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江連星捕食簡直是恐怖現(xiàn)場,他幾乎每次回來都是一身血,拖回來的主食全都是各類或肥碩或多足的蟲怪,他有時候還拿不回來,干脆原地肢解后帶回來,甚至有次帶回來一只活著的半妖,說是在某個鎮(zhèn)外的路上發(fā)現(xiàn)的。
魯廿拿著菜刀呆呆看到那馬頭牛腿的半妖。它只有兩只手和胸膛是人形,活著也被嚇了個半瘋,牛腿顫抖,眼睛失神,馬嘴里不斷念叨著什么:“好的老板!好的收到!這就改這就改,我今天就不回家了忙完這陣子就好了!”
一群人圍過來抱頭尖叫道:“江連星,不是說好了不吃人形的東西嗎?”
江連星疑惑:“這不是牛馬嗎?你們吃沒有人樣的那部分不就行了?”
他說著就要操刀,切除馬頭牛腿,禹篤嚇得連喊:“羨澤!羨澤管管他啊啊啊!”
羨澤走過來看了那牛馬一陣子,也沉默了,解開江連星把他栓回來的繩子,嘆氣道:“算了吧。這要是都能吃,下一步還不知道要吃什么呢,放他走吧�!�
江連星惋惜道:“……它一身油膘,能做炸肉的�!�
幾個弟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還是使勁推了推那個半妖:“走啊,你快走��!別傻了,再不跑我們就把你吃了!”
那牛馬半妖還在半瘋茫然,也不知道把他們認成了誰,竟然回頭要跪:“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還在臍官城買了一套房”
曲秀嵐眼看著魯廿望著它肚子上的肥膘,饞的魔怔般磨起了刀,連忙一腳踹過去,讓那牛馬半妖從山坡上滾下去,喊道:“走,別回來!”
魯廿雙眼黯淡下去:“……炸小酥肉、牛油火鍋、馬油拌飯……”
羨澤連忙道:“我也帶回來很多吃的,不如看看我這邊的食材。”
羨澤那叫一個懂得葷素搭配,營養(yǎng)均衡,抓魔物都是分了紅肉白肉,還采摘了各類果子、野菜回來。
只不過她抓回來的大肥兔,肚子割開,流出一地臟肉和污湯,曲秀嵐嘆氣:“哦,是特污兔�!�
羨澤不信邪,她還獵殺了一只發(fā)綠的豬,這會兒切下去,卻發(fā)現(xiàn)皮膚如樹干般堅硬,體內全都是纏繞的木質藤蔓,根本沒法吃,魯廿并不吃驚:“哦,是植物豬。我們也抓過,吃不了�!�
而她帶回來的果子植物,不是有毒就是流膿,經過刀竹桃的辨認,最終能吃的就只有兩顆拇指大的果子,刀竹桃還安慰道:“這倆毒性不大,我們可以拿解毒湯送服,也能吃�!�
羨澤挫敗了,她跟宣衡本來就不需要吃太多東西,也一般都是路上的城鎮(zhèn)買點肉干對付,沒想到在魔域養(yǎng)這么多口人如此困難。
魯廿一邊刷鍋,一邊還在念叨炸肉,最后一群人決定把江連星帶回來的那些看起來又丑又臟,但富含蛋白質的蟲子都吃了。
吃飯是最容易背腹受敵的時候,大家都決定在帳篷內交替吃飯,保證一直有人在外頭巡邏。
魯廿給大家打飯,胡止洗干凈手為大家分發(fā)碗筷,一群人圍在火爐邊吃飯。
宣衡環(huán)顧周圍,他一路上都覺得非常奇妙,很小的時候跟眾多“兄弟”共居過,但那時候管束非常嚴苛,“兄弟”們之間交流也很少。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與一群嘰嘰喳喳聊天的人,背負著行囊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路;更沒體會過眾人席地而坐,一邊端碗吃一邊說趣事的氛圍,甚至搶彼此碗里的肉。
宣衡面上神態(tài)也有些恍然。
第126章
羨澤仰起頭,呆呆的望著葛朔。
怪不得有些宗門的弟子之間感情深厚,
怪不得有些師姐師弟會愿意為同宗付出性命,有著這樣一起長大的環(huán)境,怎么能說不是一家人呢?
他漸漸理解為何在千鴻宮的時候那么多人討厭他了。
他見過那些弟子們私下偷偷的歡笑,
腦袋湊在一起的低語,
說到底,
宗門再有理念與道心,但落到每個人頭上,
便是這些不同成長卻有著類似天賦的修仙者們,
組成的另一個家吧?
