
但此刻她大概品出來了，這幾十年，他在西狄的巨大變動與內(nèi)心激蕩中，早就把油與水搖勻攪和，再也分不清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這個吻。
他偏著頭姿態(tài)柔軟，卻將她的舌尖勾出來相纏。霞光映照進(jìn)來，投射在他面上，他偏了偏頭，仍是選擇讓自己被魔氣侵染的臉頰藏在黑暗里，只讓完美的那半張臉展露在外。
羨澤撐起手臂，看著他笑了一下。
弓筵月誤以為她是在審視他，要他將全臉都露出來，他有些為難但還是垂著眼準(zhǔn)備轉(zhuǎn)過臉。卻沒想到羨澤長長的尾巴抬起來，尾鰭勾住了他散開的頭紗，將那塊頭紗抬起，罩在二人頭上。
晚霞一下子被遮擋，二人鼻尖相對，他們像躲在床單下說悄悄話一般。
弓筵月屏住呼吸。
羨澤側(cè)過臉去環(huán)視一周：“原來你天天躲在頭紗下，看到的世界是這樣子啊�！�
美麗溫柔的神龍啊，卻跟他一起藏躲在這遮丑的頭紗下。
他胸膛劇烈起伏，忽然朝她擠過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分叉的紫紅色舌尖有些急切又毫無章法地親吻著她，甚至因為她沒有啟唇，他舌尖蜿蜒在她臉頰上，幾乎要將她下半張臉都舔得濕乎乎的。
羨澤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弓筵月一直不動聲色地勾引，保持距離又隱隱浪蕩，高貴卻又欲求不滿的樣子，真到了情動時刻，反而什么都顧不上的亂舔亂來。說饑渴也好，說熱情也罷，他總是在勾引到關(guān)鍵時刻顯露出一點(diǎn)傻樣來。
連同他蛻皮過后新生的柔軟細(xì)膩的蛇尾也緊緊纏住她的腿，蛇尾震顫著攀上她衣裙下的腿。
羨澤卻感覺到有什么在蹭著她。她大概想得到是什么，可這不太對勁
她伸手捉下去，弓筵月就跟痙攣似的蛇身弓起，一口氣都吐不勻：“別、尊上以前很討厭它的……”
羨澤一摸下去，也是驚叫出聲：“它怎么是扎手的！而且、而且還有倆��！”
她立刻就要垂頭去看，弓筵月想攔住，她依然掀開他綢緞的衣袍。
羨澤畢竟只記起來一些大事，許多記憶的碎片仍未找回，見了還是新奇。
只瞧見蛇身上之前有些弧度的凸起位置，此刻已然翻開鱗片露出軟肉，以及……兩支帶著倒刺形狀可怖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