正想著,
魯廿已經做好飯菜,
擺在面前單從氣味來說,
根本想象不到食材。
魯廿恐怕靈根都是香料調味、武藝都是煸炒燉蒸,竟然把那可怖的玩意兒做的如此口感豐富,宣衡反正也看不見,
干脆就摸索著碗,
大口吃起來。
羨澤看他難得沒有端著架子吃飯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這會子要是敢跟大家說食不言,你信不信能把鍋扣你頭上打一頓�!�
宣衡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吵鬧中,
低聲:“我也就說了那么幾回�!�
因為他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聽羨澤講話,喜歡跟她一起用餐。
到她走了,
他才理解“飲食男女”的意味,
一次次川流不息地吃飯,重復地感慨事物的味道;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相擁,反復地親吻彼此的味道。
宣衡抿了抿嘴唇,
他剛想要開口,忽然聽到羨澤轉過臉道:“江連星,
怎么了?”
那邊沉默了許久才道:“……羨澤要加飯嗎?”
羨澤:“不用,我快吃飽了。你這手里是什么?”
他聲音壓低:“珠沸果。吃起來就像是特別甜的橘子,果肉有點毒性,但配著葉子吃就還好�!�
江連星肩膀靠著她,大手握著那長得丑如囊腫一般的果子,用力一擠,鮮紅的果肉從堪比菊花般的果蒂處一瓣瓣壓出來,他用葉片包住一瓣,遞到羨澤臉邊來。
羨澤覺得這果子長得太惡心了,但江連星又遞上來了,她實在是不想用手碰,就著他的手咬住。咬破果肉,果然其中是濃郁的果甜味,嘴唇上還有微微的麻感。
她驚喜地看向他:“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東西能吃的?”
江連星手僵在她嘴邊,反應慢了半拍才道:“有段時間、太餓了,什么都想吃,所以就嘗到了這個……”
羨澤手還端著飯碗,拿眼睛看了珠沸果一眼:“再給我吃一口。”
他猛地回過神來,連忙遞到她嘴邊,羨澤想了想,放下碗筷,拿起一塊要遞給宣衡嘗嘗,她才要遞到宣衡臉前,她腦中就聽到了:
[系統(tǒng)]:龍傲天值增加1%。
啊。果然。
她余光看過去,果然江連星盯著她的手指,神情不大好的抿著嘴唇。
宣衡偏過頭:“什么?”
羨澤一直遞到宣衡嘴邊,就在宣衡快咬住的時候,她聽到系統(tǒng)提示的聲音越來越頻繁,甚至連他頭頂的進度條,都肉眼可見地漲了起來!
羨澤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便笑起來,收回手來放到自己口中:“沒什么。好吃的,不給你吃�!�
宣衡無奈似的笑了笑:“有好吃的你就留給自己吧,沒人跟你搶。”
他能聽到江連星呼吸的變化,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顯然他顯得跟羨澤親密無間的話語,讓這個“徒弟”很不舒服。
江連星伸手到她臉邊:“羨澤,還吃嗎?”
宣衡低頭放下筷子,忽然道:“你都直呼師母的名字嗎?”
江連星一愣,皺起眉頭。
這對話前世也發(fā)生過,宣衡要求他叫羨澤少夫人,還說如果他覺得這樣生疏,他可以和羨澤收養(yǎng)他為義子,讓他以后叫羨澤“母親”。
江連星此刻對他的態(tài)度,也夾雜著前世的恨意,冷聲道:“師母許我這樣稱呼她�;蛟S不符合你們千鴻宮的規(guī)矩,但師母從沒有那樣的架子�!�
宣衡從來都不缺對別的男人冷嘲熱諷的機會,他輕笑道:“若是你師父在這里,聽你這么跟你師母說話,不知道會不會掌你的嘴�!�
羨澤真要翻白眼了:掌嘴,怎么又是掌嘴,宣衡你怎么那么熱衷于扇別的男人嘴巴子!
她本來以為這樣的沖突,會讓江連星的進度條繼續(xù)增加,但沒想到卻停了下來。他不會因為宣衡的冷嘲熱諷而黑化,卻會因為她對宣衡好而渾身難受嗎?
羨澤沒想到,江連星也有尖牙利嘴的時候,他開口道:“若是師父在這里,你就不會在這里了�!�
宣衡頓了頓,但還是微微抬起下頜道:“可是他死了。不過他不論死活,你都該叫羨澤一聲師母。”
言下之意,就是不論羨澤身邊是誰,他江連星都只是徒弟罷了。
嚯,羨澤真的手癢了。宣衡這是睡多了幾回又尾巴翹上天了啊。
或許因為也是她的無所謂,他真覺得自己跟她出入成雙,就成了所謂的丈夫嗎?就已經覺得他們要復合了嗎?
他從來就是這樣,看起來是感情被動,但實際上一旦得到滿足就想要占據更多,一旦被踹幾腳又會將底限退到看不見的地方。
這家伙就活該當不聽話的看門狗,戳瞎眼后被鏈子拴一輩子啊。
她攥了攥手指。但羨澤看了江連星的進度條一眼,本來真想打在宣衡腦袋上的手,變成了掐他大腿一下。
宣衡或許一瞬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聯(lián)想到了之后私下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呼吸一窒。
江連星暗自咬牙,也不想認輸,剛想開口,宣衡卻頓了頓道:“……抱歉。我只是習慣了師門規(guī)矩,她是你師母,只要她同意就……我不該多說�!�
羨澤還算勉強滿意的瞇起眼睛。她覺得這爭執(zhí)可以結束了,她也不想聽了,卻忽然聽到系統(tǒng)提示進度條忽然暴漲12%!
哎?!
羨澤轉過頭去,卻看到江連星盯著她掐宣衡的手,有些傷心又委屈地看著她。
啊……
她這才后知后覺。雖說是宣衡道歉,但她掐宣衡讓他先服軟的行為,本身就好像是把宣衡當自己人,把江連星當外人似的。
江連星嘴唇抿了一下,突兀的站起身來:“師母。您吃吧,我先去巡邏了�!�
羨澤抬起頭,驚愕的盯著他蹭蹭漲的進度條,所以點不在于宣衡,而在于她對宣衡更親近嗎?
啊難不成他其實更在意的是師父死后,她找了別的男人,完全忘掉了師父嗎?
穿成這樣也是在提醒她,師父死了還沒多久是嗎?
羨澤撓頭,這小子這么封建和念舊嗎?
宣衡忽然冷不丁道:“你就這么允許他叫你的名字嗎?”
羨澤白了他一眼:“我都允許你上桌吃飯了,還有什么不能忍的。如果跟我睡過就能一副繼父的樣子自居,那江連星已經有一打后爹了,你還要管他們叫哥�!�
宣衡愣住,臉上緩緩浮現(xiàn)一層受羞辱的惱火委屈起來。
他手緊緊捏住筷子。
羨澤喝了口湯,輕輕道:“你要再敢跟當初在千鴻宮那樣,再撂筷子,你就滾去跟張師兄睡�!�
宣衡動作在空中僵了半天,側過身去狠狠吃了一口飯。
……
江連星徑直離開人多的圓廳,走向自己住的小側間中。帳簾下沒有點燈,床鋪上華粼師兄還在安靜的躺著,江連星盤腿坐在他旁邊,望著華粼柔軟的金發(fā)和側過去的臉頰,忍不住喃喃道:“……要是你在,也會跟我一樣看不慣吧�!�
他知道,宣衡身上暫時沒什么值得利用的東西,師母跟他在一起,必然是因為對他有些喜歡。
如果是羨澤喜歡的東西,他就沒有什么理由去討厭,可他不知為何總覺得很扎眼。江連星想說,一定是因為宣衡不是好人,像是之前鐘以岫的話,他甚至還想過撮合
不對,如果是現(xiàn)在,他也只想殺了鐘以岫!
那如果有個特別好的人呢?
像師父那樣好的人。
那倒是勉強……
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可惜師父不在了,如果其他人,那誰都配不上羨澤。
那些人只會阻礙她的腳步,只會遮掩她的光輝。
江連星望著華粼的側臉,可他也明白,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叫羨澤師母,可華粼卻永遠直呼羨澤的名字。他也明白如果華粼醒了,或許他跟師母就沒辦法像現(xiàn)在這樣親密了。
或許是他想這些想得太多,江連星最近一直在做夢,而且總是夢見羨澤。
夢里的羨澤雖然容貌與當下類似,但神態(tài)性情似乎大不相同,好像活潑快樂得多。而他頭腦中掠過幾個畫面,甚至分不清那夢的主人是誰。
江連星垂下眼睛去吃飯,卻沒注意到安靜躺在那里的華粼,手指微微動了動。
……
羨澤本想一鼓作氣趕到照澤,卻沒想到中途下起雨,他們不得不提前找到一處山谷空洞作為暫休地,恐?*?
怕只要再有兩三天的路程就到照澤了。
這次的雨下得比之前時間更長,羨澤在帳篷外負責守夜的時候,嗅著四周的氣味,感覺到了熟悉的不對勁。
冥油忽然變得急驟,砸落在地的泥沙,還夾雜著一些黑燼,讓周圍一切都籠罩在黑灰色迷霧中看不清。江連星也察覺到,快步從賬內做出來,將自己的魔氣鋪陳開靈識,包裹住帳篷周圍的領域,道:“不要再外面守著了,嗅到了太多黑燼很容易產生幻覺。我來守夜吧�!�
羨澤抱著腿,坐在山洞的大石頭上,轉頭看他:“哎?你不會受影響嗎?”
江連星撒了個謊:“我基本不會。”
他受黑燼的影響會比其他人小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羨澤慢慢起身,指了指他的腦袋:“這是”
江連星摸了一下頭頂的斗笠,忽然僵住。
啊,他自己做的,試戴的時候因為嗅到黑燼的氣味,想起羨澤曾經在黑燼中出過事,就急急忙忙跑出來了。
他有些尷尬道:“……因為雨太大了,不想讓雨里的黑燼和冥油弄到臉上,所以……”
羨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江連星內心有點繃不住了:她一定看出來了吧。一定看出來了吧
羨澤只是笑了笑,打個哈欠走進屋里,一邁入帳簾她也繃不住了:干什么�。】磕7聨煾竵硖嵝阉约菏莻寡婦嗎?
只是或許吸入了太多黑燼,她腦袋隱隱作痛,甚至都感覺自己內心有點虛弱,倒頭就睡。
隨著外頭泥沙雨點傾盆而下,她側躺著,卻像是身陷在恐懼、憤怒與多疑伴隨的夢中,而她的內丹仿佛也在灼燒著自己的身體。羨澤額頭上沁出汗滴,尾巴不由自主的從衣裙下探出,不安地纏繞在自己的腿上,甚至連尾脊上的尖刺都根根立起,劃傷了自己的小腿。
仿佛頭腦中有如同情人般的低低呼喚,有如淤泥般滑膩地緊緊糾纏,甚至她感覺自己慢慢蜷起來,蜷縮成一枚蛋,浸泡在罪孽與血池里……
“啊啊��!”
她猛地驚醒,忽然感覺到有人很快用力緊緊抱住了她,撫摸著她脊背,羨澤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喃喃道:“……宣衡?”
抱著她的人雙手一僵,有些胡茬的下巴貼在她額頭,低聲道:“羨澤,是我。”
羨澤滿臉是汗,迷茫的環(huán)顧四周。
他們在一處水岸邊的樓閣中,她認得出,這樓閣是疊紙法器幻化出來的,是她的安全屋,此刻應該是她從千鴻宮離開之后。
她住的是一處隔間,一道屏風擋開了兩張床,而屏風被推開,對面那張竹床被子扔開,床下還有沒來得及穿上的木屐。
羨澤仰起頭,呆呆的望著葛朔。
他赤著腳跑來,棉麻衣襟系繩松松垮垮露出有著些燒傷舊疤的胸膛,鬢角亂發(fā)支棱出來,平日總是混不吝笑著的臉上,一絲笑影也沒有,只有緊張與憂心,手指撫了撫她額頭。
外頭風聲雨聲像是要把天底下一切樹都吹倒,溝都填平,羨澤覺得自己有些虛弱,仰著頭看他,喃喃道:“……葛朔。我們的紙房子,不會被打濕吧。”
他將頭低下來一些,抵著她額頭,慢慢才笑道:“這點雨就能打濕?還沒你洗澡用的水多�!�
葛朔偏過頭,就看到她尖刺直立的尾巴和小腿上的血痕,他伸手握住她尾巴,用指節(jié)刮了刮她尾脊附近。
羨澤趴在那兒抱著枕頭輕叫了一聲,尾巴抖起來。
她倒是緩緩放松下來,尖刺柔順的緊貼著尾巴,反而是葛朔有些動作不自然,他道:“……還難受嗎?”
羨澤點點頭,又往床里頭挪了挪:“內丹很不舒服,我都有點不敢閉眼�!�
葛朔看了一眼空出來的半個位置,上頭還有她的氣息溫度,他知道她的意思,但還是道:“要不我化作原形陪你?你可以睡在羽毛里�!�
羨澤搖頭:“不要,那我也要化作原形�?晌也幌肟吹阶约旱脑�。而且你肯定把床上弄得都是絨毛、還有雞窩味兒。”
葛朔有點自我懷疑的聞一聞衣領:“天天雞窩味,我從來沒覺得有什么味兒�!�
羨澤臉壓在被子上,笑盈盈地看著他。
葛朔終于意識到是她故意捉弄,拿指節(jié)鉆了一下她腦袋:“那你就是一條大金蟲,小心我把你叨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躺了下來,道:“也別怕,那個魔主也被我傷到了,看他那樣子,近些年恐怕不會再現(xiàn)身了�!�
二人面對面?zhèn)忍芍�,葛朔仰頭看著屋頂橫梁,不敢看她,她枕著胳膊側躺面對著他,卻垂下眼去只看床尾。
羨澤的尾巴抬起來,來回晃了晃才搭在他的褲腿上,尾鰭還在輕輕擺動:“那兩枚卵呢?”
葛朔:“在隔壁。我設了禁制,也把它們分開放了。如果有異動,禁制會發(fā)出聲響�!�
羨澤緩緩點頭,可還是疑惑道:“……可為什么魔主會掉出蛋來?”
第127章
她彎下腰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地撫了撫鸞鳥的腦袋。
羨澤有意將金核留給宣衡,
本意是想讓宣衡作為誘餌引出魔主。但羨澤以為魔主可能會數月甚至數年之后才出現(xiàn),卻沒想到就在羨澤放火燒宮,并隱匿氣息躲在周邊山巒時,
魔主就迫不及待的現(xiàn)身襲擊了千鴻宮。
二人站在對面山石上,
靜靜望著千鴻宮上空魔主的身姿。
葛朔并沒有著急出手,
他知道這魔主能夠過去上百年統(tǒng)治魔域,實力絕不可小覷。
不過,
葛朔雖然在東海屠魔中受傷,
但羨澤分給他相當一大塊內丹,
讓他當今實力甚至超過全盛時期。他埋伏觀察著在千鴻宮中肆虐的魔主,
覺得自己或許勝算不小。
因為這魔主的黑影輪廓就像是顫抖的煙塵、涂畫的炭痕,
模糊不清,但這一切都像是造勢與掩飾,它的本體像是一條臃腫的蛇,
一段打滿了結的繩索……處處都透露出它的怪異與不適。
它明顯身陷在劇烈的痛苦中,
在襲擊的動作中時不時抽搐而遲緩。
他和羨澤早就感覺到這魔主的奇怪。
說它想殺羨澤,可上次在仙門大比時,魔主察覺到羨澤的接近就立馬放棄了襲擊各大仙門的好機會,
仿佛是在躲著她;若說它站在羨澤這邊,它又襲擊了以真龍為信仰的伽薩教,甚至對羨澤的情人手段極其殘忍。
它甚至很可能是東海屠魔前肆虐凡界,
并嫁禍給羨澤的真兇。
弓筵月也提及過,
它似乎想要奪走他體內的金核,但卻做不到。
會不會這次它也要對宣衡這么做?現(xiàn)在都已經狀態(tài)如此不佳,它卻還要來襲擊千鴻宮,
到底是出于怎樣的心態(tài)?
葛朔拿起霽威劍,飛入空中與魔主纏斗之中,
卻發(fā)現(xiàn)這魔主似乎也認識他。不但如此,它甚至也想殺了他
在它再度掀起的火焰,與暴漲的黑影中,千鴻宮更多建筑被它擊垮。
羨澤似乎也意識到了它報復千鴻宮的泄憤舉動,就好像是在譴責她報復千鴻宮還不夠一般。
她心里掀起巨大的懷疑。
難不成這個魔主……
是不是她的猜測,她必須親自驗證才行!
羨澤毫不猶豫的飛入空中,加入了葛朔與魔主的纏斗中
魔主的動作比羨澤想象的更加笨拙,似乎它正被體內極大的痛苦吞沒著,它見到羨澤的第一反應果然是躲避。但隨著羨澤于空中追擊,甚至在奔襲中已經離開千鴻宮的地界,它的反應卻從畏難躲避,逐漸亢奮,甚至在河谷之間驟然轉身,撲迎上來,與她纏斗。
它顯露出的身軀,形態(tài)卻不穩(wěn)定地扭曲著,仿佛一團軟肉、爛泥正在模仿龍的形態(tài)。
而魔主有意向羨澤暴露自己臃腫的弱點,就在羨澤襲擊它的瞬間,纏住羨澤直直就要往暗淵中墜去,仿佛要把她帶入魔域!
羨澤奮力掙扎中,也化作龍身與它廝打,可她內丹未修復,除了能化出原型,完全使不出真龍應有的力量。反而那魔主周身的黑影如同淤泥一般,包裹住了她金色的身軀,如同螺旋般與她緊緊相纏,向下墜落。
葛朔只覺得那一刻自己心臟都要在驚懼中撕裂,他從天驟降,剛剛被她煉化的霽威劍炸開金色的光芒,直刺向魔主的脊背。而羨澤的虛弱墜落仿佛也是偽裝,她張開修復后能夠翱翔的雙翼,兩只后爪如同鷹一般,撕扯向那魔主身軀的臃腫處!
魔主發(fā)出一聲沙啞難聽的哀叫,整個身形都在抽搐變化,如同融化的泥漿,它倉皇逃開羨澤的雙爪,向暗淵中墜落而去。
羨澤身軀沾滿冥油,吃力的在半空中起伏,甚至維持不住龍身的大體型,只化作兩三丈的身長,沉沉墜落在群山之中的谷地中,半晌都沒能有力氣爬起來。
葛朔急急忙忙飛落下來,才發(fā)現(xiàn)那魔主有意用大量魔氣,纏繞住了她的身軀,甚至還在侵入影響她的內丹。
而羨澤身上的冥油也讓她頭腦有些混亂,倒在地上甚至一時認不出葛朔,只有尾巴拍打著水岸的鵝卵石,喃喃道:“殺、殺了你們!對我下手,把你們都殺了!”
葛朔連忙抱住她的龍身,到溪流邊清洗她沾染的冥油,而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羨澤的后爪中,抓握著一枚黑色的……蛋。
蛋殼上還沾著血污,像是她從魔主腹中剖開取出。
這枚黑蛋幾乎和鸞鳥重生后的卵差不多大,只表面上花紋有些丑,也沾染著不少魔氣。
隨著羨澤龍爪脫力,這枚蛋也滾到了水邊,她緩緩恢復意識,也昂起頭來朝水邊望去。她沒想到,自己撕開魔主臃腫的身軀,竟然抓到的是一枚卵
這魔主是什么?為什么他肚子里會有蛋?
這蛋會孵化出什么?
羨澤恢復人形后,望著這枚蛋,陷入了沉思。
現(xiàn)在她手中莫名就有了兩枚蛋。而且都跟謀害她的人有關。
魔主的蛋。鸞仙的蛋。
她腦子都有些混亂了,要不然干脆做兩碗蛋羹,她跟葛朔一人一碗算了
羨澤自然覺得魔主的蛋留不得,可葛朔還是覺得這枚卵的模樣有些眼熟,建議孵化出來看看:“看到魔主這枚蛋里的東西,至少我們能知道它是什么生物。如果情況不對,就當場殺掉,既然我都能傷到魔主,更何況一枚卵。”
于是乎,這兩枚蛋就留在他們手上等待孵化。
鸞鳥的蛋是白色的,有淡金色的斑點,蛋殼美麗輕盈;而魔主的蛋則是丑陋臟污的黑花紋,表面就像干裂的土地那般有皴紋。
葛朔還是將兩枚蛋分別放置,各自設下禁制結界,哪怕是孵化出什么樣的東西,也會被結界控制。
他對于那兩枚蛋并不擔心,他擔心的是羨澤的內丹。
她破碎的內丹中,越來越多沾染上了魔氣
其實,所有的真龍都神魔共體,難舍難分,兩方比重與龍的性情和經歷有很大關系。
她少年時期,在保護與遠離人群的郊野長大,擁有著絢爛奪目的純金色內丹,但經歷東海屠魔這一系列的創(chuàng)傷,她內心蒙塵,沾染魔氣也是在所難免。
而且那次與魔主的纏斗中,她內心中多疑、恐懼與憤怒似乎也被逐漸放大。
他聽說過在群龍狂舞的時代,九龍之首的應龍如果魔氣過重,會帶來怎樣的后果
可羨澤的魔氣還在與日俱增。
她說感覺到那魔氣帶來了痛苦與焦慮,是想要擊垮她一切的選擇,將一切變?yōu)榛煦�。她無法接受,便在自己破碎的內丹中抵御著,恐懼著,憤怒著。
如今,她甚至有一瓣內丹徹底染成了黑色……
葛朔擁抱著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做。
她內里如颶風般混亂,她在其中拼死抗爭,他卻幫不上什么
忽然,禁制發(fā)出一陣鳴響,響徹了雨中的樓閣小屋,羨澤和葛朔幾乎是同時跳起來,她要跑下床,葛朔拿起窗邊的霽威劍,擋在她身前:“你在我后面,別急�!�
二人赤著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向隔壁,葛朔拎起了墻上掛著的燈燭,推開了門。
在兩個似搖籃的小木床上,分別放著那兩枚蛋,屋中關著窗,依稀可以聽見蛋殼破碎的聲音。
葛朔抬高了燈燭,照亮兩張小床。
右手邊鸞鳥的蛋殼崩裂,掙扎出一只幼鳥,它比平常的麻雀喜鵲要大上不少,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白金色的羽毛。它腦袋圓滾滾,跟瘦弱的身體比起來頭重腳輕,淡粉色的長喙還不算堅硬,有些虛弱的亂擰著頭,眼皮動了半天才睜開,露出紅寶石般的瞳孔。
羨澤聲音輕得像是氣流:“它幼時就這樣嗎?”
葛朔搖搖頭:“他跟我年紀相仿,見到的時候已經羽翼頗豐,我還沒見過它出生的模樣。好丑�!�
羨澤笑起來,她彎下腰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地撫了撫鸞鳥的腦袋。
他紅寶石般的眼睛疑惑陌生的回望著羨澤,那仿佛二人從不認識的目光,讓她有些心碎,她指尖動作不疾不徐,鸞鳥慢慢放松下來,舒服地瞇起眼睛,甚至用慢慢褪去淡粉色的喙,親昵地輕輕咬她。
她也將靈力匯入鸞鳥的身軀,既是試探它的靈識,也是給它虛弱的身體增加力量。鸞鳥驚惶地叫了一聲,但又很快意識到羨澤并沒有傷害它的意思,漸漸安靜下來,兩只濕潤的紅眼睛望著她。
羨澤輕聲道:“是你害了我嗎?可既然你能重生,就說明當年在東海你真的被殺了……為什么?你是覺得重生就是不死嗎?可現(xiàn)在的你,什么都不記得,過去我認識的華粼,不就是死了嗎?”
葛朔有些不忍道:“你要殺他嗎?”
羨澤沉默。
鸞鳥不知他們正在探討著它的生死,身為雛鳥的它雖然天生優(yōu)雅的昂起頭來,卻忍不住將身子靠著羨澤的手掌。
就像是她當年出生后,雖然警覺好奇地看著這個穿越后的全新世界,卻忍不住靠攏向第一眼看到的蒼鷺和鸞鳥。
羨澤:“……它有可能找回過去的記憶嗎?”
葛朔:“或許有可能。我們可以養(yǎng)大他,等日后若是恢復記憶,你再殺他也不遲�!�
就在她陷入猶豫之時,另一枚黑色的卵,也發(fā)出碎裂的聲響。羨澤與葛朔如臨大敵,將鸞鳥放下,羨澤忍不住護著剛出生的鸞鳥,葛朔手持霽威劍,看向另一張小床上的黑卵。
羨澤先看到一只四趾的爪子推開蛋殼,滑溜溜的生物艱難的從蛋中爬出來,它雙目蒙膜,瘦弱又烏黑,爬出來后便虛弱的癱軟在床上。
她屏息驚愕道:“是……龍?是我的同類嗎?”
葛朔將燈湊近了一些,冷靜道:“不。是蛟�!�
確實。它只有兩只爪子。
那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無鱗黑蛟,虛弱的盤在小床的棉被上,他尾巴上有著嶙峋的尖刺,只是因為剛剛出生,那些尖刺還是軟的。面目不大好看的皺成一團,黑色肌膚上隱隱透露著藍色光澤與紋路。
葛朔緊皺眉頭:“怎么會是……蛟?”
羨澤握著他的手臂,急道:“也就是說,魔主就是一只蛟嗎?這也對得上了,之前不都說有身形細長似龍的魔四處肆虐,才有人認為我也是魔。如果是蛟的話,確實看輪廓跟我很像�!�
葛朔看著那只無鱗黑蛟,心頭是化不開的疑慮:“……其實,在你長大的過程中,我們一直想要找一只蛟與你作伴。但是我們找遍了,都找不到一只活著的蛟,發(fā)現(xiàn)的只有尸骨。哪怕是見到了蛟卵,去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蛟卵碎裂,其中的蛟已經不翼而飛�!�
羨澤不解:“為何要給我找一只蛟作伴?”
葛朔深深望了她一眼:“等你成為真正的應龍,總有需要的時候。我們想著要是有從小看管陪伴的蛟,也更安心一些�?烧也坏街�,我們也覺得夷海之災之后沒有一條龍、一只蛟,是否是天意,就更是生怕你夭折了,因此便不想那么多,只是全心全意養(yǎng)你�!�
羨澤疑惑道:“可我見過蛟啊。”
葛朔一愣:“什么時候?”
“多年前,我在東海水下洞府待了十年之后,出來急需要捕獵一些妖做補給,就在水底或冰川遇見過幾只蛟。它們都很丑很肥,見了我也不敢跑,被我捕獵吃掉,我也吞掉了它們的內丹,暫時恢復了一些傷勢用處不算大,但也讓我有了些力量。后來我也沒有再有意搜尋,也就未見過了。”
二人正說著,小黑蛟感受到了羨澤與葛朔的氣息,似乎往這邊爬了爬。
羨澤警惕的看著:“你說這個黑蛟,會不會是魔主生的?魔主既然能揣蛋,但應該是雌性吧?”
葛朔搖搖頭:“并不是,奇怪的就是這一點,蛟是蛇妖長年修煉而成,并不是自身繁衍出來的。也就是說,他們不能雌雄相合生育�!�
羨澤驚訝:“哎?那、那算是怎么回事?”
葛朔眉頭緊皺:“而且那個魔主身上不止一處臃腫,更像是……我說不上來……”
葛朔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小黑蛟,他手勁并不溫柔,那小黑蛟并不啼哭或哀叫,只是無聲緩慢地在他手掌中掙扎著。
葛朔的靈力匯入小黑蛟體內,面上緩緩露出幾分訝異的神情。
羨澤:“如何?它天生就是魔嗎?蛟也有神魔之分嗎?”
葛朔握著它孱弱的脊背和脖頸,像是稍微使力就能將它掐死那般,緩緩道:“不。它是容器。好像是對什么都來者不拒,任何力量都能在它體內收容,如石沉大海的容器�!�
羨澤臉貼在他手臂上,看著他掌中的小黑蛟。
如果是容器的話……
第128章
江連星愣了愣,抬起手臂,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一只鳥!
葛朔還在研究它的體質,
甚至連旁邊小床上的鸞鳥都伸長了腦袋往這邊看,葛朔粗糲的手指翻來覆去的擺弄著它:“難不成那身為魔主的蛟也有這樣的體質,才能如此強大?”
羨澤忽然道:“如果是容器的話,
我將沾染了魔氣的內丹給它,
會如何?”
葛朔低頭看向她。
羨澤:“它會死嗎?還是會成魔?它是魔主的一部分,
我們本就不該留著它,殺掉它之前試一試吧。”
葛朔猶豫了片刻。
這個黑蛟看起來與魔主相關,
留在身邊只會是禍害。甚至會不會有可能就是故意將這枚蛋留下來的,
也說不定……
不過葛朔敏銳的感覺到羨澤的變化,
她似乎因為魔氣纏身而更……
葛朔半晌道:“……要不要再養(yǎng)大一些,
它看起來那么小一只,
恐怕會死。如果他死了,內丹也會大概率回到你體內�!�
羨澤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他掌心中的小黑蛟,
半晌道:“它還在這里,
很有可能魔主也會順著它的氣息找到我們吧�;蛘撸扔晖A司蛣邮��!�
她踮著腳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外頭極其安靜,只有屋檐瓦片滴落下來的一些水滴,她半晌才道:“雨、好像已經停了�!�
羨澤橫下心走過來,
從葛朔手中接過那只小黑蛟。
她體內有一小塊內丹,
已然徹底被魔氣侵染,眼見著還可能擴散。如果能分割出去,那再好不過。
羨澤想著,
便從自己體內剝離出一小片內丹,不同其他的內丹,
會在掌中化作一枚金核。這片被魔氣徹底侵染的內丹,卻化作漆黑的毫無反光的一枚魔核。